第051章

    赵云祥离开是在冬月的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 钱有福跟小胖、钱继去城门口送他。

    本来以为只有他们几个孩子,到了城门口才发现,那里早已经来了很多很多人, 很多很多来送赵县令的人。

    上辈子钱有福学过《十里长街送总理》,也在新闻上看到过一些地方遇到灾情解放军帮忙赈灾, 离开时大家追着车送, 各种投喂的视频,但是亲身经历,却还是两辈子第一次。

    那种震撼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尤其是看到好些颤巍巍的老人, 在年轻人的搀扶下,捧出一把把万民伞满含热泪的请赵县令收下的那一刻, ‘为生民立命’这几个字再次出现在钱有福脑海里。

    “阿福,阿福, 你看那边,是不是你二叔公?”

    “啊?二叔公?在哪儿?”

    “那, 那边。赵大人旁边,手里捧着伞那个。”小胖拉着钱有福, 踮起脚尖指给钱有福看。

    钱有福顺着小胖的手看过去, 果然在赵大人旁边看到了老人熟悉的身影。不仅如此,除了二叔公,大爷爷, 山南村的刘姓族长,周夫子等人竟然也都在。钱有福大为震惊。

    赵云祥正好从马车上下来,顺着钱有福目光看过去, 瞧着钱有福震惊

    的表情笑道, “其实之前下面有人提出要送的时候,族叔已经拒绝了”。

    为此, 他们还特意提前了一个时辰出门,就是想要悄悄走。却没想到还是叫人给拦住了。不过这也说明他族叔这几年在这片土地上抛洒的心血没有白费,青阳县的老百姓是真心舍不得他族叔,爱戴族叔。“将来如果有一天我能做官,一定也要像族叔一样。”

    钱有福重重点头。还有他们的约定,“等我们考中了秀才,就去江南游学,到时候去江南找你。”

    “好,你们记着我家的地址我家就住在姑苏清水桥旁清水巷最里面一家。等我跟着族叔到了新的地方,我也会给你们写信的。”

    再多的不舍,终有离别,眼见日头渐渐爬升,赵县令跟青阳县众多父老乡亲道别,上了马车,在众人的不舍的目光中渐渐远去。

    赵云祥也跟着一起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四年后

    大周崇元十年,正月二十,卯时初刻。钱有福跟往常一样被生物钟叫醒,睁开眼一转头,他哥又已经在旁边看了不知多久的书了。

    钱有福叹服,“哥,你最近起的也太早了。”

    钱有德轻笑,“这不是马上就要县试了吗?再临时抱抱佛脚。”

    虽然夫子说他县试问题应该不大,可到底是第一次下场,准备的再充分,他也总有些紧张的。多看几遍,他心里能踏实点。“等你以后要下场的时候,你肯定也会跟我一样的。”

    钱有福从床上爬起来,摇头,他觉得他应该不会。

    不过他哥这种状态,他也问了夫子还有另外几位师兄,甚至还捡着机会问了已经去府学读书,偶尔回来的袁毅。

    他们都说是正常的,他也就没多管。只每天日常给他哥打气,“哥,你四书五经学的都那么好,策论、诗赋、算学也都很好,只是一个小小的县试而已,对你来说肯定没问题的。”

    钱有德笑着点头,目光瞥过来看了一眼钱有福道,“你呢?夫子前儿说起来,说你其实也差不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下场?”

    “我?明年吧?五经还有一点没学完。我还准备有时间再看看《周律》”

    “《周律》?”

    钱有福点头,同时麻利的穿好衣服,开始像往常一样做运动。

    几年持之以恒的坚持下来,现在他的身体已经非常不错,小半个时辰运动做完,只是呼吸稍微粗重了几分,连汗都没怎么出。

    运动完,钱有福拿出《春秋》开始背书,他今天要背的是《春秋》后面的三分之一,大概六千字左右,背了两刻钟多将近三刻钟才背完。

    “背完了?”钱有福运动背书的功夫,钱有德已经完成了今天早上的任务,见钱有福书背完了,过来叫钱有福去吃饭。

    兄弟俩一边帮着周氏拿东西,一边说学习上的事,刚刚说到《周律》,钱有德就多问了几句,“你觉得院试会考?”

    “我觉得可能”之前没考,是大周立国才几年,律法方面还不是很完善,随着各方面设施、措施愈发完善,对秀才阶级做律法考察,他觉得挺有必要的,毕竟秀才算是这个国家士绅阶层的根基。“大哥如果有闲余时间,我觉得可以看看。”

    钱有德若有所思点头,然后又问起钱有福《春秋》里的困惑点。他能解决的,就当场给钱有福解决掉,他也不会的,兄弟俩商量着今天等夫子上课的时候,再找机会问。

    周氏不懂兄弟俩学业上的问题,笑眯眯等钱有福兄弟俩说完了学业上的事,这才跟钱有福他们提起说他们三婶吴氏时隔多年终于又怀上了,她今天要回去看看,可能要晚点回来的话。

    “三婶有了?”钱有福惊讶,这么多年没见他三婶肚子再有动静,他还以为他三叔三婶不会再有孩子了呢。他听他爹提过,之前他爷他奶甚至动过把他过继给三叔三婶的想法。

    周氏笑着点头,“刚满三个月。你们三婶这一胎来的不容易,娘得回去看看。”

    “应该的。”钱有德点头,“娘你不用担心我们,回头阿福下了学让他去小胖家或者阿继家待会儿就行。”

    钱有福点头,“那哥你呢?要不要也……”

    钱有德摇头,“夫子接下来几天要给我们几个今年准备下场的开小灶。接下来一段时间,我本来就要晚一点回来。吃饭的话,夫子也说了,到时候会让师娘给我们安排。娘你不用担心。”

    师娘安排?钱有福眼睛一亮,“那我能去蹭饭吗?”有幸尝过他们师娘做饭手艺的钱有福热切的道。

    钱有德:“……应该,可以?”他弟如果一定要去的话,以夫子对他弟的喜欢,夫子应该也不会拒绝的吧?

    “那我今天晚上不去小胖家了,我要去师娘那蹭饭。”

    “也行吧?不过我得先跟夫子说一声”,免得师娘没有准备他弟的饭,就是开这个口实在是让钱有德有些难为情。

    “我还说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原来是这事。”袁夫子笑着捋捋胡子,“行了,我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你让阿福来吧。正好你们师兄从江南回来了,叫他一起见见。”

    “师兄?袁勤师兄?”

    袁夫子共两子,次子就是之前带过他们几年,如今在府学念书的小袁夫子袁毅;长子袁勤早几年前中了秀才后就去了江南书院念书,这些年一直拖家带口在江南书院求学,除了乡试的时候,鲜少有机会回来。

    今年也是袁夫子年前正好得了一场小病,袁勤今年也要回来准备考乡试,这才带着妻子儿女从江南提前回来尽孝。

    袁夫子笑着点头。“你们袁勤师兄这次回来,还特意给你们搜集了一些江南那边的考题,到时候正好让你们做做练一练。”也长长见识,看看人家江南都是怎么考的。

    江南的考题?钱有德听说有这好东西,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钱有福得知晚上不仅可以蹭到师娘做的饭,还能看到袁勤师兄带回来的江南那边的考题,就更开心了。

    跟着他哥、张霖他们进了私塾隔壁夫子家的院子,脸上的笑就没落下来过。

    以至于袁勤对自家爹、自家弟弟口中、信中经常提到的这个天资颇佳的弟子第一印象就是这孩子真爱笑,比他家囡囡都爱笑。

    “难怪爹你们都这么喜欢这孩子。”

    袁夫子笑着摇头,这才哪跟哪儿?“等会儿等你娘出来,你才知道你娘为什么这么喜欢他。”

    明明没见过几回,却是三五不时就要念叨上几句。

    袁勤: ……

    难道他娘喜欢这孩子,还不是因为他爱笑?

    袁勤好奇的观察钱有福。

    那么钱有福注意到袁勤时不时打量的目光了吗?

    当然,他又不是死人,袁勤这么直白的打量,他发现不了?不过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跟对方认认真真见了个礼,然后他的心思就被袁勤拿回来的那些考题吸引住了。

    有一说一,江南不愧是江南,读书人的圣地,自古以来全国学风最浓郁的几个地方之一,看看人家这题出的,就是比他们平时做的题更难。

    因为计划明年最迟后年就下场试试,这一年来,他们青阳县的县试、府试、院试的题,钱有福也有一搭没一搭从夫子那借来抄下来做过。最近这两个月更是差不多每旬都要让自己做上一份,因此今天看下来,就特别有感慨。

    之前他做的他们县的题,前面基本上都能做的很顺,要到后面写策论,考察《春秋》的内容,才会把他难住,可是现在他手

    上的这套题,这才刚开始,他就已经开始有卡壳的地方了。且越往后,卡的地方越多。

    “感觉做完这套题,我得把四书五经都得再好好通读几遍。”之前觉得已经读的差不多的书,好像又出现不少缺漏的地方。

    张霖、钱有德几个跟着点头,“多谢师兄。”

    袁勤摆手,正想说几句客气话,就被突然出现的他娘一声嗔怪打断了。“谢啥谢?他做师兄的,给你们带几套题回来,还不是应该的?”

    “师娘,这话可不能这么说”,钱有福笑道,“有道是带是情分,不带是本分,师兄本也没有义务为我们做这些。只是因为我们是夫子的弟子,才花了不知多少功夫帮我们搜集、抄写,还不远千里给我们带回来。要是我们心里对此竟然一点感激都没有,把这当成理所当然,那我们成什么人了?您说是不是?所以啊,我们本来就该感激的。”

    说到这,钱有福故意加重了语气,脸上的笑容也更大了几分,“而且我们不仅要感激师兄,我们还得感激夫子、师娘,还有师嫂,甚至师侄呢。这要不是夫子、师娘待我们好,师兄也不会千里迢迢给我们带抄写的题回来。师兄为了抄写这些题,肯定也浪费了不少陪师嫂、师侄的时间……”

    “就你会说。”林氏显然很吃钱有福这一套,钱有福一番话说完,林氏脸上几乎笑成了朵花。指头点着钱有福嗔怪的瞪了一眼,才拉着钱有福胳膊笑着招呼钱有德、张霖他们一起上桌吃饭。

    第052章

    到了饭桌上, 袁勤就更知道,他娘为什么喜欢那么钱有福了。因为钱有福吃饭吃的实在太高兴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有多喜欢这顿饭。

    这对于亲手烹饪了这顿饭菜的林氏以及袁勤妻子苏氏来说, 绝对最高的褒奖。

    等用完饭,再进一步见识了钱有福小小年纪在四书五经、策论、诗赋、算学等各方面的造诣, 就是袁勤这个平日里鲜少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的都肉眼可见的喜欢上了钱有福。

    翌日从袁夫子那得知, 钱有福想要借《周律》抄,硬是从自家囡囡手里,把《周律》第一卷 给抠了出来。

    惹得小名囡囡的袁欣宜都对自家祖父这个叫钱有福的学生好奇起来。

    然而, 钱有福对此一无所知。

    他这会儿正在跟他爹据理力争,争夺谁跟着他哥一起去县城送考。

    钱长林当然想自己去, 毕竟这么大的事,大儿子又是第一回 下场, 他这个当爹的不跟着哪里能安心?

