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太平公主

    公主献男宠。

    “三郎要以韦娘以女郎为圣人?”

    上官婉儿秀眉微蹙, “荒谬。”

    可话刚出口,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如今的圣人是与先帝二圣临朝,然后临朝称制, 再之后,是筹备登基, 女子为帝。

    圣人能做, 为何三郎做不得?

    先帝对圣人一往情深, 三郎对韦娘亦是如此, 所以以韦娘为帝,以韦娘之女为帝,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荒谬但又本该如此。

    但太平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三兄要以裹儿为帝?

    不是孝道之下的母亲压制儿子, 也不是夫妻之间的权利分享,而是在不缺儿子的情况下, 以女儿为继承人?

    三兄有这般想法, 那么阿娘呢?阿娘考虑过她吗?

    似乎没有。

    从来没有。

    她是阿耶与阿娘的掌上明珠,是大唐王朝金尊玉贵的太平公主, 她什么都不需要做,便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有喜欢的衣服,不需她开口,便有人双手奉上。

    有喜欢的吃食, 她一个眼神,便会呈在她案几。

    有喜欢的少年郎, 便穿男装去讨要,然后那人便会成为她的夫君,恩恩爱爱与她在一起。

    她那么幸福, 那么美满, 似乎什么都不缺。

    父母的宠爱, 兄长们的庇护,以及表兄的一往情深。

    她什么都拥有。

    世间所有美好尽数落于她掌心。

    可她,真的拥有一切吗?

    阿耶与阿娘哪怕不喜几位兄长,哪怕对几位兄长有各种各样的失望,但兄长们仍是阿耶阿娘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阿耶阿娘喜欢她,无比喜欢她,可却从未想过将她立为继承人。

    哪怕在阿娘杀了表兄之后,打破公主不过三百五十户的惯例,将她的封户破例加到一千二百户,可那些皇子皇孙们,哪怕再怎么不受宠,也有自己的封地,封户也会比她多很多。

    她拥有的一切只是身为女子所能得到的偏爱。

    当她为男子,这些偏爱是薄待。

    ——偏爱如她,远远不及不受宠的皇子所能得到的多。

    恍惚间,她突然明白,自己在得知阿娘的武周以失败告终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是什么了。

    ——阿娘以女子之身从男人手里夺来了皇位,可到最后,还是交到了男人手里。

    阿娘的野心勃勃,阿娘的雄心壮志,百年之后,评价不过奸妃妖后。

    然而更悲凉的是她。

    尽管阿娘以女子之身打破了这个时代对女人的禁锢,尽管她是阿娘唯一的女儿,尽管她被阿娘夸过最像自己的女儿,可她终其一生,不曾进入阿娘的备选。

    ——因为她,是女人。

    “三兄不荒谬。”

    隔了好一会儿,太平慢慢接着上官婉儿的话,“荒谬的是这个世界。”

    这语气不大对,上官婉儿看向太平,娇贵的小公主静静注视着铜镜,眼底有着难以名状的感伤。

    ——她在物伤其类。

    又或者说,她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尊贵。

    那句三郎要以韦娘以女郎为圣人的话给她带来的冲击太大,像是新世界突然被打开,她环视周围的富贵荣华,悲凉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

    上官婉儿静了一瞬。

    她与太平一同长大,太平的一个眼神,她便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曾一度骄傲自己与太平的心有灵犀,人生得一知己,这是多么痛快的事情。

    但现在,她突然不想让自己那么了解太平。

    ——她清楚知道太平在感伤什么,也清楚知道这种感伤她与太平根本改变不了,甚至在筹划夺位登基的圣人也改变不了。

    这是流传在华夏大地千百年的礼法宗制,非一人之力所能撼动。

    莫说一人,甚至一群,一代,几代人,也无法撬动这个女人没有继承权的律法。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

    半息后,她伸出手,握住太平略显冰凉的手,“二娘,世道便是这个世道,我们改变不了。”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铜镜里的女声再度响起——

    【李显的想法在那个时代太过疯狂,他的想法不止遭受了朝臣的阻拦,有女相之称的上官婉儿也多次劝诫,甚至不惜以饮鸩酒而规劝①。】

    太平眼皮狠狠一跳,“婉儿?”

    “我……我以鸩酒相劝?”

    上官婉儿蹙了蹙眉。

    【根据太平给她立的墓志铭记载,她先以据理力争,可惜李显不听,然后辞官不做,李显依旧不听,然后削发为尼,李显还是不听。】

    【到最后,上官婉儿不得不以鸩酒相逼,若不是救治及时,只怕当时就噶了。】

    铜镜之上,上官婉儿苦苦相劝。

    李显显然极度不耐,不愿再与上官婉儿纠缠,他甩开上官婉儿的手,声音冷冷,“我意已决,裹儿封皇太女之事无需再议。”

    “你若想辞官归隐,我便成全你,你若想削发为尼,我便给你盖一座恢弘的寺庙。”

    “如此,也算全了你我之间的君臣之义!”

    “圣人糊涂!”

    上官婉儿悲怆出声,从身后侍女捧着的托盘里端起自己早已准备好的鸩酒,抬手往嘴里一送,将鸩酒一饮而尽。

    李显微微一愣。

    上官婉儿身体摇摇欲坠,“圣人这般糟蹋江山,婉儿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先圣人?”

    “婉儿苦劝无用,婉儿之过——”

    “你——这又何苦!”

    李显终于反应过来,冲殿内众人大喊,“快宣太医!宣太医!”

    【婉儿尚且如此,其他人的反应可想而知。】

    【在封建男权社会立一个女儿为继承人,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尽管如此,李显仍没有打消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念头,他仍在积极为自己女儿筹备着一切,直到自己突然暴毙。】

    铜镜里的景象再次发生转变。

    身着盔甲的男人抬手一挥,一呼百应。

    又一次的兵变。

    又一次的血流成河。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垂拱时期的李显还不是未来的皇帝,整日战战兢兢,活在恐惧之中,若不是韦皇后陪着他,他坟头上的草都三丈高了,哪还有后来的位尊九五?】

    【他又不是薄情寡义的李三郎,想立与自己患难与共的妻子女儿为继承人真的很正常嘛。】

    太平慢慢垂下眼。

    上官婉儿的眉头一点一点蹙了起来。

    但很开,她又一点一点舒展开来,她抬头看太平,太平面无表情,于是她牵着太平的手,轻拍太平手背,“若是你,我定然不会阻拦。”

    太平心脏漏跳一瞬。

    【李旦被幽禁,李显被流放,而太平呢,因为嫁给了武攸嗣,日子过得非常不错,完全避开女皇对李唐皇室的清算。】

    【所以史学家们认为,女皇把太平公主嫁给武家人,就是为了保护太平公主。】

    【而太平公主呢,也的确被保护得很好。】

    【哪怕被赐姓武,她依旧以李家人自居,多次保护自己的两位兄长免受迫害。】

    铜镜画面一变。

    太平轻装做侍女打扮,趁着夜色去给圈禁的李旦送衣服食物。

    【大概是因为自己杀了女儿最爱的女婿,女皇心中有愧,对太平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太平的人生,也因为薛绍之死而彻底转变,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夜之间长大,疯狂渴望权力,疯狂渴望主宰自己乃至别人的命运。】

    铜镜里的太平缓缓摘下帷帽。

    之前的公主妆容清丽,眉眼天真,而现在,抬头看向高深宫墙的公主眉眼凌厉,野心勃勃。

    ——像极了她的母亲。

    那样的脸陌生又熟悉,上官婉儿轻轻笑了起来,“二娘,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太平终于回神。

    像是有些不敢置信,她慢慢转过脸,去看握着自己手的婉儿。

    那人此时也在看她,面上是她熟悉的温柔浅笑,一如小时候,只要她想要的东西,她都会拿到她手里。

    “那么公主殿下,这一次,你还会以李家人自居,保护自己的两位兄长吗?”

    婉儿第一次对她用了敬称,笑眼弯弯问她。

    “以李家人自居?”

    太平缓缓摇头,“不,我不单是阿耶的女儿,更是阿娘的女儿。”

    她能理解自己为何要与阿娘针锋相对。

    ——她爱极了的表兄死在阿娘手里,纵然再知道阿娘是为了巩固皇权,她心里还是怨的。

    所以她不愿接受武姓,处处与阿娘作对,成为两位兄长的庇护伞。

    可这次不一样,有铜镜预警,她知晓未来之事,表兄不会再惨死,横在她与阿娘之间的隔阂不在,既然隔阂不在,既然三兄都有立裹儿的想法,那么她又为何不去做阿娘的乖女儿?

    天下没有本该如此。

    如果有,那便打破。

    什么本该属于男人的东西,什么不能立女子为储君,阿娘都能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她作为阿娘的女儿,又为何不能以储君之尊鼎立于天地之间?

    【薛绍死前的太平与薛绍死后的太平完全是两个太平。】

    【薛绍活着时,太平吃喝玩乐。】

    【薛绍死了之后,太平大肆包养男宠,开始染指朝政。】

    铜镜里的女人雍容华美,气势摄人。

    她高坐轿撵之上,一次又一次出入宫门。

    【毕竟是被女皇不止一次夸过像自己的人,太平公主的手段可见一斑,女皇喜欢太平的聪明,时常与她商议朝政②。】

    【但接受一个女皇已经是朝臣们所能容忍的极限了,这个被男人统治了上千年的朝堂,不允许新的女人的加入。】

    【为了保护太平,女皇并未把与她商议朝政的事情泄露出去,而太平这个时候也比较收敛,只买买院子享受生活之类的。③】

    铜镜里,太平公主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一方新的庭院。

    庭院精致华美,处处可人,于是她满意点头,“不错,赏。”

    【而这个时候的她,与女皇的关系也不再像母女,而是带着些讨好的下级对上级的关系。】

    【从拒绝武姓,到主动讨好,我们的太平公主完成从天真无忧的小公主到权欲熏心的太平公主的完美转换。】

    女声由近极远,仿佛自九天而来。

    而原来被艳阳所笼罩的偏殿,此时突然变得瑰丽起来。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井然有序的上阳宫突然陷入慌乱。

    紧接着,有人惊呼出声——

    “神迹!”

    “是神迹!”

    无数人抬起头,看向本该有金乌高高悬着的苍穹。

    但现在,苍穹不再是苍穹,巨大的画卷在上面铺开,遮天蔽日,顷刻而来——

    【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一件事,便是太平公主将男宠张宗昌献给女皇之事。】

    苍穹的画卷之上,出现一张隽秀而清雅的脸。

    少年浅浅一笑,出尘若莲,而在他的画像旁边,几个大字凭空出现:莲花六郎,张宗昌。

    作者有话说:

    天幕:要整就整个大活!

    女皇:还别说,这张脸的确好看

    朝臣:????

    ①:《大唐故婕妤上官氏墓志铭并序》:先帝自存宽厚,为掩瑕疵,昭容觉事不行,计无所出。上之,请擿伏而理,言且莫从;中之,请辞位而退,制未之许;次之,请落发而出,卒刀挫衅;下之,请饮鸩而死,几至颠坠。

    ②:《新唐书·列传第八》:主方额广颐,多阴谋,后常谓“类我”。而主内与谋,外检畏,终后世无它訾。

    ③:《新唐书·列传第八》:而主内与谋,外检畏,终后世无它訾。

    第62章 太平公主

    “我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便是最大的祥瑞。”

    上官婉儿面上笑意微微一滞。

    “送男宠?”

    她蹙眉看太平, 脸色分外复杂。

    太平面上笑意比她更僵硬。

    殿外惊呼声此起彼伏,让坐在殿内的她想忽视都难。

    ——方才还只是在铜镜里出现的事情,此时竟在苍穹之上上演,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她给阿娘送男宠。

    这个神迹天幕到底多少人能看到?

    是只有上阳宫能看到?

    还是整个洛阳?

    又或者说整个天下?

    她不敢想象。

    ——全天下都知道她给阿娘找面首了!

    虽说面首男宠之事古来有之, 并非惊世骇俗之事, 但也不是能登大雅之堂的事情, 尤其是女儿给母亲找男宠面首的事情, 更是不能放在台面说。

    现在倒好,不仅放在台面说,还放在天上说, 阿娘身为新朝女皇她身为一朝公主的脸面往哪搁?

    但很快,她又调整过来。

    既然知道, 那便知道好了, 阿娘身为武周女皇,养个面首怎么了?

    “不过是个男宠罢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

    太平故作平静,“男子尚能三妻四妾,女子为什么不能有个知冷知热的面首?”

    “我惊讶的不是男宠。”

    上官婉儿轻摇头,“我惊讶的是你的转变, 你对圣人的态度。”

    “二娘,我知晓你与驸马青梅竹马, 情意甚笃,更知晓他待你情深义重,世间少有。”

    “可是二娘, 世间男人尽可夫, 可母亲只有一个。”

    “你不该为了他, 便性情大变,便这般对待圣人。”

    众人齐齐看向张昌宗,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张昌宗尴尬一笑。

    但毕竟是长袖善舞的莲花六郎,他很快调整好心情,轻笑着问周围众人,“若能承宠于圣人面前,乃是我六郎三生有幸。”

    时下民风开放,公主们大多养面首,他自诩貌美,也曾想过走太平公主的路子谋个试图。

    可太平公主的心思全在驸马薛绍身上,任他手段尽出,也不曾多瞧他一眼,到底是什么让太平公主改了性子,竟能将他推荐到圣人面前?

    张昌宗眸光微闪,心思百变。

    公主爱怎样怎样,与他无关,他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会借太平公主的东风,得到圣人的宠信。

    “我还有事,便不陪诸位了。”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张昌宗起身告辞,“待来日有了时间,再与诸君同乐。”

    他辞别众人,直奔太平公主府而去。

    ——择日不如撞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公主圣人面前表现自己了。

    “姑母欲举事,便有此等神迹天幕出现,可见姑母定能心想事成,位尊九五。”

    武三思自动忽略男宠之事,而是抓着女皇两字大做文章,一撩衣袍,跪得十分痛快,“恭喜姑母得偿所愿,坐拥江山!”

    武三思这一跪,殿内其他人也忙不迭跟着跪下奉承——

    “不错,天佑圣人!”

    “圣人万年!”

    但武瞾却并未在意武三思与其他朝臣的恭维奉承,而是懒挑眉,视线抬头看向苍穹之上的景象。

    那是一张极隽逸也极年轻的一张脸,像是夏日里挺立在一碧万顷荷田里的莲,清新雅致,嫩得能掐出水。

    ——的确是一张极为合她心意的脸。

    “神迹?”

    “天幕?”

    武瞾悠悠一笑,“我若为帝,何须这些东西来凑趣儿?”

    众人心头一凛。

    武三思眼皮微跳。

    ——他这是马屁拍在马蹄上了?

    不能吧?

    姑母称帝之心昭然若揭,待寻个良辰吉日,便能改朝换代。

    历来改朝换代无不有祥瑞诞下,如今天幕称姑母为女皇,更是祥瑞中的祥瑞,姑母当高兴才是,怎会话里颇为不屑?

    ——难道是因为天幕提了一嘴男宠?还把男宠的画像高挂在苍穹之上?

    必是这样!

    尚未登基,身边便已有男宠,这对于帝王来讲无疑是极损威严的一件事。

    更别提天幕还把男宠的事情昭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道姑母养男宠似的,似这样的“祥瑞”,姑母能开心才是怪事。

    “祥瑞?”

    果不其然,他听到姑母不辨喜怒的声音响起,“不。”

    “我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便是最大的祥瑞。”

    殿内陡然陷入安静。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主动接话。

    做了多年圣人的心腹,他们知道圣人的心思,更知道圣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做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女皇帝。

    ——否则他们便不会站在这儿,替圣人谋划登基之事。

    可知道是一回事,再一次被圣人野心所震惊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如今的效忠的这位圣人,是真真正正把自己当做圣人。

    祥瑞?

    不,她才是最大的祥瑞。

    天下有她便是祥瑞,而非有了祥瑞,她便可以借势登基。

    她的野心,她的眼界,远非这个时代的他们所能比拟。

    朝臣们谁也没敢接话,但武三思不同,他是姑母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刀,又擅长阿谀奉承,短暂被姑母的话所震惊之后,他立刻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姑母所言甚是。姑母便是最大的祥瑞,何须天幕来凑趣儿?”

    “这天幕着实——”

    “张昌宗?”

    但姑母的心思从来不可捉摸,她似乎并不在天幕的话,而是被天幕之上的少年所吸引,“莲花六郎?”

    “唔,不错。”

    武三思心头一惊。

    ——您该不会现在便想让这位俊俏小郎君在您身边伺候吧!

    眼下大业未成,哪能沉迷男色?

    您得先把李唐江山改为武周江山,牢牢攥在手里之后,才能去享乐啊!

    可圣人的心思永远不是他所能猜度,他尚未来得及溜须拍马,便听到殿内响起圣人的声音,“此等皮相,倒也配在我身边伺候。”

    “召公主。”

    “……”

    好的姑母,我这种俗人,永远跟不上您的思路。

    上官婉儿只知道太平得了一个能口吐人言的铜镜,但铜镜之前说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她看到的圣人夺位之后李唐皇室疯狂反扑,于是圣人铁腕手段镇压,再之后是圣人保护太平,李旦与李显却被折腾得很惨。

    ——相比于李显与李旦,圣人待太平不可谓不亲厚。

    可太平竟为了一个男人便与圣人作对,甚至性格大变渴望权势?

    ——这不是一个合格政治家该有的思维。

    “你若如此,圣人如何敢以你为继承人?”

    上官婉儿道,“治国理政并非儿戏,以女子之身为帝更是逆流而上,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

    “无论成功与否,其千百年后的名声绝不会好。”

    “因为你挑战的并不是庙堂之上的官员,也不是李唐皇室的宗亲,更不是同一时代的所有男人。”

    上官婉儿虽与太平是知己至交,但人与人岂能相比?

    她因才学被圣人选中,在圣人身边伺候笔墨,拟诏发令,她比太平更能接触权力中心,更知晓权力之下的丑恶艰险。

    她开心太平有野心,终于不再是沉溺于儿女情事的无忧无虑小公主。

    若太平能为圣人的继承人,那么圣人的武周江山便不会在圣人百年之后便宣告灭亡,而是有一位新的女帝继续推行,或许千百年后,女人不再是今日模样,而是可以光明正大与男人一同读书,一起上朝,一起决策天下的命运。

    她很向往那样的未来。

    可太平的野心,却是为男人而起,为男人来对抗自己的母亲,乃至于为了男人想主宰自己甚至天下的命运。

    ——这样的野心,不如不要。

    “你知道你挑战的是什么吗?”

    上官婉儿声音缓缓,“你挑战的,是千百年来中原大地的传统,是千百年来的历史与沉淀。”

    “你只是一个人,却妄想以个人之力撬动千百年的历史与传承。”

    “你知道你即将踏上的路有多难吗?”

    “男人?”

    上官婉儿摇头轻笑,“为了一个男人,你便要去做这一切?”

    “二娘,你还是被圣人保护得极好的小公主。”

    ——连野心与参与朝政都是一时起意,甚至是为了保护她的驸马。

    多么天真的小公主。

    太平面上一红。

    她与婉儿无话不说,是闺中密友,但似方才的这番话,婉儿却是第一次与她说,声音虽温柔,可措辞却严厉,几乎直白告诉她,收收你那为男人而起的野心,你这般爱重薛绍,又如何能做得了圣人的继承人?

    圣人要走的路与你想象中不同,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而是血流成河无所不用其极的血腥夺位。

    玄武门之变?

    不,女人若想从男人手里夺东西,其残酷与惨烈远胜玄武门。

    玄武门之际,太宗面对的只是李建成与李元吉,但是现在圣人面对的,是朝野上下,是九州万里,是千年来的历史沉淀,更是万世后的骂名污蔑。

    ——甚至无论成功与否,圣人都不会得到一个帝王该有的客观评价。

    这条路,圣人能走。

    但心中念念不忘薛绍的她,走不了。

    太平张了张嘴,“婉儿,我——”

    “我的公主殿下,您此时有了身孕,便该好好修养,而不是想一切有的没的。”

    上官婉儿笑了一下,轻拍太平手背。

    “不,我不是在想有的没的。”

    太平摇头,固执己见,“难道有喜欢的人,便不能拥有权力了吗?”

