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武则天
生杀予夺,大权在握。
【当事情超过他们的认知, 他们就会绞尽脑汁想理由,天子无故不得废,太后废天子, 定然是天子昏聩无能,所以武皇才会废太子。】
【本着这种认知, 他们一不小心又把李显黑了一把, 把一个平庸皇帝给写成了智障。】
【不过挫宋的话宝宝们听听就好, 毕竟是一个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朝代, 做什么荒唐事情都不会让人意外。】
天幕之下,兄妹三人齐齐无语。
李显终于回过味。
若不是天家皇室的修养刻到了骨子里,他这会儿简直想破口大骂, “挫宋挫宋,这个宋是挫到土里了!”
“我才不是那种人!”
“我虽不如阿耶圣明, 但也不至于说出那种江山拱手相送的话!”
“一个内斗内行外战外行的朝代, 养出这种史官丝毫让人不意外。”
韦香儿一言难尽,“既然外战外行, 那便是被异族兵临城下,被迫签上一些丧权辱国的条例,这样的朝代,自然看不惯咱们的盛唐。”
“太宗为异族们奉为天可汗, 四方来贺,八方来朝。”
“阿耶更是将唐朝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让我们的唐朝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强盛的朝代。”
“咱们的调子起得太高,挫宋追不上,可不就想着埋汰埋汰咱们, 来达到抹黑咱们以捧高他们的目的?”
韦香儿心里不屑得很, “抹黑了阿耶还不算, 还要来抹黑三郎,把三郎写成这个样子。”
“又不是亡国绝嗣,任由后人抹黑,三郎可是——”
韦香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能被史书这般肆无忌惮污蔑的,只有亡国绝嗣的皇帝,但她与三郎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三郎已被废黜,发配到房州,三郎养尊处优惯了,怎能吃得下这种苦?
或郁郁而终,或被奸人所害,如此一来,可不就是绝嗣了么?而百年之后的史官们,又如何不能随意编造三郎的荒唐事迹,将三郎彻底钉死在昏君的羞耻柱上?
韦香儿心头一惊。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把李显拉起来,“三郎,我们现在便去找天后,辞去帝位,尊天后为皇。”
——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她与三郎。
“你疯了吗?”
李显惊讶出声。
“后世的史官们当真疯得不轻。”
太平公主气结,“三兄乃一国之君,怎容他们这般污蔑?”
上官婉儿不置可否,“被污蔑的一国之君难道还少吗?”
“但那都是亡国之君。”
太平公主道,“亡了国,绝了嗣,自然随便后人编造抹黑。”
话刚出口,她微微一愣。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阿娘称帝之心路人皆知,皇帝与当过皇帝的都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听闻阿娘已将武氏族人召回,打的大抵是让武氏族人对抗李唐宗室的主意。
可是作为皇后太后的娘家流传后世,还是作为新朝天子的宗室,这笔账谁都会算,所以武氏一族定然会对她的两位兄长动手。三兄已被流放,他们稍稍动动手指,便能让三兄客死他乡。
不,她不能见到这种情况的发生。
太平公主静了一瞬。
片刻后,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而后又缓缓将眼睛睁开。
——她要劝三兄现在便辞去帝位,尊阿娘为皇帝。
唯有如此,三兄一脉才能幸免于难。
“婉儿,我需要你帮我。”
太平公主拉着上官婉儿的手。
上官婉儿轻轻一笑,“放心,我会帮你。”
“只是这件事有咱俩还不够,还要将四郎一同请来。”
只有兄妹三人一同请天后登基为帝,才能绝了那些左右摇摆的朝臣宗室们的心思。
“唉,三兄也太倒霉了。”
李旦对着天幕长长叹气。
不止三兄倒霉,阿耶更倒霉,被后世的史官们写成千年难遇的傀儡木偶。
若是阿耶还在世,定要将那些史官们的先人找出来杀一儆百,省得日后被这般抹黑。
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小宫人急促的声音,“四郎,二娘请您速速去宫中议事。”
“议事?”
李旦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议什么事?”
【不过李显的待遇显然比李治好很多,只是平庸到智障,李治才是真委屈,圣明天子成傀儡,任谁都得给他鞠上一把同情泪——论抹黑造谣的威力究竟有多可怕。】
【咱们继续说李显。】
【李显被废之后,大唐王朝迎来新的傀儡皇帝——李旦。】
天幕之上,李显狼狈搬出皇城,简陋的马车上,响起女子痛苦的尖叫声。
那是动了胎气的孕妇才会有的哀嚎,李显灰头土脸守在马车外,一边哭,一边向上苍祷告。
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上终于响起一声虚弱的婴儿的啼哭声。
李显动作微微一顿,忙不迭掀帘上马车,简陋的马车连多余的被褥都没有,他连忙脱下自己的衣服,轻手轻脚把颤着声音啼哭的婴儿裹起来。
“是个女儿。”
李显一边抱着女儿,一边给韦香儿擦身上的虚汗,“香儿,我们又有了一个女儿。”
“可惜我被贬房州,身无他物,连件像样的襁褓都给不了她。”
李显越说越伤心,“叫她裹儿吧①。”
“三郎不必难过。”
韦香儿虚弱笑了笑,“咱们总有苦尽甘来的一日。”
世界的另一端,李旦登基为帝。
明明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皇位,他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像是生怕自己的哪句话冒犯了一手遮天的天后被废黜一般,他时时留意,步步小心。
可饶是如此,他依旧没能护住身边人——
“天后召刘皇后与窦德妃。”
小宫人声音尖细。
“圣人,我们去了。”
刘皇后拜别李旦,“我去之后,圣人好自珍重,照顾好我们的孩子。”
窦德妃强忍眼泪,“隆基便拜托三郎了。”
“皇后,德妃!”
李旦艰难抬手。
但傀儡皇帝是没有任何权利的,他护不住自己,更护不住自己的皇后与宠妃,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带走,然后再无下落②。
天幕之下,兄妹三人心脏狠狠一跳,随之陷入沉默。
这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阿娘,一个再不掩饰自己野心的阿娘,一个会为了皇位扫除一切障碍,哪怕这个障碍是她自己子女的娘。
上官婉儿轻轻一叹,“二娘,这才是真正的天后。”
【而咱们的武皇,也终于迎来自己的时代,生杀予夺,大权在握,所以阻挡她登基之路的人,都会被她毫不留情清除,无一例外。】
【洪武时期有洪武大逃亡,武皇执政期间也有大逃亡,这个大逃亡比洪武时期的大逃亡更广泛,不仅包括朝臣百官,还包括李唐皇室,甚至皇帝太子都不能避免。】
天幕之下,九州为之震惊。
——他们现在拥立天后为皇帝还来得及吗!
此时裴炎府上的朝臣百官,更是坐立不安。
那句大逃亡如悬在他们头上的一把刀,让他们瞬间生出退却之心。
——天后对子女尚能狠下心肠,更何况没有血缘关系的他们?
在天后手底下当了这么多年的官,他们怎会不知道天后的手段?
那是一个不择手段也要达成目的的人,根本不会为人所劝,若他们阻拦她登基为帝,他们乃至自己身后的家族都会遭殃。
李唐宗室们为李唐江山抛头颅撒热血,那是应该的,若李唐为武周,哪里还有李唐宗室们的好日子?
但他们不同,无论谁登基为帝,他们都是臣子。
拜李唐是拜,拜武周也是拜,既然都是拜,那又何必纠结拜谁?
再说了,天后掌权是李治支持的,临终的那句军政之事不决问天后,简直是给了天后尚方宝剑,让天后的掌权变得名正言顺。
先帝如此护着天后,甚至不惜坑儿子给天后立威,既然如此,他们又何必为李唐要死要活?
臣子气节什么的,他们做做样子就好了,真要赔上性命与九族,他们才不干。
“啊,丞相,天色已晚,我便不叨扰了。”
“我也是。”
“丞相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替先帝守灵呢。”
众人纷纷请辞。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乌泱泱的人群只剩下三五人,裴炎看着空荡荡的花厅,脸色铁青,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贪生怕死之徒,如何对得起太宗皇帝与先帝!
他可以帮助天后废天子,也可以帮助天后临朝称制,但那是因为先帝的临终嘱托,军政之事问天后,要不然他才不会跟着天后折腾。
但现在完全不同,天后的野心不再是废立天子,而是篡夺李唐万里江山,作为食李唐俸禄的丞相,他怎能眼睁睁看着李唐江山毁于一旦!
没有犹豫太久,他与留下来的几人商议,“你我食君之禄,当分君之忧,怎能学小人行径,弃李唐与江山社稷于不顾!”
“天后野心昭然若揭,李唐江山危如累卵,如今之计,当联合宫门禁卫,逼宫请天后退位,而后扶持天子,以正大位!”
——之前他曾帮助天后废天子,今夜逼宫,便当他还天子帝位。
“丞相此计甚妙,我等愿意追随丞相,誓死拱卫李唐江山!”
留下的几人慷慨激昂。
裴炎轻捋胡须,“只有我们几人还不够,需得联合其他宗室。”
“朝臣遭戮,宗室被屠,想来他们比我们更着急。”
下一刻,院外响起侍从欣喜声音——
“丞相,诸王公主前来议事!”
“好。”
裴炎心中微喜,“快请他们进来!”
——保家卫国,就在今夜!
是夜,宗室们齐齐汇聚在裴炎府邸。
是夜,宿卫之中有人调班换岗,悄无声息。
是夜,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这一切。
是夜,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兄到了,我便不与三兄嫂嫂兜圈子了。”
太平开门见山,“嫂嫂,皇位虽好,但也得有命来坐。”
她太清楚三兄与韦香儿之间是谁在拿主意,直接对韦香儿道,“若想保存嫂嫂一脉,为今之计,是辞去帝位,请阿娘登基。”
韦香儿眼皮微抬。
——她这个小姑子,与她想到一处去了。
“二娘,怎么你也这么说?”
李显双手捂脸,六神无主。
太平最见不得李显这种窝囊模样,“难道三兄还想与阿娘争皇位?”
“三兄是争得过?还是斗得过?”
“三兄连一个侍中一个小小的五品官都封不得,拿什么与阿娘去争!”
“所以二娘的意思便是将李唐江山拱手相送?”
韦香儿虽然也有这个意思,正准备劝李显放弃皇位,可她劝是一回事,太平训斥孩童似的训斥自己夫君,那便是另外一回事。
——三郎再如何,那也是太平的兄长,是九州天下的君主。
三郎做得不对,自有言官来规劝,而不是任由太平来斥责!
而她劝李显是自愿放弃,是通透豁达,天后念着他们夫妻俩的识趣儿,百年之后还会把江山还到他们手里,这样一来,他们仍是九州之主,只不过是晚了几年罢了。
可太平一旦插手,他们便得承太平的情,天后更会喜欢自己的小棉袄,天后当得了皇帝,贴心的女儿为何当不了?假以时日天后驾鹤西去,未必不会留下立太平的遗诏。
韦香儿断然不愿意见到这种事情的发生,“二娘好生大度,不是自己的皇位,自然能送得这般痛快。”
“若是二娘在这个位置,二娘难道也能这痛快?”
“天幕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便能让二娘断送李唐万里江山?”
“嫂嫂伶牙俐齿,我如何说得过嫂嫂?”
太平素来看不惯韦香儿的钻营,韦香儿不识好人心,她连脸面情都懒得装,“但我与三兄到底是一母同胞,我不忍看三兄为了皇位便落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什么死不死的,二娘当真是心念圣人,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眼见俩人越吵越激烈,上官婉儿忙打断太平,把太平近乎僭越的话转为太平对李显的关心。
“皇后的担心婉儿明白。”
她在天后身边待了太久,韦后的心思她一眼便能看出来,既然看出来,自然知晓如何去安抚,“皇后大可放心,您所担心的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有天幕预警,又有天后的铁腕镇压,天后的登基之路会顺畅无比。”
上官婉儿一针见血点破韦后的担忧,“但朝臣们之所以臣服天后,并非真心归顺武周,而是因为他们觉得天后已老,折腾不了几年,他们阳奉阴违几年又何妨?”
“而天后又是圣人的母亲,百年之后,天后总要将万里江山托付圣人。”
上官婉儿声音不急不缓,“到那时,李唐复辟指日可待。”
“既然能兵不刃血复辟,他们又何必与天后闹到血流成河的那一幕?”
“所以只要圣人皇后联合四郎二娘请立天后为帝,他们便会顺水推舟,认天后为武周之主。”
上官婉儿缓缓抬眉,视线落在韦香儿脸上,“但他们的底线是只能有一个女帝,不会容忍其他女子再度登基。”
视线相接,上官婉儿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尽管她没有把话说完,韦香儿已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不必这个时候便忌惮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断无上位的可能,无论朝臣还是宗室,他们都不会支持太平公主效仿天后。
而太平公主,也效仿不了天后。
天后是李唐的儿媳妇,是圣人的母亲,天然有临朝称制的资本,但太平公主没有这个可能。
——因为太平公主是外嫁女。
韦香儿心脏狠狠一跳。
她明明该庆幸,庆幸太平公主没有资格与她竞争,但不知为何,她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凉。
——天后爱重太平公主更甚三郎四郎,可尽管如此,她在托付江山的时候却永远不会考虑太平公主。
如今的天后如此,那么未来的她呢?
再怎么喜欢女儿,也得把江山万里交到儿子手中?
韦香儿有些喘不过气。
她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找到自己的声音,“多谢婉儿提醒,我知道了。”
“既如此,我们明日便召集文武百官,请奏天后为帝。”
上官婉儿笑了一下。
然而下一刻,是小宫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丞相安敢——”
小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裴炎的朗声高呼,“清君侧,正君位,大唐江山岂容外人染指!”
“河东裴炎,大唐丞相,恭请天后退位!”
作者有话说:
裴炎:为大唐死,是我的荣耀
在武皇即将登基的时候,很多朝臣选择沉默,只有裴炎硬刚到底,然后喜提灭族套餐~~
裴炎死后,所有朝臣迅速跪滑,武皇登基无比顺利~~
今天去吃了巨好吃的烤肉!!而且餐厅巨会,店里的小哥哥小姐姐巨好看,盛世美颜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
我又支棱起来了!
我会好好完结的!绝对不会烂尾的!!!
①:《新唐书·卷八十三·列传第八》:安乐公主,最幼女。帝迁房陵而主生,解衣以褓之,名曰裹儿。姝秀辩敏,后尤爱之。下嫁武崇训。
②:《旧唐书·卷五十一·列传第一》:及降为皇嗣,后从降为妃。长寿中,与昭成皇后同被谴,为则天所杀。
《旧唐书·卷五十一·列传第一》:长寿二年,为户婢团儿诬谮与肃明皇后厌蛊咒诅。正月二日,朝则天皇后于嘉豫殿,既退而同时遇害。梓宫秘密,莫知所在。
《新唐书·卷七十六·列传第一》:会帝降号皇嗣,复为妃。长寿二年,为户婢诬与窦德妃挟蛊道祝诅武后,并杀之宫中,葬秘莫知。
第82章 武则天
唯一正统女皇帝。
李显脸色大变, “裴相要逼宫?”
“他好大的胆子!”
太平面有薄怒,“阿娘待他不薄,他竟敢如此对阿娘!”
李旦看看殿外的火光冲天, 再看看殿内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宫人,顿时慌乱起来, “这可如何是好?”
“咱们的人手太少了, 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韦香儿眸中精光微闪。
——清君侧, 正君位, 那便是逼宫天后,与她和三郎无关。
她和三郎没有危险,不仅没有危险, 甚至还能渔翁得利,不必等上十年八年, 现在便做天下之主。
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韦香儿瞧了瞧拉了下李显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但转念一想,天后何等精明的一个人,怎会任由裴炎领兵攻到这里?
此事必然有诈,她若是作壁上观, 只怕她与三郎都不会落到好。
没有犹豫太久,韦香儿的视线落在上官婉儿脸上, 上官婉儿面上不仅不见慌乱,还有一种成竹在胸的平静,韦香儿眼皮微抬, 心中瞬间明了。
“裴相能神不知鬼不觉便冲到这里, 必是有备而来。”
韦香儿迅速转向天后, “婉儿,你快拿个主意,咱们到底该怎么办?”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皇后放心,一切尽在天后掌握之中。”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下一刻,是武三思的振臂一呼——
“裴炎谋逆,兵指皇城!”
“儿郎们,随我诛杀逆贼,以正朝纲!”
“杀!”
宫殿之外,喊杀声冲天。
李显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原来阿娘早有准备。”
“这就好,这就好。”
他突然无比庆幸,自己被香儿说动,准备请立阿娘为帝,若是不然,他仍逃不了被废弃被流放的命运。
一个做过皇帝的却又被流放的李唐宗室,他的存在是横在阿娘势力心头的一根刺,稍稍动动手指,就能让他客死他乡。
身家性命都保不住,又谈何位尊九五?恢复李唐正统?