    可是钱有福也想去。而且他还有不得不去的理由——他明年也想下场,他想先跟着他哥去瞧瞧, 提前熟悉一下考场。当然更多的,还是有点不放心他哥。

    周氏:“那要不, 你们父子俩这次都跟着去?正好他三婶这两天孕吐的厉害, 娘又年纪大了,照顾起来精力有点跟不上,我回去帮着照顾几天。”

    钱有福转头看向他爹, “也行?”

    钱长林想想点头,“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 我跟阿福一起陪阿德去。孩儿他娘, 你看着给我们爷仨多拿几两银子到了县城用。”

    “大概要多少?”

    因为还没分家,她在县城摆小摊赚的银子, 除去他们在镇上的生活成本,有多的也都拿回去交给了婆婆,这几年她们这一房自己存下的银子这还真没多少。

    “之前我回去看巧儿娘,爹说起阿德县试的事,倒是叫娘给我拿了十两银子,只是不知道够不够。”

    十两?钱有福:“够了,足够了。”他们这次去也就十天半个月,钱有福这几年跟着去参加县学举办的交流会,知道那边的物价,就算是县试期间住宿、吃饭价格都涨一些,十两银子也足够他哥考试期间,他们在县城花用了。

    周氏松了一口气点头。

    接下来就是一家人紧张的备考。

    随着临考日子越来越近,周氏、钱长林越来越紧张,一开始钱有福还不以为意,还会帮着做做他爹他娘的思想工作。

    慢慢的,就连钱有福自己都有点被传染了。总担心自己突然一个大动静会影响到他哥,说话、做事都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用小胖、阿继的话说,钱有福最近走路都不带声的。

    好不容易总算熬到了考前三天。

    爷仨跟张霖等人约好了,一起往县城去。

    结果走到半路,竟然遇上了下雨。

    本来半天就能到的,结果一行人辰时从青山镇出发,愣是在路上走到天黑,县城这边都要关城门了才到。

    “差爷大哥,等等等等,我们是来县城考试的学子,麻烦您等等。多谢多谢了。”

    赶着老牛,赶在差役大哥关城门前最后一刻进了城。钱有福朝着两位大哥,谢了又谢,还送上了两包他娘特意做的给他们路上赶路无聊时吃的小零食。

    两位大哥礼尚往来,也给钱有福他们提供了一些信息,比如大概已经来了多少学子,哪个客栈已经住满了,哪个客栈住的都是学子,哪家客栈更实惠。

    虽然都不是什么秘密,却也实实在在帮了钱有福他们不少忙。

    等到他们找到客栈安顿好,一碗热腾腾的阳春面送上来,就连这次跟着张霖一起过来的管家都在心里感慨了一句,他家少爷这位好友弟弟,还真是个人物,小小年纪,与人情世故上就这么明白,又是个有天资的,将来前程恐怕不可限量。

    另一边,钱长林、钱有德也在夸钱有福。“今天要不是有阿福,我们就算能进城,恐怕也得花不少时间找客栈。阿福你是怎么想到给那两位差爷大哥送吃食的?”

    “可能是想着人家到底给咱们一行人留了门?”没像有些缺德的,看到有人来,故意提前一步把门关上不让他们进来,钱有福轻笑。

    钱有德伸手揉了揉钱有福脑袋若有所思点头。

    翌日,钱有德跟张霖结伴去县衙换了考试文书之后继续回客栈备考复习,钱有福没事干,按着上辈子的习惯,自己溜溜达达先跑去认了认考场。

    感谢赵大人当初特意花银子把考院大修了一番,几年过去,考院依然很新。就算回头考试的时候,又下雨,也不用担心出现号房漏雨的情况。

    不过雨布还是得带上,“还有竹钉、人参酒”,这些都是他们从家里带来的。

    淮安府二月的天气还是比较冷的,县试又不许穿夹棉的,带点人参酒,万一冷了,还能喝了提提神暖暖身子。

    “哥,最后交代一点,如果在里面病了,一定不要强撑。你今年也就是下场试试,咱们要是跟小袁夫子一样,运气不好,就下次再考不着急的,巧儿姐也不着急。”

    家里巧儿姐眼瞅着就要说亲,他哥虽然没说,但是钱有福知道,他哥其实想今年至少中个童生,这样巧儿姐说亲的时候,能说个更好的。可是钱有福不想他哥压力那么大。

    钱有德笑着点头,“哥知道,你跟爹在外面,也不用着急,龙门没开的时候,就在客栈里待着,不用在考院外面守着。”

    钱有福答应的干脆,可是等钱有德进去了,他却还是在考院外面站了许久。

    后面还是钱长林担心他冻着,把他拉去考院对面一个茶楼要了一壶茶,钱有福这才坐下。

    可那目光却是控制不住的往考院那边看,像是能穿过考院高高的围墙看到里面似的。

    钱长林好笑,“来之前谁说的,一点都不紧张,肯定不紧张?现在我瞧着,你倒是比我还紧张。回头你自己进去考,还不得紧张的晕过去。”

    “那不会,我自己考,我就不紧张了。”都是他平时做的题,有什么好紧张的?钱有福端着茶,囫囵不知味的喝了几口,又放下,目光控制不住去看店家放在角落里的这个时代计时的沙漏。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度秒如年。

    周围跟钱有福一样,望眼欲穿,焦急等待的人不少。

    大家一开始因为紧张都不怎么说话。

    不知道是谁开始的第一句,其他人便有一搭没一搭都跟着聊了起来。

    说的大都是读书的辛苦、不易。

    还

    有些家里学子已经考了不止一回,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没有中的,说起来心酸的不行。

    “哎,这么多人,今年也不知道能取中几个。”

    “不多吧?往年能取中童生的,咱们整个县顶天了也就二三十个人这样。县试通过的人多一点。可每年好像也多不了多少。”

    之前赵县令在的时候,重视文教,取中的人数相对多一点,现在这位据说是京城来的陆县令是四年前来的,本身倒不是什么贪官,可也没什么太大的政绩。

    这几年他们县取中的人数一直不高。

    今年他们家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中。

    钱有福一边听他们有一句每一句闲扯,一边跟他爹一起注意着考院那边的动静。

    中午午饭都是仓促用的饼子。

    “出来了,出来了。”

    县试总共考四场,每一场当天就能考完,钱有福他们在外面等到申时,里面的人就出来了。

    茶楼里的人一拥而上,齐齐往外跑。

    钱有福怕发生踩踏事故,虽然心里着急,还是拉着他爹,等了会儿才往出走。

    到了跟前,正好看到钱有德跟张霖一起拎着考篮从里面出来。

    “哥、张霖哥,你们怎么样?没事吧?”

    钱有福挤上前,从两人手中接过考篮。

    “没事,回去说。”

    “如何?”进了房间,钱长林、跟着张霖来的管家忍不住就开始问两人考试情况。

    钱有德笑着点头,“应该问题不大。考的都不难。”

    张霖跟着点头,“试帖诗也是考烂的,让做的一首桃花诗。”这种诗他们平时不知道积累了多少,到考场上稍微改改就得了。

    而且按着惯例,县试要求本身就不高,只要语句通顺,没有错误,写字写的工整即可,所以他们过县试应该问题不大。

    事实也确实如果,钱有福白担心了,隔一日发案,两人的名字都在榜上,且名次还不低,他哥钱有德第三,张霖第四。

    随后的几场也差不多,考到后面,钱有福一开始的紧张情绪已经全都没了。他哥在考院里考试的两天,他愣是把带过来的第一卷 《周律》给看完了,还出去逛了一圈,用自己的零花钱给他娘、他爷奶、他三叔三婶他们每个人买了件小礼物。

    第053章

    “钱婶子, 听说你们家大孙子县考过了?咱们村是不是要添一个秀才公了?”

    “还早呢,还早呢。县考才是第一步,后面还有那什么府考、院考呢。等都过了才是秀才呢。”

    钱有德县试第三的成绩传到山南村, 李氏、钱存贵两口子好些日子笑的合不拢嘴。

    不过两人理智都还在,高兴是高兴, 却没狂的没边, 话里话外依然是谦虚的很。

    这就让山南村不少人更高看了一眼,有那想的长远,之前跟钱家关系一般的, 已经主动跟钱家走动起来了。

    就这几天,主动到钱家这边来说话, 帮忙的都快赶上往常半年了。

    送走最后一个过来唠嗑的村人,李氏关上门, 转头看到小儿媳扶着腰从屋里出来,连忙上前道, “不是让你在屋里歇着吗?怎么出来了?”

    吴氏:“娘,我没事, 这孩子现在已经不折腾我了。”

    “那也得小心点, 想要什么就叫我或者叫巧儿。”

    “奶,还有我。”已经七岁的秀儿听到动静,拎着个小篮子从后院哒哒哒跑过来。

    “对对对, 还有咱们秀儿。”

    吴氏欣慰的笑着揉了揉小女儿发顶。“娘,我想跟您商量点事。”

    “啥事?你坐下说。”

    吴氏点头扶着李氏胳膊在旁边长条凳上坐下,又打发了不适合听的小闺女秀儿去后院继续摘菜, 才道, “是巧儿学绣活的事。巧儿也不小了,再过半年一年的也该说亲了, 本来我想着巧儿亲事多半说在村里,我跟娘教的那点子绣活,也差不多够了,就没提这事。

    可自打阿德过了县试,我瞧着来咱家探口风的,家里条件好了不少。”而且好些都是镇上的。前儿就连阿继他娘袁氏都受人之托过来了一趟,说的那家各方面条件还挺不错。

    “我就想着是不是在镇上正经找个手艺好人品好的绣娘,教教巧儿。要是能学出来,将来哪怕嫁到镇上,巧儿也有一门手艺在,不怕婆家轻待。娘觉得呢?”

    “行啊。这是好事啊。你要是有这想法,回头等阿德他娘回来,我跟她提一提,让她帮着寻摸寻摸。她在镇上呆了这几年,人头上总是比咱们熟。”

    吴氏笑着点头,完了想到钱有德也不小了,这几天过来的婶子大娘,虽然打巧儿主意的不少,可想把自家侄女、外甥女、闺女啥的推销给钱有德的更多。吴氏便随口问了句,“娘,阿德的亲事,您跟爹是怎么考虑?不准备给阿德定下来吗?”

    李氏摇头,“还不着急,反正阿德也不大,又是个读书人,今年才将将下场,你爹跟老二的意思都是再等等,若是能中个秀才再说亲当然更好。”到时候不管是选择的面,还是对方的家庭层次都会不一样。“巧儿的亲事也一样,你也别急着给她定下,若是这两年阿德能中,巧儿的亲事不也能往上抬一抬?”

    吴氏连连点头,她没怎么去过镇上,不清楚,但是巧儿她爹跟她说过不止一次,阿德、阿福都是读书苗子,在私塾里得夫子看重,将来说不得她们老钱家还能出个举人老爷呢。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她家巧儿、秀儿也得好呢。

    *镇上

    钱有福跟着他哥去县城参加完县试回来私塾念书也有些日子了,钱有福、小胖、阿继又恢复了每天下学后三人一起读书写字的学习习惯。

    突然想到再过不久就又是府试,小胖从书里拔出脑袋,问钱有福,“阿福,阿德哥府试的时候,你还跟着阿德哥一起去府城吗?”