    “阿耶爱重阿娘,不一样执掌四海?”

    “您的阿耶是男人,您是吗?”

    上官婉儿莞尔。

    太平微微一愣,“我不是。”

    “这便对了。”

    上官婉儿道,“世界对男人总是宽容,但对女人却是格外苛刻。”

    “男人若借妻族之势起家,那是他白手起家,天生领袖。”

    “女人若借夫族之势立业,便是她嫁了一个好男人,靠男人成事算不得什么。”

    “您不是男人,便不能以男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上官婉儿娓娓道来,“因为您在这条路上所遇到的,与男人所遇到的完全不同。”

    “你不能有任何的软肋。”

    “爱情,亲情,友情,都不可。”

    “世间万物当握于你的掌心,受你主宰驱使,而非你受他们的影响。”

    太平心头一震。

    恍惚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她的野心并不纯粹,她的政治眼光甚至政治手段远远不及阿娘,莫说阿娘了,她甚至不及婉儿的皮毛。

    所以这样的她,如何值得阿娘将万里江山拱手托付?

    “我知道了。”

    太平声音喃喃。

    上官婉儿又笑了一下,“二娘,你不知道。”

    “你若知道,便该知晓驸马是你通往权势之路的拦路虎,而你与他的孩子,更是你的绊脚石。”

    “这、这怎么会?!”

    太平心头一惊。

    上官婉儿并未接话,只是笑着看着她。

    偏殿陷入安静。

    苍穹之上的声音似乎变得很远,远到她几乎有些听不到。

    在难熬的安静中,她看着婉儿,婉儿也在微笑看着她,于是她这一次终于明白,她与阿娘的差距究竟在哪里。

    ——阿娘没有什么不可割舍,不会受任何人任何事情所影响,阿娘是真正的掌权者,绝对的理智,绝对的清醒。

    哪怕她偶尔犯浑,做出一些荒唐事情来,但那是为了彰显天子威仪,而非她真的昏聩。

    ——就如比她日后进献的男宠。

    那些男宠或许真的很讨阿娘的欢心,阿娘也是真的喜欢他们,但娘更多的是借他们之势,向朝臣乃至天下宣告一件事——

    男人皇帝能拥有的一切,她作为女性皇帝一样能拥有。

    而非她要为先帝守节,要洁身自好做一个青史留名的皇后太后。

    而她,割舍不了表兄,更割舍不了自己与表兄所生的孩子。

    假以时日表兄以及这些孩子威胁到她,她能如阿娘一样以血腥手段镇压吗?

    如阿娘对待她的兄长,她的侄子们。

    ——她做得到吗?

    太平陷入沉默。

    【当然,把张昌宗献给女皇,可能是太平公主做的有史以来最后悔的一件事。】

    【因为这位莲花六郎不是省油的灯,一朝得了女皇宠爱,便开始疯狂作妖。】

    张昌宗饮茶动作微微一顿。

    ——什么叫做太平公主最后悔的一件事?

    他现在已经来到太平公主府,只是公主与驸马都不在家,他被公主府的长史亲自迎到花厅,对他的态度恭敬到不能再恭敬,典型的看了天幕提前讨好他的举动。

    ——这个时候再说公主后悔,他这些被奉为上宾的待遇还会有吗?

    【作妖到哪种程度呢?】

    【这么说吧,女皇后期想缓和李氏与武氏的关系,改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①。】

    【李显有一个儿子叫李重润,非常受高宗李治的喜欢,甚至在刚出生的时候,便被高宗李治立为皇太孙②,如果不出意外,李显登基之后他便是未来的太子,甚至天子。】

    天幕之上,出现李重润的身影。

    少年风神俊朗,意气风发,于马背上拈弓搭箭,箭如流星,直入红心。

    房州流放地。

    “阿娘,阿耶,快看,那个人好像大兄。”

    年幼的李裹儿抬手指天幕。

    李显强颜欢笑,“好像是你大兄的模样。”

    韦香儿眼皮狠狠一跳,心中顿觉不妙。

    ——张昌宗作妖而说起她的儿子,这可不是什么好意头。

    【可生活总是充满意外,李显刚复位没多久,李重润就死了,死在张昌宗手上。】

    【李重润与妹妹李仙蕙妹夫武延基议论张昌宗,被张昌宗告知女皇,女皇怒,责令杖杀③。】

    【李重润死,武延基死,而在他们死后第二天,怀有身孕即将生产的李仙蕙也死了。】

    天幕之上的景象再次发生改变。

    刚才还是意气风发纵马而行的少年郎,此时已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与他并肩而躺的,是武延基。

    “圣人节哀。”

    武家人含泪安慰李显与韦后。

    “不好了!公主出事了!”

    小宫人惊慌大喊,“公主——薨了。”

    “阿姐!”

    “仙蕙!”

    “快!快召太医!”

    洛阳城。

    武承嗣身体一僵,看了看怀里抱着的儿子。

    ——他这个儿子好像叫武延基来着?

    “阿耶,我要吃这个。”

    武延基伸着一只小肉手,指着武承嗣手里拿着的东西。

    “哦。”

    武承嗣把手里的点心塞到武延基嘴里。

    但半息后,他终于反应过来,爆发一声惊喝——

    “张昌宗,老子要将你挫骨扬灰!”

    “不,不可能。”

    李显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回神,双手抱着头,痛苦低喃,“阿娘,阿娘不会这般狠心……”

    韦香儿缓缓站起身,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天幕。

    与李显的悲痛嚎哭不一样,她只是静静看着天幕,不悲不喜。

    张昌宗的茶瞬间喝不下去。

    “我还有事,便先告辞。”

    他忙不迭起身,略整衣摆便向公主府的长史请辞。

    方才颇为恭敬的长史此时目露凶光,抬手一挥,侍从将张昌宗拦下。

    “六郎想去哪?”

    长史冷声道。

    “二娘以为,圣人真的喜欢张昌宗到这般地步吗?”

    上官婉儿并不意外圣人为张昌宗而杖杀李武两家的继承人,她淡淡看向太平,提出自己的问题。

    “喜欢?”

    “不,阿娘未必有多喜欢他。”

    太平慢慢摇头。

    婉儿方才的话几乎一针见血点出她的缺陷与不足。

    ——与阿娘相比,她不够狠,目的也不够纯粹。

    “张昌宗对于阿娘来讲,与一个玩物没什么区别。”

    太平道,“可他代表的是阿娘的脸面,圣人的威严,世人妄议他,便是妄议阿娘。”

    “所以他们两个必须死。”

    尽管他们是李武两家的继承人,但这种身份不仅不会成为他们的保护符,更会成为他们的催命符。

    ——皇太孙妄议圣人尚且如此,其他人有何资格与皇孙相较?

    圣人威严不可侵犯。

    薛绍死在这上面,李重润与武延基也是死在这上面。

    “没有张昌宗,还会有李昌宗,王昌宗。”

    太平轻声道,“阿娘需要的不是男宠,而是一个能彰显她天子威势的人。”

    “圣人召太平公主。”

    小黄门高声唱喏。

    “重润与延基都死在这上面?”

    武瞾啧了一声,“可见这个小家伙的确招人疼,叫我都为他昏了头。”

    武三思脸色大变,“姑、姑母?”

    ——武延基可是他侄孙子啊!

    虎头虎脑分外可爱,他下朝之际没少逗弄他。

    “姑母,此等佞臣,断然留不得。”

    想想自己得小侄孙,武三思壮着胆子道,“以臣之见,当——”

    但下一刻,他的姑母打断他的话,天子威仪,不容置喙——

    “当即刻将他召进宫,让他在我身边伺候。”

    作者有话说:

    武瞾:我要的是男宠吗?不,我要的是生杀予夺的绝对权威。

    我不太想写一个温情脉脉的女皇

    无论是资治通鉴还是新唐书旧唐书,女皇都是一个铁腕皇帝,妥妥的霸王花,而不是温婉可人小白花。

    她对臣子狠,对儿子孙子狠,对女儿狠,甚至对自己也狠,拖着快要生产的身体跟着李治去封神泰山,体质和毅力绝对是帝王界里的独一档。

    所以我笔下的女皇,是藐视一切的铁腕女皇,是挡我者死的果决。有亲情,但不多,不会为了孩子孙子放弃权势~~

    ①:《旧唐书·卷七·本纪第七》:圣历元年,召还东都,立为皇太子,依旧名显。

    ②:《旧唐书·卷八十六·列传第三十六》:德太子重润,中宗长子也。本名重照,以避则天讳,故改焉。开耀二年,中宗为皇太子,生重润于东宫内殿,高宗甚悦。及月满,大赦天下,改元为永淳。

    《新唐书·卷八十一·列传第六》:懿德太子重润,本名重照,避武后讳改焉。帝为皇太子时,生东宫,高宗喜甚,乳月满,为大赦天下,改元永淳。

    ③:《旧唐书·卷八十六·列传第三十六》:大足元年,为人所构,与其妹永泰郡主、婿魏王武延基等窃议张易之兄弟何得恣入宫中,则天令杖杀,时年十九。

    《旧唐书·张行成传》:中宗为皇太子,太子男邵王重润及女弟永泰郡主窃言二张专政。易之诉于则天,付太子自鞫问处置,太子并自缢杀之。

    《新唐书·卷八十一·列传第六》:大足中,张易之兄弟得幸武后,或谮重润与其女弟永泰郡主及主婿窃议,后怒,杖杀之,年十九。

    《资治通鉴·卷二百七》:太后春秋高,政事多委张易之兄弟;邵王重润与其妹永泰郡主、主婿魏王武延基窃议其事。易之诉于太后,九月,壬申,太后皆逼令自杀。

    第63章 太平公主

    “我,篡位登基。”

    武三思愣在原地。

    ——明明知道张宗昌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佞臣, 明明知道他会害死的自己的孙子乃至侄孙,可还是要将他召在身边伺候?

    姑母的心,就这般冷硬, 这般只顾自己享受?这般不顾子孙后代的死活?

    精于曲意迎奉的人久久没有说话,武瞾懒挑眉, 斜了一眼尚在震惊中仍不曾回神的武三思, “怎么, 你想抗命?”

    “臣不敢!”

    武三思连忙回神。

    是了, 姑母就是这个样子。

    铁血手腕,杀伐果决,处处以自己为先。

    孙子?

    侄孙?

    呵, 她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在心上,又怎会在意下一代的死活?

    他早就不该对姑母抱有任何幻想的。

    武三思肩膀微微一颤, “臣这便将六郎寻来, 让他在姑母身边伺候。”

    ——所谓的佞臣到他口中已经变成稍显亲厚的六郎。

    “太平公主到。”

    廊下传来小黄门尖细的声音。

    武瞾抬手。

    武三思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拱手垂肩退出内殿。

    太平从殿外走进来, 俩人正好走对面,武三思见了太平,笑容堆满脸,殷勤向太平道, “二娘过来了?姑母念叨你好久了。”

    太平素日不喜武三思,觉得他太过谄媚, 但今日听了铜镜的那些事,又被婉儿一针见血开导,她对武三思已不像过去那般抗拒, 见武三思向自己行礼, 便微颔首还礼。

    千娇万宠的小公主甚少对自己有好脸色, 武三思有些意外,圆滑如他,眸光微转,不着痕迹向太平卖了一个好,手一指殿内,压低声音向太平道,“我受姑母之命,要将张宗昌带到宫中伺候。”

    太平眼皮微抬。

    ——阿娘果然还是要张宗昌。

    意料之外,但也在意料之中。

    阿娘要的是绝对的权势,绝对的生杀予夺。

    天幕将张宗昌做的孽广而告之,她正好借张宗昌的存在昭告天下——

    她才是这个王朝真正的主人,她的一言一行决定着九州大地的命运,而非天幕神迹。

    天幕预警又如何?

    她说张宗昌是忠臣好人,张宗昌便是忠臣好人。

    ——纵然是天幕,也不得越过她半分。

    这便是藐视天下的圣人威仪。

    她与阿娘,的确是差很远。

    但她会以最快的速度追上阿娘的脚步。

    太平抿了下唇,温和向武三思笑了笑,“多谢表兄告知,我知晓了。”

    往日她最看不上的人,此时成了她需要拉拢的对象。

    想要做一个合格的帝王,便不能受自己的喜怒哀乐而影响。

    ——没有讨厌不讨厌,只有有用与否。

    阿娘最后立三兄为太子,是因为三兄与武家联姻,三兄登基,武家才不会被清算。

    ——三兄能做到的事情,她为什么做不到?

    太平对武三思颇为温和。

    一句表兄与道谢,武三思受宠若惊。

    以前太平别说向他道谢了,连好脸色都不曾给过他,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双眼睛不再长在头顶上,终于能看到踩在地上的他,甚至还唤他一声表兄,向他道上一声谢?

    ——今日的太阳莫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不敢承谢。”

    武三思看了一眼太平,忙不迭道。

    “也对,自家兄妹,倒也不需道谢。”

    太平笑笑道,“表兄既卖我这个好儿,我便再告诉表兄一件事。”

    武三思越发奇怪。

    ——今日站在他面前的,真的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太平公主吗?

    武三思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对太平越发恭敬,“二娘请讲。”

    “说出来不怕表兄笑话,张昌宗此人曾向我自荐枕席。”

    太平莞尔一笑,“可惜我那会儿年龄小,不曾理会他,而今想来,倒是我不知风月了。”

    “二娘与驸马感情甚笃,眼里自然瞧不见别人。”

    武三思付之一笑,“他去寻二娘,倒是寻错了人。”

    不仅寻错了人,且毫无政治敏感,太平虽得宠爱,但从不沾染权势,只在府上与驸马同乐,鲜少过问政事。

    纵然他能入得了太平的眼,只怕也难以平步青云。

    ——绣花枕头,不足为惧。

    但当这样的绣花枕头有了圣人做靠山,那便不是绣花枕头,而是会无差别攻击人的一柄利剑。

    ——李重润与武延基的下场便是最好的例子。

    “但现在有天幕预警,他便是一步登天。”

    武三思半真半假叹了一声,四下无人,他压低声音向太平耳语,“只怕未来你我皆要受他的钳制。”

    太平眼皮微抬。

    ——这是要与她结盟。

    也对。

    武三思虽看上去权势滔天,可也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他虽是阿娘的侄子,但他的父亲与阿娘的关系并不好,甚至他父亲的死是阿娘一手导致,但凡姨母家的表兄不那么放荡无用,武家的这些人绝无出头之日。

    但现在的出头之日,也只是表面风光罢了,无论是朝臣,还是李氏宗室,他已全部得罪,唯一的生路便是依附阿娘,一条路走到黑。

    可阿娘待他又如何?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棋子罢了,一旦他失去棋子的作用,其下场是粉身碎骨。

    太平笑了笑,“表兄多心了。”

    “表兄才是阿娘的肱骨之臣,纵然什么六郎五郎来了,也越不过表兄。”

    “不过表兄既然想去寻他,我便给表兄指一条路。”

    太平笑眯眯,“天幕既然预警,以他之钻营,想来会再去我府上自荐枕席。可惜天幕后面的话他不曾料到,此时多半已被我府上的长史扣下,表兄现在去我府上,兴许还能救他一救。”

    “既如此,我这便去二娘府上救人。”

    武三思越发意外。

    ——今日的太平与往日大不相同。

    武三思不着痕迹以余光打量太平。

    太平向身后心腹侍女使了个眼色,“你陪表兄走一遭。”

    “六郎是阿娘喜欢的人,万不能让在咱们府上受了委屈。”

    “多谢二娘。”

    武三思连连道谢。

    “自家兄妹,何必客气?”

    太平不甚在意道,“表兄快去吧,莫耽误了救人。”

    武三思这才离开。

    但在转身之后,他又飞快回头,往正在往内殿走的太平身上瞧了一眼。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他竟能在有生之年与太平说说笑笑?甚至让太平以自家兄妹来自称?

    ——这位不曾经历过任何磨难的娇生惯养小公主,到底想做什么?

    太平走入内殿。

    彼时薛绍尚未惨死,阿娘的残酷手段尚未在她身上施展,她与阿娘仍是极亲密的母女关系,她上前揽着阿娘的胳膊,笑眼弯弯向阿娘撒娇,“阿娘让我好等。”

    “我有一件宝物想给阿娘看,可惜现在没有了。”

    “什么宝物?”

    武瞾懒挑眉。

    “喏,现在在那。”

    太平抬手指天幕,“最开始只在我的铜镜里出现,但当说起张宗昌时,便突然出现在天上了。”

    “但阿娘不必担心,铜镜之前说的话我全让人给记了下来。”

    太平抬手,心腹侍女递上自己记录的东西。

    武瞾略扫一眼,不是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登基也好,谋逆也罢,甚至有那些人谋逆,那些人心怀鬼胎,也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唯一让她意外的,是自己的这个好女儿。

    “薛顗是薛绍的兄长。”

    武瞾瞧了一眼太平,好意提醒。

    “那又如何?”

    太平道,“他帮助李冲招兵买马,那便是谋逆作乱,我身为阿娘的女儿,怎能包庇他?”

    武瞾眸色有一瞬的玩味,“你不怕你的好表兄生气?”

    “他有这样的兄长,难道不怕我生气?”

    太平不屑道,“阿娘还没对他们做什么,他们便想置阿娘于死地,这样的兄长,我宁愿不要。”

    武瞾眸间笑意更深,“谁说我不曾对他们做什么?”

    “我,篡位登基了。”

    她指尖轻点绢帛上的夺位登基建立武周,揶揄看向太平,“二娘,我篡夺李唐江山也没什么吗?”

    太平呼吸陡然收紧。

    【女皇又一次用他的铁腕手段向世人证明——不尊她者死。】

    【于是太平公主又一次领教圣人手段,只是这一次死的不是她的夫君,而是她的侄子侄女。】

    天幕之上,太平神色漠然。

    她与神色恍惚的韦后擦肩走过,谁也不曾主动说话。

    【太平当时的心情,作为后世的我们不得而知。】

    【但我们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此时的太平积极参与朝政,替女皇解决后顾之忧。】

    天幕的景象再次发生转变。

    容貌俊俏的僧人嚣张跋扈,骑马过闹市,在洛阳城里横冲直撞。

    有人躲闪不及冲撞了他的马,他的随从立刻将那人拉走暴打一顿。

    【这是千金公主给女皇进献的男宠,原名冯小宝,女皇嫌俗气,便赐名薛怀义,当着假和尚,做着真男宠,借着女皇之势作威作福。】

    【喜欢你时,你的嚣张跋扈是作得可爱,不喜欢你时,你的嚣张跋扈就是自寻死路。】

    【尤其是当他火烧明堂之后,女皇对他的厌恶终于达到顶峰①。】

    苍穹之上,薛怀义仍未察觉危险的到来,仍是四处惹事,毫不收敛。

    然而在他之上,女皇的脸悄无声息出现,面无表情看着他一次更比一次更过分的行为。

    巍峨华美的明堂在烈火中焚为灰烬。

    薛怀义看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笑得苍凉又疯狂,“烧吧,烧成灰烬吧!”

    “这是我为她建造的宫殿,她不愿来看,这座明堂便没有存在的意义。”

    洛阳,白马寺。

    薛怀义:“???”

    不,这绝对不可能!

    圣人对他这般爱重,怎会不再来看他?

    【这个时候,我们的太平公主就出马了。】

    【不就是一个小小男宠吗?看我的,我替阿娘收拾了!①】

    天幕之上,场景再变。

    薛怀义似是要赴约,打扮得颇为光鲜体面,脸上洋溢着欣喜与期待。

    但下一刻,一群女人手持长棍从花丛中出现,将他团团围在中间。

    “杀。”

    端坐在凉亭里的太平眉梢微挑,声音凉凉。

    女人们一拥而上,手上的长棍直往薛怀义身上招呼。

    薛怀义大惊失色,从床上一跃而起。

    ——这绝对不可能!

