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然然, 你真不和我们去吗?”奶奶不死心地问。
“不去。”宁安然摇头,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豆浆,再补上一句:“马上要期末考试了, 我和同学约好了去图书馆自习。”
奶奶干干地哦了声, 视线若有所思地在她脸上来回扫了两遍, 又满脸嫌弃地看向一旁的宁鸿博, “你呢?跟我们去吗?”
“我也不去了。”宁鸿博笑望着母亲,“你帮我带问他们好。”
奶奶哼了声,“小静离了你,就好得很。”
这些年, 虽然离了婚, 但不管是出于宁安然的面子,还是记念旧情,姚静娴对这个她们祖孙俩照顾有加,圆圆的父亲对他们也尊重爱护, 相比于自己常年不着家的儿子,奶奶对他们更亲和些。
宁鸿博理亏, 不作狡辩,转而问女儿:“然然,你去市图书馆吗?要不要爸爸陪你一起去?”
“不用。”宁安然连忙拒绝, “爸, 你忙你的去。”
“你女儿约了同学, 你跟去干嘛?”奶奶也没好气地看了看他的头发, “你有功夫把你这头发和胡子理一下吧, 跟老头一样……”
又一次被嫌弃的宁父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不再吭声。
奶奶却数落上了瘾, 又埋汰起他被晒黑的皮肤来……
宁安然不想旁听, 匆匆解决完早餐,扔下碗筷进房间换衣服。
她今天挑了一件白色的短袖棉麻的连衣裙,换好衣服出来,让在收拾餐桌的奶奶惊了下。
“你今天怎么穿裙子了?”
“有点热。”宁安然略显心虚地说。
奶奶正要反驳她之前再热也不肯穿裙子,门铃却响了。
宁安然去开门,来人是姚静娴。
乍一见她,姚静娴也是目光一聚,微眯着眼打量了宁安然两眼。
而在她前面的圆圆,一见她就甜甜地喊,“姐姐今天好漂亮。”
“你今天也很漂亮。”宁安然弯腰捏了捏她圆嘟嘟的脸蛋。
奶奶也凑了上来,问:“你们来这么早?吃饭没?没吃饭还有豆浆。”
“吃过了,圆圆要上厕所,我带她上来。”姚静娴答完,抬眼看向站在餐桌旁的宁鸿博,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宁鸿博则是回了个淡笑。
“你要上厕所吗?我带你去吧。”宁安然主动牵起了妹妹的手,领着她去厕所。
身后,奶奶在问:“小崔呢?”
“在楼下停车。”
卫生间门关上,宁安然帮小朋友弄好裤子,抱她坐在马桶上,等她上完了,又帮她擦好,洗手,一番收拾后,正要出来,裙角被扯了扯。
“姐姐。”。
“怎么了?”她低头,看着睁着杏仁一般瞳仁的小女孩。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宁安然学她压低嗓子。
圆圆招招手,示意她蹲下来。
宁安然从善如流,蹲下来,把耳朵凑过去,听见她小声说,“爸爸没有在停车,他是在吃飞醋。”
噗!
宁安然笑出声,猜到了这话八成是姚静娴骂崔叔叔的。
宁鸿博、姚静娴、崔叔叔三人是大学校友,三人之间的纠葛不是她这个小辈可以理解的,也不是她该好奇的。
眼下之际,早溜早好。于是,带圆圆出来后,她便背着书包溜之大吉。
除了家门,她直接打了个车到图书馆。
一下车,就看见站在图书馆大门边穿着白色T恤和浅色牛仔裤的少年。
周司远也见到了她,大步迎上来,目光大刺刺地落在她身上,夸赞道:“宁安然同学,你今天很漂亮哦。”
如此直白的赞美,弄得她又红了脸。
偏偏这人继续逗她,弯腰看着她没带眼镜的眼睛说,“而且,你今天穿了裙子诶?”
轰!宁安然脸瞬时成了红富士。
她又羞又恼地瞪他一眼,“你再说,我回去了。”
“好,好,不说。”周司远笑着告饶,伸手拿走她的书包,却不忘补上一句:“裙子很好看。”
宁安然以为他会再补一句,你更好看,谁想他倒什么都不说了,拎着两个书包带她上楼,熟门熟路地到了南边的阅览室,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阳光明媚,窗外对出去的位置正是一块硕大的草坪,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在上面搭起了帐篷,还有人在放风筝、玩飞盘,好不热闹。
宁安然自习的间隙,视线落在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们身上时,不禁回想,自己上一回这样撒欢肆意是什么时候?