    钱有福摇头,“不去了。”

    他之前跟着去是担心他哥不适应,现在他哥看着没啥不适应,来回他爹也都把他哥照顾的很好,那他自然就不用去了。

    再说,他自己也得好好念书呢,说了明年下场,这剩下的一年,他怎么也得好好把握,“接下来我要好好念书。你们呢?你们五经最近学的怎么样了?”

    钱有福在乙班已经呆了快三年了,五经现前面四本已经囫囵学完了,就剩最后一本《春秋》了。

    小胖、阿继比他晚一年进乙班,如今进度要比他慢上许多,他跟他哥去县城考试前,两人刚开始学《礼经》。

    小胖痛苦摇头,“不怎么样,《礼经》字数太多,太难背了。”

    哪怕他们这第一遍就是粗浅的学习,以后才会根据各人擅长、喜好,专治一经也太难了。

    “阿福,你当时是怎么背下来的?那么多字呢。”他都想放弃,要么从五经里面挑一本字数最少的直接研读得了。

    “我?就那么背的啊,每天背几百字,几万字也就不到一年就背下来了。不过我也就是书背下来了,《礼经》其实我真正学的并不算特别好。”

    他是早就定好了将来要专治《春秋》的,所以,五经其他几本其实就是比较粗浅的过了一遍,只能背诵并粗浅理解。就是《春秋》他现在其实也学的算不得多精深,他的计划是先把《春秋》过一遍做到能背,能粗浅的理解,然后再把《左传》、《公羊传》好好研读一下,再回过头来再读《春秋》。

    “背一年啊。”小胖直接惊呆了。咬着大拇指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反倒是阿继,似乎对《礼经》这一块挺感兴趣的。

    “虽然《礼经》字数多,可我挺喜欢的,我准备以后就专治《礼经》了。”

    “啊?阿继你认真的?那么多字呢。”小胖想想那厚厚的一本就怕的慌。

    可是五经又必须得选一经,看钱有福、钱继都先后定下了自己以后专治哪一经,小胖有点慌,“那要,要不,我还是专治《尚书》吧?”这个字数稍微少一点。而且他已经学过一遍了,“我再好好研读研读,说不准明年能跟阿福一起去考童生呢。”说到这,小胖眼睛一亮,越想越觉得他专治《尚书》是个好主意。

    钱有福:“如果你确定专治《尚书》的话,明年确实可以,但是你确定就要定下《尚书》不看看其他的嘛?也许你更喜欢其他的呢?”

    有条件,钱有福还是希望他们能把五经都过一遍,就像上辈子高一分科前所有的科目都学一学一样,这样才知道自己适合哪个,更擅长哪个不是?

    “不用了不用了,我回头就去跟夫子说,我,我以后就专治《尚书》,《礼经》、《易经》、《春秋》我就不学了。阿继你呢?你学完《礼经》,后面的《易经》、《春秋》还学吗?”

    阿继摇头,他没有阿福那么高的天赋,也做不到兼容并包,《易经》、《春秋》他也不打算学了。

    行吧,钱有福虽然觉得五经都学一遍会更好,却也尊重小伙伴的选择,并没有勉强小胖、阿继,反而因为三人现在勉强算是又站在同一起跑线上而高兴。就像小胖说的,他们一起好好努力,说不定明年能一起去考童生呢。

    崇元十年四月,淮安府的天气已经渐渐转暖,气候倒是很宜人,可过了四月十五之后,梅雨季也跟着来了,钱长林跟钱有德坐船往府城去没两天,天上就开始下雨。

    小胖见钱有福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呆,以为钱有福是担心他哥,想了想安慰道,“阿福,你也别太担心了,人家不都说十里不同天吗?说不定我们这里下雨,府城没下呢。”

    旁边王杰闻言附和点头,“就算下雨其实也不怕,你哥不是带了雨布吗?挂雨布我们早就练熟了,不会有事的。与其担心你哥,倒不如担心担心我们明天的模考。”

    这些年,袁夫子的一些教学习惯一直延续着,明天钱有德他们在府城要府试,他们在私塾里也要模考呢。

    钱有福回神,笑着道,“我没担心我哥,我只是在想,这种天气,明天模考的时候夫子还会不会用粪桶对付我们。”

    小胖/王杰/还有刚去了一趟茅房回来的钱继: ……

    这个,还真是个大问题。

    “应该不会吧?”

    钱有福摇头,“那可说不好。”他总觉得夫子在这事情上,有时候有点丧心病狂。“你们忘了,夫子之前干过外面下雨,他拿着水瓢往我们号房里泼水的事。还有一次被小袁夫子撺掇的故意让人抓一条无毒的菜花蛇扔我们号房里。”

    扔青蛙、壁虎、虫子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

    反正每次模考,与其说是考他们所学,钱有福觉得还不如说是锻炼他们面对各种突发事故的应对能力、反应速度。

    “阿福不提,我还真忘了。”,听到钱有福说菜花蛇,钱继还带着婴儿肥的包子脸上闪过几分心有余悸。当时他也是被吓惨的其中之一。“这次夫子应该不会再扔蛇吧?”他是真怕蛇。

    王杰:“应该不会吧?”

    然而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夫子倒是没准备菜花蛇什么的,可因为外面下雨,他们的号房里却是爬进来另外一个东西。

    第054章

    “啊……”

    模考时, 钱有福号房就在钱继隔壁,钱有福刚进去检查完各处边边角角,确定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正准备拿出抹布擦木板,就听隔壁一声凄厉的尖叫。

    “阿继……”钱有福速度很快, 抹布都顾不上扔, 就从木板上跳了出去。

    钱继也正好从号房里冲出来,扒拉着钱有福胳膊,指着里面吓得整个人都在抖。

    钱有福以为又是夫子扔的蛇什么的呢, 心里正吐槽,结果走近了才发现把钱继吓得从里面跳出来的, 只是两条长得比较壮实的大蚯蚓(别名地龙)。好吧,是很壮实, 很大个。

    钱有福: ……

    听到动静急慌慌跑过来的小胖以及手里拿着一根棍子进来的夫子: ……

    “钱继。”看清是什么东西,袁夫子瞬间便是面上一沉。

    钱继:“夫子, 我,我真的怕。”小小的蚯蚓他都怕, 就更不用说, 这两个这么粗长的了。

    “那你下雨天难道不出门吗?”

    他们镇上又不是什么大地方,镇上很多地方都还是土路。夏天一下雨地上可全是这个。

    “我,我之前碰到都是避开走的。”钱继也知道自己怕这个不会咬人的东西听起来挺可笑的, 被所有人这么看着,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可,可是他是真的怕啊, 看到那东西在地上蠕动……钱继身上就跟过了电一样发麻。

    钱有福拍拍钱继, 上前用手里抹布把两条蚯蚓捡出来,远远的扔到外面地上, 才回来朝袁夫子道,“夫子,阿继怕蚯蚓这事,回头等模考结束再说吧。”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等回头模考结束了,看看能不能试试帮他脱敏。

    袁夫子缓了两口气,又看看确实吓的不轻,瞧着有点可怜兮兮的钱继,叹了口气,无奈的摆摆手,“行了行了,你们都回去收拾收拾继续考试吧?”

    说完,他自己也提溜着棍子回去拿出题的题板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考试前的这个意外,这一天袁夫子都没像之前模考的时候那样给钱有福他们准备各种意外,就连钱有福之前猜的粪桶都没有。

    第一次顺顺利利答完题的钱有福他们都有些不敢置信。

    “早知道这样就能让夫子消停,我就……”

    “你就如何?”袁夫子语气森森的看着神神秘秘的小胖。

    “夫子?!”

    小胖没想到偷偷跟钱有福说小话,会被夫子抓包,一个激灵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垂着脑袋也不敢看夫子只讷讷道,“不,不如何。”

    钱有福几个全都捂着嘴憋笑。

    袁夫子又转头看向钱有福几个,钱有福忙假咳两声把嘴角的笑意憋下去,一本正经的向袁夫子问好。

    袁夫子看看几人,最后目光落在钱有福旁边的钱继身上,“你跟我来一下。”

    钱继应声,低着头跟着往出走。

    “阿福,夫子叫阿继是不是要说之前阿继被蚯蚓吓着的事?”看着钱继他们离开,小胖嗖一下立马凑到钱有福身边道。

    钱有福点头:“应该是。”

    王杰:“那可麻烦了,这种很难改的。”

    一直在他们身后自己看书的周元突然道,“如果他想往上走,科举做官,很难改也得改。”

    “为何?”小胖不解。“不改不行吗?我们都怕蛇,夫子不也没让我们改吗?”

    周元放下书本给钱有福他们认真解释,“因为怕蛇跟怕蚯蚓是不一样的。蛇大多数人看到都会怕,蚯蚓或许有人见了会难受,可鲜少有男子会因为看到蚯蚓吓得大喊大叫。这也是之前夫子在我们模考时有时候会故意往我们号房里丢青蛙、老鼠、壁虎这些的原因。

    你们小,可能不知道,前些年就我们淮安府就有过跟

    钱继师弟一样在号房里看到老鼠大喊大叫被架出去的。这还是好的,换个心眼小的考官,可能一辈子前途就没了。”

    “这么严重?”钱有福惊愕,他一开始也以为只是怕蚯蚓而已不是多大事呢。

    “夫子跟我说的更严重。”钱继从袁夫子那回来,小脸有点白。“夫子说,前朝的时候,有人因为怕老鼠,被人往怀里扔了老鼠,在殿前失仪,被当时的皇帝流放岭南,一家子都死在了路上。”

    除此之外,夫子还问他,是只想考个秀才做个富家翁,还是想继续往上考?将来有机会出仕做官。

    夫子说如果他只是想考个秀才,怕蚯蚓也没太大关系,只要不是运气太差到时候考试的时候遇上,就问题不大。

    可如果他还想继续往上走,这个弱点他就必须克服掉,否则他怕蚯蚓这一点将来极容易成为政敌谋害他的一个手段。

    钱有福几个都被阿继说的镇住了,愣了一下钱有福才反应过来问道,“那阿继你?”

    “我,我想克服。”他不想将来有一天因为这个害了他的家人、朋友。

    钱有福想想点头,“那,我们就来养地龙吧?”

    “啥?”钱继、小胖、王杰、周元全都惊奇的看向钱有福,“啥养地龙?地龙还能养的嘛?”

    钱有福点头,“家里的鸡鸭吃了地龙下蛋可勤快了。不过这事不急,先等我们模考结束再说。”

    “对哦,明天还要继续模考呢。”

    提到模考,几人都没了闲聊的兴致,全都认认真真看起书来。

    次日,雨停,熟悉的粪桶再次出现在号房旁边。

    小胖、钱继他们看了脸色发白,一看就想yue。

    钱有福却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避着呼吸,匆匆进了号房。

    奈何号房离粪桶的位置还是近了点,就是在号房里,那味道也依然直冲钱有福天灵盖。

    一开始钱有福还试图憋气,后面发现憋气完再大口呼气更痛苦之后,就果断躺平了,爱咋咋吧。只要不把他熏晕过去,他就能继续写。反正熬过一段,他的鼻子就能适应了。

    这么想着,钱有福把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题目上,渐渐竟然真的把粪桶什么的都给忘脑后了。

    另一边,钱有德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府试第一场,他就很不幸的被分在了臭号旁边。

    幸亏之前在私塾的时候,每次模考都要经历这么一遭,不然他绝对坚持不到最后。可饶是如此,钱有德答题的时候还是难免受到了一些影响。

    “阿德?没事吧?”