    圣人不可能让太平公主杖杀他!!!

    【当然,这是旧唐书的记载。】

    【还有其他说法是武攸宁所杀,或者太平与武攸宁一起杀。】

    【但不管怎样,太平这个时候的确在积极为女皇分忧,做一些女皇不方便做的事情。】

    “那又如何?”

    太平静了一瞬,回答武瞾的问题,“李唐也好,武周也罢,我都是阿娘的女儿。”

    “还是说,难道改朝换代了,阿娘便不再是我的阿娘了?”

    “自然是的。”

    武瞾目光悠悠。

    她像是并不意外太平的反应,又或者说她意外,但她的喜怒哀乐永远不会让人所察觉,所以她仍是浅笑的,波澜不惊的,仿佛哪怕这一刻天塌地陷,她的眼睛也不会眨一眨。

    ——身为圣人的顶级自控能力。

    “可若是你的好驸马,你的孩子要与阿娘作对,你又当如何?”

    她看着太平,平静接受太平的转变,然后又平静问出最诛心的问题,“你还会像今日这般果决,毫不犹豫将他们摘出去?”

    【比如薛怀义,再比如来俊臣。】

    【但这个时候的太平并未从幕后走到幕前,真正让她进入朝臣视线的,是女皇权衡利弊之后立李显为继承人之后的事情。】

    【都说女皇冷血残忍,毫无亲情,但我觉得她不止一次为李武两家认真考虑后路,包括她最后立李显为皇太子,也是衡量利弊之后的决策。】

    武三思:“???”

    真的吗?我不信!

    ——姑母有个屁的亲情!

    太平心头一跳。

    ——这个问题比她想象中来得更早也更快。

    她不曾料到她的母亲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接受她的改变,然后又在这么短时间内点开横在她们之间最为尖锐的问题。

    又或者说,她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了解自己的阿娘。

    阿娘是她温柔慈爱的阿娘,可更是执掌天下的九州之主,阿娘的问题,不是母亲问女儿的问题,而是以圣人之尊问她的备选人。

    ——阿娘考虑过她。

    或许在过往岁月里阿娘曾不着痕迹试探过她无数次。

    可那时候的她太天真也太稚嫩,她以为有了薛绍便拥有了一切,权势,地位,她不感兴趣,所以阿娘一次一次失望,然后把目光转向她的兄长们。

    但现在,阿娘又把视线落在她身上。

    “会。”

    太平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武瞾眼睛,一字一顿回答武瞾的问题,“因为我想成为像阿娘那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太平:以前是我太天真,现在我还有机会吗QAQ

    ①:《旧唐书》:后有御医沈南璆得幸,薛师恩渐衰,恨怒颇甚。证圣中,乃焚明堂、天堂,并为灰烬,

    ②:《旧唐书》:其后益骄倨,则天恶之,令太平公主择膂力妇人数十,密防虑之。人有发其阴谋者,太平公主乳母张夫人令壮士缚而缢杀之,以辇车载尸送白马寺。

    《资治通鉴·唐纪·唐纪二十一》:太后密选宫人有力者百馀人以防之。壬子,执之于瑶光殿前树下,使建昌王武攸宁师壮士殴杀之,送尸白马寺,焚之以造塔。

    《控鹤监秘记》:公主应命出,密遣宫人设伏要道,召怀义入见瑶光殿,及至,公主在殿上大喝曰:“拿贼!”伏者尽起,执怀义两手而缚之,怀义犹崛强,欲作困兽斗,适武攸宜以锤自后猛击之,脑裂而死。公主命武以车载其尸还白马寺,龛而焚之,善遣寺中僧众,及怀义蓄以自卫之力士,籍寺产入官。

    第64章 太平公主

    姑母这么爱他,他给姑母献男宠怎么了!

    “想做阿娘这样的人?”

    武瞾笑了起来, “二娘野心不小。”

    她伸手,轻抚着女儿年轻稚嫩的脸,从她身上看到曾经的自己的影子。

    那一年她才多大?

    十四?还是十五?

    她已记不清, 只记得那时候的她入宫做了才人,在太宗皇帝身边伺候笔墨。

    但太宗并不喜她, 新鲜之后, 便将她丢在脑后, 倒是颇有才情的徐才人青云而上, 真正入了太宗的眼。

    那时候的她,是否也是这样青涩?藏不住心事?

    大抵是,又或者不是。

    是, 是因为同样年轻,同样野心勃勃。

    不是, 是因为她没有太平这般显赫的家世, 不会有人一次又一次纵着她,她没有任性失误的资本, 只要有一次行差踏错,便是粉身碎骨。

    年轻真好。

    有人偏爱也真好。

    ——可以这样肆无忌惮把野心宣出口。

    武瞾声音温和,“既然想做,那便去做。”

    “阿娘的意思是——”

    太平心中微微一喜, 伸手握住武瞾的手。

    武瞾眉梢微挑,视线落在太平手上。

    “你的人生, 当掌握在你自己手中。”

    她不急不缓从太平手里抽回手。

    【在立储君的事情上,女皇几经挣扎,深思熟虑, 最后还是立了李显。】

    天幕之上, 李显身着天子衮服, 拜祖宗,祭天地,登基为皇。

    “我、我登基了?”

    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泪止住了。

    【为什么要立李显呢?】

    【原因非常简单,只有立他,才能保住李家跟武家。】

    武三思:“???”

    ——李显能保住武家?

    他不信!

    ……等等,似乎也有一定道理。

    武延基那小子娶的是李显的女儿,李重润倒没说娶了武家的哪个女儿,但武家若有适龄的女儿,想来也会嫁给李重润。

    如此一来,武李两家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怕日后李唐复辟,武家也不会被新朝天子清算。

    ——所以,姑母待武家,还是有那么一点情分的?

    武三思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姑母对武家有情分,这件事比姑母要灭武家满门更让他震惊。

    【来,宝宝们,我们先来看一下武皇的孩子们。】

    【大儿子和二儿子就不用说了,一个噶得比一个早。】

    【幸好咱们的女皇生得多,备选多,哪怕噶了俩儿子,还有其他儿子供她挑选,不像倒霉催的雉姐,只有一个儿子还是根棒槌,选都木得选。】

    天幕之上出现武瞾与吕雉的对比。

    一个身后跟着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另外一个只有一对儿女。

    不需要配文字与声音做对比,单是看画面,就知道吕雉很惨烈。

    武瞾眉梢微挑。

    吕雉?

    啧,可惜了。

    【虽然已经噶了两个儿子,武皇这个时候还有李旦和李显供她选择,当然,武三思也算一个。】

    天幕之上,吕雉的身影暗淡下去,直至消失不见。

    偌大苍穹,只剩下武瞾与两个儿子,武瞾身影被放大,占据苍穹最中间,李显与李旦在她左侧,她的右侧,是她的侄子武三思。

    武三思:“!!!”

    姑母考虑立我为储君?!

    姑母爱我!

    姑母真的爱我!!!

    武三思欣喜若狂,翻身上马,直奔太平公主府而去。

    ——姑母这么爱他,他给姑母进献一个男宠怎么了!

    别说只是一个张昌宗了,姑母纵然想后宫男宠三千,他也能给姑母置办出来!

    李旦长长叹气。

    ——阿娘想立武三思,那他这个碍眼的儿子还有立足之地吗?

    他几乎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他会遭到多少来自于武家的攻击。

    “阿娘要立武三思?”

    李显的思绪跟着天幕走,“这也太荒唐了。”

    身边的妻子久久未说话,他不由得问了一句,“韦娘,你怎么看?”

    “阿娘立,便要阿娘立好了。”

    韦香儿面上不悲不喜,轻抚着女儿李裹儿的稚嫩脸颊,“我们远在流放之地,难道还能干涉阿娘之事?”

    “倒是四弟,他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这话明明是叹息,但她眸中却有冷光一闪而过。

    ——凭什么?凭什么她与三郎远在流放之地担惊受怕,但四弟却可以留在洛阳享受无上尊荣?

    同样是阿娘的儿子,凭什么一个天一个地?

    阿娘立武三思好啊,简直不能再好了。

    ——皇位只有一个,可备选人却有俩,如何不叫人机关算计不择手段呢?

    未来的洛阳城,怕是热闹得很。

    “你的人生是热闹,还是荒凉,皆由你自己来定。”

    武瞾轻啜一口茶,淡淡看向太平。

    “由我自己来定?”

    太平抿了下唇,撒娇似的向武瞾埋怨,“可是天幕讲阿娘的候选人只有三个,三兄,四兄,与表兄三思。”

    “我从不在阿娘的选择范围之内。”

    “既然阿娘不会选择我,我的人生,又怎能由我自己来定?”

    她抬头看武瞾,清澈的眼底有着小小的不甘,“我的人生,仍然掌握在阿娘手中,而非我自己手里。”

    武瞾笑了起来,“三思是我手中最为锋利的剑,传给他,我的武周江山便能延续下去。”

    “而你的两位兄长,则是名正言顺的李唐皇子,传给他们,我永享后世香火祭祀,而不至于落个吕雉的下场,明明是开国皇后,却落个满门绝灭连祭祀都被废弃。”

    武瞾看着太平,目光明晃晃。

    虽未说话,只是微笑看着她,但她已读懂她不曾说出口的话——传给你,我能落什么?

    是你将万里江山拱手相送?

    还是你弹压不住李唐皇室以及居心叵测的朝臣,登基不过三两月,便被人赶下台,然后落一个身死族灭的下场?

    当你的能力撑不起你的野心,这种野心只会误人误己,不如不要。

    太平眸色微暗。

    ——阿娘所看重的两点,都是现在的她不曾做到的事情。

    但值得庆幸的是,或许是有意,又或许是无意,她又一次探知了阿娘的心事,也又一次发觉阿娘对她也曾有过期待。

    只是这一次的她,再也不会辜负阿娘的期待。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调整气息。

    待气息调整之后,她才抬起头,对着武瞾说出自己的想法,“阿娘,我想与绍表兄和离。”

    武瞾长眉微动,眸光变得玩味儿起来。

    “你舍得?”

    武瞾笑眯眯。

    舍得?

    不,怎么可能舍得。

    那是她少年时期便喜欢的人。

    青梅竹马,伉俪情深,若无意外,她将会与他携手一生。

    但现在,她的公主身份只会害了他,而他的驸马身份也会成为她的掣肘,让她永远无法与两位兄长同台竞争,甚至连武三思这种人她都没资格较量。

    当爱情成为彼此的累赘,当感情成为彼此的拖累,那么这段感情,便走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

    倒不如现在便放手,还彼此一条生路。

    ——她不想看薛绍惨死监狱,更不想看自己尚未出月子,便要给薛绍收尸。

    那样对她对薛绍都是一种残忍。

    而婉儿的那番话,更是让她茅塞顿开。

    阿娘在走的这条路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好走,孤身一人,对抗千百年来的历史与沉淀,她没有盟友,她只有她自己。

    爱情,亲情,友情,她都可以割舍,甚至都可以利用。

    她不择手段,她残酷理智,只有这样,才能压得住蠢蠢欲动的朝臣与天下万民。

    ——她与阿娘,还差得很远。

    但正是因为知道她与阿娘差很远,所以很多事情容不得她犹豫舍不得。

    她是女人,这个世道对待女人并不像对待男人那般宽容,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不能软弱慈悲。

    太平静了一瞬。

    半息后,她轻轻一叹,回答武瞾的话,“舍不得。”

    “但舍不得又能怎样?”

    她揽着武瞾的胳膊,把脸枕在武瞾肩膀,“既然决定要做阿娘这样的人,很多东西便不是舍不舍得,而是有没有这种必要。”

    “我与绍表兄的婚姻关系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既如此,我便该舍得。”

    有水色在她眼底聚集。

    她吸了吸鼻子,控制自己的情绪。

    ——一个成功的掌权者,不应当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影响自己的情绪与决断。

    太平道,“阿娘,我与绍表兄和离吧。”

    “待和离之后,我便嫁给武家表兄。”

    “三兄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一样能做到。”

    武瞾眸光微转,这才抬眼瞧了一眼靠在自己身上的太平。

    她很年轻,也很稚嫩,她没有经历过挫折磨难,身上没有被艰难险阻打磨过的痕迹。

    ——如此天真又如此迫不及待,想向她彰显自己的决心。

    “和离做什么?”

    武瞾笑了笑,“有些事情可以划清界限,而有些事情,则需要让他成为你的一部分。”

    阿娘这是在怀疑她的用心?

    不,似乎不是。

    太平抬头,看向武瞾。

    此时武瞾也正看着她,眉眼凌厉,但笑意温和,视线相接,她的笑意越发深邃,“母亲是城阳公主,父为河东公,似薛绍这般显赫的家世,若不能为你所用,岂不可惜?”

    太平突然明白阿娘的用意。

    若是在以前,阿娘必会以血腥手段来镇压李唐皇室,可是现在天幕一口一个女皇,近乎以天授神权的方式将阿娘推到那个位置。

    天幕如此,阿娘所遇到的阻力便会小很多,而宗室朝臣们,也会畏惧天威神权,未必再会跟以前一样群起谋逆反叛。

    ——而她与薛绍的婚事,便是阿娘安抚宗室们的枢纽。

    待安抚之后,再逐个击破。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把伤害降到最低,还会让世人以为李唐气数已尽,哪怕被人夺了江山也无人站出来维护。

    宗室都不愿出头的情况下,朝臣们又有几人敢冒着必死的风险去拨乱反正?

    于是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市井之中,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承认李唐到武周的过渡。

    这便是阿娘的手段。

    天幕三两句话,便能让她窥见天机为己所用。

    ——她与阿娘的政治目光与政治嗅觉,堪称云泥之别。

    太平抿了下唇,莫名有些沮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知道,便连另外一件事一起做了。”

    武瞾懒抬眉,手指顺着太平的胳膊一路向下,最后落在她平坦小腹,“我们女人如想有孩子,又何必以婚姻来维系?”

    “你武家的那些表兄弟们,你看上了哪个,便与哪个欢好。”

    “不必特意与薛绍和离而嫁入武家。”

    【为什么武三思也算一个?】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只有将万里江山传给武家的人,武周才不会一世而终。】

    天幕之上,出现武三思的身影。

    男人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缓步走在台阶之上。

    九州大地顷刻间炸开锅——

    “这是、这是代圣人祭祀?!”

    “他不是皇太子,他怎能如此?!”

    “你没听天幕说吗?女皇要立他为皇太子,所以他才能代替女皇祭天。”

    而散在各地的李唐宗室,在这一刻彻底破防——

    “荒唐!”

    “她夺了咱们李家的江山还不算,竟妄想将江山社稷传给武家之人?简直岂有此理!”

    “若她传给庐陵王,咱们还能忍一忍,左不过她年龄大了想过一把圣人的瘾,咱们忍个十年八年也就罢了,但现在不一样,她要传位武三思!”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不能任由他们瓜分太宗皇帝打下来的盛世江山!”

    武三思心花怒放。

    ——姑母爱他!

    没有人比姑母更爱他!

    锦绣河山不传给自己的子女,而是传给他这个侄子,这不是爱是什么!

    他愿为姑母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那些阻挡在姑母面前的虫豸,他会全部清除不留后患!

    武三思殷勤把张昌宗从太平公主府接出来,殷勤把张昌宗送到宫内,然后殷勤排查近日来蠢蠢欲动的李唐宗室。

    ——只要姑母能坐稳皇位,这江山就是他的!

    他不是在替姑母做事,是在替自己清扫障碍!

    【所以这个时候女皇的备选有武三思,李旦跟李显。】

    【皇位只有一个,可候选人却有三个,可不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么?】

    【当然,李显这个时候在流放地,凄凄惨惨戚戚,过得那叫一个惨,有手段也使不出来,这个时候更多的是武三思与李旦的斗法。】

    李旦绝望闭眼。

    ——他宁愿被流放的人是他,也不愿意在洛阳被武三思折腾。

    李显张了张嘴。

    ——感情他被流放还是件好事?

    韦香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武三思调动兵马,安排人手,甚至弹劾李唐宗室的奏折都准备好了。

    ——天子之位在向他招手,他恨不得一个人当八个人来用。

    当然,这种时候他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武家的其他儿郎也得轮番上场。

    收集情报,打探消息,没有把柄也得制造把柄,总之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李唐宗室!

    李唐宗室们磨刀霍霍。

    ——好家伙,我李唐江山是这么容易便能被篡夺的吗?

    真当我李家人死绝死净了吗!

    不给你们武家人一点颜色看看,你们还以为我们李唐江山是杨广李密白送的!

    【在这场斗法中,李旦毫无招架之力,被武三思折腾得那叫一个惨。】

    【具体有多惨呢,咱们来看史书怎么记载——】

    【天授元年,女皇夺位登基,同年废去李旦的皇帝之位,废为皇嗣。①】

    【天授二年,魏王武承嗣裹挟舆论,纠集百姓,上书女皇废去李旦皇嗣地位,改立武三思为皇太子。②】

    【岑长倩、格辅元两位丞相反对易储,被冠以谋反罪名杀害。③】

    岑长倩、格辅元:“???”

    【有两位丞相死保,又有其他官员拼命相护,李旦的皇嗣地位勉强保住了。】

    【可后面发生的一件事,让所有都知道李旦的皇嗣之位岌岌可危——即祭祀用武承嗣与武三思,而不用他④。】

    武三思大喜过望。

    武承嗣兴奋不已。

    ——姑母果然爱他们!!!

    李旦双手捂脸。

    ——他现在自请废帝废皇嗣,还来得及吗?

    李显面有不忍,“四弟委实艰难。”

    “我们也没好到哪去。”

    韦香儿哄睡了李裹儿,将瘦弱干巴巴的女儿在怀里抱了又抱。

    【当然,这些只是开胃小菜,后面发生的事情,才让李旦真正绝望——】

    【李旦的发妻刘氏与德妃窦氏被人诬告行巫蛊之术诅咒女皇,女皇召而杀之。⑤】

    天幕之上,出现两个身着宫装的女人身影。

    “你们要带我阿娘去哪?放开我阿娘!”

    小小的李隆基拼命挣扎着,想挣脱宫人的手,“放开我,我要跟我阿娘一起去!”

    女人听到稚嫩的哭喊,脚步微微一顿,转身回头,拿着帕子擦拭儿子的眼泪,“不要哭。”

    “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哭。”

    “阿娘会永远陪着你,只是换一个地方。”

    【李旦的枕边人死了。】

    【但武家人对李旦的攻击远远没有结束。】

    【他们对于这个阻挡自己登基为帝的人,无所不用其极。】

    【同年李旦因私自接见朝臣而被剥夺见朝臣的权利。】

    【再后来,是李旦被诬告谋反,此事牵连之广,朝臣与宗室遭到枉杀灭族者达数千家,京中人人自危,莫不胆寒。】

    李旦:“……”

    还是给我一个痛快吧!

    我真的遭不住这种折腾!

    李显缩了缩脖子,回想起自己在京中被母亲捏在掌心的恐惧。

    “三郎怕什么?”

    韦香儿不甚在意,“既在那个位置,便要承受别人的攻讦陷害。”

    “若是不然,便是如我们一样,在这穷乡僻壤里熬日子。”

    李显摸了摸自己没有吃饱的肚子,“那,四弟还是比我们好一些的。”

    “最起码,他不会饿肚子。”

    武三思眼睛一亮。

    ——就该如此!

    把这些人全部清理了,便不会有人阻挡他成为皇太子了!

    上官婉儿轻轻一叹。

    ——曾几何时,她的父亲与祖父便是这种死法。

    上位者相争,下位者死伤无数。

    【但在这个时候,我们的太平公主出场了。】

    【因为来俊臣这人堪称武周大杀器,无差别攻击,他不仅诬告李旦,还有李显张昌宗与武氏子弟,好家伙儿,属于一下子把人全部得罪完的那一种。】

    天幕之上,男人侃侃而谈。

    而被他点的那个人的名字,则大惊失色,连忙替自己辩解。

    可是完全无用,禁卫们持剑上前,将那人直接从殿中拖走。

    又一场腥风血雨的杀戮。

    武三思:“???”