李显握了握韦香儿的手,心有余悸。
韦香儿拍了拍李显手背,温声安抚,“有阿娘在,可保万事无忧。”
——幸好她刚才反应快,在准备配合裴炎之前看了一眼上官婉儿的脸色,要不然一并被武三思清除的便不止裴炎,而是连她与三郎都会捎带。
要知道天后不止三郎一个儿子,四郎比三郎更好拿捏,没了三郎,天后还能立四郎。
“是啊,幸好有阿娘在。”
李旦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如获新生。
傀儡皇帝什么的太难了!
三兄是兄长,这个皇位便该由他做。
至于他,老老实实当个不求上进的藩王便好了,皇位什么的,他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太平轻轻舒了一口气。
——到底是阿娘,早就做了万全准备,要不然这场宫变下来,阿娘不是被囚禁,就是被诛杀,心中抱负再不能施展。
可也正是因为是阿娘,裴炎的兵变逼宫才显得无比苍凉悲壮。
毫无疑问,他是大唐的忠臣,在李唐江山危在旦夕的时候,只有他站了出来,拼着身家性命不要,也要维护李唐的正统与尊荣。
然而讽刺的是,他不顾一切也要支持的李唐天子,此时正准备辞去天子之位,请阿娘登基为帝。
——另一种形式的臣本欲死战,奈何陛下早降。
太平缓缓闭上眼睛。
【up主个人意见,这是一种女性执政的一种必然。】
【哪怕是现在,女性想要获得跟男人一样的平等地位,就要比男人付出好几倍的努力】
【而千年前的唐朝,无论它的思想风气再怎么开放,它的女性地位再怎么高,也掩盖不了它是一个封建王朝的本质。】
【封建王朝,男权社会。】
【女人完全被排挤在继承人之外,只能依附男人而活。】
【想要在这种情况下掌权,就要比男人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以及血腥屠杀与铁腕镇压。】
【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李唐宗室几乎被屠戮一空的惨剧,才会有酷吏弄权肆意诬陷朝臣宗亲的黑暗时代。】
天幕之上,皇城血流成河。
【李唐宗室消失殆尽,后世的皇帝只会是她的子孙,因为是她的子孙,所以会被孝道所压,所以根本不会去清算她,所以她不会落一个吕雉死后家族绝灭,甚至百年之后被废去祭祀的悲惨下场。】
【虽然手段很残酷,但up主并不觉得她做错了,甚至还觉得她的手段非常高明。】
【汉有七国之乱,晋有八王之乱,而明朝更有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宗室,几乎拖垮明朝的国库,但是在武皇之后的唐朝,却没有出现这种宗室乱政的情况,up主觉得这是武皇之功。】
天幕之下,李唐宗室彻底坐不住——
什么叫把他们给杀了不是过错,反而是功劳?!
天幕着实太偏心,连屠戮都能吹捧成明智之举!
天后长眉微抬。
——在她之后的唐朝?
所以说,她的武周江山只是昙花一现,九州万里最终还是要归于李唐?
意料之中。
盛世改朝换代,已是常人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但她做到了,不仅做到了,更成为华夏史上唯一的正统女皇帝,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的存在让后世的女人看到另一种可能。
原来女人不必困于后宫,原来女子执政不比男子差,原来女人也可以问鼎帝位,坐拥天下。
野心不止是男人才会拥有的东西,女人也可以。
天后微阖眼。
【我们来看一下旧唐书的数据。】
【玄武门之后,李渊退位,然后琢磨生孩子,给李唐宗室扩充人口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当然,咱们的太宗皇帝也不差,有子十四,公主二十一,好家伙,单是女儿都差点组建一支足球队。】
【在李渊与太宗的联手贡献下,李唐宗室人口剧烈膨胀,父有子,子有孙,生生不息。】
【到了高宗李治这一代,宗室子弟已有二百一十五人,人多,犯事的人也多,断断续续出意外了一百一十三人,武皇掌权期间或杀或贬了六十三人,噶了60%的宗室。】
【当然我们的武皇战果辉煌,绝对不止这个数,还有因罪流放削爵的也有十四人,以一己之力消灭了73%的李唐宗室,把宗室之祸彻底掐灭在萌芽之中。】
天幕之下,李唐宗室悲愤欲绝。
——天后的命是命,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那个百分之七十三的数字他们虽然看不懂,但大概意思是明白的,不就是说除了天后自己生的孩子,剩下的宗室全部被她给了杀了的意思吗!
既然武皇容不下他们,那他们又何必再忍?
举义旗,招兵甲,匡扶李唐江山,重塑大唐神威!
是夜,各地纷纷起兵。
是夜,九州乱象频出。
是夜,天后端坐内殿,发出一道又一道的诏令。
是夜,裴炎兵败被杀。
是夜,以裴炎为首的反对天后称帝的臣子宗室被屠戮一空。
【在死了这么多宗室朝臣之后,十分有求生欲的傀儡皇帝李旦上书武皇,请求赐姓武姓,改国号为周。】
【气氛烘托到这一步,再不称帝就不礼貌了,于是乎,我们的武皇就勉为其难登基为帝了,改元天授,大赦天下。】
天幕之上,李唐的旗帜被降下,取而代之的,是象征着武周的旌旗高高扬起,直插云霄。
天幕之下,目睹这一切的九州万民议论纷纷——
“大唐,亡了?”
“亡了。”
“以后就是武周了。”
“太宗皇帝戎马半生打下来的天下,就这么被天后篡夺了。”
“也不能这样说,以前是杨隋的天下,现在是李唐,以后是武周,这天下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能者居之。”
“李唐的皇帝握不住江山,那就不能怪天后来取。”
“再说了,人家天后做得也不错,执政这么多年,出了不少对咱们百姓好的政策,换其他的李唐皇帝来做,未必能有她做得好。”
裴炎的叛乱被平息,兄妹三人得以有心情继续看天幕,看到李唐旗帜降下,而武周旌旗升起时,心情极为复杂。
“大唐就这么没了?”
李显喃喃出声。
奉阿娘为帝是一回事,亲眼所见李唐江山灭亡是另外一回事。
他活了这么多年,作为李唐皇子乃至太子的他享天下百姓奉养,而今李唐灭亡,武周兴起,他心里便极为不是味。
——尤其是即将到来的李唐灭亡是他一手造就,是他亲手将李唐推入坟墓,他如何能心平气和接受这一切?甚至说上一句灭亡得好?
李显不忍再看,“是我对不起祖父,更对不起阿耶。”
“三郎不必自责。”
韦香儿拍了拍他的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们强求不得。”
李旦叹了口气,“是啊,命中注定。”
“眼下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太平心里也难受,可事已至此,只能接受,见两位兄长长吁短叹甚至三兄在暗自垂泪,她便开口劝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往前看。”
“裴炎已经伏诛,此时当立刻请立阿娘。”
“只有这样,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
太平敛袖起身,“三兄,四兄,我们该出发了。”
——这条路没有回头路,他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盛世太平之际改朝换代,而且是以女子之身改朝换代,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武皇做到了,在太平盛世从李唐变成武周,她做到了掌权的男人们都做不到的事情,打脸了只有男人能当皇帝,只有男人能改朝换代的封建思想。】
【她做到了超越时代的事情。】
【她打破了封建时代对女子的禁锢,让无数女人对权力滋生野心,女人不再乖顺如绵羊,让致力驯化女人的一些人破大防,直至今日,仍有人对她疯狂辱骂与抹黑。】
天幕之上,响起一个又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
“她扼杀亲女,心如蛇蝎!”
“她重用酷吏,闹得满朝文武人心惶惶!”
“她杀了儿媳和女婿,还有孙子孙女,世界上怎么会有她这么狠的人!”
“就是,为了两个男宠连亲孙子都杀,她简直不是人!”
“宋朝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我看她也差不多。”
“她称帝之后丢了多少领土?足足三分之一!简直大唐版的完颜构!”
“她以为她篡位了,她就真的皇帝了吗?她们武家就是皇亲国戚了吗?”
“痴心妄想!”
“用自己的侄孙子去和亲,结果人家根本看不上好吗,点名要李唐的宗室了!”
“打着武家人的旗号去征兵,结果百姓根本不搭理。”
“换成李显的名义去征兵,兵源蹭蹭往上涨。”
“这叫什么?这叫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天后眼皮微抬。
——就这?
就这?
连言官御史们的皮毛才华都没有,也敢如跳梁小丑一般来抹黑咒骂她?
后世的这些人,心胸狭隘也就罢了,连安身立命的才学才情都丢掉了。
啧,可笑又可悲。
【但抹黑造谣有用吗?】
【完全没用。】
【人家依旧是华夏史上的唯一的正统女皇帝,依旧在盛世太平的时候改朝换代,依旧把文臣武将乃至皇帝都踩在脚底。】
【后世史官们抹黑也好,后世的喷子们辱骂她也罢,都不能改变这个既定的事实。】
【用粉圈的话来讲,这就是实绩在手,笑看疯狗。】
天后轻轻一笑。
她喜欢这句实绩在手笑看疯狗的话。
【不过有一说一,武皇虽然做到了无数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在做到这些事情之后的副作用也是很大的。】
【毕竟是她前面的皇帝是全民白月光的太宗皇帝,而且这个时候的太宗皇帝才过世几十年,恩泽尤在,余威也仍在,所以当她登基为帝后,全国各地的叛乱就没有停止过。】
【反对她的宗室与朝臣多不胜数,又是造反,又是募兵,把天下折腾得够呛。】
【而我们的武皇呢,在面对各地的叛乱时,她不得不把大部分的精力放在镇压叛乱的事情上。】
【要知道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你的重心在这件事情上,其他的事情就无暇顾及,直接导致在武皇称帝之后,锐意进取的兵甲停止扩张,陷入永无止境的平叛内斗之上,甚至连安西四镇都丢了。】
天幕之上,出现一张巨大的李唐地图,地图旁边,写着大大的巨唐。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为之震惊——
“这是我们的大唐?”
“好大!”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地图。”
“肯定是我们的大唐。”
“不,是巨唐!”
但很快,标识着巨唐的字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武周两个大字。
而空前辽阔的地图,也突然像是被人撕去一角似的,少了西方大片领土。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张目结舌——
“这是,我们的领土丢了?!”
“还丢了这么多?”
【但是up主觉得,这个锅不在武皇身上。】
【四方蛮夷本来就有趁火打劫的传统,武皇忙于平内乱,他们不过来捣乱才是怪事。】
【楚汉争霸时中原打成一锅粥,匈奴趁虚而入,晋朝的时候内斗频频,然后就有五胡乱华,武周取李唐而代之,他们当然要浑水摸鱼,过来分一杯羹了。】
天幕之上,蛮夷烧杀抢掠,所到之处尸山血海,宛如人间地狱。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愤怒异常——
“和亲和亲,和什么亲!”
“这些王八羔子们反复异常,就该把他们全部杀了,永绝后患!”
天后微眯眼。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丝毫不意外蛮夷们会在这个时候叛乱。
去往天后宫殿的兄妹三人火冒三丈。
李显破口大骂,“边夷贱类,竟敢欺我中原无人?!”
“难道没人能制止他们?”
李旦皱眉。
太平声音冷冷,“制止?阿娘在平叛,哪有多余的精力与兵力去镇压他们?”
【不过武皇还是比较冷静理智的,哪怕再愤怒,也没有搞出汉初刘邦的白登之围与晋朝的五胡乱华,她把内乱平息之后,在朝臣们一致反对的情况下,毅然增兵三万,平乱安西,威慑吐蕃。】
【自此之后,安西四镇再无大规模的反叛,局势就此平稳下来②。】
天幕之上,将军领兵出关。
号角吹响,吐蕃败北,武周旌旗扬在烈烈风里。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收回来就好。
无论是李唐还是武周,安西四镇都是他们的领土,哪能被吐蕃所占领?
国土寸土不能让,否则便是历史的罪人。
在收复安西四镇的事情上,天后做得很好。
而与天后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打着恢复李唐统治的李唐宗室们的四处反叛。
如果不是他们,吐蕃便不会有机会趁虚而入,边疆百姓不会惨遭屠戮,边疆将士们更不会无端牺牲。
理智告诉他们,宗室们造反没有错。
可情感又告诉他们,这些造反是毫无意义的,除了妄造杀孽,给蛮夷们可乘之机外,不会有任何改变。
生平第一次,他们开始思考是李唐还是武周。
——如果李唐皇帝能力不行,而天后能力出类拔萃的情况下,那么武周取代李唐,似乎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让人接受不了。
而此时的朝臣,也因天幕的话陷入沉思——
是李唐还是武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李唐与武周陷入内乱,其结果必然是外族大举入侵,边疆百姓死伤无数,既然如此,他们究竟在纠结什么?
与此同时,天后缓缓睁开眼。
——是时候了。
“更衣。”
她平静吩咐宫人。
宫人们小跑着取来衣服,不是天后朝服,更不是她平日里穿的衣服,而是——天子衮服!
作者有话说:
天·武曌·后:不装了,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很多人拿武皇丢失领土黑武皇,说武皇是大唐版的完颜构,内战内行外战外行,但是有一说一,人家最后都打回来了,真正的实绩在手,笑看疯狗~
①:《旧唐书·列传·第一百四十四》:垂拱二年,骨咄禄又寇朔、代等州,左玉钤卫中郎将淳于处平为阳曲道总管,与副将中郎将蒲英节率兵赴援,行至忻州,与贼战,大败,死者五千余人。三年,骨咄禄及元珍又寇昌平,诏左鹰扬卫大将军黑齿常之击却之。其年八月,又寇朔州,复以常之为燕然道大总管,击贼于黄花堆,大破之。追奔四十余里,贼众遂散走碛北。右监门卫中郎将爨宝璧又率精兵一万三千人出塞穷追,反为骨咄禄所败,全军尽没,宝璧轻骑遁归。
②:《旧唐书·本纪·卷六》:冬十月,武威军总管王孝杰大破吐蕃,复龟兹、于阗、疏勒、 碎叶镇。
第83章 武则天
这,就是帝王之威。
人的野心不是一天便会膨胀的, 她也一样。
当她被丢到感业寺,被迫出家为尼,当她饱受世间冷暖, 当她在感业寺再度遇到李治,当她替李治斗赢了王皇后萧淑妃, 甚至那些以长孙无忌为首的门阀世家也被她踩在脚下, 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张张趋炎附势的脸, 她开始思考。
——为什么那个位置一定要男人才能做?
为什么她的能力远在男人之上, 却要困于后宫,甚至要在感业寺自生自灭?
为什么她的儿子们远远不及她,她却仍要将万里江山交到他们手里, 而她只能在后宫里过上所谓的含饴弄孙的生活?
不,不应该这样。
老天既给了她野心, 又给了她足够撑得起野心的能力, 那么她便不该困居后宫,更不会将锦绣河山拱手相让!
否则她的能力, 她的野心有何意义?
男人能做的事情,她能做。
男人做不到的事情,她更能做。
她要让这个天下知晓,让后世史官们知晓, 让千百年后的百姓知晓——她要在盛世太平的时候夺了李唐的江山!
她要做前所未有的女皇帝!
她要整个神州大地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要钳制在女人身上的锁链统统消失不见!
谁说只能男人当皇帝?
谁说只能女人去和亲?
这个世界的规则,本就不该一成不变。
她要重新制定这个世界的规则, 哪怕最终失败,她的存在也会给后人启迪,野心不是男人专属的东西, 权力更不是。
武曌换上衮服。
——凌驾于日月之上,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圣人皇后豫王太平公主到——”
廊下传来小宫人尖细的声音。
武曌缓缓抬眉, “宣。”
“宣圣人皇后豫王太平公主入殿。”
小宫人唱喏。
【而将各地叛乱全部平息的武皇,此时也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很多人说晚年的武皇非常昏聩,任用酷吏,残害朝臣与宗室,甚至为了两个微不足道的男宠,连自己的亲孙子都能下令杖杀。】
天幕之上,小宫人尖着嗓子宣召——
“邵王重润,继魏王延基私议圣人,是为大不敬。”
“圣人降旨,杖责一百,打完为止。”
李显老泪纵横,跪在台阶前不断磕头哀求,“阿娘,是儿子教子无方,是儿子的错,求您绕过重润吧!”
“我与香儿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若死了,您叫香儿可怎么活啊!”
“阿耶不必苦苦哀求。”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话是我说的,我领罚便是!”
“姑母!姑母饶命!”
“延基自由体弱多病,如何受得住一百杖责啊!”
“阿耶,阿耶救我!”
“行刑——”
“砰!”
宫苑之内,鲜血长流。
而此时的永泰公主府,永泰公主惨叫声连连,那是动了胎气才会有的痛苦哀嚎,如濒死的小兽,绝望而悲恸。
“阿姐,你不要吓我。”
安乐公主握着永泰公主的手,声音不住颤抖,“阿兄不会有事的,驸马更不会有事!”
“你不要怕,他们都会回来的,都会回来的!”
“你安心生孩子,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就好!”
“阿姐!”
“阿姐——”
天幕之下,韦香儿脚步微顿。
——那是她的儿子,活活被廷杖打死。
他那么年轻,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意气风发,宁折不弯,临到奄奄一息闭上眼,也不曾求饶半句。
天家皇室应有的风骨与威仪,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也是她的女儿,她捧在掌心的女儿,动了胎气,一尸两命,冰冷躺在床榻上,被另一个女儿抱着恸哭。
李显六神无主,“怎么会这样?”