    龙门开,在人群中看到钱有德晃晃悠悠的身影,钱长林忙三两步迎上前,把看着就要摔倒的长子扶住。

    钱有德摇头,却是再也忍不住,推开钱长林快走几步,到路边直接吐了。

    吐完,钱有德才觉得自己胸口舒服了些,整个人也跟着活了过来。“爹,这场运气不好分到了臭号,恐怕考的不太好。”

    钱长林刚刚在外面已经看到好几个人从里面抬出来了,又看钱有德一出来就吐了,哪里还记挂什么考的好不好?一心只想着人没事就不错了,“这次考的不好,咱们下次再来就是了。”

    钱有德点头,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没想到最后榜单出来,他的最后名次竟然只比张霖差了三名,排在第二十二位。

    “阿德,你太厉害了。”

    很多人府试第一场遇到阿德这种情况,早就崩溃了。阿德却能坚持到最后,而且出来后还能很快调整好状态应对后面两场。

    张霖在府试榜单上看到钱有德名字的时候,两眼都在发光。

    钱有德笑着摇头,“运气罢了。”后面两场考的正好都是他擅长的,“也多赖夫子平时的训练。”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可不是谁都能做到逆风翻盘的。

    *

    “阿福,阿福,阿德哥府试过了。”

    钱有德取中府试第二十二名,成为童生的消息传到青山镇时,钱有福正在写策论。

    前几天模考结束,他的模考成绩也出来了,贴经、墨义、诗赋、算学几块都比之前有很大进步,但是策论这一块,夫子还不是很满意,所以模考一结束,夫子就给他布置了一堆题,交代他每天写一篇策论交给他。

    知道他哥府试过了,钱有福笔还拿在手里人已经腾一下站了起来,眼睛亮的惊人。

    “真的?消息准确吗?”

    “准确,准的不能再准了。张霖师兄的信跟衙门那边的消息是一起送过来的。现在大家已经都知道了。阿德哥跟张霖师兄都中了,阿德哥二十二名,张霖哥十九名,夫子高兴坏了。”

    “我哥二十二名?张霖哥十九?”不应该啊,钱有福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倒不是他看不得张霖考的比他哥好,而是以往历次模考,他哥一般都会比张霖考的好一点的,“是不是考试的时候出什么事了?”

    小胖点头,说起这个小胖更兴奋了。“确实出了点事,阿德哥第一场考试时被分到臭号去了。张霖师兄送回来的信上说,阿德哥出考场就吐了。幸亏夫子平时经常折腾我们。”

    他之前还觉得夫子做的那些都是无用功,有了阿德哥这次,以后他一定认认真真对待每次模考。再也不觉得夫子捣鼓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是多余的了。

    第055章

    跟小胖同样想法的不少, 等到钱有德他们六月去府城考院试,夫子再次让他们模考的时候,钱有福惊奇的发现, 之前私底下偷偷埋怨夫子故意折腾他们的声音一下子好像全都消失了。

    所有人对待模考的态度都比之前认真了很多。

    “阿福?你今天这场题做的怎么样?”

    钱有福刚从号房出来,小胖便颠颠凑了过来, 胳膊一伸搂住钱有福脖子问道。

    钱有福:“整体还好吧。就是策论最后一部分论点选的不是太好。”

    后面想起更好的, 他想重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准备今天回去再重新写一篇。“你们呢?做的如何?”

    “我觉得我这次的诗做的不是很好。今天夫子出的诗题有点新。”

    刚刚过来的钱继蹙眉, 他之前只做过一首类似的,还没来得及好好修改, 考场上只能临时改了改就抄了上去,感觉不是很好。

    “那也比我强……”小胖的诗文一直做的不怎么好。

    三人边往外走, 边讨论考题,话题不知不觉不知怎么就绕到了去府城参加院试的钱有德身上。

    “也不知道阿德哥考的怎么样?算算时间, 阿德哥今天应该也考完了吧?”他们的模考是比着院试的时间来的。

    钱有福点头,“今天刚结束。这个时间我哥他们应该也刚从考场里出来。”

    “阿德哥他们要在府城等放榜吗?还是考完就回来?”

    “之前走的时候说是等放榜, 跟周元师兄他们一起回来。”

    加上之前府试过了, 院试没过的周元几个,他们私塾这次去府城参加院试的一共有五人,正好够互结的。钱有德跟张霖是第一次考, 剩下几个都已经考了几次了,像周元连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对院试成绩难免更关注一些。

    小胖点头:“也不知道他们考的怎么样?要是这次都能中就好了。”

    “希望吧?”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五个人能取中两个就已经算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了。他们整个淮安府每次院试总共也就取中四五十个人而已。

    略过这个沉重话题, 想到明天正好是旬假, 钱有福主动问起两人安排。

    钱继:“我没什么特别安排,可能就在家里看看书, 画画画。”

    小胖:“我也没有,阿福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钱有福点头,“既然你们明天都没安排,正好我明天也不回山南村,我们明天去庙里逛逛吧?”

    “怎么突然想到去庙里了?”小胖疑惑,因为他们三个都有过庙会上的不好经历(差点被拍花

    子拍走),所以三人长这么大,除了很小的时候那一次,后来就基本上没怎么去过。

    钱继:“阿福是不是想去给阿德哥祈福?”

    他娘以前特别信这个,每个月初一十五必要去一趟庙会烧香,后来他在庙会上差点被拐子拐了,他娘才没那么虔诚了。不过有什么事还是会临时去烧个香求个佛祖保佑。

    钱有福点头,“我娘这几天着急上火觉也睡不安稳,劝也劝不了,我想去求个好签,也让娘能心安一点。”

    “成啊,那就去吧。”

    说做就做,次日三人就一大早出门去了距离镇子好几里远的寺里。

    “没想到今天这不年不节的,人竟然不少。以前好像没这么多人吧?”

    三人站在山脚下,看着身边虽然不能说熙熙攘攘,却也绝对算不上少的人诧异道。

    “这些好像好些都不是咱们镇的人。”钱有福留意听了一下这些人说话的口音,不少都不是本地人。“估计是从码头那边过来的。”这边赶巧离码头不算很远。

    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怎么会特地跑来这里。

    钱有福摇头,跟着小胖、钱继继续往里走,路上看到有卖炒山货的,还买了一小包糖炒栗子。

    “阿福,阿福,还记得嘛,就是这里,你那会儿就是在这里教我数数的。”路过一处时,小胖突然叫到。

    “是这吗?”算算也七八年过去了,当时他们过来时也就随便选的一个地方,钱有福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小胖肯定点头,“肯定是这里。绝对错不了,我们当时就是去那边的茅房时被拍花子的盯上的。”

    “还真是”说到这个,钱有福的记忆也跟着清晰起来。

    再看到旁边小摊上随处可见的,已经不知道更新了多少版的防丢绳。钱有福唇角下意识勾了勾。正准备迈步往寺庙的方向走。眼角的余光就见一个人朝自己方向撞了过来。

    钱有福一侧身,错开了撞过来的人,还顺手把走在自己侧面的阿继也拉到了一边。

    “小偷,抓小偷……”

    听到后面追赶的脚步声,钱有福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正好看到那人一阵风似的飞快从钱有福身边跑过去时,手里似乎有什么青色的东西一闪而过。

    “阿福刚刚那人是小偷。”

    钱有福点头,手里那包还没吃完的糖炒栗子已经朝那人扔了过去。

    得益于这几年一直坚持练弹弓的准头,钱有福那一包糖炒栗子虽然撒出去几颗,大半都砸在了那人背后,把人砸的一个趔趄直接脚下不稳,趴在了地上。

    后面追上来的中年汉子,见状赶紧气喘吁吁上前把人按住,然后去抠那人死死握在手里的精致荷包。“什么都敢偷,你知道这里面装的啥吗?你。”中年汉子抠出荷包,气的踢了小偷一脚,细致的把手里的荷包理了理,才转头恭恭敬敬递给后面跟上来的人。“老爷,您快看看,可有丢失什么?”

    那位老爷快速打开看了眼摇头,然后便没再注意那中年汉子跟那小偷,反而转身把目光放在了钱有福身上,“刚刚多谢小友相助。”

    钱有福摇头,“不敢,应该的。”

    “小友刚刚扔出去的是……糖炒栗子?我给小友重新买一包。”

    “额,不用了”本来就只是三文钱的东西,他还已经吃了一些了。

    “要的,要的。今天这事多亏小友”,本来钱有福帮了这么大的忙,他应该给些实际的谢礼的,可惜今天出来只是因为船靠岸补给,出来随便走走,主仆二人身上都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能作罢了。不过这糖炒栗子还是要赔的。

    看到小胖从地上把钱有福刚刚砸人的糖炒栗子捡起来,递回给钱有福。那人从边上卖糖炒栗子的那买了满满一大包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乐呵呵的塞给钱有福三个。

    “这……”钱有福轻笑,行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他们收了也就收了吧。

    谢过这人,见已经有差役听到这边动静过来了,钱有福三人便跟这人道别离开,继续往山上寺庙去了。

    等钱有福他们在寺庙里逛了一圈从寺庙里求了签出来,这边人已经都离开了。

    是以,钱有福几个也就不知道,刚刚给他们买糖炒栗子做谢礼的人,被陆县令亲自恭恭敬敬的给请回去了。

    *

    “放榜了,放榜了……”

    时隔数日,终于到了院试放榜的日子,钱长林跟钱有德、张霖、周元他们一大早就在考院对面的茶楼里焦急的等着,贴榜的人一出来,整个茶楼都轰动了。

    钱长林第一时间跑了出去。

    钱有德想拉都拉不住。

    “算了,钱叔也是想第一时间看到你取中,就让钱叔去吧。”张霖笑着拉住钱有德在桌边坐下。

    周元附和点头,“若不是我身子骨不够壮实,我都想自己下去挤。”

    “你还是算了。”

    周元人本来就不胖,前些日子刚考完从考场里出来又病了一场,人瘦了一圈,现在原来的衣服穿上身上都跟小孩偷穿大人衣服似的,他们哪敢放他去挤?

    周元笑笑,正准备说点什么,报喜的衙差接二连三的到了。

    “阿德,是你的名字。”

    喜报报到第三十二名,下去看榜的钱长林还没挤出来,反倒是报喜的衙差先到了。

    听到‘青山镇钱有德’这几个字,他们这一桌周元、张霖几个比钱有德自己反应都快。

    钱有德反应过来,张霖连喜钱都替钱有德给完了。

    “阿德,恭喜。”几人纷纷给钱有德贺喜。

    钱有德笑着拱手道谢。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报喜的名录已经报到了十几名。

    自知自己绝对没那水平考这么好的张霖、周元几个心里其实这会儿已经差不多清楚自己落榜了。

    虽然早有预料,几人面上多少还是有些失落。

    好在几人心理素质都不错,并未跟茶楼有些人一样,在确定自己又没有中之后发疯。在钱长林挤掉了一只鞋一脸喜意回来时,面上就已经基本上恢复了平静。

    接下来钱有德要留下参加鹿鸣宴。

    张霖、周元他们都没事,几人商量了一下,就决定都先回去了。

    “正好把阿德中秀才的消息带回去,夫子知道估计要高兴坏了。”

    “更高兴的应该是青山镇的媒婆吧?”张霖摇着扇子轻笑。“之前阿德还没中秀才的时候,阿德家的门槛就要被踩破了,这次估计门槛是真的遭不住咯。”

    第056章

    “娘?刚刚那位又是过来给我哥做媒的啊?”