是8岁,还是10岁?
“想放风筝吗?”耳畔少年的声音将她从惆怅的思绪里拉回来。
她扭头,看向周司远,“嗯?”
“走,带你去放风筝。”
说干就干,周司远带她到楼下买了个蝴蝶形状的风筝。
他技术不错,他们的风筝很快就飞上了天。
宁安然握着线圈,眼看蝴蝶煽着翅膀越飞越高,还没欣喜多久,就见一只粉红色的小猪扑棱棱地朝她的蝴蝶飘了过来,急得她赶紧扯线,调整方向。
周司远也来帮忙,尽力想让蝴蝶躲开那头猪。
可惜,一阵风吹过,那头猪还是扑了上来,
两条风筝线缠在一块儿。
劲太大,宁安然拉不动,赶紧把线圈交给了周司远。
而那头猪的主人是一家三口,此刻是爸爸负责拉线,双方扯啊扯,结果是两个风筝线都断了,蝴蝶带着小猪飘然而去。
哇……
旁边的小女孩哭了起来,嚷着要猪猪,女孩父亲显然很宠她,安抚了两句后便又去找卖风筝的,准备再买一只。
见宁安然也瘪着嘴,周司远把线圈给她,说:“等着,我再去买一个。”
“不用了,不想放了,有点热。”
“那我去给你买水。”
周司远说着就跑开了,旁边听见他们对话的小女孩则开始同她妈妈说,“我也要喝水。”
“等爸爸回来给你买。”
“为什么要爸爸买?”小女孩嫩声嫩气地说,“她也没要爸爸买。”
“因为她有男朋友啊。”女孩妈妈用自以为很小声的声音玩笑道。
“那我也要男朋友……”
“好呀,那你快快长大,等你长大就有男朋友了。”
听着母女当她空气一般聊着,宁安然尴尬得只能往旁边踱了两步。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就在周司远拎着两瓶水和雪糕回来时,那女孩激动得两眼放光,大声喊道,“妈妈,她男朋友还买了雪糕,我也要。”
头顶三根黑线飘过,宁安然恨不得随那只猪一起飘走。
奈何周司远这厮,撕开雪糕递给她的同时,还来了句,“这小女孩嘴可真甜。”
甜你个头!——
尽管宁安然嘴上不肯承认,但那天之后,她和周司远似乎又更近了些,迟钝如王维安都瞧出了端倪。
公开课录制前,瞧着前方并行的一对壁人,王维安拿手肘碰了碰陈筱筱:“诶,你们有没有感觉,我妹子最近和周司远走得有点近。”
两位女生甩给一个“你才发现”的眼神。最近这两人的粉红气息早已从一班、九班扩散开,现在整个高一隐隐都在传他们的事。
“你们说,他俩是不是在谈?”王维安小声问。
“谈就谈呗。”陈筱筱抬眼,看向正上楼梯的两人。少年双手揣兜,半侧身、偏眸,目光落在女生身上,不紧不慢地走在略前些;女生头微仰,噙着淡笑似乎在说什么。
“好配”这两个字第N次冒出来,但已不再莫名。
作为同桌,这段日子来宁安然的异常自然没躲过陈筱筱的眼睛。比如:频繁的手机震动、她藏在课桌下偷发的短信、时不时出现在她兜里的山楂片……还有那上扬的嘴角和眼里掩不住的快乐。
以及昨天,她居然来一句:“筱筱,周末你陪我去剪个刘海吧。”
关于拿掉那头亚马逊刘海的建议,从初三到高一,陈筱筱不晓得念叨过多少回,宁安然却始终不为所动,还振振有词说:“挺好的呀。”
而今,她竟主动提出换发型,除了女为悦己者容,陈筱筱想不出其他理由。
望着消失在楼梯拐角的两人,王维安还是有些不能理解:“周司远怎么会喜欢我妹子?”
“你什么意思?”陈筱筱瞪他。
“不是。”王维安连忙解释,“我妹子很好,非常好,但周司远啊……你们懂吧?”