    等等,这厮不是攻击李旦谋反吗?怎么把他也给带上了!

    “诬告!这是诬告!”

    李显气得跳脚,“我远在千里之外,怎么谋反?!”

    “拿头来谋反,还是撒豆成兵来谋反!”

    李旦:“……”

    好的,舒坦了。

    ——被诬告伤害的不止他一人。

    【太平公主此时已深入朝堂,有自己的一方势力,她知道这把火会迟早烧到自己头上,于是与武氏子弟们合谋,既然来俊臣给脸不要脸,咱们就别给他脸,直接一波把他送走,省得他日后来诬告我们。】

    【就这样,一代酷吏来俊臣,死于极刑,死于太平公主之手。】

    天幕之上,太平端坐轿撵,侍女缓缓拉开纱幔。

    “行刑!”

    刀斧手大喝一声,提刀上前。

    血色顷刻间染红整个台面。

    【当然,我们的太平公主不止做了这一件事。】

    【在无数次李武两家针锋相对,而李旦单方面被武家人吊打的情况下,她瞒着所有人护住了自己那毫无反抗能力的兄长李旦。】

    武瞾微微一笑。

    ——她女儿的作用,这不就体现出来了么?

    作者有话说:

    李旦:弱小可怜又无助

    李显:弱小可怜又无助

    太平:…苟住,我们能赢!

    武家人:说好的你是我们的人呢!

    ①:《旧唐书·睿宗本纪》:及革命,改国号为周,降帝为皇嗣,令依旧名轮,徙居东宫,其具仪一比皇太子。

    ②:《资治通鉴·唐纪二十》:先是,凤阁舍人修武张嘉福使洛阳人王庆之等数百人上表,请立武承嗣为皇太子。

    ③:《资治通鉴·唐纪二十》:。太后又问地官尚书、同平章事格辅元,辅元固称不可。由是大忤诸武意,故斥长倩令西征吐蕃,未至,征还,下制狱。

    ④:《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太后享万象神宫,以魏王承嗣为亚献,梁王三思为终献。

    ⑤:《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一》:户婢团儿为太后所宠信,有憾于皇嗣,乃谮皇嗣妃刘氏、德妃窦氏为厌咒。癸巳,妃与德妃朝太后于嘉豫殿,既退,同时杀之,瘗于宫中,莫知所在。

    ⑥:《资治通鉴》:俊臣欲罗告武氏诸王及太平公主,又欲诬皇嗣及庐陵王与南北牙同反,冀因此盗国权,河东人卫遂忠告之。诸武及太平公主恐惧,共发其罪,系狱,有司处以极刑。

    第65章 太平公主

    妹妹,你果然是我的好妹妹!

    天幕之上, 出现太平公主的一张脸,她静静注视着朝堂纷争,宫廷变化。

    每一次李旦身陷危难之中, 总会有人不经意间施以援手,李旦转危为安, 庆幸不已, 双手合十, 向天祷告。

    ——若苍天果真有眼, 便让他早些结束这种惨无人道的酷刑吧!

    扮成宫人装扮的太平从殿外缓缓走进来。

    她走到李旦身边停下,双手摘下帷帽,看着无比虔诚祷告着的兄长, 轻嗤出声,“四兄今日祷告, 明日祷告, 难道还能将那些人祷告死了不成?”

    “不祷告又有什么法子?”

    李旦叹了口气,心如死灰, “如今的我,也只能做这些事情了。”

    太平冷笑,“四兄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点李氏皇族的样子?”

    【是的, 宝宝们没有看错,在李显被流放, 在李旦万念俱灰的情况下,早已嫁入武家的太平,仍然在为李唐的复兴而奔走。】

    武三思:“???”

    好家伙, 你原来不是武家媳妇儿, 你原来是李家的细作!

    李唐宗室:“!!!”

    到底是太平公主啊!

    还是跟咱们自家人亲!

    李旦热泪盈眶。

    ——妹妹, 你果然是我的好妹妹!

    李显颇感欣慰,“到底是二娘,这种情况下都不忘初心,仍记得自己是李家的人。”

    “那又如何?”

    韦香儿不置可否,“她纵然夺了位置,也不过将万里江山拱手相让于你们罢了。”

    “当然是让给我们了。”

    李显道,“难不成让武家人来继承锦绣河山?”

    “我与四弟可是她的亲兄长,我们若为圣人,难道还会亏待她?”

    “两位兄长自然不会亏待我。”

    太平静静看着天幕,她已从上阳宫离开,此时正在往公主府走,一边走,一边看天幕的景象,“可兄长终有崩逝的一日,而这江山万里,也会拥有新的主人,到那时,我的地位又如何?”

    ——只有把那个位置握在自己手里,自己才不会成为别人刀俎下的鱼肉。

    太平静了一瞬。

    半息后,她掀开轿帘,吩咐侍女,“广发帖子,召集所有在京宗亲来我府上议事。”

    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她已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来俊臣的这件事,便是一件很好的体现。】

    【而来俊臣的存在,也让太平第一次与武家人紧密相连,联合武家子弟把这个祸害送走。】

    【所以不少史学家们都觉得来俊臣是女皇的一把磨刀石,她不希望李武两家交往过密,但也不希望李武两家彼此仇恨,所以她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将两家联合起来,但也只是貌合神离的联合。】

    【而来俊臣,便是这样一个人。】

    天幕之上,女皇批阅奏折。

    “圣人,来俊臣死了。”

    小宫人一路小跑入殿,轻声向女皇汇报。

    女皇微微颔首,面上没有喜怒。

    批阅好的奏折被她放在一边,她翻开下一本的奏折。

    而坐在她下首的上官婉儿,则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悄无声息叹了口气。

    ——又是一把磨石刀。

    武三思没那么欣喜若狂了。

    ——来俊臣是磨刀石,那他是什么?

    是姑母手里的刀,还是又一块磨刀石?

    不能吧,不能吧?

    他都为姑母做了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了,姑母不至于这般待他。

    再说了,姑母都想把万里江山传给他了,怎么可能只把他当刀?

    【而我们的太平公主呢,便是磨刀石之下的粘合剂,将彼此仇恨的李武两家勉强粘合在一起。】

    【而这个时候的女皇,也年岁渐长,再度动了立储的念头,在儿子还是侄子之间犹豫不决。①】

    天幕之上,女皇与一臣子先后而行,似在商议着什么。

    【但在听过狄仁杰的一番话后,女皇豁然开朗——】

    【儿子与侄子谁亲?】

    【立儿子,百年之后享祭祀香火。】

    【可若立侄子,没听说过谁家侄子会祭祀姑母的。②】

    【就这样,武三思彻底出局。】

    武三思:“???”

    ——姑母看我一眼!

    别说祭祀你了,只要我能当太子,我能喊你亲娘!

    李唐宗室长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万里江山还是他们老李家的。

    李旦提心吊胆。

    ——所以呢,阿娘立了谁?

    李显望眼欲穿。

    ——我!我!我!

    阿娘,你难道忘了千里之外被流放的我了吗!

    【武三思虽然出局,但女皇这个时候还有两个儿子,那么问题来了,是立李显,还是立李旦,这个选择题再一次摆到女皇面前。】

    【在太平的奔走周旋之下,李旦虽然活得艰难,但也勉强保住了性命,成功苟到女皇年龄渐长,再次挑选继承人的时候。】

    【有之前被武家人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前车之鉴,李旦婉拒不约,表示自己对皇位毫无兴趣,薅羊毛也不能只逮着一只羊坑啊!我还有一个兄长,你们换他来!③】

    宗室们恨铁不成钢。

    ——骨气呢!

    身为天家皇室的骨气呢!

    就这么把皇位拱手相让像什么样子!

    【咱们就是说,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血雨腥风,李旦这会儿对皇位都有阴影了,天地良心,他的枕边人是怎么死的他还是知道的,皇位这种浑水他是坚决不蹚第二次了。】

    【事实证明,他的婉拒不约非常有先见之明,因为女皇的确没怎么考虑他。】

    宗室:“……”

    果然是血雨腥风里活下来的人,保命手段很有一套。

    【拜托,李显在三月份的时候已经被女皇接回来了,而且女皇丝毫没有清算武家给李家腾位置的想法,摆明了是要立一个跟武家没有任何恩怨的继承人好吗!】

    【如果李旦这个时候敢冒头,不用女皇开口,武家人绝对能让他知道什么叫残忍。】

    李旦微微一笑。

    ——是的,他就是这么有眼色。

    被武家人联手坑了这么多年,没眼色也变得有眼色了好吗!!!

    【在这里我想说一句女皇。】

    【后世的史书都喜欢把女皇塑造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政治动物,但up主的看法与他们不一样,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立太子,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可以看到女皇对待自己子女以及侄子们的拳拳爱护之心——】

    【她立了李显,一个与武家人毫无恩怨,且愿意与武家人交好的儿子。】

    李显长舒一口气。

    ——阿娘果然没有忘记他!

    阿娘心里果然还是有他的!

    李旦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立三兄好啊,三兄不仅跟武家人没恩怨,跟他更没有恩怨,三兄当了皇帝,他才有好日子过啊!

    武三思:“……”

    虽然有些不能接受,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总比李旦那厮上位强。

    那厮跟他不共戴天,要是那厮登基为帝,他武氏一族哪里还有活命的可能?

    【就这样,李显成功上位,被女皇立为皇太子。】

    【而在房州均州吃土吃了十四年的李显,这一次显然长了教训,上次被废是因为他刚上位便迫不及待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一次他学乖了,韬光养晦,与武家人交好,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先后嫁给武家。】

    天幕之上,洛阳又一场盛事。

    李武两家在斗了数十年之后,终于在继太平公主之后达成面和心和,有了一次又一次的联姻。

    【李显与武家人结亲,其目的再明显不过,母亲就是我的天,母亲让我干啥我干啥,借联姻巩固自己的势力,也借联姻讨好女皇——】

    【阿娘啊,您就放心吧,我都与武家捆绑到这种程度了,我上位之后绝对不会清算武家的,您就放心把皇位交给我吧!】

    李显昂首挺胸。

    对,就是这个道理。

    他很乖的,也很识趣儿,断然做不出那种给点阳光就放肆的事情来。

    武三思颇感欣慰。

    ——这样的太子合该登基为帝啊!

    瞧瞧瞧瞧,两个女儿都嫁到我们武家了,这是一点清算我们武家的念头都没有啊!

    ——姑母啊,您就放心去吧,咱们武家肯定能繁荣昌盛,立足百年!

    武家必亡于此。

    太平收回视线,瞬间明白李重润以及武延基的真正死因——

    两股势力拧成一股绳,这是帝王大忌。

    武瞾嘴角微勾。

    【千年之后的我们不知道女皇看到这一幕心中作何感想,但我们知道女皇在看到这一幕时做了什么——】

    【来俊臣这块磨刀石死了,便有新的顶上来,比如说,张昌宗兄弟。】

    天幕之上,景象再变。

    一个清雅若莲,一个飘飘欲仙,两个绝顶隽秀的男人肆意出入宫门,俨然新的天之骄子。

    【李武两家对张昌宗兄弟俩颇为不满,但没办法,女皇宠信啊,只敢偷偷议论。】

    【这一议论,便引出塌天大祸——】

    【李显嫡长子李重润,李显嫡女永泰公主,永泰公主的驸马武延基,皆死在这件事情上。④】

    李显、武三思:“!!!”

    狗日的张昌宗,老子跟你们没完!!!

    太平公主秀眉微动,但最终什么表情都没有。

    ——这便是圣人威仪,不容置喙。

    【因害死了李武两家的继承人,张昌宗兄弟俩便彻底得罪李武两家。】

    【但李武两家是谁啊,那可是经历过来俊臣的!经历过自己枕边人被女皇所噶的!能屈能伸能苟,苟得苟中苟,方为人上人!】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牵头,所有李家与武家的人坐在一起,商议如何解决这件事带来的恶劣影响。

    “不能这样放过他们!”

    年轻人血气方刚,拍案而起,“我们现在便联合上书,请奏圣人诛杀二张!”

    “坐下。”

    太平声音冷冷,“你若想死,便自寻东南枝,不必拉上满门性命与你一同送死。”

    年轻人气得跳脚,“你这是坐着说话不腰疼,死的不是你的兄长你的儿子,你当然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的第一任驸马,在我尚未出月子的时候便已经死了。”

    太平面无表情。

    房间陡然陷入安静。

    【于是乎,在第二年八月,兄妹几人联合上奏,请立张昌宗兄弟二人为王。⑤】

    【——是的,兄妹三人跪滑得又快又彻底,想着女皇年事已高,他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与女皇撕破脸,再苟一苟就能苟到胜利。】

    太平丝毫不意外。

    ——这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一旦明白自己的处境,便能迅速看清局势,找出最利于自己的一条路。

    【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二张的作死能力,这是两位比来俊臣还疯的疯狗。】

    【他们知道自己已经得罪李氏一族,不把李家的人彻底踩死,等女皇崩天,他们便会被李家人捏死。】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他们直接对太平公主下手,他们太清楚太平对于李武两家人的影响,于是他们选择擒贼先擒王,诬告太平男宠谋逆,借此引火到太平身上⑥——】

    天幕之上,场景再换。

    女皇勃然大怒,洛阳城再一次血流成河。

    【太平与二张的关系彻底破裂。】

    【这一次,换两位兄长劝太平苟一苟。】

    天幕之上,李旦与李显搓着手,轮番劝说一脸冷色的太平,“二娘啊,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咱们再忍忍。”

    “是啊,再忍忍。”

    “阿娘年龄大了,折腾不了几年了——”

    “忍?”

    太平缓缓抬眉,平静看着两位兄长,“我忍够了。”

    “忍够了也得忍!”

    在这种事情上李旦显然更有发言权,拉着太平循循善诱,“你看,四兄我都熬出头了,你肯定也能——”

    “四兄当年原本不必忍。”

    太平冷笑甩开李旦的手,“是四兄懦弱无用,才被那些人欺压至今。”

    “我若是四兄,断然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当我们熟读历史,我们就会知道,史书上很少有女人的身影,她们做了什么,出发动机又是什么,没有会知道。】

    【我们知道的是李家的拥护者,宰相张柬之发动兵变,诛杀二张,逼女皇退位。】

    【是日,武周灭亡,李唐再兴,武瞾退位,李显登基。】

    【于是世人称颂,是张柬之挽救了大唐,是张柬之挽救了动荡不安的时代,他是风雨飘摇之中的定海神针,是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的忠臣纯臣。】

    【但是,在在历史长河里,在吝啬笔墨如史官们,在史书上写下这样的记录——】

    【神龙元年,预诛张易之谋有功,进号镇国太平公主。】

    天幕之上,改朝换代。

    公主缓缓走入大殿,接受天子加封,是为——镇国太平公主。

    作者有话说:

    武瞾:哦?

    太平:呃…

    ①:《资治通鉴·卷第二百六·唐纪二十二》:武承嗣、三思营求为太子,数使人说太后曰:“自古天子未有以异姓为嗣者。”太后意未决。

    ②:《资治通鉴·卷第二百六·唐纪二十二》:且姑侄之与母子孰亲?陛下立子,则千秋万岁后,配食太庙,承继无穷;立侄,则未闻侄为天子而祔姑于庙者也。

    ③:《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二》:皇嗣固请逊位于庐陵王,太后许之。

    ⑤:《新唐书·卷一百四·列传第二十九》:皇太子、相王请封昌宗为王,后不听,迁春官侍郎,封邺国公,易之恒国公,实封各三百户。

    ⑥:《旧唐书》:易之、昌宗由是含怒。因则天不豫,乃谮元忠与司礼丞高戬潜谋曰:“主上老矣,吾属当挟太子而令天下。”则天惑其言,乃下元忠诏狱。

    第66章 太平公主

    “当请立我为皇太女。”

    武瞾微挑眉。

    ——哦?逼她退位?

    她这个好女儿的确像她, 比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强许多。

    武瞾笑了一下。

    “圣人,您召我?”

    上官婉儿从殿外走进来。

    武瞾颔首,指腹轻点, 指着太平交上来的铜镜之言。

    “一个不留。”

    武瞾声音凉凉。

    上官婉儿眼皮微跳,“是。”

    ——威胁女皇统治的人, 根本不会存活在这个世上。

    太平狠狠一跳, 心头陡然一紧。

    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的确是她能做出来的。

    她已忍了那么久。

    从薛绍之死便在忍, 忍到来俊臣,忍到张昌宗兄弟,忍到权力的毒火再一次烧到她身上, 她若不反抗,下场只会比她的两位兄长更惨烈。

    她只有反抗。

    尽管反抗, 尽管她逼阿娘退位, 但她会念着母女之情,在逼阿娘退位之后善待阿娘。

    但是张昌宗兄弟可不会念着她与阿娘的母女之情, 而是要将她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那时候的阿娘是怎么想的?

    是真的被张昌宗兄弟二人蒙蔽?

    还是说这两人仍是阿娘的磨刀石,其作用是看他们兄妹三人能不能在这种桎梏下挣脱出身,从她手里将万里河山夺回去?

    那么, 她的反应阿娘满意吗?

    武三思大惊失色。

    姑母怎么可能被逼退位!

    二娘乃是姑母最看重的公主,此等做法, 岂不是让姑母寒心?!

    更重要的事——

    姑母就这样被逼退位了?!武周江山一世而终了?!

    李显愣在当场。

    ——妹妹居然联合丞相发动兵变逼阿娘退位?

    这、这简直太符合妹妹的性格了!

    “可惜二娘是女郎。”

    韦香儿瞧了瞧一脸震惊的李显,无不感叹道,“若是不然, 她若为男子, 无论这李唐江山, 还是武周江山,都不会落入你与四弟的手里。”

    李显后知后觉点头,“是啊,二娘比我们强多了。”

    “是比你强多了。”

    韦香儿抬手戳了下李显额头,“不要把我算里面。”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手段在太平公主之下。

    只是眼下流放在外,不得不伏低做小行事罢了。

    若有一日她掌权,她定然也是叱咤朝堂的女中豪杰。

    李旦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到底是二娘。”

    ——若换成他,他是不敢这么做的。

    “阿耶,这才是李家皇室该有的模样。”

    小小的李隆基看着天幕,一脸向往,“若我为姑母,我也会这样做。”

    “身为天家皇室,怎能将一生荣辱置于他人手中?”

    “……”

    你可闭嘴吧,我的小祖宗!

    李旦连忙去捂李隆基的嘴,“这种话可不敢乱说!”

    “当心祸从口出!”

    “武瞾合该有此横祸!”

    宗室们抚掌大笑,“二娘做得漂亮!”

    “这天下终究是李家的天下,民心所向,天命所属,岂是武瞾想篡夺便能篡夺的!”

    “二娘一介女流尚且如此,我们可不能输给二娘。”

    “儿郎们,招兵买马,静待时机,一旦时机到了,便挥师北上,重整李唐旗帜!”

    “我?”

    “我逼圣人退位,重整李唐江山?”

    张柬之看着天幕,好一会儿没能平静下来。

    ——天幕讲太平公主便讲太平公主,把他带上算什么!

    圣人对公主有拳拳爱护之心,可对他却无半点慈爱之情啊!

    “收拾行李,速速出城!”

    半息后,张柬之吩咐左右,“不,不要行李了,现在便走!”

    ——再晚一步,千牛卫便该来抄家了。

    【是的,宝宝们没有看错,在以张柬之为首的逼女皇退位的事情上,太平公主的力量也不可忽视。】

    【否则吝啬笔墨如史官,是不会写下太平公主因有功而被加封为镇国太平公主。】

    天幕景象再变。

    史官挑灯夜读,一行字写了又改,改了又写,最终还是把这行字添了上去——

    神龙元年,预诛张易之谋有功,进号镇国太平公主。

    武瞾只说对谋逆的宗室朝臣斩草除根,但对于参与了逼宫的太平却只字未提,武瞾不说,她便不问,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不曾在天幕上看到这件事。

    ——一个合格的女相,要学会控制自己的好奇心。

    但她不问,不代表武瞾不会说其他问题,她刚落笔起诏,上首位便响起武瞾的声音,“婉儿,你与二娘一同长大,你觉得她像我吗?”