    他哥中秀才的消息传到镇上, 人都还没回来呢,柳树巷这边人就已经来了有十几波了。这两天他从私塾回来,每天都至少能看到一位妇人从院子里出来, 就为了抢在众人之前拿下他哥这个乘龙快婿。

    有那想的长远的,知道他也在私塾念书, 打他哥主意还不够, 竟然连他的主意都打上了。弄得钱有福这两天都不怎么敢往家来。

    “是啊。”周氏笑着点头,“不过她说那家不太行。那家有钱倒是有钱,可娘托人打听了, 说是家风不好,那姑娘也被家里宠惯坏了。”他们家不挑媳妇家世, 可阿德的媳妇怎么也是他们家的长媳,品性、为人方面还是要好好挑一挑的。

    钱有福点头, 笑着道“那娘这两天看了这么多,有看的比较好的吗?”

    “那当然, 咱们青山镇山好水好,好姑娘可不少。等你哥回来, 娘问问你哥的意思, 再回去跟你奶商量商量,应该就能定下来了。”她已经有几个看好的了。都是跟他们家情况差不多,品貌俱佳的好姑娘。

    说到这, 周氏还开了钱有福一个玩笑,“这几天还有人问起你呢,怎么样?阿福要不要娘也一起给你把小媳妇定下?”

    “我?我就算了。”钱

    有福吓的连连摆手。他可不想这么早定下, “我的亲事, 还是等我中举之后再说吧。”反正至少最近几年,他一点都没这个想法。

    周氏笑着点头, 也没把钱有福说的‘中举之后再考虑娶媳妇’的话太放在心上,他们这地方,中举的实在是太少了,大周立国到现在都十年了,秀才倒是考上了几个,可举人还一个都没出过呢。

    在周氏心里举人老爷,那就是天边上的人物,至少到目前为止,周氏压根没想过自家儿子以后能中举。

    钱长林这个当爹的也一样,因此两口子得知,参加完鹿鸣宴从府城回来,又跟着青阳县几个此次取中的秀才一起去拜见陆县令的钱有德,被陆县令逮着做媒的时候,两口子都有点懵。

    就是钱有福知道这事,也被惊了一下。“不是说咱们这位县令大人是京城来的吗?家里还是什么高门大户出身,怎么这么不讲究?”他哥虽说中了秀才,在他们这个小地方,看着确实是挺不错的。可在这些高门大户眼里,应该不算什么吧?这位大人怎么就想起来给他哥做媒了?

    钱有德:这谁知道?不过,“不止我一个,孙琦(北山镇的孙琦,48章的时候出现过)也跟我一样,被做媒了。”

    陆县令提起这事的时候,比较突然,两人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这事就已经被定下了。

    他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提到这个,钱有德也很郁闷。

    平日里再怎么稳重懂事,他也只是个青葱少年,对未来跟自己生活一辈子的另一半,肯定多少还是有几分憧憬的。本来这个人选若是由他娘、他奶给他定,他还能提提要求啥的,谁知道现在弄成这样。

    钱有福:“那,女方是谁?县令大人有说吗?”

    “说是侄女。”

    “孙琦那边也是?”钱有福好奇。

    钱有德点头。

    这么多侄女?那这陆大人到底有多少兄弟,又有多少侄女啊?

    “还真不少。”想到自己从县衙那边打听来的消息,钱昌荣嘴角抽了抽道。“咱们这位陆大人出身京城宁平伯府,兄弟六个,侄子侄女说是加起来有二十来个。”现在正当说亲的听说就有五六个。

    宁平伯又是跟着当今打天下起的家,据说还没跟着当今的时候,也就是个杀猪的。

    京城里世家看不上勋贵,宁平伯府想要在京里给自家闺女(孙女)挑个好女婿,恐怕也不怎么好挑,这才把主意打到外放的陆县令身上。

    钱有德、孙琦虽然现在还只是个秀才。可两人年纪小啊,只要继续往上考,陆家那边再稍微支持一下,给两人找个好夫子什么的,不出意外,一个举人应该还是可以的。有了举人身份,以后想要做官也好操作。

    从这方面来说,其实这门亲事对钱有德、孙琦没什么坏处,反而对两人以后科举出仕非常有利。

    “就是吧,这女方的的品性,不好说。”毕竟人现在压根不在青山镇,钱昌荣想要帮着打听一下都没个门路。

    “那这……”周氏、钱长林面面相觑。

    好在陆家那边对这门亲事还挺上心,做的事也还算周全,钱有德回来的第二天,县令夫人就亲自登了钱家门,跟周氏简单说了一下自家侄女的情况。

    “说是宁平伯府五房长女,年岁跟我们阿德一般大,下面有三个弟弟,是个性子稳重的……”这事定下,跟陆家那边商量好什么时候开始正式走礼,周氏、钱长林就带着钱有德、钱有福兄弟俩一起回了山南村。把这门亲事跟钱存贵、李氏说了。

    李氏虽然心疼大孙子糊里糊涂就被定了一门亲事,却也知道,孙媳妇这门第其实是自家高攀了,担心大孙子心里有疙瘩,将来日子过的不平顺,李氏私下里拉着钱有德叮嘱了不少话。

    “奶,您就放心吧,我都知道的。既然娶了她,我肯定会好好待她的。”当然这是建立在对方想好好跟他过日子的前提下,如果对方不想跟他好好过日子,那就是另外的说法了。

    李氏点头,这才放了人。又把跟着他爷、他爹到处帮忙的钱有福叫过来,询问钱有福这些日子在镇上怎么样。

    钱有福自然都说好,事实上,除了他哥中秀才之后,夫子对他期望更高了几分,要求更严格,私塾里的人经常凑到他跟前夸他哥,他也确实没啥不好的。

    “奶您就放心吧,我在镇上都好着呢。”

    李氏笑着点头,“好就好。现在你哥,奶是不担心了,奶就担心你。你这孩子打小聪明,别因为你哥中秀才就给自己太大压力。”

    钱有福恍然,他刚刚还在想他奶怎么想起来把他叫过来呢,敢情是担心这个。钱有福心一下窝在温泉里似的,暖的不行,抱着他奶胳膊撒娇道,“肯定不会哒,奶还不知道我嘛?”他这人一贯做事习惯按着自己的步调来,很少被其他人打破节奏。

    李氏点头,笑着抚了抚钱有福发顶。转头又跟钱有福絮叨起家里买地的事。

    前面几年好几次他爹、他三叔都有想法想把药田扩大,他爷出于谨慎愣是压着没同意。“现在你爷总算松了口,可把你爷你三叔高兴坏了。”

    钱有福想起以前他爹数次提起这事,都被压下去,笑着点头,“买了吗?我爹他们准备在哪儿买?”

    “还没买,不过说是已经看好了,就在咱们家药田边上不远。”

    码头那边兴盛起来后,大家伙的活路多了,村里也有人跟钱有福他大姨一家一样去镇上、码头讨生活。在镇上、码头呆的时间长了,两头跑也不方便,这两年村里已经有两三家地都卖了。钱长林他们看好的这个也是人家想卖的。跟他们家那块药田一起开的荒地。一直没养起来,因此也不贵。

    “几亩啊?”

    “好像总共有个二十来亩的样子。”

    “这么多,那只爹跟三叔的话,忙不过来吧?”钱存贵年纪大了,清闲活还好,这两年地里的重体力活,家里已经不让他干了。“要不要请两个长工?”

    “暂时还不需要,忙的时候,出银钱找几个短工回来搭把手就行了。”长工,他们家暂时还养不起呢。

    钱有福想想就算这十来亩地买下来,他们家也不过四十亩地,还大半都是之前开荒的荒地,连个小地主都算不上,再养两个长工,好像确实有点夸张,也就没再提。

    不过等他哥空闲下来,还是把他奶跟他说的,家里要买地的消息跟他哥说了。

    “这事我已经知道了。爹跟我说了。”

    “爹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怎么没跟他说?钱有福瞪大眼。

    钱有德轻笑:“就今天下晌那会儿,二叔公跟我说话的时候,正好说到这事,爹就顺道说了。还说到家里修院子的事。”

    “修院子?”这院子不是才修完没几年吗?看着都还挺新的呢,修啥?钱有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哥要定亲了,等大嫂嫁过来,家里房子确实有点不够住。不过,他大嫂应该不会怎么在家里住吧?“哥你到时候去府学念书,不带上大嫂吗?”两口子两地分居,可不是长久之计。

    “这个还不清楚,成亲至少还有一两年呢,到时候等她嫁过来,再商量吧?”到底还是少年,提起未来妻子,钱有德脸色微红。简单说几句,便火速转换了话题,跟钱有福说起这次院试的考题。

    回来后,忙忙碌碌,事情一直就没断过,钱有德一直想跟钱有福说说自己对于考题的一些想法,一直没找着机会,现在终于有机会,钱有德便把他听说以后可能院试会考《

    周律》的事情说了。

    “这次,院试前就有风声传出来,最后没考,但是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第057章

    热闹是瞬间的, 平静才是长久。钱有德中秀才的热度,随着钱有德去府学念书很快褪去,钱有福一颗心便又回归到了他好不容易从夫子那抄来的《周律》跟一直磕却不怎么磕的动的《春秋》上。

    早在钱有福决定专治《春秋》之前, 其实就有不少人跟他提过说《春秋》比较难,就连夫子也跟他说过, 只是钱有福喜欢《春秋》, 想着啥不难?难就多花点时间呗,总能弄懂的,就没太放在心上。

    现在《春秋》第一轮都囫囵的学完了, 钱有福才意识到他之前好像把《春秋》的难想的简单了。

    终于又磕完一页,钱有福翻开《左传》下一页, 就着落日最后一点余晖,继续一边啃书, 一边做笔记。

    直等天色昏暗下来,钱有福才揉揉酸疼的脖子, 把脑袋从《左传》中拔出来。

    “阿福,饭好了, 先别学了, 吃饭吧。”

    巧儿跟周氏一起做好饭,用围裙擦了擦手,过来敲钱有福门。

    钱有福转了圈脖子打开门, 扑鼻香味传来,钱有福下意识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巧儿姐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巧儿笑道:“今天用你说的法子做了回锅肉。二伯娘说我做的不错, 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巧儿来镇上也有几日了,周氏帮她在绣庄那边找了个手艺、品性都不错的女师傅, 她现在白天一天都要在绣庄那边跟着师傅学刺绣,酉时回到这边偶尔跟着她二伯娘学学做菜,日子每天都过的很开心。

    “那肯定很好。我巧儿姐的手艺那还用说?”小胖就吃了他巧儿姐两顿饭,恨不能天天赖在他们家不走。

    想到明天小胖、阿继知道他巧儿姐今晚做了回锅肉,铁定得悔死他娘晚上留他们吃饭,他们没留,钱有福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翌日,上学路上,小胖从钱有福这得知,昨晚飘的满巷子的香味是巧儿做回锅肉的香味悔得肠子都青了。“我一开始其实也怀疑过”,毕竟那巷子里住着的,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谁家做饭都是有数的。“但是想到那会儿已经有些晚了,就没好意思去敲门问。早知道真是巧儿姐做好吃的,我哪还管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啊,铁定得去蹭。”

    钱有福轻笑,“现在后悔也晚了。”

    小胖又是懊恼的好一阵捶胸顿足。

    直等两人进了私塾,才转移了话题。

    “阿福,陆家京城来人了,你知道吗?”