“我懂。”一个突兀的声音从后来蹿出来,吓得三人弹了下,回头发现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蒋峥亮。
蒋峥亮挤进三人中间,一手勾住王维安的肩膀,说:“我很懂你。他俩站一块就是天之骄子和平凡少女,一个天,一个地。”
和陈筱筱一样,作为周司远最好的兄弟,蒋峥亮早就关注到这小子的反常。只是,他横看竖看硬是没明白周司远怎么会喜欢宁安然。如王维安所言,她不是不好,相反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觉着她各方面都挺不错的,但那是周司远啊……群星里最闪耀、璀璨的那颗,反观宁安然,虽不暗淡但也不夺目。
原以为大家和他有相同想法,谁想他话音刚落,就被陈筱筱怼了回来,“在天上了不起啊?苍蝇还天天天上飞呢。”
“就是,在地上那叫脚踏实地。”黄敏洁帮腔,“再说,宁安然那叫平凡吗?你进个国才杯试试。”
王维安也甩开了他搭在肩上的手,说:“我妹子那叫仙女下凡,不是平凡。”
蒋峥亮大无语,视线在愤愤不岔的三人之间来来回回兜几圈,总算明白了什么叫护犊子。
“得,我错了。”他哼笑一声,“他俩绝配,行了吧?”
“谁要跟他配。”陈筱筱不领情,瞪他一眼,“仙女独美。”
蒋峥亮在心底翻了个大白眼,腹诽:你就使劲吹吧,还仙女……
——
他们录课的地方在市电视台的演播厅,一进去,男生女生们便拿着戏服到后台换衣服、化妆。
鉴于其他人都穿着华丽的宫廷装束,郭琼特地给两只鸟准备了印有临川logo的白色文化衫,分别配上牛仔裙和牛仔裤。
宁安然换好衣服出来,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化妆。
郭琼正帮着化妆师一起给许瑶弄公主裙,不经意回头,竟瞧见一双白得发亮的腿,不由怔了下,视线一路往上,才看见了宁安然的脸,刚想让她快去打底妆,就听化妆助理发出惊叹,“哇,她的腿好长好白哦。”
一句话引得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的宁安然,印着红色logo的白T、蓝色牛仔裙,白色帆布鞋,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装扮,仅仅是因为她将衣服下摆在腰间系了个结,就显露出纤细的腰身,还有A字裙下笔直修长的长腿。
“没看出来她身材这么好。”一个女生嘀咕,“而且好白。”
“对呀,好像能反光……”
然而,很快,化妆间里的人发现,令人惊叹远不止身材……
望着化妆镜里明眸皓齿、眉眼精致立体的女生,郭琼都移不开眼,半晌才笑道,“宁安然,原来你是大美女啊。”
镜中,摘掉眼镜和将刘海梳到后面的女孩轻轻笑了笑,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摸着裙角。
刚才,是她主动让化妆师帮忙梳起刘海的,但现在,对上郭琼大刺刺的目光,她又有些无措。
“老师,要不,还是往旁边梳吧。”她小声道。
“别啊,这样多好看。”化妆师捏着眼影刷,说:“你没听过吗?敢露额头的都是美女,你这脸型多好看啊。”
“可是……”宁安然目光移到右边额角的位置,那里有一条浅浅的印记。
化妆师秒懂,“别担心,等会我给你涂一点点遮瑕膏就看不见了。”
“其实不留意根本看不见。”郭琼总算明白小姑娘为什么总顶着这头厚重流海了,感情是为了遮住额角的伤疤。不过,小女孩可能太敏感了,疤痕很浅,又靠近发际线,别说不易看见,就是能看见,这点小瑕疵也根本压不住她的美貌。
望着镜稍加妆点就明艳动人的少女,郭琼忍不住又想,早晓得还真该让她和周司远来演主角,这得多养眼啊!
化好妆,宁安然呼吸越发紧张了。她不是没有过盛装打扮的经历。在富昌时,唱歌、跳舞、主持,比今天更大的舞台她都经常上,但现在她竟迟迟塌不出化妆间的门。
“堵这干嘛?”郑丹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宁安然咽了下嗓子,正想让路给她,手臂却蓦地被她挽住。
蕾丝手套擦过她的手臂,郑丹萍满是嫌弃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紧张什么?你不是独一无二的吗?”
宁安然转头,对上她的眼睛,弯了点唇。
郑丹萍却白她一眼,“笑什么笑,不知道你笑起来很迷人,尤其今天!”