“阿娘怎会杀重润?”
“仙蕙,仙蕙怎会死!”
“阿娘……唉。”
李旦长长叹气。
太平公主眼皮狠狠一跳。
——三兄先死原配发妻,再死嫡子,四兄的发妻与宠妾也尽皆遇害,那么她呢?
她真的做到了独善其身,终其一生不曾死至亲?
不,她不信。
她的驸马是表兄薛绍,而薛绍的兄长薛顗与琅琊王李冲关系极好,阿娘登基为帝,李冲必反,李冲若反,薛顗焉有袖手旁观之理?
或替李冲招兵买马,或帮助李冲传送情报,总之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李唐江山被阿娘篡夺。
阿娘这般精明的一个人,而做了这些事情的薛顗,怎会逃过阿娘的眼睛?
阿娘必会杀薛顗以肃清朝纲,而作为薛顗弟弟的薛绍,也必然会被连累。
——杀鸡儆猴,不外如是。
若他不是驸马,或许还能逃过一劫。
可他偏偏是驸马,啧必然会被阿娘拎出来杀一儆百。
所以,薛绍必死。
太平手脚冰凉。
武曌将兄妹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因太过震惊,他们此时连她身上换上了天子衮服的时候都无暇注意。
她的血腥手段,到底还是吓到了娇生惯养的兄妹三人。
但她并不后悔。
因为这是位尊九五之路的必然,孤家寡人,孑然一身。
但权力的滋味如此迷人,哪怕高处不胜寒,她也能一览众山小。
“怎么,你们很意外?”
武曌平静出声。
兄妹三人齐齐回神。
回神之后,他们才发现此时的阿娘身上穿的并不是平时的衣服,而是只有天子才能穿的天子衮服。
——阿娘已不满足天后的位置,她现在便要登基为帝。
野心昭然若揭。
兄妹三人齐齐震惊。
偌大宫殿静得能听到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武曌静静看着她的儿女。
李显是愤怒,李旦是悲痛,而她的好女儿是痛苦绝望。
这些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子女们,到底还是与她离了心。
“阿娘!”
李显悲愤出声,“重润不止是我的儿子,更是您的孙儿啊!”
“您怎能——”
“我能。”
武曌平静打断他的话,“妄议圣人者死。”
她的声音平静而和缓,没有任何起伏,但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压得李显有些喘不过气。
可那毕竟是自己最爱重的儿子,如今就这么惨死在自己面前,他心里再怎么害怕,还是缠着声音开了口,“您是圣人,他便是圣人的孙子!”
“还是说,您当了圣人,便要断情绝爱,不分青红皂白杖杀自己的孙子吗!”
“汉景帝冤杀栗太子,汉武帝尽屠卫太子一党,只有宣帝侥幸逃生。”
武曌道,“而我们的太宗皇帝,更是有玄武门杀兄屠弟的事迹。”
“但青史不会对他们的血腥手段着墨太多,而是大肆宣扬他们的圣明仁和。”
“景帝有文景之治,为汉武帝的远征匈奴打下坚实的基础。”
“而武帝有驱除匈奴,重振汉家威仪的丰功伟绩。”
“至于太宗皇帝,则更不必说,贞观之治永传后世,被千年后的天幕时代赞为皇帝中的top级,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太宗皇帝是所有人的白月光。”
“评判一个皇帝的标准,从来不是他的手段有残酷,他的手上沾满亲人的鲜血,而是他执政期间可曾让利于百姓,可曾为王朝打下大片江山。”
“所以,我杀孙有何不可?”
兄妹三人心头一惊。
——是啊,有何不可?
哪怕杀了孙子,她依旧是极其出色的帝王,一个注定流传青史的帝王。
哪怕再怎样被史官们污蔑抹黑,她的宏图伟业依旧存在,她依旧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帝。
——正如天幕所说,实绩在手,笑看疯狗。
“阿娘为帝,儿媳心悦诚服。”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韦香儿缓缓跪在地上,低低开口,“今儿媳请奏阿娘,当荣登大宝,改国号为武周。”
武瞾淡淡看向韦香儿。
那是一张同样野心勃勃的脸,更是一张不甘人下的脸。
太过锋芒毕露的脸容易惹人生厌,但是,她喜欢。
——野心这种东西,从来不应该被男人所占据。
【这是女性执政的必然。】
【权力斗争不是请客吃饭,更不是过家家,是累累白骨堆出来的东西。】
【如果对这件事轻拿轻放,那便意味着武皇软弱可欺,一个年迈且软弱可欺的帝王,又是一个女人,等待着她的是什么,我想宝宝们都能够猜得到。】
【所以她毫不犹豫选择杖杀李重润与武延基,尽管他们一个是她的亲孙子,一个是她的侄孙子。】
天幕之上,小宫人小跑着来报,“圣人,邵王与魏王死了。”
“知道了。”
满头银发的武瞾缓缓合上眼。
【天威难测。】
【武皇虽老,但余威仍在,仍是那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武皇。】
【是以,天下承平,朝野安宁,直至她病得快要死了,都无人敢挑战她的权威。】
天幕之上,本该出现在朝堂之上的武皇又一次没有出现。
朝臣百官们议论纷纷,却无人敢上前问小宫人原因。
【直到武皇病得起不来,数日不曾上朝,文臣武将乃李显兄妹三人都不能见到她,所有事情皆由张易之兄弟俩代为通传时,以张柬之为首的丞相终于按捺不住,振臂一呼,发动宫变。】
【此时的武皇已缠绵病床多日,但当卫士们冲进她的房间,她撑着精神问为首之人,为首之人仍慌忙跪地请罪,说自己并非谋逆,而是怕张易之兄弟两人弄权祸国,所以才恭请武皇退位,扶持太子登基。】
【这,就是帝王之威。】
【虎虽老,不可欺也。】
天幕之下,武曌扶着上官婉儿的手起身,“既如此,朕便上承天命,下应进言,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
“至于皇太子之位……”
武曌目光从自己的三个女儿身上扫过,而后悠悠一笑,“不论男女,能者居之。”
太平眼皮狠狠一跳。
“朕极为前所未有的女皇帝,便该创立前所未有的制度。”
武曌道,“女帝,有一,便有二,生生不息,传于后世。”
【好啦,这就是武皇的全部内容了。】
【因为时间有限和某些不可描述原因,up主只讲一部分,还有很多关于武皇的事情没有讲到,宝宝们如果想深入了解,可以自行查阅资料。】
【无论是《旧唐书》还是《新唐书》,又或者把武皇黑得体无完肤的《资治通鉴》,都非常值得一读,是我们了解武皇的最好也最直接的手段。】
【需要注意的是几本书因成书时间不同,朝代作者不同,所记载的内容也大不相同,里面的内容需要我们自行甄别。】
【某些一看就很扯淡的事情宝宝们当个笑话看就好了,不用放在心上。】
【咱们武皇是皇帝圈的顶流,被人造谣抹黑很正常,但无论他们怎么诋毁,都掩盖不了武皇在男权时代登基为帝的事情,更掩盖不了在盛世太平之际改朝换代的事情。】
【中华上下五千年,只此一个武皇!】
视频发出一周后,谭笑笑打开后台。
别的视频上了推荐位原地飞升,赞与评论蹭蹭蹭往上涨,她的视频依旧被丢在角落里,除了几个入戏很深的历史粉活跃在评论区,再没有其他人点进来。
谭笑笑整个人趴在电脑桌,长长叹气。
——爱怎样怎样,但这个系列的视频她会全部做完。
谭笑笑深吸一口气,从电脑桌上爬起来,开始下一个视频。
“裹儿……啊!”
“阿兄……阿兄与延基还没回来吗?”
永泰公主李仙蕙颤着声音问安乐。
“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
安乐公主李裹儿死死握住李仙蕙的手,不住安抚道,“阿姐,你放心,他们肯定会回来。”
“阿耶与阿娘都已入宫求情,还有武家的人!”
长宁公主道,“祖母哪怕不看在阿耶阿娘的面子,也会看在武家人的面子——”
“不。”
永泰公主轻轻摇头,聚满眼泪的眼睛已有些涣散,“他们不会回来了。”
“他们会回来!”
安乐声音急促,“阿姐,你什么都不要想,你只需要把孩子平安生下来便好!”
“剩下的事情交给阿娘与阿娘……还有我!”
“我一定会护着阿兄与表兄的!”
“两位公主,您快些出去吧。”
产婆们急切道,“七娘快生了,您若不走,奴婢们没法帮七娘。”
安乐连忙松开永泰的手,拉着长宁公主起身,“你们必要保阿姐母子平安,否则你们便跟阿姐陪葬。”
“是。”
产婆们忙不迭说道。
房门啪嗒一声被关上。
房间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李重福焦躁在外面走来走去,“裹儿,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阿耶阿娘入宫一整天,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七娘又是这个样子,她若有个好歹,咱们怎么跟阿娘阿耶交代——”
“啪!”
清脆巴掌声响在偏殿。
李重福声音戛然而止。
男人不敢置信捂着脸,慢慢抬头看向面前的女孩儿,“裹儿,你打我?”
长宁公主此时也吓了一跳,连忙去拦安乐,“裹儿,你冷静一下。”
“我打的就是你。”
安乐公主拨开长宁公主的手,指着李重福破口大骂,“你以为阿兄死了,未来的太子之位便能落到你头上?”
“你做梦!”
安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阿兄死了,还有我与几个阿姐!”
“我死了,大唐江山拱手相送又如何?!”
“这万里江山纵然被我拱手相送,纵然被他人改朝换代,也落不到你李重福的头上!”
满殿皆惊。
满殿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剩下兄妹几人粗重的喘息声。
“裹儿,我并非告密之人——”
李重福艰难开口。
安乐却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尖锐打断他的话,“李重福,你最好日夜叩头祈祷,祈祷阿兄能平安归来,祈祷阿姐平安无事。”
“因为阿兄阿姐若是有了意外,我定会让你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裹儿,你怎能这样说话?”
长宁公主心惊胆战。
但安乐没有再说话,她转身出殿,走进风里。
“裹儿,你去哪?”
长宁公主连忙追出来,“外面乱得很,你不要乱跑!”
但已来不及。
安乐纵身上马,身影消失在永泰公主府,半刻钟后,她来到太平公主府。
“你求姑母?”
轻裘宝马的少年像是听到什么再好笑不过的事情一般,笑得直不起腰,“阿姐,你凭什么以为姑母能救阿兄?”
“姑母的第一位驸马在姑母怀孕即将生产之时被祖母赐死。”
“姑母连自己挚爱之人都救不了,又怎会救得了阿兄?”
“阿姐,我劝你还是给七姐找个好一点的稳婆,”
李隆基懒懒挑眉,眸间全是冷色,“又或者说,给七姐备上棺木一具。”
“连这点事情都撑不过来的女人,有何资格做我李氏儿孙?”
作者有话说:
李隆基:玩狼人杀吗?要命的那一种。我四五岁就开始玩了,我妈玩输了,她就先噶了。
李裹儿:????
我看好多历史大佬们的分析,以李显韦后对李重福的刻骨恨意,李重润的话八成是他告密的
议论武皇男宠是很私密的事情,李重润再没脑子也不会满大街嚷嚷,只会跟身边人吐槽,吐槽之后就倒了霉~~
而李重润也不是没脑子的人,天赋异禀,刚出生就被李治立为皇太孙,这样一个人说话做事都是很谨慎的,尤其是吃过流放的苦,回京之后不至于连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都不知道。
对了,黑李唐皇帝从不手软的新唐书与资治通鉴对他的评价都是正面评价,对他的死也是非常惋惜,只能说天意弄人吧~~
第84章 安乐公主
这种货色凭什么以圣明天子自居?!
安乐抬眸看向面前的李隆基。
少年手指缠着马缰, 吊儿郎当,肆意散漫,说着恶毒的话, 面上却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自己不是在咒别人一尸两命, 而是闲话西窗下的玩笑话似的。
安乐眸光微冷。
——她不喜欢这种拿人性命说笑的薄凉冷血。
尤其是拿她阿娘与阿兄的性命说笑。
“李氏子孙?”
安乐凉凉出声, “这世间哪还有李氏子孙?”
“你我皆姓武。”
“三郎, 饭可以乱吃, 话不可乱说。”
安乐声音冷冷,“否则便是祸从口出,落得与我阿兄一样的下场。”
李隆基面上揶揄冷笑微微一滞。
安乐收回视线, 不再理会李隆基。
抬脚绕过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径直走进太平公主府。
李隆基眯了眯眼。
“三郎, 那个稳婆?”
自家主子与安乐不欢而散, 亲卫拱手请示。
“既然她不需要,那咱们还留着稳婆做什么?”
李隆基轻嗤一笑, 不甚在意,“打发了。”
安乐入府,侍女引着安乐来到内院,殷勤奉上茶水, “八娘,您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公主此时正在会客, 等她忙完了,便会来见您。”
“有劳姐姐。”
安乐胡乱饮了一口茶,便把茶盏放在小几上。
——此时的她, 着实没心情品茶。
半刻钟后, 太平公主扶着小侍女的, 慢腾腾走进花厅,“裹儿今日怎有心情来看姑母了?”
“自然是想姑母了。”
安乐勉强笑了一下,上前挽住太平公主的胳膊,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几日不见,姑母越发风华无双了。”
“到底是姑丈好福气,能得姑母这样的妻子。”
太平公主忍俊不禁,扶着安乐的手,仪态万千坐在主位上,“你这性子来说恭维话,到底是难为你了。”
安乐眼皮微抬,对上太平公主妩媚凤目。
那双眼睛与她祖母极像,但祖母更为凌厉迫人,而姑母却是妩媚多情,像是一汪春水盈在眼睛里,让人不知不觉便能陷进去。
事实上,姑母也的确比祖母柔和得多。
武家人疯狂攻击四叔的那段时间,是姑母从中周旋,护住了四叔与四叔的孩子们。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安乐松开太平公主的胳膊,一撩衣裙,转身跪在太平公主面前,“姑母,求求你救救阿兄与表兄!”
“阿姐即将临盆,她受不住这样的噩耗。”
“重润与延基糊涂,圣人岂是他们能妄议的?”
太平公主轻摇团扇,平静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儿,“如今他们遭此大祸,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安乐深吸一口气,“是,阿兄有罪,但罪不至死。”
“求姑母看在我阿姐即将生产的面子上,救救我阿兄。”
“即将生产?”
太平公主懒懒挑眉。
像是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她轻轻笑了一下,“我可以救你阿姐。”
安乐心中一喜,“姑母的意思是——”
“我当年生产也是凶险异常。”
太平公主放下团扇,轻啜一口茶,“幸得一稳婆有些本事,才让我化险为夷,母子平安。”
安乐脸色微微一变,“姑母!我阿兄——”
“裹儿,重润延基糊涂,难道你也糊涂么?”
太平公主搁下茶盏,淡淡打断安乐的话,“重润延基死了,才能保你阿耶阿娘乃至武家人的平安。”
“是要阿兄还是要阿耶阿娘,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太平公主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起伏。
然而安乐却被这句话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是阿娘在流放路上生下来的女郎,那时候的阿耶连件像样的襁褓都找不到,只得脱了自己的衣服包裹着小小的她,于是她的乳名又叫裹儿。
裹儿,裹儿。
她就这样被阿耶的衣服裹着,与阿耶阿娘一起到了流放之地,房州。
房州远在千里之外,环境恶劣且艰难。
古往今来,娇生惯养的官宦之后死在流放之地的不计其数,巨大的生活差异让官宦之后接受不了这种落差,不是郁郁而终,便是吃不了苦而选择自裁。
但阿爷阿娘却活下来了。
不仅活了下来,还将她养得很好,她在房州野蛮生长,骄纵任性,哪怕生活环境一团糟,她依旧被阿爷阿娘养得热烈而张扬。
她不知道宫廷斗争是什么,那样的事情离她太远太远。
也因为没有享受过优越的宫廷生活,所以她无法比较,所以她觉得流放之地苦虽苦了点,但全家人都在一起,热热闹闹过日子。
如果阿耶不会时不时情绪崩溃,掩面大哭一场的话,她甚至还会觉得流放之地的日子并不差。
直到她与阿耶阿娘被祖母接回洛阳。
直到她看到了洛阳的繁华,天家皇室的尊荣体面,她才知道自己以前过得究竟是什么,才知道阿耶为何会突然恸哭,甚至会生出自裁的想法。
锦衣玉食金奴玉婢才是天家皇室该有的生活,而不是苦寒荒凉的流放之地。
而勾心斗角生死一线间,也是天家皇室该有的东西,而不是兄友弟恭,和乐融融。
而生杀予夺,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距离,也是天下之主该有的东西,而不是她想象中的慈爱的祖母。
——她接受了神都洛阳的繁华昌盛,便该一并接受属于这神都属于宫廷的残酷冷血。
安乐手指撑着地板上的锦毯,慢慢站起身,“多谢姑母指点,我知道了。”
天威难测。
天颜不容置喙。
——祖母不仅仅是她的祖母,更是武周的天子,九州的圣人。
她的阿兄,不会再回来了。
安乐缓缓闭上眼。
“我听下人说,你在外面遇到了三郎。”
太平公主对安乐的反应见怪不怪,“三郎是个贴心孩子,在外面拦着你,想来也不是为了讥讽你。”
“当年救过我的稳婆,此时多半在他手里,你与他说两句软话,让他带着稳婆救你阿姐。”
“是多谢姑母费心,我知道了。”
安乐慢慢睁开眼,垂眸应了一声。
安乐转身出花厅。
太平公主无疑是极为受宠的,公主府修筑得华美奢靡,安乐穿过长廊,绕过小桥流水,听着隔壁院子里的乐师们在演奏着靡靡的小曲儿,她突然想起被李隆基拦下时李隆基说的那句话——
“你凭什么以为姑母能救阿兄?”