    钱有福刚进教室,先他们一步到的钱继就神神秘秘的凑了过来。

    “什么?不知道啊?”两家虽然口头定了亲,但还没开始正式走礼呢,“谁来了?”难道是他未来大嫂?应该没那么快吧?钱有福惊讶。

    钱继:“听说是跟你们家定亲那位的亲爹,宁平伯府五老爷。”估摸着是知道陆大人给他闺女定了一门亲事,不放心过来看看。

    钱有福点头,“应当的。”若不是京城离得实在太远,这个时代出一趟远门又实在花费太大,他爷奶他爹估计也会跑去京城想法打听打听未来孙媳妇(儿媳妇)的为人品性。

    钱继点头,他爹也这么说,还说这是好事,至少说明宁平伯府这位五老爷对这个要嫁过来的闺女还是比较看重的。以后自然也不会亏待了阿德哥这个女婿。

    只一点,钱继凑到钱有福耳边轻声道,“这次这位五老爷过来,我爹打听到这位五老爷是武职。宁平伯府除了陆大人其他都是武职。”

    自古文武相轻,也不知道这位五老爷能不能看上阿德哥这么个柔弱书生。

    “想到了。”宁平伯跟着当今就是靠着一身勇武冲锋陷阵被当今看重提拔起来的,这个时代讲究上阵父子兵,宁平伯府多是武职也能理解。

    至于说对方能不能看得上他哥,看得上他们家,这个钱有福倒是没多想,这门亲一开始就是陆家人提的,也不是他们上赶着。以两家的家世相差悬殊,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他与其在这边伤春悲秋他哥会不会不被对方看重,将来受委屈,还不如好好念书早日考取功名,给自家这边添加一些重量。

    当然,这事回头还是要让人送信去告诉他哥一声。

    思量完这些,钱有福就把这事抛到了一边。

    “阿福今天可有什么问题?”

    他们现在教学依然是以单独教学为主,学习上有什么问题,可以在夫子挨个把他们叫过去的时候问。

    “有”还不少,钱有福把自己专门用来记录问题的本子拿出来,首先摊开到昨天记录那一页一一向夫子认真讨教,偶尔也会说说自己的一些观点。等这些问题解决,又把本子往前翻。

    前面还有一些他之前问过,自己回去再读又生出新的问题,或者想法的,他也都拿出来跟夫子好生探讨了一番。

    等所有问题解决,已经是两刻多钟之后了。

    “这两道题是你们小袁夫子从府学那边摘抄回来的。你这两天写两篇策论,拿过来给我看看。”

    差不多结束,袁夫子捋着胡子从旁边架子上的书里拿出来一张纸递给钱有福。

    钱有福接过来看了下,纸上是两道策论题,一道是关于治水的,还有一道是关于文教的。属于每个人都有的写,但是想要写的好,又很难那种。

    钱有福点头应是,完了转头就要出门,结果快要走到门口时却被袁夫子给叫住了,“关于宁平伯府五老爷来青阳县这事……”

    “嗯?夫子也知道了?”

    袁夫子点头,“这事你不用多想,宁平伯府五老爷在来之前就已经去府学见过你哥了,对他也很满意。”

    “啊?”钱有福是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震惊的瞪大眼,“见过我哥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几天前的事,你哥刚到府学没多久。”想了想,袁夫子又解释道,“可能你哥还不知道。宁平伯那位五老爷是海州新上任的守备。”刚任命,还没到任那种。

    钱有福: ……

    行吧,那他就大概知道对方来干嘛的了,估摸着是再见见他们家人。

    果然,钱有福回去之后,就听他娘说陆家那边过来送了一份拜帖说是过些日子想要上门拜访。

    当然这个门是他们家山南村那个门,不是镇上租房子这边。

    “时间定了吗?”

    周氏点头,“定了,那边说陆五老爷几日后就要带着家人去海州,时间比较紧,所以时间就定在了两日后。”

    家人?等等,“娘,陆家五老爷不是一个人过来的嘛?”

    “不是吧?既然是过来上任,家人应该是要跟着一起过来的吧?”这一来可是好几年呢。

    大周的官职任命,跟钱有福上辈子知道的古代的情况差不多,官员一般是三年一任。

    钱有福点头,转头又想起自己。他哥的未来岳家登门,作为亲弟弟,他应该也是要跟着回去的吧?

    难怪夫子之前特意给他几道题,还交代他这两天做好了交给他。敢情是早之前就已经想到了。

    “二哥,人来了,陆家人来了,阿奶让你去前面待客呢。”

    约好这一天,钱有福一大早起来,就被他娘他奶支使的团团转,眼瞅着时间还早,好不容易捡着机会躲后院安安静静看会儿书,就又被秀儿找到,扯到了前面。

    钱有福:“奶,您这也太着急了,这才什么时辰啊。人家不会来这么早的。”

    “那你可说错了,瞧瞧,已经来了。”李氏高兴的努努嘴。

    钱有福:怎么可能?现在可才辰时。

    好吧,他这脸被打的有点疼,对方竟然真来的这么早。钱有福下意识轻咳两声整了整衣襟,跟在他爹他娘他们身后出去迎人。

    原以为陆家门第高,会有些架子,到了跟前才发现,这陆家五老爷带着妻儿过

    来,除了赶车的,竟然一个仆从都没带。

    到他们家看到他爷、他奶,两口子也很是热情。

    说话做事。如果忽略掉对方身上穿的那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跟他爹他娘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看傻了?”

    一个瞧着比钱有福大一点,身着青色圆领袍子的小少年走到钱有福跟前,笑着用胳膊肘捣了捣钱有福。

    钱有福点头,“确实。”

    “等你后面习惯了就好了。”他爹他娘一直都这样,这也是他爹让六叔帮他姐在青阳县找夫婿的原因。如果在京城给他姐找那种高门大户,别说他姐不自在,就是他们自己肯定也不自在。

    钱有福颔首,“你是?”

    “我是陆家五房长子,我叫陆金宝。我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叫我金宝哥。”

    “我叫陆银宝。”旁边另一个看着跟钱有福差不多大的少年凑过来笑着道。

    “你们是,(未来)大嫂的亲弟弟?”

    陆金宝、陆银宝呵呵笑着点头,“本来三弟今天也要来的,但是三弟身子骨比较弱,来的路上受了点寒,身子有点不舒服,就留在六叔那修养了。”

    第058章

    陆家人比钱有福预想的要好相处的多, 可能陆家也是农户出身的关系,从上到下都没什么架子,只半天功夫, 两边就都熟了,下半晌两边说好如何走礼离开的时候, 陆金宝、陆银宝捧着钱有福送二人的竹编小玩意甚至有些依依不舍。

    “出息。两边离得这么近, 从这儿坐船就可以直达海州,你们要是真想,回头再过来一趟不就好了。”陆五老爷看着两个儿子没出息的样子轻嗤。

    “你说的轻松。等到那边接下来好一阵子都要忙, 哪有时间送他们过来?”退一步说,“就算金宝、银宝有时间, 人家阿福也不一定有时间陪他们疯啊。你没听说阿福也在镇上念书,这两年就准备下场, 人家忙着呢。”哪有时间陪着金宝、银宝胡闹?

    陆家五夫人今天跟李氏、周氏、吴氏几个聊天聊得开心,对钱家几个孩子也是喜欢的很, 上了马车听到自家男人这话就有点烦。

    陆家五老爷:……

    “那都这个时辰了?难道不走?”陆家五老爷无语,他们明天还得启程出发去海州呢。

    陆家五夫人:“走当然要走, 那你也不用……算了算, 不说这个了,跟你说点别的,你觉得把金宝、银宝留在他六叔这念书怎么样?”

    之前嘛她还没想这么多, 想着反正有公爹在,有宁平伯府在,将来金宝、银宝几个哪怕是给人看城门呢, 反正好赖身上也能有个差事, 实在不行也不会短了吃穿。可今儿看了钱家小孙子,她突然觉得, 如果金宝、银宝也能考个秀才什么的,好像也挺好的。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之前不是就说了吗?这两小子就不是读书的料。”

    宁平伯自己虽然是个武夫,对家里这些小辈读书却还是很上心的,打小请了夫子到家里认真教导。可这么多年下来,家里就没几个小子有这方面天资的。“你啊,就别看人家孙子读书好,就也想着咱们这几个孩子咋的,真要有这想法,你不如等金宝、银宝他们大一点,给他们说个书香人家的媳妇,期盼着将来大孙子能有点读书天分。”

    陆家五夫人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拍在自家丈夫背上,“有你这么说自己儿子的嘛?”她家金宝、银宝也不差好吧?不过“这钱家确实挺会教孩子的。”不管是在府学念书的阿德,还是他们家这个小孙子阿福,亦或者两个孙女品貌都不错。“这门亲订的不错,回头我可得好好谢谢六弟妹。”

    而钱家这边对陆家自然也是满意的不行。

    钱有福到第二天离开山南村回到私塾,耳边充斥的都是他爷他奶他爹他娘对陆家众人的各种夸。

    钱有福很是替他哥高兴。

    当晚就给他哥写了封信,把这事跟他哥说了,甚至兴致上来还为此赋诗一首,表达自己的好心情。

    写完才突然意识到:十年潜移默化,自己好像无形中,已经被身边的环境同化了。

    遥想当初,他刚穿来那会儿,如果有人在他耳边跟他说,有一天,他会像真正的古人一样因为高兴赋诗一首,他肯定会嗤之以鼻,大声反驳说不可能。可现在这事却真实的发生了。

    钱有福看着自己写好的诗怔怔发了会呆。半晌,钱有福低头屈指触了触额头又笑了,其实某些方面被环境改变,也不赖,只要他知道,他内心深处的有些东西不会变就好了。

    *

    “阿福,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临近年尾的大考,很多人都很重视,不仅是为了得个好的名次等第回家好过年,也是想通过这次考试看看自己有没有到那个水平能参加翻年二月的县试、四月的府试。

    “我还好。”钱有福点头,度过《左传》初期的磕不明白困境后,他好像有点开窍了,这段时间他《左传》的学习速度明显提升起来了。已经学到《左传》昭公十八年了。

    正月里应该全书就能学完。到时候还能有点时间再通读一遍。

    “厉害。”王杰赞道,“我还差好些呢,本来想翻年跟你一起参加县试、府试,现在看来恐怕是不行了。”

    “也不急,你明年再考也是一样的。”反正今年六月也没院试,就算府试过了,也要等到明年再考院试。“多学一年,一鼓作气,说不定成绩更好。”

    王杰点头,他确实也是这么想的,完了又劝钱有福,“阿福你不等等吗?反正你年纪还小,其实再等一年也不着急的。”

    钱有福摇头,“我想翻年就下场试试。”一直这么学对真正的考试并没有太多概念,翻年先下场试试,能中当然最好,不中也知道自己哪里薄弱,接下来可以有针对性的加强。

    “那你这次好好考。”他自己的话还是想等等。王杰心道。

    然而,等他们大考结束,从考场出来,一个消息就让王杰以及跟他一样想晚一年再考的心里都生出了几分纠结。

    “当今驾崩了?夫子的意思是不是说这种情况按着前朝的先例,明年多半会加恩科?”