宁安然这回是真笑出来,少女之间的情谊很奇妙,那回大吵一架后,她俩关系没有水火不容,反而逐渐趋好,尤其两人合力为九班拿下排球赛冠军后,更是有了点别样的队友情谊。
化妆间已经只剩下一班的两个女生,郑丹萍也不管她乐意不,半挽半扯地将她一路带回演播厅。
“卧靠了!”蒋铮亮第一个瞧见她们,直接惊叹出声,“真是仙女!”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哇,那是宁安然?”
“好漂亮!”
“女神!”
……
王维安更是看得直了眼,半晌才讷讷地问:“那是我妹子?我没眼花吧?”
“你没眼花,你只是眼瞎。”陈筱筱望着舞台边,被场光照亮的少女,油然生出一股我家稀世明珠终于拂开尘埃,重见天光的欣慰和喜悦来。
宁安然能感觉到众人的眼神,并敏锐地察觉到其中一束特别炽热。
她用力捻着手腕上的皮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缓抬眼,越过人群,对上那道视线。
四目相对,心跳如擂鼓,一下重过一下。
对视几秒后,周司远竟当着众人的面,径直走了过去。
郑丹萍早已识相地走开,留下宁安然心动过速地望着渐行渐近的少年。
他穿着同款的白T和牛仔裤,肩宽腿长,身形挺拔,每走一步都是扑面而来的少年气息。
行至近前时,周司远视线滑过她右边额角,说:“一点都看不出来。”
宁安然下意识抬手,触摸那处疤痕,喃喃:“用遮瑕膏遮住了。”
“不遮也没事。”周司远一本正经道,“反正你怎样都好看。”
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落入周围一群八卦群众支着的耳朵里。
“槽!”范逸臣一把掐住蒋峥亮的胳膊,压着嗓子说:“这他么要没在谈,老子名字倒过来写。”
蒋峥亮被掐得龇牙,瞪着已带着宁安然走到旁边对台词的少年背影,小声骂道:“老子早就觉得这B不对劲。”
“+1”
“+身份证号”
……
听着众人纷纷加注附和,卢毅默默鞠了一把泪,再次回想起了羽毛球赛后的那天晚自习放学,周司远路过他座位时,忽然停下脚步,转头对埋首数学题的他说:“第8题错了。”
“啊?”卢毅呆愣地抬起头,看着他,“错了?”
“少减了一次B。”周司远懒洋洋地说。
卢毅正准备仔细再看看,就又听他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我来临川找人是真的。”
啊?卢毅彻底懵了,什么真的假的?找人?找什么人?
可没等他问明白,周司远已经拎着书包走了。一头雾水的卢毅抓破脑袋没懂他打的是什么哑谜,直到临睡前,脑子里灵光一现,想到了流传在女生们之间的那句话。
“周司远有喜欢的女生,他来临川就是为了找她。”
瞌睡虫瞬时鸟兽驱散,卢毅立即想到了下午那场莫名其妙的单挑,大骂了句:我艹!
不过,望着只差把般配刻在脑门上的两人,卢毅又自我安慰:能和周司远喜欢同一个女孩子,说明他眼光也是一流。
舞台另一边,宁安然被周司远直白的赞美夸得羞红脸,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像落在花蕊上煽翅的蝴蝶。
周司远却嫌还不够似的,抬起胳膊,借着手卡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似玩笑似认真地说:“以后别用头发遮了,挡眼睛还热。如果谁敢笑话你,我削他。”
宁安然凝着他的眉眼,想到了他在得知她额上疤痕由来时,义愤填膺的那些话——
“什么狗屁理论,女孩子长得漂亮、穿得好看就会被不良份子盯上?不去教训骚扰自己学生的混-混,反来怪女生穿裙子爱打扮,你们教导主任有病吧?”
“你少听他放屁。”周司远义正言辞地说:“你没错,错的是他们。”
“还有……”他顿了下,抬手轻触过那道浅红色的疤痕,语带愧疚,“我那时应该一所所学校找过去的……”
嗒,灯光在一瞬间亮起。
宁安然回神,余光扫着四周纷纷跑向后台的同学们,对眼前的少年道:“周司远,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
“如果有一天我们失联,找不到对方了,就去学校的天台等。”
“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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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切准备就绪, 录制正式开始。
一束聚光灯落在舞台右侧,灯光下,五官俊朗的周司远笔挺地站着, 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透过麦克风缓缓传出来。只是, 台下充当观众的两班学生们以及舞台后方紧张后场的演员同学们都发现了他垂在腿侧的左手腕子上有一根皮筋。
发绳是黑色, 细看上面有一颗星星的吊坠。
“尼玛, 太骚了!”蒋铮亮扯着露脐马甲啧啧称叹。
王维安难得同意,猛点头:“骚不过,他要不就趁今天直接官宣得了。”
“这他妈不就是官宣?”范逸臣瞥了眼在另一边候场的宁安然,视线从她脸上滑到她空落落的手腕上。
谁他么不知道, 那皮筋先前在宁安然头发上, 后来化完妆绑在她手上呢。
……
于是,在某人一通骚操作下。录制结束,张广张罗合影时,所有人一致将最中间的位置让给了两只小鸟。
“都看我这里。”郭琼在台下大喊, “我说一二三,大家喊茄子啊。”
少年少女们还沉浸在刚刚演出成功的喜悦中, 挤在一块,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大声喊道, “茄子!”