“姑母的第一位驸马在姑母怀孕即将生产之时被祖母赐死。”
“姑母连自己挚爱之人都救不了,又怎会救得了你的阿兄?”
“连这点事情都撑不过来的女人,有何资格做我李氏子孙?”
李隆基的话一遍一遍在她脑海重复着。
像是为了提醒她什么似的,要她把这些话记在心里,刻在骨子里。
安乐闭了闭眼。
于是她终于后知后觉发现,原来李隆基并非冷嘲热讽,而是以一种揶揄口气,说出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实。
这里不是房州,不是她曾经待过的流放之地,而是神都洛阳,武周的国都。
而她的兄长也不是庶人,而是太子之子,邵王李重润。
他的一举一动被无数人看在眼里,那些人挖空心思寻他的错处,然后借着攻击他,以达成攻击阿耶的目的。
而她的阿姐也并非流放之地的庶人李仙蕙,而是太子之女,武氏儿媳。
她的存在是让“李”家人与武家人更紧密地联系到一起,是阿耶对祖母的妥协讨好——
看,我已与武家联姻,深度捆绑在一起。
您百年之后,我不会清算任何人,所以您大可放心把万里江山交到我手里。
安乐自嘲一笑。
她早就明白的。
不过是今日的图遭横祸让她又一次对自己的处境乃至对阿爷阿娘的处境有了一个新的认知。
——傀儡太子,卑躬屈膝。
安乐走出太平公主府,翻身上马。
但下一刻,有欢快的女声自九天之际传来,让马背上的她乃至天下九州都为之一惊——
【哈喽,宝宝们,我又回来了!】
【上回的视频宝宝们说时间短,内容少,没有看过瘾,这一次宝宝们大可放心,一次讲两个野心勃勃的女性人物,绝对让宝宝们看得过瘾!】
胯下骏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所吓到,撒开蹄子在坊口道路狂奔起来。
“八娘!”
亲卫们吓了一跳。
——失控发癫的骏马危险性极高,哪怕是骑术极佳的男人都有可能殒命,更何况被太子捧着掌心的明珠?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亲卫们连忙翻身上马,去追嘶鸣着狂奔的骏马。
安乐不曾料到马儿会在这个时候失控,身子一晃,险些被骏马颠下来。
但她不是养尊处优的娇公主,在房州野蛮生长的经历让她太清楚如何对付受惊的骏马。
她双手紧紧握着马缰,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被马甩下来,然后整个人趴下来,贴在马背上,一边控马,一边轻抚马鬃,安抚着骏马受惊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躁动不安的马儿慢慢平复下来,奔跑的速度逐渐减慢,最后打着响鼻,在一处偏僻小巷停下来。
骑术极好的亲卫追上来,连忙对马背上的安乐伸出手,“八娘,您没事吧?”
“杀了。”
安乐扶着亲卫的手跳下马。
“什么?”
这句话前言不搭后语,亲卫有些疑惑。
安乐凤眸微抬,眼底映着亲卫的脸。
——少年面上有薄汗,一双眸子干净又清澈。
这个亲卫与她一样,没有做好面对深陷权力中心的狂风巨浪。
于是她收回视线,随手抽出亲卫腰侧佩剑,抬手一挥,斩断马头。
鲜血喷了亲卫一身,亲卫身体一僵,不敢置信般抬起脸。
面前的安乐没有好到哪去,一身衣服被鲜血浸染,就连脸上与鬂间都被鲜血所波及,簪花金钗染了血,像是开在地狱深处的花,要鲜血供养才能娇艳怒放。
“我说,杀了它。”
安乐声音平静,蹭地一声,长剑还于亲卫鞘间。
其他亲卫陆陆续续追上来。
看到小巷里的狼藉,再看看安乐身上的血迹,他们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娇生惯养的小郡主恼羞成怒,命亲卫杀了马。
这种事情很常见,差点死在马背上,可不要让人斩马头而泄愤吗?
唯一不常见的是这位小郡主的骑术委实好,寻常男人都未必能安然无恙抽身,她却能丝毫未损站在这儿,可见自幼在流放之地长大未必全是坏处,最起码马术不错,生死时刻能护住自己的性命。
亲卫们翻身下马,有条不紊收拾地上的狼藉。
安乐对后面追上来的亲卫伸出手。
亲卫会意,立刻解了自己的披风,双手奉给她。
她伸手接过,抬手一荡,披在自己肩头,将身上的血迹遮了个严严实实。
脸上还有些血迹,识趣儿的亲卫又忙不迭递上帕子,她以帕子擦了擦,脸上不再是黏黏糊糊的睁不开眼。
鬂间金簪处的血迹她也顺手擦了擦,但到底不是以水洗漱,擦拭得并不干净,上面仍留着一片淡淡的红,从鬂间晕染到她脸侧,映着金乌西坠的余晖,莫名有一种鲜花委地的艳丽凄靡。
这不是生于天家皇室该有的气韵。
——不吉利。
亲卫收回视线。
其他亲卫牵来新的马匹。
安乐翻身上马,纵马回府。
而苍穹之上,有巨大的祥云卷在九天之上缓缓铺开,伴随着轻快的女声,无数人抬头望天,发出或惊叹或惊恐的声音——
“这是什么?”
“天幕还是神迹?!”
但安乐没有理会这一切,她只是在往阿姐的府邸走。
——她的阿姐,凶多吉少。
【韦后韦香儿,与她的女儿安乐公主李裹儿。】
【历史上的她们愚蠢美丽,心如蛇蝎,连中宗李显都是被她俩联手毒杀。】
安乐眼皮狠狠一跳,缓缓抬头。
天幕之上,出现她与阿娘的脸。
但又不是她与阿娘的脸,天幕之上的脸比她们自己的脸更为尖酸刻薄,打扮也更为俗气,几把我是坏人写在脸上。
安乐微微一愣,瞬间被激怒。
——她毒杀阿耶?怎么可能!
【韦后韦香儿,相传原名韦莲儿,后被武皇赐名韦香儿。】
【宝宝们都知道,武皇掌权之后有一个李唐大逃亡,李显的原配逃亡失败,被武皇所杀,武皇为了补偿儿子,给他娶了以美貌著称的韦后。】
天幕之上,李显迎娶韦后。
锦衣华服的太子对盛名远扬的新太子妃充满好奇,在祭拜天地祖宗时,便偷偷打量着团扇之后的女子的面容。
可新太子妃出身京兆韦氏,不仅人生得漂亮,高门贵女的世家礼仪亦是修到骨子里,无论李显怎么找角度,都看不到团扇后的脸。
几次三番下来,李显彻底没了耐心,赌气似的不再看新太子妃。
“却扇——”
礼官高声唱喏。
众人齐齐看向新太子妃。
李显仍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目光没有随着众人一同移过去。
直到他突然发觉周围鸦雀无声。
像是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周围人的眼睛与呼吸,以至于让所有人瞬间失声。
李显嗤笑。
——没出息!
高高在上的太子爷屈尊降贵往新太子妃处看了一眼,只一眼,便与周围人一样,极为没出息地愣在当场。
——无他,这张脸委实漂亮。
天幕之下,无数人宛如雕塑,一动不动。
——没出息的人竟是他们自己!
但安乐却没心情欣赏自己阿娘年轻时的盛世美颜。
她一边快马加鞭往阿姐的府邸赶,一边在想天幕所说的毒杀中宗是怎么一回事。
韦后,安乐公主,中宗。
这三个称呼意味着阿耶顺利登基,万里江山没有落到别人手里。
中兴之主为中宗,这个庙号并不差。
大抵代表着李唐王朝在阿耶手中复辟,又在阿耶与阿娘的联手治理下,九州万里即将迎来一个新的盛世太平。
但天幕又说她与阿娘愚蠢美丽,心如蛇蝎,毒杀阿耶,就连她与阿娘的画像都是被丑化之后的模样,几乎把恶毒狠辣写在脸上,这种情况在话本里很常见,是作为反派人物登场才会有的待遇。
——那么她与阿娘是反派,谁又是匡扶李唐,诛杀她与阿娘的圣明天子?
李重福?
还是李重俊?
又或者说现在还不及她腰高的李重茂?
这三人一个阴险狡诈,口蜜腹剑,一个粗鄙不堪,蠢笨无用,最后一个更是无知幼童,学个千字文都能将太傅气个半死。
似这样的货色,凭什么能以圣明天子自居?!
又凭什么将她与阿娘污蔑成毒杀阿耶的罪人?!
还是说没了阿兄,这三人便以为她与阿娘便能任人拿捏,哪怕阿耶之死这种事情都能扣她们母女俩的身上?!
——做梦!
安乐冷笑一声,调转马头,去往丞相姚崇的府邸。
但在出发之前,她将自己身后的亲卫分成两队,一队跟着自己去找姚崇,另一队护送稳婆去阿姐府邸。
阿姐危在旦夕,不能再耽误了。
“记住,若到生死抉择之际,保大人。”
安乐吩咐稳婆。
稳婆心头一跳。
——看来七娘的情况比当年的二娘更糟糕。
安乐出来得急,身后没有侍女跟着,自然没有人替她带银钱。
于是她随手拔下鬂间的赤金簪子,塞到稳婆手里,“若阿姐性命无忧,我必有重谢。”
“但若我回来之后见不到阿姐……”
安乐声音微微一顿,眸光骤冷,“你便陪阿姐一道走。”
稳婆一个哆嗦,几乎握不住安乐塞给她的赤金簪,“是,老奴一定竭尽全力,保七娘性命无忧。”
安乐翻身上马。
亲卫们护送稳婆,几人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巷尽头。
安乐深深看一眼阿姐府邸的方向。
半息后,她抿了下唇,视线收回,飞马直奔姚崇府邸。
她倒想看看,她那三位好兄弟到底如何在她与阿娘的掌心翻出花来!
作者有话说:
安乐:这种货色怎么可能赢得了我!
第85章 安乐公主
凭什么我不能当国之储君?东宫太女?!
“八娘, 姚相今日不见客。”
丞相府前的侍从拦下安乐。
“不见客?”
安乐眉梢微挑,“是不见客,还是不见我?”
“这……”
侍从被噎得一滞。
安乐凉凉一笑, “不见我?好说。”
“来人,烧了他的丞相府!”
“是!”
亲卫应喏而动。
“别冲动!”
“八娘, 别!”
侍从吓了一跳, 忙不迭请辞, “八娘暂待片刻, 我再替您通传姚相。”
【咱就是说,这样的脸别说李显看了迷糊,up主看了也迷糊啊!】
【得益于有韦后这样的母亲, 安乐兄妹几人个顶个的漂亮,每一个都是青史盖章的好看。】
【懿德太子李重润, 风神俊朗秀容仪①。】
【永泰公主李仙蕙, 琼蕤泛彩,拂秾李之花②。】
【幼女安乐公主, 则更不必说,光艳动天下③,有唐朝第一美女之称。】
【《新唐书》把李唐皇室黑得体无完肤,野心勃勃的公主们更是被污蔑抹黑到惨不忍睹, 但是对于韦后所生的几个子女却是捏着鼻子夸好看,可见他们兄妹几个才学能黑, 性情能黑,但相貌真的没得黑。】
天幕之上,依次出现李重润李仙蕙以及安乐的脸。
天幕之下, 九州为之惊叹——
“漂亮!”
“确实漂亮!”
“一看就是韦后的女儿!”
李隆基慢悠悠骑着马往家里走, 苍穹之上的几张脸让人想忽视都难, 于是他勉为其难瞧了一眼,然后啧了一声。
——恩,好看。
丞相府内,姚崇长吁短叹。
——好看归好看,可着实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啊!
“丞相,八娘过来了。”
侍从一路小跑来回话,“她说您若是不见她,她便一把火烧了您的丞相府。”
“……”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刁钻难缠,半点不像太子!
姚崇抬手抹了把脸,“走,去会会未来的安乐公主。”
安乐公主?
永泰公主?
懿德太子?
韦香儿缓缓抬头。
——这意味着三郎最终还是当了皇帝,成了九五之尊。
可那又如何?
她与裹儿“毒杀”中宗,她依旧是这场皇位争夺赛中的失败者,否则这样的脏水不会泼到她与裹儿身上。
杖刑的声音仍在继续。
一下又一下,似乎要将人打到死为止。
但廷杖下的人已没了最开始的惨叫,只剩下无意识的微弱喘息。
韦香儿抬头看向她的儿子,远处的内苑之中,少年口鼻间全是血,眼睛半合着,仿佛死了一般。
“阿娘,阿娘求您饶了重润!”
李显声音沙哑,仍在叩头求饶,“阿娘,香儿只有这一个儿子!”
“他若死了,香儿可怎么活!”
“阿娘,是我管教不严!”
“阿娘,您罚我吧!”
“延基,延基你撑着点。”
一旁的武三思泪流满面,冲远处的武延基大喊着,“很快就打完了,很快。”
“等你受完廷杖,咱们就能回家了。”
“咱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但武延基却没在回应他。
少年的手无力垂下,血水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淌,在冰冷地面上汇成一滩血水。
韦香儿手撑着地板,缓缓站起身,“三郎,三思,不必求了。”
——因为,没必要。
【但美貌对于这些人来讲,是不值一提的优点。】
【拿我们最为熟悉的韦后来举例子。】
【很多人都觉得她是笨蛋美人,心如蛇蝎,但up主有不同意见。】
【在李显娶她之前,已经死了一个太子妃,这个太子妃出身高贵,亲爹是将军,亲妈是公主,这样的出身都没能保住她的命,被活活饿死在宫中,等宫人发现的时候,她的尸体都已经腐烂了④。】
【对于一个高门出身的太子妃来讲,这下场可谓是惨烈而不体面。】
天幕之上,画面再换。
小宫人们一手掩着口鼻,一手从破败殿里抬出一个蒙着白布的尸体,苍蝇在尸体旁盘旋,恶臭的味道让守在宫门外的卫士们都不忍直视。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议论纷纷——
“这也太惨了!”
“好歹是太子妃,怎能这个死法?”
崔玄暐眼底闪过一抹不忍。
太平公主秀眉微动,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李旦想起惨死的皇后的与宠妃,掩面长叹,泪流不止。
李隆基眸色微冷。
——曾经何时,他的母亲也是这种死法,甚至连尸首都不曾寻到。
【这样的出身却得了一个这样的下场,可见在封建王朝时代,皇权是碾压一切的东西。】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韦后的心理压力不可谓不大,家世给不了她任何庇佑,而李显在关键关头也护不住她,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天幕之上,婚后的韦香儿随李显一同去拜见李治与武皇,态度极近卑谦。
武皇懒懒抬眸,视线在韦香儿身上略微停留一瞬。
“赏。”
小宫人尖声唱喏。
韦香儿长舒一口气。
【事实证明韦香儿在夹缝中生存得极好,不仅极受李显的宠爱,与李治武皇的关系处得也不错。】
【开耀二年正月,韦香儿为李显诞下嫡子李重润,李治龙颜大悦,在李重润满月之际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淳,同时把李重润册立为皇太孙,甚至要给这个刚刚满月的婴儿开设府署,设置官属⑤。】
天幕之上,李治逗弄着小孙子,显然十分开怀。
【前一个太子死得惨烈,韦后这个太子妃不仅没有死,还能让李治把她刚满月的儿子册立为皇太孙,可见韦后周旋于二圣之间的心机手段。】
姚崇瞧了瞧来着不善的安乐,心里一阵哀叹。
——韦氏擅长玩弄心机手段,可韦氏所生的这个小女儿更难缠,脾气又暴又烈,半点没有太子的温和好性!
姚崇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明知故问,“八娘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我来做什么,姚相难道不知?”
安乐反问姚崇。
“……”
这话叫他怎么接?
太子太子妃都救不下邵王,他一个丞相如何能救!
在圣人手底下救人,比虎口拔牙更不可行。
姚崇轻捋胡须,无奈出声,“八娘,非是我不愿救邵王,实是天威难测,我救不得。”
“天威难测?”
“救不得?”
安乐放下茶盏,抬眉看向姚崇,“姚相不愧是跟随圣人多年的丞相,对圣人的手段了解甚深,我还未开口,姚相便已经知晓结果,可见姚相也知从圣人手里救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姚相放心,我不是来求姚相救我阿兄。”
“我只是来问姚相一件事,太子妃,驸马,皇后宠妃,甚至皇孙都不能逃过一劫,那么姚相呢?”