    钱有福点头,也就是说,明年应该也会有院试。

    “那翻年参加县试、府试的人是不是会增多?”小胖原先还想着正好趁着明年没有院试,考县试、府试的人少点,把这两场过了呢,瞧着现在这情况,恐怕人不仅不会少,还会比之前更多啊。

    钱有福跟钱继对视一眼,两人无奈摊手,“应该是这样没错。”

    “嗷,怎么会这样?”小胖痛苦面具。“当今不是年纪还不大吗?怎么就……”这也太突然了。

    钱有福:“其实也不小了。”当今当初站出来起义的时候就已经三十出头的年纪了,二十多年过去,算下来也快六十的人了。

    这个年纪在现代还年轻力壮还能再干二十年,在这个平均寿命只有三十甚至更低的时代,其实已经不算低了。更何况当初当今带着人冲锋陷阵的时候,据说还受过不少伤。

    斯人已逝,相比已经薨逝的先帝,钱有福现在更关心的是,他的继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夫子,您对咱们这位新登基的圣上,之前的太子爷了解吗?”

    打着找袁夫子问问题的籍口,钱有福偷偷找到袁夫子悄声问。

    袁夫子点头,他的长子袁勤今年乡试总算中

    了举,以后不管是继续往上考还是就以举人之身出仕做官,新登基的万岁是个什么性子,他肯定是要打听打听的,所以“略有耳闻。听说这位大周还未立国的时候,就跟着先皇东征西讨,麾下不少能人。当太子的时候,更是个胸怀宽广、知人善用,愿意虚心纳谏的。”

    知人善用、虚心纳谏?钱有福闻言眼睛一亮,那这位将来应该会是个明君啊,好事,“太好了。”看来他们大周还能繁盛几十年。

    袁夫子也知道钱有福说的什么‘太好了’,捋着胡子轻笑颔首,“行了,这些暂时跟你关系还不大,知道一些就行了。来吧,我来跟你说一下你这次大考的答卷。”

    钱有福神情一素,立时认真起来,“学生答的是有哪里不好吗?”

    那倒没有,事实上钱有福这次试卷答的袁夫子很满意,他不满意的是钱有福这一笔字。

    之前跟钱有福提过之后,钱有福也有意识加大了训练量,可写出来的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字帖的原因工整倒是够了,看着却到底呆板了一些。

    “这是你小袁夫子前些日子送回来的《楷书四箴》的临帖。你带回去多临一临,学学人家字的体态圆润。”

    “体态圆润?”这是说他的字体态不够圆润?失了些活泼?钱有福接过字帖,看着字帖上因为体态圆润确实瞧着灵动活泼很多的字,若有所思。好像跟这个字帖比,他的字确实显得有点干?

    而且这一点不仅夫子发现了,就连他哥都发现了?钱有福看着他哥从府城回来给他带的跟夫子给他的同款《楷书四箴》临帖无语。

    “那我之前练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钱有福看着他哥翻白眼。

    钱有德好笑,“那不是没找到适合你的字帖吗?跟你说了也只会让你焦急而已。反正你还小,风格还没成,现在再改也来得及。”

    行吧,钱有福无奈,为了赶在二月县试的时候能把写字习惯改过来,几乎整个过年期间除了看书、背书就是在练字。一天多的时候甚至要练习二个半时辰的字。

    除了大年三十那天族里祭祖,大年初一跟着他爹、他哥他们一起到同族的二叔公、大爷爷等亲近长辈家里拜年,过年期间的其他走亲戚、串门啥的活动能取消的全都取消了。

    家里人、好友知道他二月县试准备下场,也都对他很包容,给他创造各种便利。他爷他奶甚至为了不让刚出生两个月经常哭闹的小堂弟打扰他,在他跟他哥回去之前让他爹他三叔给他跟他哥搬了个房间,把他们的房间从原来的位置,搬到了家里为他哥成亲新修的房子那边。

    第059章

    匆忙又充实的年关在钱有福每日忙忙碌碌的刷题、看书、练字中转瞬即过, 转眼就到了新帝开平元年二月,钱有福准备出发去县城的日子。

    一家人到镇子口送钱有福他们出发。

    “今年这天这么冷,县考还不允许穿棉服, 这把人冻着可怎么是好?”李氏看着暗沉的天色,很怕这几天再下雪, 到时候冻到孙子。

    钱有福其实也有点担忧, 今年这天实在是冷得很,出了正月还落雪,不过还是笑着安慰他奶, “奶,没事的, 我不冷,您也知道, 我平时穿的就少,不怕冷。再说您不是用家里存下来的皮子给我做了件皮衣吗?那个不透风, 很暖和的。”

    李氏闻言连连点头,“好好, 你一定记得穿。要是实在太冷, 咱就不考了,啊?明天咱们再考。”

    “诶”钱有福笑着连声应好。

    另一边,袁氏、小胖娘也在叮嘱钱继、小胖。

    叮嘱的话语五花八门, 却无不处处透着对自家孩子的隐隐关切。

    钱有福几个本来好好地,也没觉得去县城考个县试有啥,被各自家长的话说的不知咋的, 竟然莫名感觉胸中沉甸甸的。

    “阿福, 我真羡慕你。”

    牛车走出一段距离,已经看不到青山镇的影子, 小胖突然跳到钱有福家牛车上,凑到钱有福跟前,勾着钱有福脖子轻声道。

    钱有福好笑抬头看小胖:“羡慕我?羡慕我啥?”

    “羡慕你有阿德哥替你分担啊。你看,有阿德哥在,就算你考不中,也不用太担心,反正你们家已经出了一个秀才。”在他们镇上生活,家里有一个秀才就已经足够了。

    可是他们家就不一样了。他家就他一个,他爹他娘所有希望都放在他身上。

    之前他心思不在科举上的时候还好,每天开开心心的,可自打……他总觉得如果不能考个秀才好像就对不起他爹他娘这些年对他的好似的。

    “其实我也有这个感觉。”而且是越临近考试,这种感觉越深。不知什么时候也凑到这边来的钱继低声道。

    钱有福:“你们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其实没必要,真没必要。我们年纪还小,就算这次中不了也没关系的。”他今年才十一,小胖、阿继也就才十二三岁,真心不着急。

    “我知道啊,可就是控制不住啊。要不我怎么会羡慕你呢?”

    钱有福无奈,“可我并不是因为我哥已经中了秀才,才不紧张的啊。”

    “啊?不是吗?”他们都以为发是因为上面有阿德哥顶着才……

    钱有福无言:“当然不是。我是我,我哥是我哥。”他哥有没有考中秀才对他没什么影响。“我之所以不紧张是因为我相信我自己的实力,相信就算这次不成,下一次下下次我也能中。难道你们不相信你们自己?”

    小胖跟钱继对视一眼,嘴角同时露出一抹苦笑,这个,好像还真不是很相信。不过阿福说的也对,他们还小,才十二三岁,这次不能中,只要他们继续努力,下次下下次总能中的。

    这么一想,两个小少年身上压力骤减,笑容终于又重新爬上两人脸颊。

    对于这一次县试之行,两人也期待起来。“之前一直模考一直模考,我还没真正进过县城的考院呢,也不知道真正的号房跟我们私塾那个号房差别大不大。”

    钱继:“应该差别不大吧?师兄们不是说了吗?差不多大小。就是比我们私塾那个更加破旧一些。”

    钱有福也是这么想的,等自己拎着考篮,经历了各种让人觉得有点羞耻又险些把他冻掉半条命的脱衣检查,真正进了号房,他才发现自己似乎想的太简单了。

    这里可比他们私塾的模考号房脏多了也破旧多了。

    再抬头看看,头顶墙角还有蜘蛛网、青苔,刚刚进来的时候,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爬走的那是蟑螂吧?唯一好的一点,好像就是屋顶没有破?

    钱有福抖抖因为刚刚脱衣服身体还没有回温有点冷的身体,把考篮放下,取出抹布,卷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

    因为号房太脏,这第一步,钱有福就花了有小一刻钟。

    等打扫完,钱有福身体已经热了。

    这时,钱有福才开始在号房边边角角的地方撒雄黄等驱虫粉。哪怕县试不用在号房里过夜,这个也是必须撒的,他可不希望回头做题做的好好的,一抬头跟一条蛇对视。

    撒完驱虫粉,还要挂考帘,雨布,这几天天气一直阴沉沉的,看着像是要落雪,却一直没有落下来,万一他一时图省事没挂,回头雨雪落下来就大条了。

    做完所有准备,钱有福这才坐下,取出笔墨纸砚等着人拿着考题贴板过来。

    县试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两篇,试帖诗一首,题目很简单,四书考的《大学》、《论语》里的内容,钱有福几乎不需要怎么思考,就完成了,剩下的,只需要认认真真把答案誊抄到答题纸上,保证不会出现写错字,该避讳的字没有避讳什么的就可以了。

    试帖诗也是很常规的题,钱有福作诗的小本本上准备的就有,稍微改改就得了,实事求是的说,这次县试对钱有福来说,也就是平时简单练手的水平。

    可是就是这样,依然有人铤而走险作弊。

    那人就在钱有福隔壁,因为挂了考帘,钱有福看的不是很清楚,可人被拖出去的动静还是被钱

    有福听到了。

    从考场出来,跟小胖、钱继说起这事,三人其实十分不理解,府试、院试作弊还好,最起码过了就能成为童生、秀才,“县试第一场就开始作弊,那他后面难道准备一直作弊过去吗?”

    “谁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呢?对了,阿福,阿继,你们考的怎么样?嘿嘿,我觉得我这场考的挺好的。没准能过。”小胖乐呵呵道。

    钱继:“我觉得,我应该也差不多。”

    然后两人一同转头看向钱有福,异口同声道,“阿福那就更没问题了吧?”

    钱有福笑着点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没问题。”

    “太好了。”他们大概率还能一起考第二场。这么想着,小胖突然跳起来,“我得趁着还有时间把《孝经》再好好看看。”第二场通常是要考《孝经》的。

    “还有四书的默写。”钱有福提醒,这个也是要考的。

    小胖连连点头。

    钱继笑了笑也把自己的《孝经》拿了出来。

    钱有福则继续磕《春秋》,他正月里已经把《左传》学完了,学了《左传》后,再回过头来再读《春秋》,很多地方,就好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一下子通了不少。

    钱有福还蛮喜欢现在这种感觉的。

    “阿福,第一场发案了,你中了,第二名……”

    因为知道自己第一场基本上没问题,钱有福甚至没去看发案。

    钱长林跟小胖爹、钱继爹三个自己跑去看的,看到自家儿子榜上有名,三个当爹的都高兴坏了。

    钱长林在外面还死命压着,回到房里激动地那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钱有福见了勾着唇角道,“爹不是之前就猜到了吗?怎么还这么高兴?”

    钱长林高兴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猜到是猜到,那榜单没贴出来,爹这心总提着啊。现在结果出来了,阿福当真中了,还是第二名,爹当然高兴了。”

    阿福这成绩比他哥那会儿还好呢。说不得他们老钱家今年能再出个秀才公呢。到时候他们钱家可就是附近十里八村读书最最厉害的人家了。想到这个可能,钱长林一张脸激动的通红,却并不敢在钱有福跟前露出分毫,深怕自己随便说句什么话,影响到儿子明日考第二场。

    钱继、小胖那边也差不多,三个当爹的,这一晚都激动的没有睡好。

    钱有福却睡得很香甜,第二天早上起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可等他从屋里出来,就傻眼了——外面落雪了,雪下的还不小。

    钱有福拎着考篮坐着钱长林赶得牛车到考场外面,从牛车里下来,差点冻得又缩回去。

    “这天气,穿这么点衣服进去,真的没问题吗?”