    上官婉儿笔尖微微一顿。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死亡问题。

    若答得不好,心腹如她都会被圣人顷刻间除去。

    “圣人,婉儿不知。”

    上官婉儿搁下笔,斟酌说道,“婉儿不曾见圣人少年时期的模样,故不敢妄下定论。”

    但这样的回答是敷衍,圣人不会满意,于是她在这句话说完之后,又不急不缓补上一句,“但观现在的圣人与二娘,二娘远不及圣人。”

    “二娘太稚嫩,也太天真,野心虽有,却并不纯粹,与圣人相较,乃云泥之别。”

    武瞾笑了一下,“日后逼宫的二娘呢?”

    上官婉儿心头微微一紧。

    ——这个问题比刚才更致命。

    上官婉儿深吸一口气,拢袖起身,在武瞾面前俯身拜下。

    额头抵在绣着盛世牡丹的地毯上,她才缓缓开口说话,“日后逼宫的二娘,像圣人。”

    不愿被掌控。

    不愿被欺压。

    不愿一次又一次被命运玩弄,所以蓄谋已久,所以一击致命——她的命,她要自己掌控。

    圣人天威?

    母女之情?

    不,她将一切踏在脚下。

    所有君臣道义伦理纲常都要为她让路。

    这样的二娘,的的确确像极了此时的圣人。

    “像我?”

    武瞾悠悠一笑,“连你都觉得她像我。”

    “很好。”

    “既然像我,便该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太平不知道自己的逼宫会不会引起阿娘的勃然大怒,甚至将她下狱,其下场与那些谋逆作乱的宗室朝臣没什么两样。

    但仔细想一想,来俊臣是磨刀石,张昌宗兄弟二人又何尝不是?阿娘养蛊似的养着他们,既为磨刀石,那么现在的她便是安全的,现在的她,显然无暇在意这一点,彼时的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天幕已经预警,未来的她是李唐宗室的领袖,是她护住了两位兄长,是她周旋于武家人的攻击之下,才让兄长有了喘息之机,甚至在最后关头,她还推了一把张柬之,让张柬之逼宫,让李唐江山重新回到李家人手中。

    ——那么这样的她,有足够的政治资本在现在便成为李唐宗室的领袖。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太平召集在京的所有宗亲,以及所有心向李唐的朝臣。

    ——当然,那些被天幕预警谋反作乱的除外,她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引火烧身。

    但不是所有宗室朝臣都有一颗匡扶江山社稷的心,在看到天幕预警她会逼宫的事情之后,很多人借口身体不适,不敢受她之邀请前来议事。

    这样的人她也瞧不上,连做墙头草的资格都没有,她看中的,是那些有风骨但也有头脑的宗室。

    一个时辰后,扮做寻常人装扮的宗室朝臣们陆陆续续来到她的公主府。

    “想来大家已经明白,我召集你们过来的目的。”

    太平轻啜一口茶。

    李显李旦一个被流放,一个毫无招架之力,如果不是太平从中周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两人的表现对比太平实在惨烈,众人此时对太平颇为敬佩,太平刚开口,便有一人起身附和,“二娘有话不妨直说,我必以你马首是瞻,”

    “我亦如此!”

    “二娘真乃女中豪杰!唯有二娘,才能护住李唐江山与李唐宗室!”

    众人群情振奋,太平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便受各位叔伯姑母兄长阿姐们之推举,暂做宗室盟长,待李唐江山稳固,我再辞去这一职。”

    “这位置只有二娘能做。”

    “二娘为盟长,我等心悦诚服。”

    “阿娘称帝之事势不可挡,若此时与之抗衡,便是自取灭亡,我们为今之计,便是韬光养晦,静待时机。”

    太平道,“可天幕预警,阿娘的武周江山一世而亡,以阿娘之要强,怎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

    “而武家人已知阿娘最后立了三兄,这种情况下,他们怎么可能放过三兄?”

    “莫说三兄,只怕此时的四兄也危如累卵。”

    众人长长叹气。

    ——他们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武家人眼巴巴瞧着储君之位,为了这个位置,他们不惜以身为刀,替圣人做了多少脏活累活?

    而今天幕预警,圣人没有立他们,而是立李显为储君,以他们的狠辣,怎会放过李显?

    莫说李显,只怕李旦也凶多吉少,被他们所迁怒。

    至于圣人会不会在武家人陷害李显李旦时护佑自己的两个儿子,这种好事他们梦中都不敢想。

    ——兄妹三人参与逼宫,圣人不去清算他们已是念在母子之情格外开恩,又怎会护着他们,让他们日后有机会来兵变逼宫?

    只怕此时的圣人,已经在酝酿着废李立武之事了。

    ——李家兄妹三人逼宫,武家人可是半点不曾参与,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好侄子好侄孙,两相对比,圣人不偏心武家才是怪事。

    而他们兄妹三人一死,下一个便是他们这群倒霉蛋。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以圣人之果决,断然不会留下任何能威胁到自己的东西的存在。

    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才冒着生命危险来见太平。

    太平参与了最后的逼宫,以圣人之毒辣,断然不会放过太平,他们来见太平,说是盟约听太平号令,其实说句不好听的,是来送太平最后一程,毕竟太平是他们这群人中为数不多敢于反抗圣人的人。

    “二娘有何良策?”

    一阵长吁短叹后,一人无奈问道。

    太平眸中精光微闪,“我有一计,乃李代桃僵祸水东引之计。”

    “此计若成,必能拯救三兄四兄于危难。”

    “二娘快讲!”

    “此计颇为简单,待阿娘称帝之后,我们让一宗室改姓武,请奏阿娘废四兄而改立这人为太子。”

    “如此一来,武家人的目标便是他,而不是三兄四兄,三兄四兄的性命便能得保。”

    “待阿娘年岁已大,对朝堂的掌控不如之前,我们便兵变逼宫,再拥立三兄为圣人,恢复我李唐江山,众人以为如何?”

    “……”

    这算什么好主意!

    简直漏洞百出,毫无可行之机!

    圣人又不傻,怎么可能放着儿子侄子不立,去立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武”姓人?

    再者,李显李旦这种亲儿子都遭不住武家人的攻击,一个时不时闹着自杀,一个被圈禁十余年,连枕边人都死得不明不白。

    亲儿子尚且如此惨烈,若换成一个没有任何血缘的太子,只怕武家人刚开口,圣人便会大手一挥,直接让这位“武姓”太子抄家灭族。

    如果运气实在好,圣人头昏眼花,听信谗言立了这“武姓”太子,这位“武姓”太子又手腕过人,抗住了武家人的攻击,熬到圣人年老体衰那一日,但这么长时间的积累,这位“武姓”太子的力量已不容小觑,他怎会甘心把万里河山拱手相让?

    ——只怕兵变之际会顺道把李旦李显灭了,自己坐享九州之主。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谁也说不出半个好字。

    ——虽执行不了,但太平的确一心为李唐江山,自己顶着被圣人清算也要给大家出主意保住李旦李显,单是这份心思,他们便不好一口回绝。

    而太平要的便是他们的不好回绝。

    太平抿唇一笑,看向与自己血缘最近又年轻力壮的一位宗室,“六郎,你来?”

    “不不不不,我何德何能担此大任?”

    六郎立刻婉拒,“二娘还是另寻他人吧。”

    ——被武家人集火攻击,这是要死人的!

    但凡脑子没问题,都不会做这种坏事但全而好事完全轮不到的事情。

    “那,二郎,你来?”

    “二娘,你这便是强人所难了。”

    “圣人素来不喜我,莫说立我为太子了,只怕连我改姓武,她都会觉得我分外晦气让我把姓氏改回来。”

    “四郎呢?”

    “二娘,你饶了我吧!”

    “我上有高堂奉养,下有妻儿老小要养,实在做不来这种九死一生之事啊!”

    ——无人敢应。

    无人站出来保护李唐储君。

    太平面上笑意逐渐褪去,“你们便是这样拱卫李唐江山的吗?”

    “你们如此懦弱,百年之后有何面目见我阿耶?”

    众人尴尬一笑,“非是我等不愿,实是此计难以实行。”

    “圣人怎会放着儿子侄子不立,而去立一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人?”

    “纵然那人改姓武,也不过是权益之计,待圣人百年之后,便会恢复李唐江山,既如此,圣人还不如立三郎与四郎。”

    “再者武家人着实奸诈,三郎四郎险些招架不住,若换成其他人,没有母子情分在,只怕不过数月便会被抄家灭族,哪还熬得到圣人年迈?”

    “至于圣人年迈之事,则更是不好说——”

    “说来说去,你们就是不敢。”

    太平冷哼一声,“既然你们不敢,那便我来。”

    众人眼皮狠狠一跳,齐齐看向气鼓鼓的小公主。

    小公主一腔热血,心中只有李唐,可他们着实懦弱,把小公主气得不轻,所有人都不愿出头,小公主热血错付,破罐子破摔似的说着气话,“你们请立我为皇太女,让武家人攻击我,让我与武家人斗法!”

    “左右之前也不是没有斗过,我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护住兄长,便能让在他们的攻讦之下护住自己!”

    “待我斗赢了武家人,再将皇位还给两位兄长!”

    “如此,你们可还满意?!”

    偌大房间陡然陷入安静。

    【而我们的太平公主呢,也在这场宫变中大放异彩,彻底迎来自己的时代。】

    天幕之上,太平出入朝堂,地位水涨船高。

    【宝宝都知道,在女皇执政期间,太平因为以李家人自居而惹了女皇的不喜,前期基本上不让太平接触朝政,哪怕接触朝政了,也是在幕后,而非走到幕前。】

    【所以在女皇执政期间,太平的权力并不大,但李显登基之后,情况完全不同,因逼宫有功,太平很受李显的重用。】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府门口车水马龙,极尽奢靡。

    而高坐主位的太平公主,下巴微抬,威势万千,眉眼间已有曾经的女皇的味道。

    “怎么,都变成哑巴了?”

    太平冷笑,“让你们去,你们不敢,我自己去,你们还不敢?”

    “李唐有你们这种宗室,如何斗得赢如狼似虎的武家人!”

    “咳咳,二娘先别生气,我们这不是在思考嘛。”

    “我觉得,二娘之法可行——”

    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一人打断,“二娘为女人,如何做得了储君?”

    “莫说圣人不会同意,天下臣民更不会赞同。”

    “正是因为二娘是女人,所以二娘才最合适。”

    “因为是女人,她坐不了江山,所以不会日后独占江山而不归还三郎四郎。”

    太平手指微微收紧,一口郁气顿时萦绕在心。

    ——是的,正是因为她是女人,所以大可将这件事交给她,不会有“鹊占鸠巢”的风险。

    “而二娘又是圣人之女,颇受圣人爱重,既然圣人能为女皇,那立二娘也非惊世骇俗之事。”

    “只要我们这些宗室不反对,朝臣们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便能成。”

    “而二娘又深得圣人之心,哪怕被武家人所陷害,圣人也会看在母女之情的面子上不会对二娘过多苛责。”

    “故依我来看,此事非二娘不可。”

    “咦,是这个道理。”

    “不错,二娘最为合适。”

    “二娘,此计既是你所出,便该由你来做。”

    众人齐齐看向太平。

    “我?”

    太平故作一惊,“我怎么做得来这种事情?”

    “你们好会算计!”

    太平冷笑,“你们身为李家儿郎不去护佑李唐江山,反倒让我这个出嫁女来冒险,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众人尴尬一笑。

    “二娘,非是我等贪生怕死,而是此事非你莫属,旁人断断做不来。”

    年长者轻捋胡须,循循善诱,“圣人何等精明?怎会立一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为储君?”

    “你是圣人之女,又得圣人之心,只要宗室朝臣们联名请奏,圣人必会立你为皇太女。”

    “你们还是歇了这种心思。”

    太平没有好气道,“你们大概忘了,天幕说我一手主导兵变逼宫,我如此待阿娘,阿娘怎会留我生路?”

    “我给你们出这个主意,不过是想在临死之前再为李唐江山尽绵薄之力。”

    “你们倒好,贪生畏死毫无李唐宗室的风骨!”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的声音刚落,院内响起小宫人尖细的声音——

    “圣人召太平公主。”

    众人脸色齐齐大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倒是与太平素来交好的那几人惊慌出声,“二娘,去不得!”

    “圣人必是因兵变逼宫之事召你,你万万去不得啊!”

    “圣人召见,谁敢不去?”

    太平拂袖起身,“你们最好仔细想一想,让谁来执行我的计策,否则今日是我,明日便是三兄四兄,后日便是你们。”

    “我们这些李姓宗室,谁也逃不过阿娘的毒手。”

    宗室们面如土色。

    太平轻轻一叹,似在感慨,“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

    “你们还是早做决定,让谁来做这个替死鬼。”

    作者有话说:

    宗室:…就决定是你了,太平公主!

    写这一段写得好艰难,阿武太平面对的局势跟雉姐完全木得比。

    太宗高宗打下的局势太好了,民心所向,天命所归,篡李唐江山巨巨巨巨巨巨难。

    这种情况下,阿武能上位已经是天时地利人和的一种奇迹了orz

    第67章 太平公主

    你这张嘴怎么什么都敢说!

    “二娘!”

    “二娘且等一等!”

    宗室们接连起身, 一叠声相唤,但太平已走出房门,平静随前来传召的小宫人一同离去。

    洛阳的暖风翻飞着她的衣袍与裙摆, 明明是能养出盛世牡丹的东都城,他们却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凉。

    ——此去宫门, 凶多吉少。

    【而我们的太平公主呢, 也借助李显的东风, 自此青云而上, 痛快施展自己的政治野心。】

    【而她所生的孩子们,也子以母贵,全部享受实户邑。】

    【当然, 这不是最出格的。】

    【最出格的,是她位比亲王, 开府治事, 配给卫士,僭拟宫禁之制①。】

    天幕之上, 太平公主府已不是旧日光景,车水马龙在其次,真正让这座公主府闻名后世的,是它那近乎与宫禁一样的往来巡逻的卫士与哨所。

    天下为之沸腾——

    “这是僭越!”

    “一个公主罢了, 怎能有如此之大的排场?”

    “这是哪是亲王的排场,皇太子也没这般气派吧?”

    李显不以为意。

    妹妹逼宫勤王才有他的万里江山, 他给妹妹一些官职奉养甚至卫士来拱卫妹妹有什么大不了的?

    “荒唐。”

    韦香儿冷笑,“三郎如此,是要二娘再行兵变之举么?”

    ——这些兵力足以威胁皇权, 让李显成为下一个无奈退位的圣人。

    李显挠了挠头, “可是我的皇位是妹妹替我挣来的——”

    “她替你挣来的?”

    韦香儿恨铁不成钢, “圣人已立你为皇太子,朝臣之心更是在李唐而非武周!”

    “三郎什么都不需要做,只待圣人百年,三郎便是天下之主。”

    “可这次兵变,旁人是拥立之功,三郎却背上不孝骂名。”

    “兵变若成,从龙之功不得不封。”

    “封小显凉薄,封大便是威胁皇权,左右皆不对,里外不是人。”

    “倒不如什么都不做,静等圣人嘱托。”

    “圣人年事已高,还能活上几日?”

    “待圣人崩逝,三郎一样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岂不比白白担了谋逆逼母的罪名强?”

    李显微微一怔。

    ——好像是这个道理。

    “你的话倒也不错。”

    李显想了想,但还是摇了摇头,“但二娘也是为了我好,所以才剑走偏锋逼宫的,我不能刚坐稳皇位,便过河拆桥不给她封赏。”

    “二娘为你?”

    韦香儿轻嗤,“她是为了她的相好,她的从龙之功,她不再被人拿捏作践!”

    “二娘如此精明,才不会为了你这个兄长便铤而走险。”

    这话刺耳得很,李显皱了皱眉,“韦娘,你怎能如此说二娘?”

    “二娘待我一片赤诚,你不能这般诋毁她。”

    “这般奢靡气派,不知要受世人多少诋毁污蔑。”

    李旦轻摇头,“三兄一片好心,只怕他的好心会成为别人攻击二娘的把柄。”

    武曌挑眉轻笑,“愚不可及。”

    ——她这个好儿子的江山,怕是坐不久。

    权力是猛虎,会侵蚀人心腐蚀人性。

    二娘一旦权倾天下,又怎会甘于忍下?

    这个李显一手册封的镇国太平公主,终有一日会颠覆李显的江山万里。

    上官婉儿余光瞄一眼武曌脸色,又飞快收回视线。

    但这短短的一眼,也足以让她知道圣人心思,李显皇位不稳,而二娘,则是推翻他王朝的一把利剑,但看圣人心情,似乎颇为满意二娘的所作所为。

    ——圣人看重的从来不是某个儿子或者某个女儿,圣人看重的,是能力,是野心,是能否稳坐九州之主。

    汉朝吕雉的例子摆在那,圣人断然不会让自己做第二个吕雉。

    所以她冷眼旁观,看儿子与侄子们斗得你死我活,再看儿子们与女儿的刀剑相向,她养蛊似的看着这些人,看究竟谁能胜出,谁将替她稳固河山,让她永享祭祀朝拜。

    “姑母选三郎选对了。”

    武三思不情不愿道,“选三郎,姑母能永享祭祀朝拜,而武家也能平稳落地,不会被新朝天子清算。”

    “至于二娘四郎,更是三郎的弟弟与妹妹,三郎自然不会亏待于他们。”

    可是,他以身为剑,为姑母做的那些事情又算什么?

    这些年来,姑母看谁不顺眼,不需要姑母开口,他便会替姑母除去那个人。

    而姑母喜欢的人,只需姑母一个眼神,他便能送到姑母身边。

    ——就比如张昌宗。

    哪怕知道这厮未来会害死他的侄孙子,他还是义无反顾把他送进宫。

    因为姑母喜欢!

    可他这般为姑母,姑母却还是立了李显为太子!

    ——这叫他如何甘心?

    哪怕知道李显待他们不错,哪怕知道自己会善终,可他还是会愤愤不平。

    ——他明明可以如李显一样坐上那个位置,他明明可以如李显向他施恩那样向李显施恩,他明明可以的!

    但这一切,全被狄仁杰毁了。

    武三思眸光微凉,吩咐左右,“三日之内,我要狄仁杰的尸体。”

    狄仁杰轻捋胡须。

    半息后,他长叹一声,打发妻女远走避祸,至于他,则去太平公主府。

    ——相信此时的太平公主,当需要他的存在。

    “太平公主到——”

    小宫人高声唱喏。

    上官婉儿秀眉微动,看向饶有兴致看向天幕的武曌。

    但武曌好像完全没有听到小宫人的声音一般,靠着引枕听天幕,闲余时间还抬手往嘴里塞了一块小点心。

    上官婉儿心下了然。

    ——这是不想见二娘。

    二娘怕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只是若在平时也就罢了,可现在二娘身怀有孕——

    上官婉儿目光微微一滞,呼吸乱了一瞬。

    但很快,她调整气息,拱手向圣人请辞,去做圣人需要她做之事。

    ——这个孩子,太平不能生。

    而此时的太平,也需要为自己的兵变逼宫付出代价。

    她需要一个取信宗室朝臣的血的代价。

    “让太医院院正来偏殿待命。”

    “让庖厨熬好补汤汤药。”

    上官婉儿有条不紊吩咐下去。

    “是。”

    小宫人应命而去。

    上官婉儿走出内殿,来到外殿。

    宫苑之中,太平已在廊下等候,大抵是知晓圣人此时不会见她,她已让随行侍女取了软垫,端坐在软垫之上,在廊下躲着烈日炎炎。

    ——她依旧是养尊处优的小公主。

    上官婉儿掐了下掌心,面色彻底沉下去,“大胆公主,你欺君罔上,谋逆逼宫,如今又有何面目见圣人?!”

    “婉儿?”

    这话近乎质问,太平微微一怔,扶着侍女的手起身站了起来,“阿娘要罚我?”