“姚相凭什么以为,未来的姚相能独善其身,安享晚年?”
姚崇动作微微一顿。
捋着胡须的手险些扯掉几缕胡须。
独善其身?
安享晚年?
多么让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而能说这种话的人,又怎是一个漂亮草包?
姚崇这才抬头看安乐。
生平第一次,他认真打量着他记忆中骄纵又暴躁的小女郎。
这无疑是一张极为漂亮的脸,哪怕身量尚未长成,脸上还带着淡淡的血污,都不曾损去她半分艳色,反而让她有一种极致的靡靡美感,歇斯底里,乖张而又狠厉。
——这是一个若自己注定下地狱,则必会拉上所有人一同陪葬的疯公主。
姚崇静了一瞬。
“八娘太高看我了。”
姚崇道,“不瞒八娘,我从未想过能安享晚年。”
——在圣人手底下做事,就要有自己乃至九族随时都会殒命的觉悟。
姚崇笑了笑,“若此事落在我头上,我必安然处之。”
沉浮官场几十年,他猜得到安乐的心思,正是因为猜得到,才觉得有些青涩可笑。
——圣人对朝堂的掌控岂是一个丞相便能推翻的?
联合他兵变逼宫,是一场荒诞无稽的妄想。
【但很多时候不是有心计手段便能解决一切,时不在你,再聪明也是白搭。】
【嗣圣元年,继位五十五天的李显被废为庐陵王,流放均州。】
【关于他被废的内容up主之前已经讲过,这里不再多说,有兴趣的宝宝们可以翻一下up主之前的视频。】
【李显先被囚禁在均州,后又被送到房州,但无论在哪个地方,他的生活只能用惨兮兮来形容。】
【惨到哪种程度呢?惨到韦后动了胎气,路上生下一个女儿,李显都没有像样的襁褓能包着女儿,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小女儿裹着怀里。】
天幕之下,崔玄暐彻底吃不下饭,抬手把筷子放了下来。
母亲卢氏最看不上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示意侍女温壶酒过来。
待侍女将酒水送过来,她起身给崔玄暐斟了一杯酒,放在崔玄暐面前,“我的儿,来,我陪你喝两杯。”
崔玄暐吓了一跳,“这,阿娘,使不得——”
“什么使得使不得?”
卢氏道,“让你喝你就喝,别这么多废话!”
“男子汉大丈夫,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跟你那个死去的爹一样,整天没个痛快话!”
【韦后生的这个女儿,就是后来的安乐公主,第一个也是唯一个想要当皇太女的女人,也是又一个对封建社会的三纲五常男尊女卑制度发起挑战的女人。】
天幕之下,九州为之震惊——
“皇太女?!”
“那不就是东宫储君吗!”
“她只是个女人,她怎么敢!”
姚崇眼皮狠狠一跳,手指扯下几根胡须。
但他顾不上疼,而是被天幕的话所震惊——皇太女?!
女皇都没敢立太平公主为皇太女,安乐何德何能,竟敢妄想皇太女的位置!
但面前的女郎丝毫不意外天幕的话,甚至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既视感,随着天幕的话微微点头,“不错,我想当皇太女。”
“祖母百年之后,我阿耶便是天子。”
安乐问姚崇,“祖母之子尚能做天子,天子之女又如何做不得天子?”
姚崇陡然陷入沉默。
“咳咳咳——”
崔玄暐一口酒呛在嗓子里,咳得撕心裂肺。
卢氏抬手拍着儿子的背,嫌弃之情溢于言表,“你瞧瞧人家安乐公主,你再瞧瞧你!”
“你娘我好强一世,怎就生了个你这样的儿子!”
“阿娘……莫气。”
崔玄暐咳了好一会儿,终于顺过来气,声音断断续续,“安乐公主着实荒唐。”
“哪里荒唐了?”
卢氏道,“咱们又不是没有出过女皇帝,圣人做得皇帝,凭什么安乐公主做不得皇帝?”
崔玄暐最怕母亲胡搅蛮缠,“阿娘,这不一样。”
“圣人虽不姓李,但却是李家媳妇,百年之后仍会把江山社稷还给李家人,哪怕改国号为武周,李唐江山也算不得落入外人手中。”
“但安乐公主不一样。”
“她是出嫁女,她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夫君——”
“啪!”
卢氏一巴掌拍在崔玄暐后脑勺,火冒三丈“你的意思是你不是我儿子?!”
“……”
这都什么跟什么!
李旦张目结舌。
——八娘竟有这般大的野心?!
太平微微一愣。
——皇太女?
“邵王魏王,薨了——”
小宫人声音尖细。
李显眼前一黑,一头栽在地上。
武三思身体一软,无力跪倒在冰冷地板。
韦香儿一言不发扶着侍女的手站稳身体,抬头看向华美而又威仪的宫殿,潋滟眸色一点比一点深。
“太子妃……”
侍女的声音颤得厉害,“您别这样,婢子害怕。”
韦香儿收回视线,慢慢转身,“带邵王与魏王回家。”
【而生出这样公主的韦后,当然也不是所谓的笨蛋美女。】
【且恰恰相反,她性格坚韧,能屈能伸,颇有谋略。】
【这一点,从她陪在李显身边就能看出来。】
【李显从千娇万宠的皇太子到皇帝,然后一下子跌倒谷底,被流放千里之外,这种巨大的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忍受的。】
【打个比方,你在京都魔都住二环以内的别墅大平层,美酒佳肴配歌舞,生活不要太美好。但是突然有一天把你丢到环境极其恶劣的非洲自生自灭,你能野外求生三五年都是一种奇迹。】
【但是咱们的中宗李显,在房州挣扎求生十四年,受尽冷暖饱尝心酸,期间只有韦后陪着他,安慰他,鼓励他,不离不弃开解他。】
【所以李显才能坚持下来,才能苟到武皇派人接李显回洛阳的那一日,而不是两腿一蹬,去找自己短命的兄长与亲爹团聚。】
【哪怕黑韦后从不手软的《旧唐书》与《资治通鉴》也不得不承认,李显能有后来的问鼎九五,韦后功不可没。】
【而李显也没有忘记韦后的恩情,他那同样倒霉催的弟弟李旦纳了一个又一个宫妃,但李显身边只有韦后一人,甚至在他与韦后唯一的儿子死后,自己有其他庶子的情况下,依旧愿意排除万难去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
天幕之下,李旦被噎了一下。
——倒也不必在这个时候把他拖出来做对比。
他倒是想跟他的原配共患难,可原配已经死了,连尸首都找不到,他总不能捧着一个牌位过日子吧?
……等等!
三兄同意立安乐为皇太女?!甚至排除万难?!
三兄是疯了吗!!!
太平手指微微一紧,扶着侍女的手站起来。
——她那个懦弱的三兄,胆小怕事的三兄,竟愿意为了立裹儿为皇太子而不惜与朝臣相抗?
上官婉儿笔尖微微一顿。
“婉儿,怎么了?”
武皇微阖眼,波澜不惊。
上官婉儿不动声色收起手里的笔,温柔笑道,“谁说太子不像圣人?”
“这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倒是像足了圣人。”
“勇气有什么用?”
武皇轻嗤一笑,“野心是个好东西,可若是能力撑不起这份野心,她的野心便能让她万劫不复。”
“丞相是否在想,我凭什么能生出这样的野心?”
“凭我是阿耶与阿娘的女儿?”
“还是凭我的女子之身?”
“诚然,我若是男子,未来的太子之位便是我的囊中之物。”
安乐凉凉一笑,“我哪怕有再大的野心,天下人都不会取笑我,反而会称赞我的野心,说这才是天家皇室该有的宏图大志。”
“可我是女子,我的野心便是极其可笑,极其不合时宜,甚至是自寻死路。”
“我的野心会害死我,害死我身边所有人。”
“因为我是女人,因为我只能是男人的附庸,依附着男人过日子。”
“可是凭什么!”
安乐直视着姚崇的眼,不甘而愤怒,“没有我阿娘,我阿耶早就死在流放之地,哪有现在的被封皇太子,未来的天下之主?”
“阿耶的尊荣是阿娘争来的,这万里江山本就该他们共!我作为他们的女儿,未来的天子之女,皇后之后,又凭什么不能当国之储君?东宫太女?!”
作者有话说:
安乐:阿耶为天子,我当为皇太女!
历史上的安乐是个暴脾气,拿马鞭抽太子是家常便饭,拿太子当奴仆使唤,就那种又娇又烈又美艳又野心勃勃,这种人设真的好带感~
有一个很搞笑的是新唐书和资治通鉴把她黑到体无完肤,但对于她的美还是捏着鼻子认了,美艳动天下,非常非常高的评价了~
①:《旧唐书·列传第三十六》:重润风神俊朗,早以孝友知名。
《新唐书·列传第六》:重润秀容仪,以孝爱称,诛不缘罪,人皆流涕。
②:《唐永泰公主墓志铭》:郁穆韶润,清明爽烈,琼蕤泛彩,拂秾李之花。
③:《新唐书·列传第八》:光艳动天下,侯王柄臣多出其门。
④:《旧唐书·列传第一》:长寿中,与昭成皇后同被谴,为则天所杀。
《新唐书·列传第一》:妃既囚,扃键牢谨,日给饲料。卫者候其突烟数日不出,披户视之,死腐矣。
⑤:《旧唐书·卷八十六·列传第三十六》:是岁,立为皇太孙,开府置官属。
《新唐书·卷八十一·列传第六》:是岁,立为皇太孙,开府置官属。
⑥:《资治通鉴》:上之迁房陵也,安乐公主生于道中,上特爱之。上在房陵与后同幽闭,备尝艰危,情爱甚笃。上每闻敕使至,辄惶恐欲自杀,后止之曰:“祸福无常,宁失一死,何遽如是!”上尝与后私誓曰:“异时幸复见天日,当惟卿所欲,不相禁制。”
第86章 安乐公主
“收起你的三纲五常与儒家规矩!”
姚崇被问住了。
他的学识与理智告诉他, 他该回答三纲五常男尊女卑是自古便传下来的规矩礼法,安乐的说法是驳论,是不正确的, 正确的做法是男主外女主内,男子为官做宰, 女子相夫教子, 而不是像安乐所说的那样, 女子拥有不该有的野心, 去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他的情感与经历又告诉他,安乐的野心没有错。
——圣人并非李家人,甚至做过太宗皇帝的才人, 可饶是如此,圣人依旧位尊九五, 圣人如此, 那么未来天子之女皇后之后的安乐,又为何不能登基为帝?
可安乐若登基为帝, 便是对世俗礼法的又一次挑战。
——女人都能当家做主,那么还要宗族礼法做什么?还要规矩体统做什么?
男不男,女不女,混乱不堪, 毫无秩序。
这样的天下,是九州百姓的灾难。
思虑片刻, 姚崇缓缓开口,“正是因为您是女郎,所以您做不得天下之主。”
“既然女郎做不得天下之主, 那祖母为何能做?”
安乐反问, “难道祖母不是女人?”
【而李显立安乐的原因也非常简单粗暴, 一是因为李显这个人确实厚道,韦后陪他患难与共,否极泰来之后,他便兑现自己的承诺,江山与韦后共坐。】
【韦后唯一的儿子死了?】
【因讨论武皇的男宠被庶子告密,然后被武皇降旨杖杀?】
【没关系,这个庶子随你处置,我绝不袒护。】
【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别人做皇帝你会被别人拿捏?】
【没关系,你的儿子死了,便由你的女儿来做皇太女!】
【终其一生,我不会再叫你受任何委屈!】
天幕之上,痛失爱子的李显泪流满面,颤声安慰着失魂落魄的韦后,“香儿,你别这样,我害怕。”
“没有这个儿子,我们还有女儿!”
“我们立女儿为皇太女,立女儿为皇太女好不好?”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心情极为复杂。
他们清楚看到李显与韦后在流放之地的艰难求生,清楚看到韦后一次又一次安慰李显,鼓励李显,才让李显重拾生的希望,毫不夸张地讲,如果没有韦后,李显根本熬不过来。
可等他们终于苦尽甘来,李显为太子,韦后为太子妃,只待圣人百年,他们便是九州天下的主人,但生活总会在你毫无防备时给你最狠的一刀——韦后的儿子死了。
唯一的儿子。
死在庶子的构陷,死在圣人的狠辣。
他们几乎可以预见,待李显驾崩,庶子登基,等待韦后的是什么。是不敬嫡母,是肆意拿捏甚至作践嫡母。
——这位嫡母的亲生儿子都能被他借刀杀人除去,他又能对嫡母又几分敬重?
而李显,直接将这种威胁掐灭在萌芽之中。
为他和韦后的情分,为他颇为爱重的幼女,所以一向懦弱的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将自己的幼女送上那个位置。
“这……他好像做得也没错。”
“没有韦后,就没有现在的他,庶子又是害死嫡子的元凶的情况下,他总要替韦后考虑。”
“他替韦后考虑没有错,心疼女儿也没有错,可女人怎能做皇太女?做未来的九州之主?”
“嗐,圣人也是女人,不一样做了九州之主?”
“咱们既然能出一个女皇,就能出第二个女皇。”
“咱们现在的圣人不也是女皇?不一样做得好好的?百姓不一样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卢氏中气十足,“所以说皇帝的性别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力。”
“太子的庶子用心如此险恶,又怎会是一个圣明天子?”
“让这样的人当了皇帝,还不如一开始便立个皇太女。”
“韦后性格坚韧有权谋,这样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不会差。”
卢氏道,“她膝下有三个女儿,论嫡论长都排不到这个最小的女儿,但她偏偏放着前面两个女儿不立,而是立这个最小的女儿为皇太女,说明这个最小的女儿必然有过人之处,否则她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立幼女,要知道主少国疑可是天家大忌!”
崔玄暐抬手掐眉心。
——阿娘胡搅蛮缠太有一套,他几乎被阿娘说动了,觉得阿娘的话在理,太子立安乐没问题,韦后立最幼女更是因为幼女聪慧过人,他们夫妻俩放着庶子不立,而是立一个最小的女儿为皇太女的事情是人之常情,是极为正常且正确的事情,不正常的是他,是极力阻止的朝臣。
“阿娘,话不是这样说的。”
崔玄暐叹了口气,“有道是三纲五常——”
“收起你的三纲五常与儒家规矩!”
卢氏最烦崔玄暐一口一个规矩,一口一个子曰,他刚开口,她便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汉武帝之前有三纲五常吗?没有!”
“这说明规矩都是人定的。”
“汉武帝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咱们的太子未来也能罢黜儒家,百家争鸣。”
“到那时,还是男尊女卑夫为妻纲吗?”
“……”
在蛮横无理这种事情上,他果然不是阿娘的对手。
崔玄暐连连告饶,“阿娘说得对,是我浅薄了。”
——哄一哄阿娘也无妨,但是到外面,具体怎么做便是他的事情了。
知子莫若母,卢氏太清楚儿子是在糊弄自己,眼皮微抬,对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会意,抬手一挥,小侍女领进来一个昆仑奴。
昆仑奴走进来,卢氏懒懒理了下衣袖,抬眸看着她的好儿子,“你膝下单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阿娘替你挑选了这个人,助你开枝散叶,早些让阿娘抱上孙子孙女。”
“天色已晚,你便领她回去休息吧。”
“多谢阿娘费心。”
崔玄暐不甚在意,抬头去看母亲给自己挑的女人。
一抬头,看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昆仑奴。
“!!!”
孔子在上,这种情况下别说开枝散叶了,他崔家怕不是要断子绝孙!
崔玄暐僵在原地。
卢氏笑眯眯起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长者赐,不可辞。”
“我的儿,这些可都是儒家道理。”
“……”
崔玄暐心如死灰。
【李显决定立女儿为皇太女的事情,让因李重润去世而心如死灰的韦后重燃希望。】
【于是她在自己的几个女儿里扒拉了一圈,最终选择了最小的女儿,安乐公主李裹儿。】
【对于她为什么立安乐公主,史书上给出的答案是安乐公主是她在去往流放路上惊了胎气所生,生下来便跟着她吃苦受罪,所以她格外疼惜这个女儿。】
【但up主有不同的意见。】
【韦后一共生了一子四女,如果说吃苦,他们都跟着韦后去了流放之地,谁都没少吃苦,而永寿公主还死在了流放地,不比安乐公主更惨?】
【所以说因为安乐公主吃苦比较多,所以韦后偏疼她,所以要将她立为皇太女的说法up主是不认可的。】
【因为几位公主都没少吃苦,不存在安乐公主比别的公主更苦的情况。】
【立皇太女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风险非常高,稍微不注意,李显与韦后便会落一个被人逼宫的下场。】
【这种情况下,韦后肯定要在极不稳定的情况下寻找一个趋向于稳定的做法,立一个年长,且与世家大族联姻有世家大族支持的公主为皇太女。】
【比如说长宁公主。】
【驸马是杨慎交,出身弘农杨氏,观国公杨恭仁曾孙,左卫将军杨嘉本之子,自己还担任左千牛卫将军。世家大族,门生故吏无数,自己还领兵,掌京中禁卫,有这样的人支持,就不怕别人来逼宫。】
【但韦后偏偏放着长宁公主不立,偏偏放着一个国公+将军的驸马不去依靠,而是选择立安乐公主。】
【前所未有的皇太女,主少国疑的风险,身后只有武家人的支持,立这样一个公主为皇太女,说一句韦后在走钢丝都为过。】
【那韦后为什么要担着这么大的风险都要去立安乐公主呢?】
【仅仅是因为安乐小时候过得苦?】
【up主个人倾向是安乐公主有远超长宁公主的野心与才智,否则韦后不可能放着更为稳妥的长宁公主不立,而去立安乐。】
天幕之下,长宁微微一愣。
似乎是的。
裹儿从小便比她胆大,也比她机敏。
比如说重润被祖母杖责这件事,如果不是裹儿怒扇重福巴掌,她根本不会把问题联想到重福身上。
可天幕之前又说,是裹儿与阿娘毒杀了阿耶,这怎么可能?