    钱有福嘀咕,拎着考篮哆哆嗦嗦跟着小胖、钱继一起往里走。

    路上瞧见有的人在外面站这么一会儿,脸都已经冻的没什么血色了。

    “小胖、阿继,回头你们注意点,要是实在冷,不要硬撑。”冻坏了身子,不划算,“尤其是你,阿继。”

    钱继重重点头,“我知道,阿福你放心吧,我不会拿我自己的身子开玩笑的。”

    三人挤挤挨挨到了门口,照例先核对个人信息,然后脱衣服检查。

    昨天脱衣检查钱有福就觉得很冷,到了号房里,收拾了好一会儿号房才缓过来。今天更甚,衣服一脱,钱有福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蹦出来了。

    检查完,进了号房好一会儿,感觉手都是僵的。

    好在大人们还算体恤他们这些考生,在所有人都进来后不久,就有衙差过来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个火盆几块炭。

    钱有福手放在火盆上烤了有小半刻钟,又在身上、脸上死命搓了搓,才感觉不那么僵了,开始抄写题板上的考题。

    第二场的考题是一篇四书文章,一篇《孝经》文章,还有一篇《孟子》的默写。

    题目难度对于钱有福来说依然不算多大,难的是来自自然环境的考验。

    天气实在太冷,钱有福几乎是答完一题就要把手凑到火盆前烤烤,搓搓胳膊,站起来走动一下跺跺脚。饶是如此,等他把所有题答完,全都誊写好,他的一双脚也已经完全冻麻了,鼻子已经开始有鼻塞的情况了。

    其实人更惨,钱有福之前专注答题的时候还没发现,等到他落了笔,旁边几乎每隔个一会儿就会出现一个诸如试卷离炭盆太近被引着了烧了,或是墨水、毛笔被冻住,写不了字惊呼出声被拖离考场的情况。

    第060章

    “我也差点放弃, 我磨的墨被冻住了。”当时他急的都快哭了,好在放在炭盆旁边烤了好一会儿又能用了。从考场出来,钱继青着一张脸冻的哆哆嗦嗦的道。

    “行了吧你, 阿切……”钱有福擤了个鼻涕,抱着他爹给他倒的熬得浓浓的姜糖水, 一边小口啜着, 一边道,“你少说几句吧。阿切……赶紧喝几口姜糖水。”

    钱继吸溜着鼻子听话的点头,白着一张脸, 晕乎乎的点头,“阿福、小胖, 我觉得我头有点晕。”

    “我也是。”

    钱有福伸手摸了摸两人脑袋,感觉好像有点烫, 心下有点担心,嘴上却是笑着安抚道, “放心吧,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冻到了, 钱伯父跟杨叔已经去找大夫了,等我们回去,让大夫把个脉, 喝完汤药睡一觉就好了。”

    两人点头,一路上钱有福都注意着两人情况,心惊胆战的担心两人发烧, 可等到了家, 两人的烧还是烧起来了。

    尤其是钱继,一张脸烧的通红。

    这种情况下, 钱昌荣哪里还敢让钱继继续考下去,直接就让钱继留在房里修养了。

    小胖也差不多,本来小胖没那么严重,也挂尾巴上过了,还想继续考来着,被他爹强硬的压下去了。

    钱有福也不推荐,因为发烧很多时候,都是一会儿烧退下去了,一会儿又烧起来了,压根说不准。万一进去一次再严重了,烧成肺炎就麻烦了。

    是以,第三场开始,他们一行,就只有症状很轻两碗姜汤、一碗药灌下去出了一身汗,睡了一觉起来浑身轻松的钱有福继续。

    “怎么样怎么样?能看到吗?”

    一场雪,中间很多人都因为身体不适缺考了,坚持考到最后的总人数只有往常的三分之二人数多一点。

    最终榜出来,过来看榜的人,却是半点没见少。

    钱有福几个因为年纪小,个头矮,身体也不够壮实,大人担心几个孩子去挤,回头再给挤出个好歹,所以给他们在对面茶楼靠窗的位置点了壶茶,他们自己下去挤。

    钱有福三个目光一开始还追寻着钱长林他们,等三人挤到乌泱泱的人群里,就好像一滴水回归大海,钱有福不过是稍微一个没注意,就失去了目标。再想去寻,周围都是穿的差不多颜色衣服的人,这么远看过去,根本分辩不出来。

    “再等等吧。应该很快就出来了。”钱有福无奈道。

    小胖、阿继点头,听着旁边不时传来的报喜声,有些羡慕的看着被取中的人。

    “中了,中了,阿福你中了。头名,头名你是头名。”

    钱昌荣比自己中了还高兴,头上帽子都跑掉了,衣服也被扯得皱皱巴巴的,脸上的笑容却是比啥都明媚。

    “中了?还是头名?啊啊啊……阿福你太厉害了。你是案首,你是案首,啊啊啊……”

    反应过来,小胖、阿继抱着钱有福一边跳一边尖叫。

    比钱昌荣迟一步跑回来的钱长林、小胖爹脸上也都挂着笑。

    正好有人来给钱有福报喜,钱长林高兴的一个劲往人手里塞钱。今天带出来的荷包里装的银钱全都被他散出去了,就连几个

    一两钱的小银锞子都不例外。

    但是这会儿谁都没说什么,几人已经高兴的快疯了。

    案首啊,阿福竟然考了县试的案首,他们青山镇这么多年头一份啊。被阿福得了,他们怎么能不兴奋?!

    “钱老弟,这次回去可一定要办个席,回头我一定带着阿继去沾沾喜气。”

    “对对对,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定要办。”

    “一定一定。”钱长林满口答应。

    回去之后,钱有福虽然觉得只一个县试就办席有点张扬,可家里人都觉得这个案首难得,该办,钱有福心想大不了回头如果府试过了就不办了,也就没阻止。开开心心在家里跟着歇了一天。

    宴席结束,钱有福继续恢复紧张的复习。

    小胖、阿继担心影响他复习进度,愣是忍着好一段时间下学后都没到他家来打扰他。

    家里准备给巧儿定亲还有张罗他大哥的亲事,周氏、钱长林也都没在他跟前提过半句。

    因此,钱有福直到四月里跟着镇上另外两个不算特别熟的同科一起坐上去往府城的船,都不知道,巧儿的亲事已经定下了,也不知道他哥跟陆家姑娘的婚事流程已经走了大半了。

    “阿福?怎么样?还难受吗?”

    许是坐船的机会不多,许是这船相比现代的大船还是小了点,让他没有安全感,钱有福这辈子第一次坐船竟然难得的有点晕船。

    上来半天,脑袋一直晕晕乎乎的。

    好在,他娘想的周到,给他准备了一包酸梅子,含一颗在嘴里,人能舒服好多,至少没那么想吐。

    钱有福舔了舔口中的酸梅,点头,“已经好多了。爹,还有多远?咱们什么时候能到啊?”

    “走了差不多一半了吧,还得走上差不多两个时辰呢。”

    青山镇距离淮安府府城水路将近两百里,就算船一路不停也得走上四个时辰呢。

    “还要这么久啊?那我们到那,还能来得及进城吗?”这个时代所有城镇晚上都是有宵禁的,到时间城门就关了。

    钱长林摇头,“赶不上,之前跟你哥去考试的时候,两次也都没赶上。不过没关系,离那边停船的码头不远就有一处驿站,到时候,我们先在驿站住上一晚,第二天再进城也不迟。”

    钱有福点头,靠在船舷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旁边另外两个跟钱有福一样去府城参加府试的书生,情况比钱有福好点,有一个甚至还能捧着书看。

    钱长林看看对方,再看看明显还是有些不舒服的钱有福,发出羡慕的叹息。

    那书生爹看了眼书生,又看了眼钱有福朝钱长林笑笑,“你别担心,这些孩子第一次坐船都是这样的,我们家老大第一次去府城的时候也跟你们家这个差不多也晕,来回几次之后习惯了就好了。”

    钱长林无奈点头:“希望吧。对了,你们回头进了城住哪儿定了吗?”

    “定了,这孩子有个姨母嫁在府城那边,我们回头就住她家。”

    “你这好,府城有个亲戚就是方便。不像我们,等到了那边还得临时去找住的地儿。还不知道好不好找呢。”去年他陪阿德来考试,两次都是寻了好久才找到的住的地方。

    那书生爹笑笑没吱声,心里却想着有亲戚还不如没有呢,没有亲戚大不了也就花几个钱找个客栈住,有亲戚,不去吧人家觉得你看不上她,去吧,那边一大家子人,儿子这么重要的考试,考前想有个清静都难。

    “你也还没定住的地方啊?我们也还没呢。要不等下了船,我们一起吧?”另一个考生跟过来的叔叔,正好听到钱长林这边两人对话,知道钱长林要寻客栈,走过来跟钱长林商量。

    “行啊。”钱长林高兴道。出门在外,有个同乡在一处,也能互相照顾一下。

    事情商定,下了船,两家人跟那对去投奔亲戚的父子道别,背着行礼往驿站去。

    因着再过两天就是府试,驿站还住了不少其他地方过来赶考的书生,所以钱有福一进去,一眼看过去大堂里好些个穿着书生服的。

    其他人看到他们,也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顶多就是看着钱有福年纪小,多打量两眼。

    “阿福,还有那个谁,来来来,你们先在这里坐着。”钱长林进去之后,考虑到钱有福精神状态不怎么好,先找了个空桌,把东西放下,然后朝钱有福跟另外一个来自杨夫子私塾叫王吉的考生招手。

    等把两人安置好后,才跟王吉的叔叔一起去找驿站的伙计办入住手续。

    结果,很不巧,驿站的中等房已经没了。现在只有大通铺还剩了几个位置。

    “这……大通铺,环境不怎么好吧?”王吉叔叔迟疑。

    钱长林点头,“确实不怎么好。”钱有福去年跟钱有德住过一次。二十个人一间的大通铺,晚上不洗脚的、睡觉磨牙的、偷东西的都会有,不仅可能睡不好,一个不留神还有可能丢东西。

    可是他们也不可能去睡上等房,驿站的上等房都是单独的院子,那是供大户人家、官眷住的,他们压根就住不了。所以除非他们想睡外面,否则他们压根没得选。

    “好吧。”王吉叔叔看看钱长林,最终妥协跟着钱长林选了大通铺。

    “哎呦,这个味儿。”

    交了银钱,驿站的伙计领着四人去大通铺。

    因为看出来钱有福跟王吉是赶考的书生,这伙计还挺上心的,特定帮着把他们安排到了看起来干净一点房间里。

    饶是如此,王吉叔叔一进门还是被那冲鼻的味儿给熏着了,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厥过去。

    反倒是王吉,钱有福瞧着虽然蹙了下眉,瞧着好像还挺适应的。

    王吉腼腆的笑笑,“早在我们三个私塾开始交流之后,我们夫子就也学袁夫子,在我们私塾里也建了几个考棚……”其他的也一样没落下,所以这点对于早已习惯夫子荼毒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钱有福朝王吉比了个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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