    话刚出口,她便看到上官婉儿的如水沉静的脸。

    四目相对,婉儿的眸色清楚映在她眼底——疾言厉色,甚至痛惜。

    太平呼吸静了一瞬。

    片刻后,她轻轻一笑,从阴凉舒适的廊下走到烈日炎炎。

    “女儿不孝,请圣人息怒。”

    她直接跪在宫苑,跪在自己阿娘的殿前。

    侍女脸色大变,“二娘不可。”

    “二娘怀有身孕,怎能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

    “才人,您与二娘一向交好,还请才人替二娘美言几句,二娘身子骨弱,断然不能长跪不起啊!”

    而跟随上官婉儿一同出来的小宫人,此时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知如何应对。

    ——她们倒是想替二娘求情,但圣人天威,违逆既死,她们哪敢说话?

    至于才人上官婉儿,看似风光无限,可内里的心酸艰难又有谁知晓?

    才人不是二娘,与圣人更没有母女之情,而今能得圣人赏识,不过是因为颇有才华又极为聪慧罢了,可当她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一样会被圣人厌弃。

    再怎样深厚的姐妹之情,也比不得身家性命。

    “公主谋逆,按律当诛。”

    上官婉儿一脸冷色,“而今圣人已是法外开恩,你们当惜福才是。”

    【咱就是说,太平公主的待遇真的很不错,任谁都要说一句李显待她委实亲厚,她若不惜福,那多少有点不知好歹。】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权势这种事情不是她说惜福便能惜福的,比如说,她的权势已经威胁到皇权,引起韦后与安乐公主的忌惮②。】

    天幕之上,韦后冷眼看太平公主出入宫门肆无忌惮,而她身后的安乐公主,面上更是不虞,“阿耶委实糊涂。”

    “姑母若跟我们一条心也就罢了,若跟我们不一条心,以她与四叔的兵力,足以再发动一次逼宫夺位。”

    “阿娘,我们不能任由阿耶这般糊涂下去。”

    安乐公主挽着韦后的胳膊,凌厉凤目闪过一抹冷色,“姑母与四叔留不得。”

    “你姑母与四叔怎么就留不得了!”

    李显不平,“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一个妹妹,若连他们都容不了,那我成什么了?”

    韦香儿挑眉看李显,“三郎既如此心疼四郎与二娘,何不将江山拱手相送?”

    “这……”

    李显被噎了一下,“你看你说的,哪里就到那种地步了?”

    “这些年来,你我在流放之地不好过,他们在洛阳更不好过。”

    “好不容易熬到我登基,我怎能不叫他们过两年舒坦日子?”

    “我与你姑母最舒心的日子,怕是便是你三伯登基之后的日子。”

    李旦怀抱着李隆基,颇为感慨道,“三兄是厚道人,只有他登基为帝,我与你姑母才有好日子过。”

    李隆基颇为奇怪,“可阿耶也是厚道人。”

    “阿耶若能登基为帝,也会让姑母与三伯伯过上好日子啊。”

    “……”

    你这张嘴怎么什么都敢说!

    李旦忙不迭去捂李隆基的嘴,“别乱说!”

    “登基为帝什么的,我梦里都不会想的!”

    ——天地良心,谁想在武家人手底下讨生活啊!

    “大丈夫岂能久居人下?③”

    武三思挑眉一笑,“二娘既掌权掌兵,又怎会容韦后与其女欺压自己之上?”

    “且看着吧,二娘与韦后迟早兵锋相向。”

    【韦后与太平的担心并不为过,因为这个时候的太平公主的确不再是早期被人拿捏的公主,如果任由她继续做大,她必然能威胁皇权。】

    【而李显的操作也的确让人迷惑,他不仅让太平开府治事,还让相王李旦,卫王李重俊,长宁公主与安乐公主一同开府治事,配给卫士。】

    【好家伙,这群人里随便拉出来两个组合起来就能磨刀霍霍向李显好吗!】

    天幕之上,一座座府邸被打开。

    披甲执锐的卫士们鱼贯而入,恍若宫禁之派。

    天下为之沉默。

    ——李显这性子真的是女皇的儿子吗!

    女皇的杀伐果决半点没学会,没威胁也要给自己创造威胁的手段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韦香儿眼前一黑。

    ——她几乎可以预见,未来兵变频发的场景。

    “二娘是我妹妹,四郎是我弟弟。”

    李显虽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对,可转念一想,这些都是他最亲最近之人,“重俊是我儿子,长宁与安乐更不必说,都是你为我生的女儿。”

    “给他们兵权,与把兵权握在自己手里有什么分别?”

    【咱就是说,李显他是一丁点危机感都没有啊!】

    【然后,他的没有危机感便由他的好儿子李重俊创造出来了危机感——】

    【李显与韦后唯一的儿子已被女皇杖杀,此时的李重俊是宫人所生,并不被李显所喜,李显更为看重的,是他与韦后的小女儿安乐公主。】

    【所以在他登基之后,他没少折腾废李重俊而改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

    天幕之上,李显与朝臣吵得不可开交——

    “她是我的女儿,她是李家人!”

    “既是李家人,又如何不可托江山!”

    “阿娘为女人,便做得了江山做得了圣人。”

    “她是我的女儿,又为李家人,为什么不能为储君为天子!④”

    他的爱女之心人尽皆知,而被他即将废去的李重俊,此时眸色深沉,嘴角紧抿。

    【景龙元年七月,李重俊忍无可忍,果断兵变,联合金吾卫与羽林卫的将军们,再带上自己的卫士,对皇帝李显发动第一波冲击。】

    【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应该擒贼先擒王,而不是先杀武三思他们,再去皇城搜捕韦后安乐与上官婉儿,这样的他,错过了兵变的最佳时机,被李显与韦皇后绝地反杀⑤。】

    天幕之上,又一次的血流成河。

    【而安乐与韦后,在这次的兵变中吸取教训——兵权只能握在自己手里,断不能为别人所拿。】

    【于是乎,她们果断祸水东引,让心腹上书李显,说李重俊之所以来得那么快,是太平公主相王李旦的缘故,准备借刀杀人,一波把太平和李旦全部送走,省得日后威胁自己。⑥】

    作者有话说:

    太平、李旦:?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有一说一,阿武死后的夺嫡兵变,精彩点全在女人身上

    李家男人也就为国早死李三郎有看点~~其他的简直辣眼睛orz

    ①:《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三十三》:公主孽氏二男二女,武氏二男一女,并食实封。又相王、卫王重俊、成王千里宅,遣卫士宿卫,环其所居,十步置一仗舍,持兵巡徼,同于宫禁。

    ②:《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三十三》:时中宗仁善,韦后、上官昭容用事禁中,皆以为智谋不及公主,甚惮之。

    ③:《三国演义》: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④:《新唐书·中宗八女传》:主曰:“元忠,山东木强,乌足论国事?阿武子尚为天子,天子女有不可乎?”

    ⑤:《旧唐书·列传第一 后妃上》:帝与后遂激怒,并将婉儿登玄武门楼以避兵锋,俄而事定。

    ⑥:《旧唐书·卷九十二》:节愍太子诛武三思后,有三思党与宗楚客、纪处讷令侍御史冉祖雍奏言:“安国相王及镇国太平公主亦与太子连谋举兵,请收付制狱。”

    第68章 太平公主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天幕之上, 韦后看向自己的心腹宗楚客。

    宗楚客会意,拱手向前,义正言辞向李显道, “圣人,若无内应, 卫王——”

    “那不是卫王!”

    此时的李显正在气头上, 冷声打断宗楚客的话, “那是竖子!是逆子!是犯上作乱的贼子!”

    宗楚客立马改口, “是,此人行此谋逆之举,不堪为人, 更不配为圣人之子。”

    “但圣人需得好好想一想,此人性格软绵, 并非好杀斗勇之徒, 怎会突然起兵,然后兵锋直逼陛下?行次不忠不孝的谋逆之举?”

    李显微微一愣。

    ——这话倒是大实话。

    他这个儿子别的本事没有, 但窝囊却是一等一的,别说之前了,就算现在亲眼所见他谋逆作乱,他仍是震惊不已的。

    ——他怎敢如此!

    “圣人, 依臣之见,此中必有人挑唆撺掇, 甚至暗中相助。”

    宗楚客继续道,“竖子虽有兵,但不足以威胁皇权, 更不足以挥师入宫, 来得这般迅速这般快, 让圣人险些没有应对之机。”

    太平公主眼皮微抬,顿时明白宗楚客之意。

    ——借刀杀人,清除她这个真正能够威胁皇权之人。

    太平抬头,目光看向与李显并肩而坐的韦后。

    韦后此时也在看她,一双美目冷冰冰,已毫无过去的温柔温婉。

    ——她容不得她。

    “爱卿的意思是,还有人与竖子一样,也容不得我当这个圣人?”

    李显脸色微变。

    宗楚客颔首,“圣人乃天下之主,王朝重器,享天下之尊,便是集天下之怨。”

    “臣冒死直谏,有人对圣人表面恭敬,实则包藏祸心,私下招兵买马,意图起事,圣人不可不防啊!”

    “谁敢这般大胆!”

    李显微微一惊。

    宗楚客一撩衣摆,跪得十分痛快,“此二人便是安国相王、镇国太平公主!”

    “正是因为有他们挑唆,竖子才敢谋逆,也正是因为有他们暗中相助,竖子才有兵力直逼皇城,险些危及圣人性命!”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韦后唇角微勾,视线与太平于空中相接。

    仇恨?

    私怨?

    不,并没有。

    有的只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

    相王李旦惊慌失措。

    几乎是瞬间的反应,宗楚客的声音刚落,他便扑通跪在地上,“圣人,臣弟冤枉!”

    “圣人登基之后,臣弟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臣弟对圣人感激尚来不及,又怎会谋逆作乱?”

    “这……”

    李显有些为难,“四郎,你先起来。”

    “宗楚客,你是不是搞错了?”

    “四郎与二娘乃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亲妹妹,怎会撺掇帮助乱臣贼子?”

    李显问宗楚客。

    “是啊,四郎与二娘与我乃是一母同胞,怎会帮助外人而害我?”

    李显不解,“这定然是宗楚客蓄意陷害。”

    韦香儿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三郎,重俊有如此兵力便能逼得三郎险些丧命。”

    “二娘与四郎兵力威势更甚于他,若他们有二心,三郎还有性命稳坐天下之主吗?”

    这话的确有道理,李显想了一会儿,随着韦香儿的话点头,“是这个道理。”

    “可,可他们不会如此。”

    “……”

    你在这种事情上怎么跟阿娘一点都不像!

    什么都信只会害了你!

    “三兄果然仁厚,哪怕在这种情况下都对我深信不疑。”

    李旦颇为感动。

    小小的李隆基越来越看不懂李显与李旦,“作为兄长,伯伯当然是仁厚的。”

    “可作为圣人,他这样的举动只会害了他。”

    “阿耶心善,不会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但是姑母呢?”

    李隆基对太平逼宫女皇的事情记忆犹新,“姑母连祖母都敢逼迫,更何况伯伯?”

    李旦微微一怔,立刻反驳李隆基的话,“你姑母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们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不会发生同室操戈的荒诞事情!”

    “兄妹?”

    “仁厚?”

    武曌轻轻一笑,几乎把可笑写在脸上。

    ——为一朝之主者,便该清理所有不利于自己的因素。

    那人有没有反心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有没有反的能力。

    要不然怎会有怀璧其罪这样的成语?

    武曌轻摇头,“显儿终究不像我。”

    “三郎乃圣人之子,怎会不像圣人?”

    上官婉儿眼观鼻鼻观心,“只是三郎看重四郎与二娘,这才会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殿外的太平摇摇欲坠,意识已有些模糊。

    天幕的声音她听不大清,只听了个大概,大概就是她的兄长的确是位好兄长,哪怕在这种时候,仍不曾怀疑她,而是质疑宗楚客的话。

    ——多么天真而又多么愚蠢。

    太平笑了一下,“三兄,你当真是我的好兄长。”

    只可惜,他们终究走到对立两面。

    终有一日会兵戎相见,不死不休。

    【有一说一,这次绝对是李显搞死太平跟李旦的最佳机会。】

    【自李显登基之后,李显兄妹三人终于迎来自己的好日子,不止李显飘了,李旦跟太平也飘了不少,僭越之事多不胜数,宗楚客就是抓着这些把柄,借此诬告太平跟李旦,替自己真正的主子韦后清扫威胁。】

    天幕之上,太平无声冷笑,凉凉收回视线。

    然后,眸光轻转,目光落在自己一手扶持的人身上——萧至忠。

    萧至忠瞬间会意,起身向前,“圣人如今已坐拥天下,富有四海,怎能连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容不下?①”

    “甚至容忍奸贼逆臣网络罪名诬陷相王与公主?”

    “圣人此举,岂不是让相王公主寒心!”

    “这……”

    李显左右为难。

    【但李显是个老实人啊,是个实在人,忠言逆耳他不听,攻讦陷害人家更是不听啊!】

    【这个老实人是个褒义词,人家就是地地道道心善,人家就是看重亲情,跟他爹他妈一点不像,从头到脚全仁善,丁点的杀伐果决都木得。】

    【萧至忠这番话简直说在他心坎里,如果连弟弟妹妹都容不下,那他成什么了?】

    【不,他就得容得下弟弟妹妹,别人说什么都不好使。】

    【太平与李旦就这么幸免于难,韦后的打算全盘落空。】

    天幕之上,韦后脸色铁青。

    太平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天幕之下,李显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韦香儿,有些不解,“你为什么一直要针对二娘与四郎?”

    “因为我始终牢记阿娘是如何被逼退位,而重俊又是如何兵指皇城。”

    韦香儿声音冷冷,“权力这种东西,若不能握在自己手中,便终于一日会将你吞噬。”

    李显皱了皱眉。

    ——道理他都懂,可那是他的弟弟与妹妹,让他杀他们,他如何能忍心!

    更别提彼此都是从阿娘威压之下苟延残喘活下来的,有共患难的情意在,要他对他们下手,与砍自己的手足有什么区别?

    夫妻多年,韦香儿当然知晓自己夫君的优柔寡断,若是没有天幕预警,她定然着急,但现在,有天幕将未来之事娓娓道来,她反而不着急上火了——

    天幕会给李显当头一棒。

    会告诉他,他所信任的人是何等的狼子野心。

    “三郎且看着吧。”

    韦香儿道,“你的万世基业,终有一日会毁在二娘与四郎手上。”

    李显呼吸微微一紧,顿时无比烦躁。

    “不会的。”

    片刻后,他双手捂脸,显然无比纠结,“二娘与四郎不会这么狠心,更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我以赤诚仁厚待他们,他们怎会以奸诈待我?”

    “赤诚?”

    “奸诈?”

    韦香儿有些好笑,“若能人心换人心,这万里江山又如何轮得到你来坐?”

    “再说了,这些东西哪有大权在握来得痛快?”

    【大权在握,生杀予夺,多么诱人的东西。】

    【这东西不仅韦后想要,太平也想要。】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府肃穆威严。

    太平扶着小侍女的手回到议事花厅,心腹们低眉垂眼跟在后面。

    “二娘,韦后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不可坐以待毙。”

    “圣人膝下只有四子,长子三子已死,二子远在千里之外不得回,而今只有温王在京,且年幼不知事……”

    心腹声音微微一顿,拱手向太平进言,“二娘,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你们置于我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地?”

    太平公主眉梢微挑,面有不屑。

    【虽然太平躲过了韦后这一轮的攻击,但此时的她也明白自己与韦后的关系彻底破裂,再无缓和的可能,于是两人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你来我往,其中最为精彩的,当为上官婉儿劝阻李显不要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事情。】

    天幕之上,李显与朝臣们吵得不可开交。

    但他主意已定,任谁来说不好使,气急败坏的天子抬手吩咐,命上官婉儿拟招。

    “阿娘为女子,仍做了武周天子。”

    李显道,“裹儿乃天子之女,如何做不得天子?”②

    【可惜此时的李显,并不知道上官婉儿并不是他的人。】

    【他觉得上官婉儿非常亲厚,不仅给她父亲祖父平反,追封她的祖父与父亲,而还封她的母亲为郑国夫人③,此等恩情,婉儿当然是他自己的人。】

    【而且根据史书记载,上官婉儿曾不止一次劝说韦后效仿女皇④,行女皇之事,按照女皇的政令来治理国家,而且向韦后推荐武三思,重用武家而排挤李家。⑤】

    【咱就是说,任谁见了婉儿这波操作都迷惑啊,觉得她简直就是自己的贴心小棉袄,自己想到的事情她能想得到,自己想不到的事情她更能想得到,根据你的心思来帮你治理国家。】

    【这哪是女相?这简直是自己的张良和诸葛亮好嘛!】

    【自己能否成就一番伟业就看她了!】

    天幕之上,韦后李显待上官婉儿极为亲厚,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会与她商议。

    武曌目光悠悠,看向一旁替自己拟写诏书的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呼吸一紧,笔下字迹有一瞬的潦草。

    但很快,她调整好自己的心绪,仍是不急不缓写着诏令。

    太平的意识一下比一下浅。

    迷迷糊糊间,她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婉儿怎会是他们的人?

    上官婉儿,自始至终都是她的人。

    韦香儿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好预感。

    虽然她也知道自己待上官婉儿亲厚,更知道上官婉儿没理由背叛自己,可听天幕的意思,似乎是自己被上官婉儿耍了。

    ——这个她委以重用收为心腹的人,未来必会在她心头狠狠插上一刀。

    【事实证明,上官婉儿是自己的人,这是一种错觉。】

    【当然,我们这些后人开了上帝视角,能清楚知道这是一种假象。】

    【但李显韦后没有上帝视角,他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上官婉儿不会背叛自己,于是,让上官婉儿起草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诏书。】

    天幕之上,上官婉儿嘴角紧抿。

    “圣人,请恕婉儿难以从命。”

    片刻后,上官婉儿起身,对着主位上的李显深深拜下,“公主怎能为皇太女?”

    “圣人此举实在荒谬!”

    【在李显韦后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他们的心腹上官婉儿毫不犹豫选择背刺。】

    【根据她的墓志铭所记载,她先是辞官相逼,然后以削发为尼相逼,最后以鸩酒相逼,逼李显不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⑥】

    【这段墓志铭的真实性还是很高的,那句非常出圈的“千年万岁,椒花颂声”就是出自这个墓志铭。】

    【上官婉儿的这个举动,让李显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诏令更加难以推行。】

    【试想,你的心腹都反对你,你的这举动是何等荒谬?】

    【而其他朝臣也借题发挥,让李显不得不暂时搁浅这个计划。】

    “这、这怎么可能!”

    李显大惑不解,“婉儿乃你我一手提拔,怎会在这种时候背叛我们?”

    韦香儿抬头看天幕,“因为她从来不是我们的人。”

    “从来不是。”

    【而婉儿之所以这么做,也正是因为她不是李显韦后的人,从来不是。】

    【关于婉儿的记载,史书上的内容非常割裂,有说她是墙头草,女皇在的时候是女皇的人,韦后执政是韦后的人,也有说她曾经是太平的人,但为了男人与太平决裂,彻底倒向韦后。】

    【种种说法各不相同,但千年后的我们,在考古的时候发现她的立场——】

    【她从来都是太平公主的人。】

    烈日炎炎下,太平公主摇摇欲坠。

    在听到天幕这句话,她轻轻一笑,缓缓闭上眼睛,倒在酷热宫苑。

    “二娘!”

    “二娘快醒醒!”

    “快来人啊,二娘昏倒了!”

    宫苑中响起小宫人们张皇失措的声音。

    殿内的武曌看向上官婉儿,上官婉儿面色不变,仍在书写诏令。

    而早已被她交代的偏殿,此时听到宫苑里小宫人的话,等待已久的太医院院正领着一群太医连忙赶到太平公主面前,望闻问切后,连忙给太平用药。

    【潇湘水断,宛委山倾。】

    【珠沉圆折,玉碎连城。】

    【甫瞻松槚,静听坟茔。】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一身素衣,静静站在上官婉儿的幕前。

    【这是婉儿死后太平重金求大才给她写的墓志铭。】

    【up主个人觉得,没有什么史料比这个更真实,比这个更贴合婉儿与太平的关系。】

    “她、她是二娘的人!”