咔!
快门摁下, 闪光灯亮起。
啪!
一声惊雷, 透亮的闪电划过天空, 劈开了层层叠压的乌云。
宁安然从梦里惊醒, 有些怔然地望着车窗外挂满天际的黑云, 拧了下眉。
“要下雨了?”她声音有些哑地问。
前方副驾驶上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闻声转头过来, 笑盈盈地望着她, “宁记者,你醒了?”
————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戈壁,天地相连处,乌云如汹涌的海浪奔腾,带着轰隆隆的雷声滚滚向前,云浪整垛整垛地堆积着,越来越密,仿佛千军万马压境。
忽地,一道刺目的银电闪过,如一把利斧劈开灰暗的天幕,大地被照得惨白、透亮。
啪嚓!
惊雷响震空茫无垠的戈壁,磅礴且骇人。
宁安然下意识地闭上眼,人彻底清醒过来。
昨晚,陈筱筱非要和她挤在同张床上,拉着她“翻旧账”,一会儿吐槽她重色轻友,让周司远先知道了她额上疤痕由来的事;一会儿又怀疑她当初忽然去报名“国才杯”是为了周司远;到后面又开始老生常谈,追问起当年分手的原因来……东拉西扯,天南海北,无穷无尽,直至快天亮,宁安然困得舌头打结,千般讨饶才换来片刻小憩。
一路哈欠到上机,宁安然一坐下就戴上耳塞和眼罩准备补个觉,谁想后排有个熊孩子,先是对着她们这排座椅靠背一通狂练佛山无影脚,后面被换到其他空位后又开始上演狮子吼和大哭神功,闹得整个航班的乘客都不得安宁。最后,还是她和一位男乘客连翻上阵吓唬,小破孩才消停下来。
短暂补了个觉后,宁安然精神好了许多。她缓缓坐直身子,看向同她讲话的男人,弯了点唇,“程处,我们应该快到场区了吧?”
“咱们先不去场区。”程俊指着导航告诉她,“得先赶去着陆场。”
宁安然顺着他的手指看向架在中控上的导航,偌大的显示屏上,只有一根蓝色的粗线,一个红色的小三角形在线上快速移动。除此之外,整个地图皆是白茫茫的一片,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任何路标或地名。
这里是戈壁,这里更是民用地图和导航无法显示的高州航天基地。
来这里前,宁安然接受了长达3个月的职前培训,其中讲得最多的就是有关航天人的组织纪律。她很清楚,从坐上这辆来接自己的车时,她就进入了最高等级的涉密单位,和这里的每个人一样成为了涉密人员。
在身份被彻底解密前,她在这里所看到、听到的一切都只能烂在肚子里,甚至带进坟墓里。
把视线从导航移开,宁安然稍稍犹豫了下才试探地问:“是东腾着陆场吗?”
前排,开车的杨帆闻言目光一聚,抬眼从后视镜瞧着她,颇为意外,“你知道东腾?”