所以原因只有一个,裹儿阿娘争权失败,被泼上这样的脏水。
争权失败,便只有死路一条!
阿耶死了,裹儿与阿娘也死了,那么她呢?她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长宁打了个哆嗦。
她抬头看李重福。
裹儿方才打的巴掌委实重,男人的脸此时已高高肿起,以凉毛巾敷着,他一手以毛巾捂着脸,一手转着指上的翠玉扳指,低垂着眉眼,看似温和无害又可怜,可不知为何,她还是从他眼底看到了一闪即逝的恨意。
——他恨裹儿。
而他的恨也不止针对裹儿。
他针对挡在他面前的每一个人。
以前是重润,现在是被阿耶阿娘委以重用的裹儿。
长宁呼吸微微一顿。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对心腹侍女耳语几句——
她让她的驸马立刻调兵。
她不许裹儿与阿娘输在这场夺嫡之争。
姚崇又一次被安乐问住。
——圣人不仅做了天下之主,还改朝换代颠覆了李唐江山。
所以女子不能坐江山的说法,是完全不成立的。
姚崇长长叹气。
“姚相不说话,我便替姚相回答。”
安乐道,“是因为祖母推行科举,打压门阀世家,让无数人拥有改变自己乃至家族的命运,所以他们敬重祖母如再生父母,视祖母为神祇,神祇所做的事情,他们当然会拥立。”
“是因为祖母广开言路,重用酷吏,那么试图阻止祖母称帝的人,或死或贬或流放,或夷三族九族。”
“所以反对的声音消失,祖母能一呼百应,翻手为云覆手雨。”
姚崇瞧了一眼安乐。
——还别说,这位小女郎看问题的确一针见血,甚至能举一反三。
“更因为祖母将李唐宗室屠之一空,而今你们能选择的只有阿耶与四叔。”
安乐声音微微一顿。
——圣明天子未必是阿耶的儿子,四叔之子,也是李氏子孙,也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作者有话说:
安乐:失策了,差点漏掉一些人
长宁的驸马还是很牛的,爷爷牛,爸爸牛,自己也厉害,世袭国公,臣子里能达到的最高官职了,这种情况下还领兵,逼阿武退位的时候他出力蛮多,毕竟掌宫门禁卫来着~
安乐韦后死后长宁没死,估摸着就有他的功劳,毕竟身份摆在那,李三不好做太绝
所以韦后为什么放着长宁不立而是立安乐呢,原因真的显而易见~~
这本快完结了,收尾的剧情有点难写,所以写得有点慢,最近不会二更了,一天更一章,宝宝们不用等二更啦~
最后祝宝宝们节日快乐鸭!来自三天要参加四场婚礼的惨兮兮的可怜作者QAQ
①:《旧唐书·卷八十六·列传第三十六》:神龙初,为韦庶人所谮,云与张易之兄弟潜构成重润之罪,由是左授濮州员外刺史,转均州,司防守,不许视事。
《新唐书·卷八十一·列传第六》:神龙初,韦庶人谮与张易之兄弟陷重润,贬濮州员外刺史,徙合、均二州,不领事。
《资治通鉴·卷二百零八·唐纪二十四》:韦后恶之,谮于上曰:“重润之死,重福为之也。”由是贬濮州员外刺史,又改均州刺史,常令州司防守之。
②:《新唐书·列传·卷八》:帝迁房陵而主生,解衣以褓之,名曰裹儿。姝秀辩敏,后尤爱之。
③:《旧唐书·卷六十二·列传第十二》:征拜吏部尚书兼中书令,检校凉州诸军事。迁左卫大将军、鼓旗将军。
《旧唐书·列传·第十二》:少袭爵观国公,尚中宗女长宁公主。预诛张易之有功,赐实封五百户。
第87章 安乐公主
老李家的祖传技能——兵变。
所以, 那个高举义旗以她毒杀阿耶罪名把她诛杀于宫变之中的“圣明”天子,未必是李重福李重俊甚至是李重茂,而是有可能是四叔的儿子?
四叔有六子, 除却方才不说人话的李隆基外,其余还有五子, 且年龄都比李重福三人大, 哪怕最小的儿子李隆悌, 也比李重茂大三岁。
年龄大, 又自幼长在洛阳,单是人脉关系,便比李重福三人强很多, 哪怕祖母将他们看得极严,但他们所掌握的人脉也远不是在流放之地长大的李重福三人能比拟的。
所以, 是她想错了, “圣明”天子并非她的兄弟,而是四叔的儿子们?
安乐眸色深了一分。
——好的, 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待理清思绪,她顺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无论是阿耶登基,还是四叔登基, 他们都是祖母的儿子,这是永远无法更改的事实。”
“他们继承大统的合法性来自于祖母, 所以他们根本不会清算自己的母亲,所以祖母能安心称帝,不必担心后事。”
说到这, 她声音微微一顿, 上半身稍稍前倾, 以一种戏谑又讥讽的口气问姚崇,“姚相要不要与我赌一把?”
“祖母做到的事情,我能不能做得到?”
姚崇眼皮微抬。
——这是敲打。
但又不止是敲打,威逼利诱,两者皆有。
谁能想自幼长在流放之地的女郎,竟有胆色威胁他一朝丞相?
于是姚崇笑了起来,“八娘年龄不大,志向却颇为远大。”
“太子有八娘这样的女儿,是太子之福。”
——没说愿意赌,也没说不愿意赌,模棱两可做壁上观。
“一言为定。”
但安乐却不给他做壁上观的机会,方才的动作前倾,让她与姚崇的距离极近,而此时的姚崇手里正拿着茶盏,她把劈手夺过姚崇手里的茶盏,抬手一拍,便与姚崇击掌。
姚崇万万想不到安乐竟这般耍无赖,一时间有些好笑。
到底是年龄小,以为击掌了,便是他答应了她的话,便是他会依照她的话来配合她的行动,殊不知朝堂之上口蜜腹剑是家常便饭,莫说击掌为誓,纵然白纸黑字写下的东西,也有人翻脸不认。
姚崇不置可否。
但下一刻,安乐的话却让他微微一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姚相且拭目以待,一月后,我会给姚相一个满意的答案。”
“到那时,姚相便可自请离京,追寻姚相心中的体统与礼法。”
“而姚相原本所在的丞相之位,便会有新的官员接替姚相。”
所以安乐根本不是在拉拢他?
而是威胁他,甚至排挤他?
一个在;流放之地长大的女郎,一个毫无根基的郡主,凭什么威胁一朝丞相?
【那么一个年龄小,没有任何朝臣支持,联姻对象又是武家人这群小垃圾的安乐,到底凭什么被韦后寄予厚望,不惜一切也要将她推上皇太女之位呢?】
【我们来看一下文献跟史料。】
【安乐公主,中宗李显的最幼女,姝秀辩敏,后尤爱之。】
【请注意这个“姝秀辩敏”,黑李唐公主从手软的《新唐书》能对安乐有这样的评价,宝宝们可以想象得到历史上的安乐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姝秀辩敏,意思就是人长得漂亮,口才好,反应快,别说韦后喜欢这样的女儿,我觉得这种人哪怕到了咱们这个时代,也是非常受欢迎的。】
天幕之上,出现安乐的身影。
李显与韦后相对而坐,长吁短叹,她推门而入,哄哄李显,逗逗韦后,不一会儿,沉闷的气氛变得活跃起来。
“你呀,就知道哄阿娘开心。”
韦后轻戳安乐的额头。
安乐夸张地哎呦一声,随后双手一揽,从背后抱着韦后,一边摇着韦后撒娇,一边笑眯眯道,“我是阿娘的女儿,不去逗阿娘开心,要去逗谁的开心?”
“阿娘开心了,阿耶才会开心。”
“阿耶开心了,我才会开心。”
“我开心了,兄长阿姐们才能开怀。”
“咱们一家人的开心全在阿娘身上,我当然要去逗阿娘开心了。”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交头接耳——
“还别说,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我也格外喜欢她。”
“是啊,真不能怪太子跟太子妃格外偏宠她,这样招人疼的女郎谁不喜欢?”
长宁微颔首。
——是的,裹儿一向反应快,心里也极有主意。
张易之送来养颜汤,武皇轻啜一口,长眉微动。
“是个伶牙俐齿的孩子。”
武皇轻笑一声。
上官婉儿眼皮微抬,顺着武皇道,“与二娘年轻的时候很像。”
“的确有些相像。”
武皇面上的浅笑淡了,“像二娘年轻的时候。”
上官婉儿瞬间明了。
——她说错话了。
自从薛绍死后,太平公主便与武皇有了隔阂。
如今的太平公主仍会逗武皇笑闹,可少年时的肆无忌惮,却是再也没有了。
上官婉儿眉眼微敛,继续书写诏令,“说起来,圣人许久不曾召二娘入宫了。”
“明日圣人得闲,圣人要不要召二娘入宫一同乐一乐。”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更知晓此时的自己不该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她忍不住,更不会忍。
——太平是她谨小微慎人生中唯一的失控,是她机关算计岁月里的唯一意外。
她喜欢这种失控与意外。
会让她有一种自己还活着的感觉,而不是一具被打磨被驯化的行尸走肉。
但武皇却没有回答她的话。
不仅没有回答,甚至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曾,掌天下权的女人懒懒抬眉看着天幕,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不止太平公主与武皇有了隔阂,武皇与太平更是有了隔阂。
太平抬头看天幕,眸色不悲不喜,嘴角却无意识地抿成一条线。
——似这样心无芥蒂的母女之间的其乐融融,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她这位好侄女委实好福气,有这么一位哪怕与世界为敌,也要将她拱上储君之位的母亲。
【所以说,真的不能怪安乐受宠,人家是真的会做人,也真的嘴甜反应快,是韦后的贴心小棉袄。】
【而安乐也不仅仅只是贴心小棉袄,她这个人的头脑非常清晰,在你没有留意到的地方,她已经做了正确的事情。】
【在这里,我们可以从她的驸马身上看到她的头脑。】
天幕之上,景象再换。
这一次不再是三口之家的和乐融融,而是少男少女的情愫暗生。
安乐坐在秋千上,手里把玩着武崇训送她的金钗,“你果真喜欢我?”
“想要求娶我?”
“千真万确。”
武崇训俊脸飞红,声音激动,“裹儿,我第一次见到你——”
【咔。】
【后面的剧情多少有点脖子以下,咱们直接略过,来看武崇训与安乐的结合。】
【史书说安乐在没嫁给武崇训之前便与武崇训私通,因为未婚而孕所以不得不嫁。】
【史书这么说,咱们就这么信,毕竟在民风开放的大唐婚前发生关系委实不是事,也只有宋朝才会把这件事在史书里大书特书,只差指着鼻子骂安乐不守妇道。】
【在安乐尚驸马之前,她的几位姐姐就已经出嫁,嫁的基本上全是权臣之后,个个身居高位,而且掌禁军。】
【自己儿子回来之后大肆联姻权臣,联的还都是掌禁军的姻亲,如果你是武皇,你会怎么想?】
天幕之下,武皇懒懒抬眉。
【千年后的我们不知道武皇怎么想,但我们可以通过史料来了解李显的后续操作。】
【在嫁了几个女儿之后,李显不知道是被人点醒了,还是自己终于悟了,火急火燎把两个女儿嫁到了武家,与武家联姻。】
【都说武皇冷酷无情,但武皇是有情的,她选李显为继承人,是因为李旦与武家人不死不休,而李显跟武家人没仇的,为了保全武家,同时也为了自己的身后事,所以她选择了武家为继承人。】
【而这个时候的李显选择与武家联姻,态度再明显不过——他是武皇的好儿子,他不会清算武家,他值得武皇将万里江山托付。】
天幕之上,李显嫁女。
先是永泰郡主李仙蕙,再是安乐郡主李裹儿。
一个嫁武承嗣的长子,魏王武延基,另外一个嫁武三思的第二个儿子,高阳郡王武崇训。
【这样一来,李显便把武家人牢牢绑在自己船上。】
【而对皇位极有野心的武家人,根本不甘心皇位落到李重福李重俊身上,牟足劲撺掇安乐争皇太女之位。】
“裹儿,那个李重福李重俊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压在你的头上?”
武崇训剥好一瓣橘子,送到安乐嘴里,一边喂安乐,一边循循善诱,“你是嫡女,是阿耶阿娘最为宠爱的女儿,单是论出身,你便比李重俊高出无数倍,东宫储君的位置应该是你的,而不是李重俊的。”
“再说了,祖母的出身都能做天子,你的出身难道不比祖母高?”
“凭什么祖母能做圣人,而你不能做。”
“二郎说得对。”
安乐吃着橘子,潋滟眼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他们俩给我当奴仆,我都嫌他碍手碍脚。他这样的货色,凭什么能做东宫储君?”
“这是自然,他这种人,给你提鞋都不配!”
武崇训眸光轻闪,来了兴致,“裹儿,你放心,我断然不会让这种人成为你的绊脚石。”
“无需你开口,我便能替你除掉他。”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心情复杂。
——这个武崇训委实不是个东西,人家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本可以和乐融融亲亲热热,他倒好,一直挑拨离间,让安乐疏远李重俊,甚至针对李重俊。
有这样的小人横在安乐与李重俊之间,安乐与李重俊的关系能好才是见了鬼!
李重福手指紧紧握成拳。
——口蜜腹剑搬弄是非的小人,终有一日,他要将他挫骨扬灰!
李重俊此时也气得不轻。
——有朝一日他掌权,定要将武崇训五马分尸!
【是以,所有人都觉得安乐受小人武崇训挑唆,对太子李重俊出言不逊,把李重俊当成奴仆去作践。】
【李重俊忍无可忍,果断发动老李家的祖传技能——兵变。】
【请注意,别人发动兵变是直奔主要人物,把主要人物噶了自己登基,但李重俊不,他要先噶武崇训,噶完武崇训再去噶安乐。】
【咱就是说,武崇训吸引了全部仇恨跟火力有木有!】
【不噶掌权人物噶驸马,李重俊绝对是兵变里的独一位!】
作者有话说:
李裹儿:我清清白白一公主,全被武崇训给带坏了!
李重俊:是的!全是垃圾武崇训的责任!!!我哪怕死,我也得搞死他!!!
武崇训:???
①:《新唐书·列传第八》:安乐公主,最幼女。帝迁房陵而主生,解衣以褓之,名曰裹儿。姝秀辩敏,后尤爱之。
②:《旧唐书·列传·卷三十六 》:三思子崇训尚安乐公主,常教公主凌忽重俊,以其非韦氏所生,常呼之为奴。或劝公主请废重俊为王,自立为皇太女,重俊不胜忿恨。
③:《旧唐书·列传·卷三十六 》:杀三思及崇训于其第,并杀党与十余人。又令左金吾大将军成王千里分兵守宫城诸门,自率兵趋肃章门,斩关而入,求韦庶人及安乐公主所在。
第88章 安乐公主
只需再添一把火,便能让他军心大乱。
天幕之下, 九州百姓陷入沉默。
虽说他们看不懂天家皇室的夺权,但茶楼说书人与话本故事他们还是看过的,所谓兵变夺权, 夺的就是一个抢占先机,先把对方的主心骨人物杀了, 也就是天幕说的噶了, 对方没了主心骨, 剩下的人还不是任由你拿捏?
所以连没有接触过夺权宫斗的他们都知道的道理, 未来的太子李重俊怎就不明白这个道理?
还是说对武崇训的刻骨恨意已经压过了理智,让他哪怕冒着兵变失败的风险,也要先杀了武崇训泄愤?
呃……这样的太子, 还是永远当太子,不要当皇帝的好。
要不然这种冲动性格, 这种分不清主次的决断, 怎能治理好九州天下?