    李显如梦初醒,“所以她不让我立裹儿,在那个时候背叛我!”

    韦香儿收回视线,回眸看李显,“三郎,你现在还觉得二娘与四郎与你兄妹情深,至死不会叛你吗?”

    李显微微一怔,随后缓缓摇头。

    ——他们会背叛。

    会如当年逼阿娘退位一般,夺走阿娘交给他的万里江山。

    “可是……为什么啊!”

    李显声音哽咽,“我明明待他们那么亲厚——”

    “三郎,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是你死我活,是成王败寇。”

    韦香儿打断李显的话,“你的好心,你的善良,只会成为别人攻击我们的刀剑。”

    【因为她是太平的人,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背刺李显韦后。】

    【也正是因为她是太平的人,在李显死后,她会毫不犹豫帮助太平发动兵变。】

    “!!!”

    李显心思伤心了。

    ——他死了?!

    二娘联合婉儿兵变?!

    韦香儿丝毫不意外,甚至还有一种尘埃落地的坦然。

    ——她就知道太平狼子野心,不甘人下,若不能除去她,便会被她所反噬,终有一日,她会从她手里夺走李唐江山。

    “兵变?”

    武曌微微一笑,“我这个女儿,倒是比显儿旦儿像我。”

    上官婉儿波澜不惊,继续书写诏令。

    而此时的太平,在太医院院正与其他太医的联合救治下缓缓睁开眼,听到天幕说的那句话——

    婉儿配合她发动兵变。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根据《旧唐书》记载,景龙四年六月壬午日,韦后联合安乐毒杀李显。】

    “???”

    李显拍案而起,“怎么可能!”

    韦香儿被噎得一窒,“荒谬!”

    李旦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这、这简直是污蔑。”

    “肯定是污蔑。”

    小小的李隆基不以为然,“既然兵变,那肯定要找借口,要不然禁卫军们谁会跟着你反对太后?”

    “……”

    武曌无话可说。

    上官婉儿笔尖微微一顿,在诏令上画出一点墨迹。

    但她反应很快,立刻抽走诏令,重新书写,一边写,一边用余光偷偷打量武曌。

    大抵是这个消息着实荒诞,连喜怒不形于色的圣人此时都有一瞬的凝滞。

    【这段历史自我矛盾到史官们都不知道怎么写,所以史官们直接摆烂,写韦后与安乐公主求皇太女之位,然后毒杀李显。⑦】

    【之后就是李显死后的韦后的极限操作了,秘不发丧,调集府兵五万人驻扎在长安,日夜巡视提防太平与李旦,再让自己的心腹领兵五百去防备李显远在外地的儿子李重福。】

    【是以,朝政全部落于韦后之手。】

    天幕之上,禁卫们调动频繁,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这个时候,韦后的操作都是没有问题的,包括让一直负责起草诏书的上官婉儿起草立李显幼子李重茂为皇太子的遗诏,让相王李旦辅政,她为皇太后摄政,把各方势力平衡的都很不错。】

    【但主少国疑,而宗室力量过大时,不是你防备平衡就有用的,而我们的太平公主,也忍韦后忍了太久,于是在李显死后的第十八天,她联合李隆基发动兵变,尽诛韦氏一党。⑧】

    李旦大惊失色,连忙把怀里抱着的李隆基拉出来左看右看,“你好大的胆子!”

    “这本就是我李家的江山,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小小的李隆基振振有词,“伯伯能做,阿耶也能做。”

    “二娘!”

    李显痛呼出声,“你、你怎能如此啊!”

    韦香儿抬眉看李显,不悲不喜,“二娘忍到三郎死后才发动兵变,已是念在三郎待她亲厚的情分上。”

    “兵变夺嫡并非儿戏,而是不死不休。”

    【但这一次兵变,up主个人觉得应该是太平有史以来最后悔的一次。】

    【因为在这次兵变里,她的知己至交被李隆基所杀。⑨】

    作者有话说:

    太平:我有一句MMP我一定要说!

    有一说一,旧唐书在记载李显被毒杀的这一段简直就是史官摆烂

    韦后想立皇太女,所以毒杀李显,呃,就很扯

    典型的钱难赚,屎难吃,史官随便写两句凑合一下

    ①:《资治通鉴》:至忠泣曰:“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罗织害之乎!相王昔为皇嗣,固请于则天,以天下让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内所知。奈何以祖雍一言而疑之!”上素友爱,遂寝其事。

    ②:《新唐书·中宗八女传》:主曰:“元忠,山东木强,乌足论国事?阿武子尚为天子,天子女有不可乎?”

    ③:《旧唐书》:中宗即位,又令专掌制命,深被信任。寻拜为昭容,封其母郑氏为沛国夫人。

    ④:《旧唐书》:时昭容上官氏常劝后行则天故事。

    ⑤:《旧唐书》:婉儿既与武三思□□,每下制敕,多因事推尊武后而排抑皇家。

    ⑥:《大唐故昭容上官氏铭》:以韦氏侮弄国权,摇动皇极,贼臣递构,欲立爱女为储;爱女潜谋,欲以贼臣为党。昭容泣血极谏,扣心竭诚,乞降纶言,将除蔓草。先帝自存宽厚,为掩瑕疵;昭容觉事不行,计无所出。上之,请擿伏而理,言且莫从;中之,请辞位而退,制未之许;次之,请落发而出,卒为挫衂;

    ⑦:《旧唐书》:时安乐公主志欲皇后临朝称制,而求立为皇太女,自是与后合谋进鸩。

    ⑧:《旧唐书》:上益自负,乃与太平公主谋之,公主喜,以子崇简从。庚子夜,临淄王讳与太平公主子薛崇简、前朝邑尉刘幽求、长上果毅麻嗣宗、苑总监钟绍京等率兵入北军,诛韦温、纪处讷、宗楚客、武延秀、马秦客、叶静能、赵履温、杨均等,诸韦、武党与皆诛之。

    ⑨:《资治通鉴》及隆基入宫,昭容执烛帅宫人迎之,以制草示刘幽求。幽求为之言,隆基不许,斩于旗下。

    第69章 太平公主

    胜负已分,成王败寇。

    武曌悠悠看向上官婉儿, “你为她而死,值得吗?”

    “圣人说笑了。”

    上官婉儿抬头,不卑不亢, “未来之事,谁能说得准呢?”

    她丝毫不意外自己的选择。

    甚至还有一种本该如此的宿命感。

    在天幕讲李显登基而韦后把持朝政的那一刻, 她便知道自己会背叛李显, 会配合太平发动兵变。

    ——她不会也不忍看到太平被韦后所诛杀。

    所以哪怕李显韦后待她如何亲厚, 她依旧会义无反顾背叛他们。

    阻止李显立皇太女, 与太平里应外合发动兵变。

    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甚至李旦的儿子在兵变之际容不得她,唯恐她日后成为太平的助手而将她当成韦后一党所杀害时, 她也能猜到这种结果,只是她唯一放心不下的, 是太平。

    太平的势力已引起韦后安乐的忌惮, 而即将登上皇位的圣人,又怎能容得下太平?

    此时的她, 要么如女皇一般夺位为帝,要么,便是下一个韦后太后。

    上官婉儿垂了一下眼,眸色有一瞬的深沉。

    但很快, 她轻轻一笑,声音轻快, “天幕所讲,乃是我们的未来。”

    “但当我们看到这个未来,天幕所讲的未来, 还是我们的未来吗?”

    ——她相信太平的能力, 在得知这一切时, 不会再让这一切重新上演。

    “你倒豁达。”

    武曌眉梢微挑,收回视线。

    “婉儿?!”

    太平刚刚醒来,便被天幕的话惊得两眼一黑,“婉儿死在兵变之中?”

    “二娘切勿动气。”

    太医院院正连忙道,“你身子受损严重,此时需要安心静养,万万不能大悲大喜。”

    太平一阵眩晕,扶着侍女的手靠在引枕上。

    侍女送来汤药,她胡乱喝着,丝毫不曾留意自己身上的衣服已与刚才不一样,更不曾留意太医院院正的那句她身子受损严重的话,她现在的心思全在天幕上,在天幕说的那句婉儿死在兵变之中。

    “你这小子,你杀婉儿做什么!”

    李旦气得一巴掌拍在李隆基身上,“婉儿帮了你多少忙,你不报答她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要了她的性命!”

    李隆基委屈得很,“阿耶,你没听天幕说吗?”

    “婉儿是姑母的人,她只会帮姑母,她帮我只是顺带的,而不是真心帮我。”

    “再说了,她现在能为了姑母杀韦后与安乐,未来便能为了姑母杀你我。”

    李隆基振振有词,“这样两面三刀的祸害留着她做什么?”

    “就应该将她斩于马下祭旗!”

    “隆基杀了婉儿?”

    兵变接踵而来,李显已从最初的震惊到说不出话,到现在虽震惊但也能接受,他看了又看天幕,莫名替上官婉儿惋惜。

    ——尽管婉儿背叛他,但此女确有大才,这般杀了,着实可惜。

    李显叹了一声,“隆基这小子比四郎狠多了。”

    “若换成四郎,四郎是万万舍不得杀婉儿的。”

    “不杀她,难道让她再配合二娘来一次政变?”

    韦香儿倒是颇能理解李隆基的想法,“无论是她,还是太平,都已引起隆基的忌惮。”

    “而等待她们的结果,也只有一个——死路一条。”

    “三郎死了,韦后安乐死了,现在婉儿也死了。”

    武三思焦急看天幕,“那么我呢!我们武家呢!”

    “天幕委实偏心。”

    “明明都是圣人之后,凭什么只讲李家人的事情,对于武家却是一笔带过?”

    武三思急得跳脚。

    ——他把李旦折腾得这么惨,要是李旦上位了,还有他的好果子吃吗?

    李显啊李显,你怎么一点不听劝。

    有些隐患该除就得除啊,你不除,现在人家来杀你妻子女儿,半点不会顾念你当时的仁厚之情!

    甚至连累她们武家也一同遭殃。

    ——只有李显活着,他们武家才会有好下场。

    李显若死,武家定然会被李旦李隆基清算。

    他之前听得清楚,李隆基的母亲便是被他们害死的。

    杀母之仇横在这儿,李隆基怕不是要将他挫骨扬灰!

    【是夜,太平与李隆基密谋铲除韦氏一党。】

    【是夜,太平遣其子薛崇简领兵攻入禁苑。】

    【是夜,韦氏一党伏诛,李隆基与薛崇简大获全胜。】

    天幕之上,身着盔甲的李隆基领人冲进宫门。

    这座宫苑与旁处不同,仿佛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一般,不等卫士们去冲杀,宫门便从里面被打开。

    李隆基凤目轻眯。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殿内灯火通明。

    上官婉儿手扶宫灯,衣着整齐,俯身向李隆基见礼,“婉儿等候多时。”

    “等候多时?”

    李隆基手持马缰,于马背上冷笑。

    觉察到李隆基情绪不对,上官婉儿秀眉微蹙,隐隐约约猜到李隆基在忌惮什么。

    但环顾左右,男人身后之人并非全是他自己的卫士,其中也有太平公主儿子的身影,领着一帮卫士在李隆基身后。

    于是上官婉儿心下稍安,从衣袖中取来一封遗诏,“大王请看,此为我与二娘所拟之遗诏。”

    “婉儿之心,从来在李唐皇室之上。”

    刘幽求连忙上前,接下遗诏,双手捧给李隆基。

    李隆基随手打开遗诏,眼睛瞄在遗诏上,心思却全在上官婉儿身上,至于遗诏上的内容,他则完全没有心思看。

    ——若没有姑母相助,只他这些兵力是不足以诛杀韦氏逆党的,而上官婉儿的存在,更是给他行了大大的方便,禁苑且不论,单只说这封遗诏,便是让他的谋逆之举变成有诏讨贼,匡扶李唐江山。

    但问题便是出在这上面。

    姑母今日能帮他,明日便能反他。

    而上官婉儿更是一柄随时都会指向他的利剑,让他落一个与韦氏逆党一样的解决。

    这两个女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善茬。

    ——留着她们,始终是个祸害。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李隆基收起遗诏,抬手一挥,指向上官婉儿,“从来在李唐皇室身上?”

    “上官婉儿,你的花言巧语还是省省吧,我不是阿耶,没这般好骗。”

    “来人,诛杀逆党!”

    李隆基冷声吩咐。

    薛崇简微微一愣,“三郎?”

    “婉儿是我阿娘的人,杀不得。”

    上官婉儿眸光微深,衣袖与裙摆扬在夜风之中。

    她抬眸看薛崇简,薛崇简虽为她说话,但却也并未阻止李隆基的动作,甚至隐隐以李隆基马首是瞻。

    ——这个太平寄予厚望的儿子,半点不像太平。

    “杀了她!”

    李隆基声音凉凉,缓缓抽出腰侧佩剑。

    兵变之际,所带之人皆是心腹,卫士们听到李隆基发号施令,又见李隆基佩剑出鞘,当下再不犹豫,立刻挥剑向前。

    血色顷刻间染红旌旗。

    【唐隆元年六月二十日,李隆基与太平联合发动兵变,诛杀韦氏一党。】

    【而太平的至交密友上官婉儿,死在这场兵变之中,时年四十六岁。】

    天幕之上的血色淡去,白色素缟扬在风里。

    太平公主一身素衣,轻抚着自己为上官婉儿挑选的墓碑。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她轻轻低喃着,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仿佛不悲也不喜。

    但若上官婉儿还在,定能发现此时的她眼眸格外深,深渊似的,能将一切吞噬。

    上官婉儿眉头微蹙。

    ——此时的恨又有何用呢?

    二娘如今该做的,是自保才对。

    可转念一想,李隆基并非李显李旦,此子野心勃勃,睚眦必报,而今太平的权势已经威胁到他,任凭太平再怎样委曲求全,他也不会容太平活在世上。

    ——这是政治斗争,是兵变夺嫡,没有半点仁慈可言。

    “李隆基?”

    武曌懒懒抬眉,“是旦儿的第三子?”

    上官婉儿连忙回神,“是的,正是陛下之子。”

    “而今被圣人封为楚王,颇得圣人爱重。”

    “是个人物。”

    武曌颔首,“像我。”

    ——但比她更薄凉,更狠辣。

    “你这般狠辣,到底是跟谁学的!”

    李旦揪着李隆基耳朵,恨铁不成钢,“我与你阿娘皆是仁善之人,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哎哟,疼!”

    李隆基从李旦手里挣脱出身,“阿耶说话便说话,怎么动起手来?半点没有君子之风。”

    李旦气得直哆嗦,“你有君子之风!”

    “婉儿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倒好,转头把人给杀了!”

    “阿耶怎么还没看明白?她是在帮姑母,不是帮我。”

    李隆基年龄虽小,看问题却比李旦透彻,“我杀她,是因为不想让阿耶成为下一个韦氏!”

    “好一个心狠手辣李三郎。”

    太平不住咳嗽着,声音很轻。

    她刚喝了药,大抵是汤药的缘故,身体暖烘烘的,小腹有绞疼,但并不强烈,强烈的是心口一震一震的刀割似的疼。

    ——她的婉儿就这么死了,死在帮她的事情上,死在薄情寡义的李隆基手上。

    “二娘切莫动气。”

    侍女连忙劝慰,拿帕子擦着太平额头的冷汗,“这些事情尚未发生,一切还有更改的余地,二娘切莫因为没有发生的事情而糟蹋自己的身体。”

    太平闭眼,任由侍女手里的帕子轻拭着自己额头。

    恍惚间,她突然想起薛绍曾经的话——

    若她这一胎仍是男孩儿,便取名薛崇简。

    薛崇简。

    眼睁睁看着婉儿被杀而不曾阻拦的人。

    太平凉凉笑了起来。

    ——这次的小产,当真是恰如此时。

    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这样的人的出生。

    【三郎到底是三郎,这一招过河拆桥玩得让人叹为观止。】

    【而咱们的太平公主悔得肠子都青了,要内应有内应,要兵力有兵力,结果领兵的儿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闺蜜被李隆基噶了,咱就是说,这是人干事?】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与薛崇简的关系从亲厚变得冷淡。

    薛崇简追在她身后,似乎是想解释什么。

    但太平公主并不给自己曾经极为爱重的儿子这个机会,她抬脚走进房间,身后的小侍女们立刻关上房门,将薛崇简关在外面。

    “阿娘……”

    薛崇简声音弱弱,不知所措。

    【而上官婉儿的死,也彻底撕破太平公主与李隆基之间的遮羞布,让两人的针锋相对从台下走到台上。】

    天幕之上的太平公主越发频繁出入宫廷。

    “四兄,若没有婉儿的这份遗诏,我与三郎便是谋逆作乱。”

    太平向李旦道,“正是有了这份遗诏,我与三郎才是奉诏讨贼,匡扶李唐江山。”

    “而今三郎问也不问便将婉儿杀于宫廷,此等行为未免太过凉薄。”

    “三郎今日杀婉儿,明日是不是杀我?后日……”

    太平声音微微一顿,眸光微深,“后日的四兄,又该如何自处?”

    李旦惊出一身冷汗,“这、这……”

    “这是三郎糊涂!”

    “二娘,你放心,我定不会让婉儿白白送了性命。”

    李旦道,“我会厚葬婉儿,追封她的家人,给她应有的体面。①”

    【李旦对上官婉儿的追封,毫无疑问是打了李隆基的脸。】

    【李隆基这会儿过得非常憋屈,但只能忍着,谁让他这事儿做得的确不地道呢?】

    天幕之上,李隆基分外憋屈。

    李旦有令,他不得不随众人祭祀上官婉儿,他看着上官婉儿的墓碑,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终有一日,他会让这些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全部消失不见。

    【而我们的太平公主,此时的行为已不能叫放肆,而是叫肆无忌惮,不知收敛。】

    【仿佛上官婉儿的死带走她最后的一丝理智,让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疯狂——】

    政变结束,小皇帝与相王李旦登上城楼,安抚又一次被兵变波及的百姓②。

    百姓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说不出的怪异。

    ——圣人安抚百姓,相王跟着做什么?

    很快,他们知道了——

    皇城内院,太平公主冷声质问小皇帝,小皇帝畏畏缩缩,“姑、姑母,可是,可是我才是皇帝。”

    太平公主一个眼刀,小皇帝立刻闭嘴,憋憋屈屈不敢再说话。

    次日早朝,在众目睽睽之下,太平公主挟持小皇帝,直接伸手将上面坐着的小皇帝一把拽下来,“孩子,这个位置已经不是你的了。”③

    小皇帝愣在当场。

    但周围人已不给他反应,拥立相王李旦为天子。

    【如果说以前的太平公主遇事冷静,沉敏多变,遇事留一线,从不将事情做死做绝,而现在的太平公主,则全然不顾,令人心惊。】

    【聪明如她,如何不知在李隆基杀上官婉儿而薛崇简选择袖手旁观之际,她与李隆基之间的胜负便已经有了分晓。】

    【一个天子妹妹,一个天子年轻有为的儿子,任谁都知道结果是什么。】

    【而太平公主现在仍能活跃在朝堂,是因为她之前为自己积累的政治资本,但那些政治资本远远不够,她需要更多,需要能够扳倒李隆基的政治资本。】

    【所以她又一次有了从龙之功,又一次在青史留下累累骂名。】

    天幕之上,官员们对太平公主的行为敢怒不敢言。

    ——到底是一朝天子,她怎能如此不敬?

    太平将一切尽收眼底,却没有停止自己的动作。

    ——其实她已经输了,她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婉儿这么死了。

    不甘心万里江山从此落入李隆基手里。

    所以她拼尽全力也要闹这一场。

    武曌笑了一下。

    ——迟了。

    胜负已分,成王败寇。

    她这个女儿的结果,怕是不会好。

    小榻上的太平深吸一口气。

    ——一切尚未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被儿子坑出一脸血的太平:此时有子不如无!

    弱弱问一句,我是写崩了吗,为啥末点掉得没眼看Orz

    ①:《唐会要》卷八十:惠文,赠昭容上官氏。景云二年七月追谥。

    《资治通鉴》:秋,七月,癸巳,追复上官昭容,谥曰惠文。

    ②:《新唐书·卷五·本纪第五》:甲辰,安国相王即皇帝位于承天门,大赦。

    《旧唐书·卷七·本纪第七》:于是少帝逊于别宫。是日即皇帝位,御承天门楼,大赦天下。

    ③:《资治通鉴》:甲辰,少帝在太极殿东隅西向,相王立于梓宫旁,太平公主曰:“皇帝欲以此位让叔父,可乎?”

    《资治通鉴》:癸卯,太平公主传少帝命,请让位于相王,相王固辞。

    第70章 太平公主。

    叹而观之,不得不服

    太平闭幕沉思。

    “二娘身子不适, 便回府静养吧。”

    女官笑眯眯走进殿,对床榻上的太平道,“圣人今日政务繁忙, 怕是没有时间见二娘了。”

    侍女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往小宫人手里塞钱, “劳烦姐姐替二娘美言两句——”

    “这钱我可不敢收, 没得坏了规矩。”

    但侍女的钱刚拿出来, 便被女官推辞, 女官瞧了瞧精神有些不济太平,叹了一声,“二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圣人对二娘已仁至义尽, 二娘若再强求,才是没得坏了母女之间的情分。”

    “多谢姐姐告知。”

    太平缓缓睁开眼。

    她当然知道阿娘的心思。

    ——阿娘看重的从来不是一子一女, 而是这些子女身上的能力, 值不值得她将万里江山托付。

    不杀她,是因为她在逼宫一事上的确彰显了天家皇室该有的风骨。

    让她长跪不起, 不过是给她一个教训——阿娘才是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而不是她。

    至于未来之事,是武周江山还是李唐天下,是她得封皇太女然后女帝登基, 还是李隆基位尊九五,便要看他们自己的本事。

    阿娘不会干涉这一切, 只会平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然后胜利的那一个人,才有资格做她的继承人。

    太平扶着侍女的手起身, “回府。”

    公主府离上阳宫并不远, 宫道修得平坦, 轿撵上又垫了厚厚的软垫,太平一路上并未受颠簸,便平安回到公主府。

    只是到底小产,身体虚得厉害,上马车的时候需要有力气的侍女抱着,而下马车的时候更是被薛绍一路抱回寝居。

    “二娘,你好好养病,什么都不要想。”

    薛绍眼眶微红,抬手给太平掖了掖被角,温声安慰道,“阿娘既没有再说什么,想来便已经原谅你——”

    “表兄,我想见武三思。”

    太平打断薛绍的话。

    薛绍微微一愣,“武三思?”

    “哦,好。”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我这便让人去请武三思。”

    薛绍即刻召来自己的随从,让随从去请武三思。

    随从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收回视线,从侍女手里接过汤药,一边喂太平,一边道,“说起来,自你应召入宫之后,武家的人便在咱们府前徘徊不前。”

    他的母亲是太宗皇帝颇为宠爱的公主,高宗皇帝登基之后又对他青眼有加,否则不会将太平嫁给他。

    他这种勋贵出身,与小门小户的武家没什么往来,又加之武三思行事委实下作,让人瞧不上,所以哪怕武家如今炙手可热,他与武家的往来依旧不多,除了宫宴上的寒暄外,私下并无交流。

    这样直接导致武家下人在公主府前往来徘徊时,他并未让人将其请进来,更没有问原因,当太平与他说要见武三思时,他才恍然大悟。

    ——眼下太平的处境,的确要与武家交好。

    “说起来,自你入宫之后,武家的人便在咱们府前徘徊。”

    想了想,薛绍把这件事告诉太平,“你既然回来了,想来他们也得到了消息,很快便会来看你。”

    “只是有一点,二娘,你是李家的人,代表的是李唐宗亲。”

    薛绍犹豫道,“若连你都与武家交好,又叫其他宗亲如何自处?”

    刚刚小产过,太平有些精神不济,但薛绍这样问,还是撑着精神回了一句,“阿耶姓李,阿娘姓武,我既是李家的更是武家的人。”

    “不拘李家还是武家,若他能让我达成所愿,那他便是我的家人。”

    这句话将太平心思暴露无疑,薛绍动作微微一顿。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太平的野心。

    可转念一想,在看到天幕说圣人夺位登基,连韦后安乐这种人都对皇位跃跃欲试,太平又怎能坐得住呢?

    更何况,若是太平不生这种念头,其下场已经很明确,婉儿被杀,自己与李隆基斗法失败,一代公主,就这么凄惨离世。

    薛绍轻轻一叹,“我知道了。”

    “我会帮你的。”

    “但是二娘,权力固然好,但不能为了权力连自己的良心都能泯灭。”

    “一个连良心都没有的人,是治理不好这个国家的。”

    “李隆基这般没良心,若他掌权,还有我们武家什么事?”

    此时的武三思比太平更焦急,“断然不能让他上位。”

    “二娘呢?”

    “还没从宫中回来?”

    “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圣人不见二娘,让二娘跪在宫苑里请罪。”

    武承嗣连连叹气,“二娘此时怀有身孕,天气又这般炎热,怕是凶多吉少。”

    “那可是逼宫谋逆!姑母怎能容得下她?”

    “莫说是她,只怕她膝下子女都会受她牵连,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别说不吉利的话。”

    武三思皱了皱眉,“李显远在千里之外,李旦已被我们彻底得罪,眼下我们唯一能联合的人只有二娘,若是二娘出了意外,以后我们武家就全完了!”

    然而就在这时,廊下传来侍从的声音,“二娘醒了,请郎君过府一叙!”

    “好,这可太好了!”

    武三思大喜过望,“快,收拾东西,立刻去公主府!”

    【但此时的太平公主,真的有那么大的优势吗?】

    【显然没有。】

    【我们都明白一个道理,正常情况下,爹妈是最爱你的人,没有之一。】

    【如果你运气足够好,遇到宠着你护着你的兄长,不站嫂子也站你,那你权倾天下也没关系,兄长护着你。】

    韦香儿看了一眼李显。

    李显缩了缩脖子,面色微尬,“这,这不是没想到吗?”

    “我是真没想到二娘会对你跟裹儿下手。”

    【可若是当你有一个同样野心勃勃,且比你更薄凉狠辣的侄子时,你的日子就很难受了。】

    【而我们的太平公主,目前就是这种情况。】

    【然而也正是因为她是太平公主,在这种不利于自己的局面,她依旧与李隆基斗得有来有回,让李隆基吃了无数闷亏。】

    天幕之上,李隆基正与幕僚们商议如何应对太平公主。

    “三郎,太平公主狼子野心,不甘人下,若不将她除去,三郎必会被她所除。”

    幕僚拱手道,“三郎莫再顾念姑侄之意,否则便是祸及自身。”

    李隆基抬手揉眉心,“我如何不知这个道理?”

    “但圣人心软,公主又擅长花言巧语,我什么还没做,她自己倒先委屈上了,好不好的去圣人那哭一场,圣人便骂我忘恩负义,不念公主拥立之功,不堪为人君人子。”

    李隆基眸光微深,“圣人着实糊涂。”

    天幕画面陡然切换。

    这一次的地点在宫苑,太平轻摇团扇,与李旦在说笑。

    “三郎?”

    太平轻轻一笑,声音带着几分惆怅,“三郎如今年龄大了,到了该掌事的时间了,我这个姑姑哪还能跟以前一样跟在他身后指点教导他?”

    “我还是少说些,没得惹了他的心烦。”

    李旦眉头微皱,“三郎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

    太平颇为大度,“三郎懂事得很,从来不惹我生气。”

    “只是我觉得自己年龄大了,三位兄长又都去了,我只剩四兄一个亲人,多与四兄说说话,我便没这么孤单了,岂不比在朝堂之上惹人不自在强?”

    李旦面上浅笑彻底淡了,“你不必替他说话,定是三郎这小子又惹是生非了!”

    “这小子从小主意便大得很,连我的话都不怎么听!”

    “而今更是迎风长势,不仅不听我的话,连你这个姑姑都不放在眼里,简直目中无人,不知尊卑!”

    李旦气得不轻。

    他记忆里的太平是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哪里有这种受委屈也压在心里不与人说的模样?

    定是三郎做得太过分,才让她彻底寒了心,甚至怀念起几位兄长,感慨自己的孤苦伶仃。

    “二娘放心,为兄定会替你出这口恶气。”

    李旦吩咐左右,“叫三郎入宫!”

    【太平公主与李隆基的斗争越发白热化。】

    【但在这个时候,太平公主还是很有优势的。】

    天幕之下,武三思来到太平公主的府邸。

    正常人会客在花厅,尤其是太平这种讲究的人,从不会在礼节上出错,但是这一次,武三思却被人直接引进太平的内院,且越往里走,苦涩的汤药味便越重。

    武三思心思百转。

    ——看来这位小公主虽然保住了命,但也被折腾得不轻,否则不会还在病重便急匆匆召见他。

    武三思跟随小侍女来到内宅。

    薛绍起身,他忙不迭向薛绍见礼,待与薛绍寒暄完,才谨慎往床榻上的太平瞧了一眼,“二娘遭此大罪,需好好保养才是。”

    “多谢表兄关心。”

    太平恹恹应了一声。

    薛绍眉头微动。

    太平道,“我方回来,二郎便与我说表兄的人一直在府外徘徊,似乎有要紧事与我商议。”

    “既为要紧事,便说不得要撑着精神见一见表兄。”

    “敢问表兄,如何看待四兄登基,隆基为皇太子?”

    太平开门见山。

    武三思眼皮狠狠一跳。

    【因为太平公主的确手段过人,无论是李显的上位还是李旦的登基,里面都有她的手笔。】

    【她有从龙之功,诛杀韦氏,逼小皇帝退位,这些事情李旦都看在眼里,于情于理都不会亏待太平。】

    【要知道李旦能坐稳皇位,太平功不可没,否则单是剁了嫂子,夺了侄子江山的骚操作就能让他被世人骂出花来。】

    【但现在不一样啊,坏人全是太平做了,好处全落在他头上,他但凡有丁点良心,他都会善待太平。】

    【而李旦这个人呢,显然比他那好儿子多了很多良心。】

    【所以知道太平与李隆基面和心不和,他也努力缓和两人之间的矛盾,试图平衡两人的关系。】

    天幕之上,李旦向李隆基道,“三郎,你当初杀婉儿,还能说一句事态紧急,容不得你查证分辩。”

    “可而今你对你姑母又是什么态度!”

    “如果没有你姑母,哪里会有你我今日的尊荣?”

    “三郎,人生于天地之间,当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

    李旦语重心长,“不能忘本,更不能恩将仇报啊!”

    李隆基在朝廷被太平打压得够呛,听阿耶召见自己,还以为阿耶要宽慰自己,哪曾想,自己诉委屈的话尚未来得及说,便被阿耶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压着的火在这一刻点燃,蹭地站起来与李旦理论,“阿耶且收了这些说教!”

    “姑母帮我?阿耶难道忘了韦庶人在世时是怎么针对姑母的?”

    李隆基冷笑,“与其说姑母帮我,倒不如说姑母在自保,若不是我兵发禁宫,姑母便是那横尸街头的韦庶人!”

    “姑母若没了我,只会落一个被韦庶人清算的下场。”

    “正是因为有了我,姑母才有今日之尊荣。”

    “试问当今天下,有哪朝哪代的公主能坐拥万户封邑①?又有哪朝哪代的公主能让宰相多出其门!②”

    李旦第一次见爱子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得微微一惊,但毕竟见惯宫廷间的勾心斗角,他很快反应过来,“二娘之权柄,皆为我所授。”

    “三郎究竟是在怨二娘,还是在怨我?”

    “我哪敢怨阿耶?”

    李隆基声音冷冷,“我是提醒阿耶,莫要本末倒置,明明是天下之主,反倒被别人所拿捏。”

    【但李旦的努力显然无用,太平与李隆基的矛盾在上官婉儿死的那一夜便无法化解,他们不止有政治斗争,更有私仇血恨。】

    【这种仇恨,只有其中一人倒下才能化解,而这一天的到来,也因俩人之间的针锋相对变得越来越近。】

    天幕之上,太平公主广召幕僚与丞相,“三郎狠辣薄凉,我于他有大恩,他不思图报,反而处处针对于我。”

    “但我终究是圣人之妹,又是他的嫡亲姑母,他再怎么不喜,也要不得我的性命。”

    “但你们便没有这么幸运了。”

    “你们皆是我所提拔之人,他动不了我,难道还动不了你们?”

    “你们还是好好想一想,要怎么自保才是。”

    众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态度由犹豫变得坚决。

    【在这里up主说一下李隆基的出身。】

    【李隆基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他能当皇太子完全是自己斗出来的。诛杀韦氏之后,他的兄长一看,哎哟我去,狼灭一个!这种狼灭谁敢跟他争?是觉得自己命太长,不怕自己哪天正睡着呢,就被他给砍死?】

    【所以在李旦立储君的时候,他的兄长婉拒不约③,然后李旦就顺水推舟,立李隆基为太子。】

    小小的李隆基颇为满意,“大兄到底是大兄,还是大兄知道疼我。”

    “哪跟阿耶似的,天天就念叨着姑母,心里半点没有我的位置。”

    李旦:“……”

    你可闭嘴吧!

    【立更出色的第三子为储君,这件事咱们现在来看没啥问题,能者居之嘛,很正常。】

    【但是在当时那个立嫡长为继承人的唐朝,就成了一个被人诟病的地方。】

    【太平公主便准备拿这个问题攻击李隆基。】

    【前面说到自从婉儿死后太平行事越发嚣张,嚣张到哪种地步呢,她乘辇车在光范门拦丞相,让丞相们进言李旦废太子④。】

    “四郎不能登基,隆基也断然不可为储君。”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武三思开口,“若隆基掌权,这九州万里哪里还有你我的容身之地?”

    太平眼皮微抬,“既如此,一切便拜托表兄了。”

    武三思呼吸一紧,顿时明白太平的用意。

    ——借他之手除掉李隆基。

    而他也必须除掉李隆基。

    不止李隆基,甚至李显李旦都是威胁,只有姑母的儿子们全死了,姑母才会真正考虑立他为皇嗣。

    “二娘放心。”

    武三思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只要二娘不从中作梗,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但能做到丞相位置的人怎能可能是傻子?】

    【你们姑侄斗法斗就斗吧,一个是天子亲妹妹,一个是天子亲儿子,再怎么斗都会有天子给你们善后,但是我呢?】

    【我是臣子啊!】

    【我跟天子没有一毛钱血缘关系啊!】

    【我要是行差踏错了,天子切我跟切菜一样容易啊!】

    【不止我,连带着我的家人我的九族都要跟着遭殃啊!】

    武瞾眉梢微微一挑,目光悠悠看向上官婉儿,“婉儿也是如此?”

    “为圣人做事,自当谨慎勤勉。”

    上官婉儿不卑不亢。

    武瞾不置可否。

    【于是众人皆失色。】

    【而其中有一宁折不弯的臣子就说:“太子有功于社稷,是江山之主,公主为何会有这样的提议!”⑤】

    【咱就是说,在这件事情上太平公主确实有点着急,也过于明目张胆,以至于让李旦都觉察出不对劲来。】

    【当然,太平公主当时的局势也非常不乐观,一旦李隆基的位置彻底坐稳,那么她这个皇姑的位置便岌岌可危,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让宰相们进言废太子。】

    【可是宰相们在经历过女皇登基,韦后主政,安乐公主险些被立为皇太女的局势之后,对于女人干政高度敏感。】

    【太平前脚找宰相,宰相们后脚就去找李旦。】

    天幕之上,李旦抬手扶额,显然十分烦躁。

    但更让他烦躁的,是宰相们的话——

    “圣人,宋王乃圣人的嫡长子,而幽王乃是高宗皇帝的长孙,此二人皆名正言顺,有望继承大统。”

    宋璟道,“而今又有公主在他们与太子之间互相挑唆,相互构陷,长此以往,东宫之位必受影响。⑥”

    “圣人若以江山社稷论,当将次二人下方地方为刺史,随后免去岐王薛王的左右大将军职位,让他们侍奉太子,有事奏太子。”

    “最后再将公主与驸马迁至东都洛阳,让她不得再陷害太子。”

    “如此,方为稳妥之计。”

    李旦手扶额头,盖着眼睛,“我兄妹六人,而今阿姐与三位兄长皆死,只剩下二娘一个妹妹,如何舍得将她远远安置在东都!”

    “似这样的话,你们不必再说。”

    “诸王随你们处置,但二娘不能去东都,至于领兵之事……罢了。”

    李旦声音微微一顿,叹了口气,“今后驸马与诸王皆不得再领禁军,如今手上有兵权的,便改为其他官职。”

    【李旦还是顾念兄妹之情,没舍得让太平在洛阳安置,只是削了她的兵权。】

    【太平闻之大怒,得到消息的李三郎立马甩锅,说姑姑你是我的好姑姑,我怎么可能联合别人算计你呢?这些都是朝臣们私下搞的事情,跟我没有一毛钱关系!】

    【李三甩锅之熟练,让人叹为观止,这两位帮了他大忙的朝臣一个被贬到申州当刺史,而另一个贬到楚州当刺史,而宋王与幽王下方到地方的事情也被搁置。】

    【在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场中,太平朝臣和诸王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太平兵权被夺,朝臣被贬,诸王虽仍在长安,但手中没兵权,只能唯李隆基之命是从。】

    【咱就是说,李三在政斗上真的很有一手,在借刀杀人过河拆桥上更是让人叹为观止,不得不服。】

    【这一次李隆基大获全胜,无人再能威胁到他的地位。】

    【相应的,太平的地位随着李隆基地位的稳固而危在旦夕。】

    天幕之下,韦香儿伸手戳李显,“你看看,四郎疼妹妹归疼妹妹,可人家心里一点不糊涂。”

    “哪跟你似的,为了一个妹妹,你的妻子,你的儿子女儿,乃至你的万里江山全给丢了!”

    “是是是,我最傻。”

    李显被她戳得左摇右晃,“这不是还没发生吗?”

    “咱们一切都来得及。”

    【但太平显然不是会坐以待毙的性格。】

    【这个时候的太平破釜沉舟,又搞出一件惊动九州的事情,而她与李隆基的矛盾,也让一直努力调和矛盾的李旦感到绝望——】

    是夜,武三思辞别太平。

    是夜,小宫人按照惯例送吃食于李旦李隆基。

    作者有话说:

    太平: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最有效的,以前是我道德感太高

    ①:《新唐书·列传第八》:睿宗即位,主权由此震天下,加实封至万户,三子封王,余皆祭酒、九卿。

    ②:《资治通鉴》:太平公主依上皇之势,擅权用事,与上有隙,宰相七人,五出其门。

    ③:《旧唐书·本纪第九》:睿宗即位,与侍臣议立皇太子,佥曰:“除天下之祸者,享天下之福;拯天下之危者,受天下之安。平王有圣德,定天下,又闻成器已下咸有推让,宜膺主鬯,以副群心。”睿宗从之。

    《资治通鉴·唐纪二十五》:上将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长,而平王隆基有大功,疑不能决。成器辞曰:“国家安则先嫡长,国家危则先有功;苟违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

    ④:《资治通鉴》:公主又尝乘辇邀宰相于光范门内,讽以易置东宫。

    ⑤:《资治通鉴》:众皆失色,宋璟抗言曰:“东宫有大功于天下,真宗庙社稷之主,公主柰何忽有此议!”

    ⑥:《资治通鉴》:宋璟与姚元之密言于上曰:“宋王陛下之元子,豳王高宗之孙,太平公主交构其间,将使东宫不安。请出宋王及豳王皆为刺史,罢岐、薛二王左、右羽林,使为左、右率以事太子。太平公主请与武攸暨皆于东都安置。”上曰:“朕更无兄弟,惟太平一妹,岂可远置东都!诸王惟卿所处。”乃先下制云:“诸王、驸马自今毋得典禁兵,见任者皆改他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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