泰山崩于面而色不改的武皇神色有一瞬的凝滞。
先帝不及太宗皇帝,显儿不及先帝, 重俊那小子又远不如显儿,所以地里的韭菜一茬不如一茬,男人也是这个道理。
——她着实不该嫌弃显儿,未来的太子比她的显儿更差劲。
她养过糟心儿子, 知道养糟心儿子的不易,于是她闲闲叹了口气, 懒懒开口道,“朕倒是有些时日不曾见裹儿那丫头了。”
“她若明天得空,便叫她过来陪朕说说话吧。”
上官婉儿眼皮微抬。
——圣人心里的疙瘩怕是很难解开。
【但安乐公主与李重俊之间的疙瘩真的是因为武崇训的原因吗?】
【真的是因为安乐公主恋爱脑, 对自己的驸马听之任之的原因吗?】
【史书既然这样记录, 那我们先这样信着。】
【信着史书的话, 然后咱们继续往下看,看到下面的内容,你就会发现史书对安乐公主的描述简直自相矛盾,漏洞百出。】
【咱们有一说一,李重俊确实继承了老李家的优良传统,他这次的兵变原本是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就是这个道理。】
【当跟你政斗的人突然不讲武德,直接领兵把你一锅端的时候,你在丝毫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面对这一切,是很容易被一波团灭的,能翻盘的几率真的很小。】
【而韦后与安乐之所以能绝地翻盘,一是因为武崇训吸引了李重俊的全部火力,李重俊先把武三思武崇训等武家人给剁了之后,才去逼宫韦后与安乐,这样一来,他就已经失了先机。】
【兵变之际失去先机,就代表着你给了对方反应的机会,给对方应对措施。】
【当然,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个政治白痴,那么你哪怕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对方的反应也只会让你直呼好家伙,然后一路平推高地虐水晶,而不是反过来被对方打个措手不及。】
【很不幸的是,李重俊面对的是韦后,而韦后,恰恰不是政治白痴。】
【当你翻开史书与文献,逐字去看韦后的生平,你就会发现这个女人的很多操作堪称惊艳,在局势完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各种踩钢丝极限操作,丝血翻盘逆风凯瑞,玩的就是一个心跳。】
【而应对李重俊的兵变逼宫,就是韦后无数逆风翻盘的其中一例。】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一知半解——
什么是踩钢丝的极限操作?
什么是丝血翻盘逆风凯瑞?
他们知道蚕丝是什么,可钢丝却是闻所未闻,但同样是丝,大概就是质地不同的东西,类似于蚕丝。
那么细的东西,踩在那东西上面,危险性可想而知。
丝血,大概就是一点点血的意思?
翻盘他们懂,就是胜利的意思。
所以总结来说,就是在情况完全不利于自己的情况下,身受重伤,只剩一点点血,然后踩在类似于蚕丝的东西上跟人打仗,最后自己还赢了?
“!!!”
“厉害啊韦后!”
神州百姓肃然起敬。
【我们来看一下韦后是怎么在这场几乎能改变历史走向的兵变中是如何应对,甚至如何反败为胜的。】
天幕之上,李重俊领兵攻入武府,先杀武崇训武三思父子,又去搜捕上官婉儿。
“杀上官婉儿者,赏千金!”
李重俊振臂一呼,响应者无数。
天幕之下,上官婉儿笔尖微微一顿。
杀武三思父子俩是为了剪除韦后安乐的羽翼,那么杀她又是为了什么?
抬眉看圣人,武皇看得津津有味。
觉察到她的视线看过来,武皇揶揄笑了一声,“婉儿,看来你也不得重俊所喜。”
“婉儿实不知哪里得罪了卫王。”
上官婉儿有些无奈。
天幕之上,上官婉儿急叩宫门。
宫门卫士连忙打开殿门,上官婉儿快步见李显与韦后,“观太子之意,是先杀婉儿,再杀圣人与皇后。”
“竖子安敢弑君谋逆!”
李显勃然大怒。
“三郎,眼下不是生气的时候。”
韦后拉了下李显胳膊。
“阿娘,他果然反了!”
安乐公主急匆匆领兵过来。
大抵是来得急,此时的她连宫装都没有穿,穿箭袖束衣便过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柄佩剑,见了韦后与李显,反手握剑,声音急促,“肃章门已经失守,他很快便会杀到咱们这里。”
“阿娘阿耶,你们快出去躲躲,让我来拦住他。”
“一月之后,胜负便能分晓。”
“希望那时候的姚相,不要做挡路之人。”
天幕之下,安乐眉梢微挑,与姚崇道别。
姚崇被噎得一窒,“你——”
但他的话尚未说完,安乐已转身离开,只给他留下一个孤绝背影。
“相爷,这位安乐郡主着实不好相与。”
心腹上前道,“相爷准备如何应对?”
“这反应,这应对措施,啧啧,我要是圣人与韦后,我也偏爱安乐公主。”
“就是。”
“看看安乐公主,再看看兵变还要先武三思父子再杀上官婉儿,最后逼宫圣人与韦后的李重俊,同样是圣人所生,差距怎么这么大?”
“这样的儿子当储君,咱们怕不是要遭殃!”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议论纷纷——
“是啊,这种人可万万不能登基为帝,否则倒霉的就是咱们。”
“对,我才不要这样的储君和圣人。”
“我宁愿要安乐公主,最起码人家反应快,又有孝心,哪跟他似的,都兵变逼宫了,还闹得跟儿戏似的。”
“荒唐!兵变岂是儿戏?阿耶怎能弃你于不顾!”
天幕之上,李显急得直跺脚,“要走一起走,阿耶断然不会把你丢下!”
安乐公主长眉微蹙,“阿耶,李重俊既然敢行谋逆之举,则必有后招,否则他不会亲率卫士领兵攻入宫门。”
“其他宫门多半已被他控制,我们若从其他宫门逃走,只怕会被他瓮中捉鳖。”
“这,这可怎么办才好?”
李显额上冷汗直冒。
在李显着急上火的时候,一旁的韦后终于出声,但不是对他,而是对右羽林将军——
“右羽林将军刘景仁何在?”
韦后朗声道。
“臣在。”
刘景仁拱手上前。
韦后敛袖问道,“此时我们有多少人?”
“仅有飞骑百十人。”
刘景仁斟酌答道。
李显脸色越发难看,“只有百十人?!”
“百十人如何是竖子的对手!”
“我们先去玄武门楼暂避兵锋。”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韦后一手拉着李显,一手拉着安乐,“李重俊谋逆之事声势浩大,不必与他争一时长短。”
“杨再思与楚宗客他们看到李重俊攻入宫门,必会率兵反击,到那时,我们再谋而后定。”
“圣人快上城楼。”
刘景仁连忙请李显上城楼,“末将纵是死,也不会让太子伤到圣人一根寒毛!”
李显几人上城楼,刘景仁领着百余飞骑驻守城楼下。
然而就在这时,马蹄声如同雷震,铺天盖地而来——李重俊到了。
刘景仁眼皮微抬,朗声高呼,“儿郎们,列队迎敌!”
飞骑挺枪纵马,列队而待。
明明只有百余人,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找死!”
李重俊冷笑一声,缓缓抽出腰侧佩剑。
“太子,当心有诈。”
李多祚抬手拦下正欲上前的李重俊,“区区百余人,根本不会是我们的对手,但他们却驻守在城楼之下,丝毫不惧我们,此事必然有诈。”
李重俊心头一跳,连忙勒马,“将军说得对。”
“韦后奸诈,此事未必不是她的请君入瓮之计。”
“太子勿忧,我来探他一探!”
野呼利一夹马肚,单骑冲阵。
刘景仁端坐马背,巍然不动。
下一刻,刘景仁身后突然冲出一人,飞马直取野呼利的项上人头。
然后揪着野呼利的头发,尖声冷笑,“此等功夫,也敢在玄武门前班门弄斧?”
李重俊脸色大变。
——阵前失将是兵家大忌!
画面定格。
一边是李重俊极为难看的脸色,一边是拎着人头的男子的脸。
两相对比,一个惊慌失措,一个耀武扬威。
九州大地惊叹声连连——
“好厉害!”
“阵前斩将,直挫李重俊的锐气!”
【宝宝们,请记住这个人,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两场兵变的人。】
天幕之上,男人的脸旁缓缓出现三个大字——杨思勖。
杨思勖阵前斩将,韦后眼睛一亮,连忙对躲在城垛后的李显耳语,“三郎,此时不出,还待何时?”
“李重俊锐气已失,只需再添一把火,便能让他军心大乱。”
“三郎,快站起来,号召宿卫们反攻李重俊。”
“这,这能行吗?”
李显抬手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他们都是跟随重俊攻入宫门的人,必是重俊的心腹,怎会在这个时候背弃重俊而归顺我?”
“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韦后道,“如果三郎此时不站出来,便只能等李重俊反应过来之后杀光刘景仁的人,然后再杀上城楼谋逆弑君。”
情况紧急,韦后不与李显说废话,拽着李显的胳膊把李显从城垛后拽起来,对着城楼下的人高声大喊,“将士们,圣人在这儿,圣人有话对你们说!”
“……”
这种情况下他如何说得出!
“快说。”
韦后催促李显。
安乐跟着一叠声催促,“阿耶,快说!”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韦后紧紧握着李显的手。
李显突然不哆嗦了。
——此时不站出来,等待香儿与裹儿的只会是兵变被诛,头颅高悬,他如何忍心!
李显深吸一口气,掐了下掌心,气息稍稍平复之后,他扒拉着城楼,扯着嗓子对底下的宿卫们高声大喊,“将士们,你们都是我的将士,是我亲自委任的宿卫!怎能帮着李多祚与太子谋逆弑君?”
“你们若能归降,我必以荣华富贵厚报之!”
作者有话说:
李显:为了妻女,我必须支棱起来!!!
①:《旧唐书·卷五十一·列传第一》:节愍太子深恶之,及举兵,至肃章门,扣阁索婉儿。
《资治通鉴》:又使左金吾大将军成王千里及其子天水王禧分兵守宫城诸门,太子与多祚引兵自肃章门斩关而入,叩阁索上官婕妤。
②:《旧唐书·卷五十一·列传第一》:婉儿大言曰:”观其此意,即当次索皇后以及大家。”帝与后遂激怒,并将婉儿登玄武门楼以避兵锋,俄而事定。
《资治通鉴》:婕妤大言曰:“观其意欲先索婉儿,次索皇后,次及大家。”上乃与韦后、安乐公主、上官婕妤登玄武门楼以避兵锋,使左羽林大将军刘景仁帅飞骑百馀人屯于楼下以自卫。
④:《新唐书·列传·卷三十五》:节愍太子诛武三思,多祚与成王千里率兵先至玄武楼下,具言所以诛三思状,按兵不战。宫闱令杨思勖方侍帝,即挺刀斩其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
《资治通鉴》:多祚先至玄武楼下,欲升楼,宿卫拒之。多祚与太子狐疑,按兵不战,冀上问之。宫闱令石城杨思勖在上侧,请击之。多祚婿羽林中郎将野呼利为前锋总管,思勖挺刃斩之,多祚军夺气。
⑤:《资治通鉴》:上据槛俯谓多祚所将千骑曰:“汝辈皆朕宿卫之士,何为从多祚反?苟能斩反者,勿患不富贵。”
第89章 安乐公主
“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咱就是说, 你可以黑李显耳根子软,做事犹豫不决,综合能力不及武皇的一根手指。】
【但在疼韦后和安乐公主的事情上, 李显是真的没得黑。】
天幕之上,李显扒拉着城楼, 冲底下的宿卫喊话。
他并非太宗皇帝那种能征善战的武将, 更非高宗李治的遇事不乱和心思百转, 他对城楼下跟随李重俊谋逆的宿卫们充满恐惧, 扒着城楼的手指微微泛着白,胸膛也起伏得厉害。
——他在害怕。
害怕此时自己的喊话毫无用处,不仅不会让宿卫们倒戈相向, 更会暴露自己与妻女的位置,引来李重俊直接攻上城楼, 弑君杀父, 然后再将他妻女的头颅高悬。
毫无疑问,这是异常豪赌。
所以他心里慌得厉害, 连声音都带着无意识的颤抖。
安乐公主与上官婉儿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担忧。
——这样的阿耶如何能安抚将士,又如何劝说将士们归降阿耶,而不是跟随李重俊谋逆作乱?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安乐公主上前半步,准备自己代替阿耶劝降。
但她的靴子刚刚落地, 一只手却攥住了她手腕,那是阿娘的手,阿娘攥着她的手, 不许她上前打扰阿耶。
安乐公主有些疑惑
都这种时候了, 阿娘为何还拦着她?
安乐公主奇怪看向韦后, 韦后轻摇头,意思再明显不过——等。
等阿耶调整心态,等阿耶平静下来。
可阿耶真能临危不惧,面对兵变逼宫也能保持平静吗?
安乐公主心急如焚。
但下一刻,她清楚看到极度紧张的阿耶闭了闭眼。
像是在调整自己的心绪似的,阿耶闭眼深呼吸,右手掐着自己的掌心。
几息下来,阿耶似乎真的平静了下来,于是他缓缓睁开眼,看着城楼下披甲执锐的宿卫们,继续刚才自己未说完的话——
“将士们,朕是你们的天子,你们的圣人,你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如今李重俊作乱,圣人危在旦夕,您们怎能助纣为虐,帮助李重俊这个不孝子谋逆弑君?”
李显声音微沉,“难道不怕落个挫骨扬灰九族俱灭的下场吗!”
上官婉儿眼皮微抬。
——生平第一次,她从李显身上看到了武皇的影子。
但这似乎并不是她的错觉,而是真实存在的事情,面前的李显一扫往日的懦弱无为,他迎风立在城楼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城楼下的叛军,此时的他并非被叛军逼入绝境的颓废帝王,而是能扭转乾坤的英武之主。
那的确是武皇身上才有的东西。
逆天改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上官婉儿呼吸微微一紧。
而此时城楼下的叛军,也被李显的威严所摄。
先锋将军被人斩下头颅,却无人敢替他收尸,他们整齐划一抬头看着城楼上的李显,瞻仰着天子之威圣人之德。
说好的圣人只是个傀儡皇帝,朝政大权全被韦后安乐所掌控呢?
——眼前这位临危不惧的圣人,可不是能被人随意拿捏的帝王。
李显的声音仍在继续,“将士们,朕知道你们都是忠君爱国的好儿郎。”
“今日跟随不孝子李重俊,也并非真的想谋逆作乱,而是被李重俊花言巧语哄骗,所以才有攻入宫门之举。”
“不,我没有骗你们!”
李重俊慌忙解释。
但在他身后,却无人回答他的话。
他们仍在抬头看天子,听天子之言——
“将士们放心,朕并非昏聩之君,朕的这双眼睛看得出忠奸善恶。”
“朕知道你们是忠于朕,忠于李唐江山。”
“所以,朕现在要求你们调转枪头,诛杀李重俊这个逆子!”
“此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人人得而诛之!”
“杀了他,你们便是朕的功臣,李唐江山的功臣!①”
刘景仁适时出声,“诛杀李重俊!保护天子!”
“诛杀李重俊!”
“保护天子!”
“你们是我的人!”
“怎能背弃我投靠昏君!”
“我们是李唐的将士!”
“我们是圣人之人!”
情况完全逆转。
方才还跟随李重俊冲杀的宿卫顷刻间倒戈相向,帮助刘景仁围剿李重俊,李重俊完全不曾料到自己领来的人会背叛自己,身边只剩几个嫡系心腹仍在护住自己,生死一线间,他根本无暇再解释,只能且战且退,慌不择路往外面逃窜。
城楼上的李显终于松了一口气。
像是被抽去全身的力量一般,他背靠着城垛,缓缓滑坐在地上,颤着胳膊抬起自己的手,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还好,还好,他们都退了。”
“香儿,裹儿,咱们没事了。”
李显的声音颤得厉害。
然而天幕之下的九州百姓,却不觉得他是胆小怕事之人,更不觉得他懦弱无为,是韦后手里的傀儡天子,是对九州百姓毫无用处的皇帝。
——他的确怯弱怕死,但在生死关头,他也能颤着身体站起来,一人独面刀锋,然后压制着心里的恐惧,让意图谋逆弑君的宿卫转过头攻击李重俊。
“这……圣人还是有点用处的。”
“这种情况下,只能他站出来。”
“如果出来劝降的人是安乐公主与皇后,只怕会让李重俊的人更加肆无忌惮攻击宫门。”
“是啊。”
“圣人做得很好。”
“皇后在走钢丝,圣人也是。”
“这种情况下,稍微不注意,便会激怒叛军,落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李显出色完成了自己身为天子身为丈夫乃至身为父亲的任务。】
【所以我说他在这件事情上没得黑。】
【他或许不是英武之主,但在关键时刻,他绝对能站出来力挽狂澜,担起自己身上的责任。】
【而韦后在这场兵变中的反应更是让人惊艳。】
【微操达人在别人身上是贬义词,但在她身上,绝对是褒义词。】
【至于在这件事情上容易被人忽略的安乐公主,她的作用更是发人深省。】
【作为诱发这场兵变的关键人物,直接与李重俊夺嫡的政敌,她能让李重俊恨驸马更甚于她,让自己的驸马吸引了全部火力,从而为这场兵变赢得时间,让韦后得以发挥自己的微操来改变兵变的走向与结果,史称景龙政变。】
【而后来的一场兵变,兵变的主导者显然吸取了李重俊的教训,二话不说,趁夜色攻宫门,然后直奔韦后与安乐。】
【深夜之中,韦后与安乐完全没有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然后双双殒命,头颅高悬西门,史称唐隆政变。 】
天幕之上,韦后与安乐公主的头颅被挂在城楼之上。
像是死不瞑目般,她们的眼睛大睁着,死死看向皇城的方向。
天幕之下,安乐呼吸微微一顿。
——她是公主,是天家皇室,怎能以这种奇耻大辱而死!
韦后缓缓抬头看天幕。
——所以,她与裹儿最终竟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这、何人如此大胆!”
李显从痛失爱子的悲恸中回神,“我要将他挫骨扬灰!”
【哦,对了,在这两场的政变之中,有一个男人的作用不容忽视,甚至左右了政变的结果,他就是杨思勖,】
【在景龙政变中,他阵前斩将,重挫李重俊的锐气,而在唐隆政变中,他打开宫门,让叛军得以长驱直入,彻底改写历史走向②。】
武皇懒懒收回视线。
“又是一场兵变。”
她轻嗤一笑,视线却瞥向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婉儿怕是也不能独善其身。”
【当然,在这场兵变之中,我们的一代才女一代女相上官婉儿也没能逃得一死。】
【她拿出自己与太平公主一起拟好的诏令,本欲借此保命,却不曾想仍被推出去斩首祭旗③。】
天幕之下,太平公主微微一惊,“婉儿!”
“何人竟这般大胆!”
断然不会是三兄的几个儿子。
李重福构陷重润,日后韦香儿掌权,定然不会让他好过,所以他根本不会有兵变逼宫的机会。
李重俊已逼宫失败,自然也没有这个可能,而李重茂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子,三岁看老,未来也不会有什么大智慧。
——问题出在四兄那。
是四兄,或者是四兄的儿子杀了她的婉儿!
太平公主凤目轻眯。
片刻后,她冷笑一声,吩咐左右,“打开府门,迎安乐郡主。”
此时的安乐,必然在前往她府邸的路上。
【这场兵变直接导致未来的太平公主与兵变的主导者兵戎相见,不死不休。】
【当然,这都是后话,咱们继续说安乐公主。】
【后世的史书们喜欢把安乐公主描绘成骄奢无度的恋爱脑,连她的野心都是她的驸马武崇训所撺掇的。】
【因为她太喜欢武崇训,所以武崇训说什么是什么,武崇训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哪怕是皇位她也要争一争。】
【她的野心并非出自于她的本心,而是来自于她的爱情,她为了讨好男人才滋生出想要谋夺皇太女的野心④。】
【但当我们细看这段历史,我们就会发现这种说法完全立不住脚,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自相矛盾。】
【因为这段历史前脚说安乐爱武崇训爱得死去活来,为讨好武崇训而争夺皇太女之位,后脚就说安乐公主淫荡□□,在武崇训还活着的时候便与他的堂弟武延秀私通,武崇训为她死在景龙政变之中,她非但不感激不伤心,不为武延秀守节,反而迫不及待嫁给了武延秀⑤。】
天幕之上,长安城中又有盛事。
这是一场比太平公主出嫁之时更为盛大的狂欢,安乐公主借皇后依仗出嫁,有头有脸的官员们为她送嫁,相王李旦为她障车,甚至就连天子与皇后亲临安福门观礼。
而在她出嫁的第二日,天子竟在太极殿大宴群臣,安乐公主锦衣华服而出,拜完天子拜公卿,而公卿大臣们见了她,无不磕头见礼。
——敬她近乎储君。
而她丝毫不觉得这是僭越,是大不敬,她享受着众星捧月,公卿大臣们的跪倒在地,甚至太平公主与武攸嗣都牵手而出,双舞于大殿之上向李显拜寿。
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中,人人都在奉承恭贺安乐公主,而那个死在景龙政变的旧驸马武崇训,似乎早已被众人所遗忘,甚至就连爱他至深不惜为他谋夺皇太女之位的安乐公主,也早已忘记他的存在,与新驸马载歌载舞,分外恩爱。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为之沉默——
在武崇训活着的时候便与武延秀私通,在武崇训替她惨死之后迫不及待嫁武延秀,就这还叫爱武崇训至深,甚至为了讨好武崇训不惜谋夺皇位?!
苍天在上,天家皇室的爱情都这么廉价,这么攻于心计吗?
原谅身为平民百姓的他们看不懂!
作者有话说:
史官:爱情最美的样子,就是为他疯,为他狂,为他DuangDuang撞大墙甚至为他谋夺皇位!然后在他活着的时候跟他堂弟私通,在他死后迫不及待嫁堂弟……啊,不行,我编不下去了orz
安乐:呵
①:《资治通鉴》:上据槛俯谓多祚所将千骑曰:“汝辈皆朕宿卫之士,何为从多祚反?苟能斩反者,勿患不富贵。”于是千骑斩多祚、承况、祎之、忠义,馀众皆溃。成王千里、天水王禧攻右延明门,将杀宗楚客、纪处讷,不克而死。太子以百骑走终南山,至鄠西,能属者才数人,憩于林下,为左右所杀。
②:《资治通鉴》:昭容执烛帅宫人迎之,以制草示刘幽求。幽求为之言,隆基不许,斩于旗下。
③:《旧唐书·列传·卷三十六 》:三思子崇训尚安乐公主,常教公主凌忽重俊,以其非韦氏所生,常呼之为奴。或劝公主请废重俊为王,自立为皇太女。
④:《旧唐书·列传·卷一百三十三》:时武崇训为安乐公主婿,即延秀从父兄,数引至主第。延秀久在蕃中,解突厥语,常于主第,延秀唱突厥歌,作胡旋舞,有姿媚,主甚喜之。及崇训死,延秀得幸,遂尚公主。
⑤:《新唐书·卷八十三·列传第八》:崇训死,主素与武延秀乱,即嫁之。是日,假后车辂,自宫送至第,帝与后为御安福门临观,诏雍州长史窦怀贞为礼会使,弘文学士为傧,相王障车,捐赐金帛不赀。翌日,大会群臣太极殿,主被翠服出,向天子再拜,南面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武攸暨与太平公主偶舞为帝寿。
第90章 安乐公主
这才是身为天子该有的东西
【呃, 原谅up主牡丹到现在,太过匮乏的感情经历让up主不太能看得懂安乐公主与武崇训武延秀的狗血三角恋,更不懂安乐公主心里究竟爱着谁。】
【不过史书既然说安乐公主深爱着武崇训, 咱们就信着,少女情怀总是诗嘛, 谁说女人心里只能爱一个男人?不能同时爱着两个?】
【人家安乐公主可是立志要做皇太女的女人, 日后是要位尊九五的, 身为九州之主, 身边怎么可能只有一个男人 ?】
【武崇训是原配发夫,武延秀是宠夫,兄弟俩共侍女皇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嘛。】
【就好比男皇帝执政期间, 后宫佳丽三千人,别说姐妹俩共侍一人了, 姑侄俩甚至母女俩共事一夫的人也大有人在。】
【同样是皇帝, 谁还比谁高贵了?男皇帝有的东西,咱们女皇帝当然也要有嘛。
【所以到了女皇帝这里, 兄弟俩共事一帝也很正常嘛。】
【就比如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俩,俩人一起伺候武皇不也伺候得挺开心的嘛?】
天幕之上,出现张张昌宗玉张易之两人的身影。
一个玉指纤纤吹箫,一人翩翩起舞, 端的是和谐而平和。
而被他们取悦着的武皇,则斜靠在引枕上, 饶有兴致看着兄弟两人的合奏表演。
天幕之下,九州百姓的表情格外复杂。
还别说,确实挺和谐。
一个优雅如鹤, 一个出尘如莲, 俩人凑在一起表演, 的确赏心悦目,让人欲罢不能。
可身为男子不去建功立业,而是如此媚上,岂不是白白辜负了老天赋予自己的男子身份?
但天幕说的话也的确有道理。
男皇帝可以后宫佳丽三千人,可以要姐妹俩,姑侄俩,甚至母女俩,怎么到了女皇帝这里,就不能要兄弟俩了呢?
当然可以要兄弟俩。
不仅可以要,可以像男皇帝那样后宫无数,毕竟都是皇帝了,享受一番也无妨。
但道理是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却与他们自幼接受的思想完全不同,甚至于完全颠覆他们的认知,所以到底是他们的认知是错的,还是天幕的话是错的?
“天幕此言颇为有理。”
上官婉儿噗嗤一笑。
方才她还在叹息自己死于宫变,可听了天幕的一番话后,她倒不再感叹自己的死了,而感念天幕到底是天幕,其思想与胸襟远超这个时代的人。
——同样是皇帝,谁比谁高贵了?
男皇帝有的东西,女皇当然也要有。
她从不觉得武皇有男宠是见不得人的事情。
当她的这种思想得到天幕的肯定甚至于推崇的时候,像是冥冥之中找到知己,她一扫往日的端庄持重,搁下笔笑了起来。
“圣人是天子,坐拥天下,富有四海。”
上官婉儿笑道,“临幸几个男宠怎么了?”
“只有那等见识浅薄之人,才会觉得此举有伤风化。”
“而境界高深的人,只会盛赞武皇做得好,这才是身为天子该有的东西。”
武皇懒懒挑眉,“天幕是超脱之人。”
“观她之言,似乎并不认同男尊女卑,更不认同三纲五常,而女德女容在她眼里更是糟粕,是不值一提需要摒弃的东西。”
“她推崇女人享有与男人一样的权力。”
武皇眸中精光微闪,“同样的继承权,参政权,甚至身为九五之尊的权力。”
“这个,天幕说的好像的确有道理。”
李显方才还在震怒韦后与安乐公主的死,但天幕此时的话更石破天惊,几乎将他多年来所受的教育与认知踩在脚下,可虽然颠覆他的认知,但有武皇那样的阿娘,所以无论多么离谱的事情,在阿娘身上都是正常。
所以在听到天幕的话之后,他思绪短暂宕机一瞬后,便认同了天幕的话,甚至还顺着天幕的话往下说,“阿耶如此爱重阿娘,身边尚有宫妃侍妾,而今阿娘做了圣人,养两个男宠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但这个事情有什么重要不重要的?”
但李显又很快反应过来,“我想知道是谁发动的兵变,是谁杀了我的妻女!”
——什么男宠不男宠的,哪有他妻子和女儿的命重要?!
韦香儿声音凉凉,“还能有谁?”
“不是你的好儿子,便是你的好兄弟。”
“这怎么——”
李显声音微微一顿,随即暴怒,“他们安敢如此!”
“他们就是敢谋逆作乱!”
韦香儿打断李显的话,“你的儿子会死在你面前,你的女儿与妻子未来也会死于乱军之中!”
李显陡然安静下来。
武崇训静了好一会儿,终于接受安乐背叛自己甚至利用自己的事实。
但下一刻,天幕的话让他彻底坐不住——
【说起这个,我就要嘴一句武崇训。】
【你的妻子异于常人,你便不能以寻常妻子来待她,她未来是要做皇太女做天子的女人,身边肯定不会只有你一个男人,这个时候你就要发挥原配发夫的责任,主动为安乐选美纳色,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皇夫。】
【安乐都已经和你堂弟暗通款曲了,你还在等什么?】
【当然时候赶紧替安乐把堂弟纳为妾室,与你一起侍奉安乐啊!】
“凭什么我要替裹儿纳延秀!”
武崇训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这俩人一个是他挚爱的妻子,一个是他关系颇为亲密的堂弟,两人竟然背着他苟合在一起,对他来讲无疑是奇耻大辱。
天幕不仅不同情他,竟还要他学女人的那一套,让他主动接受延秀理解裹儿的背叛?!
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武延秀毕竟是你的堂弟,说破天也是你们老武家的人,日后安乐登基为帝,你俩一个皇夫,一个贵夫,俩人联手,便能称霸后宫,就跟张昌宗张易之兄弟俩一样,一手遮天好不自在。】
【哪怕日后安乐看上了其他人,你俩年老色衰了,但多年相伴的情意还在,日后的日子也不会差到哪去。】
【且你俩都相伴安乐这么多年了,总能与安乐生下一儿半女,若是孩子再机灵些,未来的皇太子皇太女之位还不是落到你们孩子身上?】
【而你们,也能自然而然被奉宗庙,被后世皇帝永远祭祀了。】
【可若是你不为她纳武延秀,难保安乐不会因为武延秀与你离心,要知道那武延秀可是武皇精挑细选用来和亲的①,长得好,会哄人,还会跳突厥舞,最最重要的是比你年轻比你会奉承。】
【咱就是说,你一个新鲜感都没了的黄脸夫,拿什么跟一个小年轻比啊?】
天幕之下,武崇训下意识抬手,摸了又摸自己的脸。
——黄脸夫?不能吧?
他与安乐是少年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怎么就成了天幕口中的黄脸夫?
可若不是黄脸夫,那安乐为何又背着他找了武延秀?
难道真如天幕所说,安乐对他早已没了最初的新鲜感,如今仍与他维持着表面的恩爱,是因为他是武家人?是她的原配夫?所以她才会给他一丝体面,而不是如其他公主一样,将驸马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对他没了新鲜感,但延秀完全不同,年轻,长得好,又会奉承人,所以延秀便成了安乐的入幕之宾?在他死后没多久,延秀便成了安乐新的驸马?
【所以后来安乐选武延秀做新驸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而这位驸马为安乐出生入死,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尽管这位驸马前期吸取了前任驸马兼堂兄的死,最开始对权势并不热衷,只想与安乐公主享乐一生。】
【但安乐公主是谁啊,上了她公主船,怎么可能还有下去的机会?】
【你有野心,那最好不过,你若没野心,放心,她有的是机会让你有野心。】
天幕之上,起身离坐的安乐公主向公主府的仓曹符凤知使了个眼色,符凤会意,微微点头。
安乐公主离开,花厅只剩下欣赏歌舞的新驸马武延秀与前来汇报事情的符凤,四下无人,符凤不动声色向武延秀进言,“古有阿斗乐不思蜀,今有驸马好生安泰。”
“驸马难道已经忘了,您是武氏子孙,武皇的后人了吗?”
武延秀目光从歌舞处移开,看了一眼符凤,“你好大的胆子。”
“非是奴婢胆子大,而是驸马着实愧对武皇的武周天下。”
被武延秀斥责,符凤不仅不害怕,反而更加大胆,大不敬的话信手拈来,“当初‘唐三代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所以后来武皇在李唐之上建立武周江山。”
“而现在又有谶书,曰‘黑衣神孙披天裳’,您是武皇之孙,正当应此谶言②。”
武延秀微微一愣。
——他当然听过这样的话,而且不止一次。
可,可他并非武皇的亲孙子,而是侄孙子,哪怕应验,也不该应在他身上。
“似今日之语,以后不必再说。”
武延秀抬手掐了下眉心,“连累我是小,若是让圣人忌惮公主,那才是得不偿失。”
符凤眸中精光微微一闪,“可若是此言应在驸马与公主身上,却因为驸马的胆小怕事而生生错过,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驸马是武皇之侄孙,公主是武皇之孙女,安知此言不是在说驸马与公主?”
武延秀动作微微一顿。
“驸马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公主着想。”
符凤继续添油加火,“李重福害死公主的亲兄长,温王一团孩子气,且生母与公主不睦,无论他们之中何人登基,公主的日子都不会好过,唯有公主成了皇太女,公主才能真正的扬眉吐气,再不必看别人的脸色。”
“而公主成为皇太女,驸马便是皇夫,假以时日圣人百年,万里江山便是公主与驸马同坐。”
“而公主与驸马的孩子,便是未来的九州之主,享九州四海的供奉,岂不比一个备受猜忌的外戚来得痛快?”
“是比外戚来得痛快。”
天幕之下,武崇训不知武延秀有没有被符凤知说动,但他却是被说动了,安乐的身份与性格让她注定不成功便成仁,要么登基为帝,要么惨死兵变,不会再有第三条路供她选择。
武崇训凤目轻眯,“裹儿有鸿鹄之志,身为她的驸马,便该助她一臂之力。”
【咱就是说,安乐公主是有点东西在身上的。】
【第一位驸马为她争权夺势而死,第二位驸马在她的诱导下很快放弃享乐,义无反顾走在替她争夺权力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安乐公主:没错,我是恋爱脑,我的爱人是江山
有一说一,武延秀应该长得也不差,毕竟是武皇亲自挑选用来和亲的2333
史书盖章的“有姿媚”,安乐公主很喜欢2333
①:《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三十三》:则天时,突厥默啜上言有女请和亲,制延秀与阎知微俱往突厥,将亲迎默啜女为妻。…时武崇训为安乐公主婿,即延秀从父兄,数引至主第。延秀久在蕃中,解突厥语,常于主第,延秀唱突厥歌,作胡旋舞,有姿媚,主甚喜之。
②:《旧唐书·列传第一百三十三》:又公主府仓曹符凤知延秀有不臣之心,遂说曰:“今天下苍生,犹以武氏为念,大周必可再兴。按谶书云‘黑衣神孙披天裳’,驸马即神皇之孙也。”每劝令著皁袄子以应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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