“来之前,航天中心给了我很多资料。”宁安然简单带过。
在三个多月的培训中,除了组织纪律,她还狂阅了好几大箱有关我国航天事业的各种资料,其中有关高州基地的内容就占了一大半。
高州基地是我国最大规模的的航天综合中心,集研发、制造和发射为一体,承担了除卫星外的所有发射工作,也是载人航天工程的心脏所在,自建成来已圆满完成了方舟1号到9号的研制任务。在那些浩瀚的资料中,宁安然尤记得其中有关空间实验室建设的项目中,有提到过将在高州航天基新建一个着陆场,专门用于空间站的着陆回收。
只把人类送入太空不难,难的是送出去后再安全接回来。而和飞机落地需要机场一样,太空归来的飞船同样需要着陆场,且要求更高、条件极其复杂。
当年,我国立项载人飞船项目时,航天系统的老专家们单是为了确定是学苏联的陆降,还是老美的海降就花费了大量时间精力去分析、论证、比较。而在确定陆降后,他们更是历时4年,经过7次勘测,跨越和地勘了2万多平方公里,算废了几台计算机才最终有了现金举世瞩目的红旗着陆场。
几十年来,远在红旗场见证了方舟一号到九号的全部降落回收历程,运行至今良好,但随着空间站布局,东腾着陆场应运而生。
来接她的程俊和杨帆隶属基地宣传处,按理除非有采访报道任务,否则不会去一个没建成的着陆场,更何况还是来接她去基地的途中。现在忽然转向,肯定是那边出了状况。
车外,黑云已笼罩大地。
宁安然打起精神,问:“程处,是不是有什么突发状况?”
杨帆在心里默默赞了句:不愧是名记者,这敏锐度真强。
程俊亦然,赞赏看了她一眼,道出原委:“勘测那边的同事车子翻了,人和设备都被困在雨里。我们的车离他们比较近,现在先赶过去支援。”
高州基地建在茫茫戈壁滩上,遇到这样的极端天气,情况怕是会很糟糕。
多年职业习惯,宁安然首先关心的就是人员安全问题,“人没事吧?”
“说是没有大的伤亡,但雨这么大……”程俊忧心忡忡地望向窗外。
“师傅,你别太担心。”杨帆接过话,“师母经验丰富,肯定没事的。”
宁安然闻言一怔,看向面色凝重的程俊,“程处,您爱人也在那边?”
“对呀。”杨帆抢答,“而且还怀着孩子,都5个多月了。”
尽管早就知道能选择坚守在这茫茫戈壁的每一个人意志都不一般,尤其女性,更要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但听见程俊爱人怀着5个多月的身孕还在参加户外工作时,一股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您爱人是做勘测的吗?”宁安然问。
“她是做测控通信的。”
话音刚落,杨帆已打趣道,“师母是测控通信系统的副指挥长,比师傅官儿大多了。”
被调侃的程俊并不恼,笑呵呵地摸了把头,“对,她家里家外都是我的领导。”
简单几句话,就能看出这对夫妻感情不错。
啪嗒一声,一滴雨点打在窗上。
几乎没有任何间隙,斗大的雨块从天上倒下来,噼里啪啦地砸在车上。
眨眼间,电闪雷鸣,雨声轰响,仿佛巨人咆哮在苍茫大地。
驻扎香江时,宁安然那每年都要经历几回台风,也参与过几次特大暴雨的报道,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雨,雨水既不是倾盆也不似瓢泼,而是像炮-弹,对,是远程炮-弹而不非子-弹,猛烈地轰-炸着大地上的一切,就连吉普车都被炸得连连晃悠。
车厢好似成了空鼓,承受着四面八方捶下的雨锤。
雨刮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前刻还在开玩笑的杨帆此时紧紧抓住方向盘,身子往前佝,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瀑布一般的雨幕。
程俊则是拉住车把,聚精会神地凝着导航上的红点,大声交待杨帆:“慢点,应该快到了。”
杨帆嗯一声,抓方向盘的手更紧了。
宁安然学程俊一样拉住了手环,再屏气凝神地看着那个慢慢移动的红点。
乌云遮天,暴雨如瀑,暗无天光的大地上只有他们的车灯发着微弱的光。
宁安然莫名想到了那些外星人侵占地球的科幻片,还有各种关于地球毁灭的灾难片,不禁有些悚然,心底更是一阵慌乱。
她闭上眼,连连深吸几口气,可就在心脏节奏刚要回归正常时。车厢内突然传来杨帆的一声惊呼,“在那儿,我看到了!”
心跳嘭地又加速。
宁安然猛睁开眼,看向黑漆漆的车外。果然看到了一束交替变换的灯光,很弱,比他们的车灯还要弱,但它毅然穿透了黑暗。
程俊只有一闪而过的激动,随后便镇定地指挥杨帆,“打信号,然后慢慢靠过去,别靠太近,那边应该有滑坡。”
“知道。”杨帆拨动操控杆,原本常亮的车灯开始以一种特殊但固定的节奏缓慢亮灭,重复两遍后,宁安然发现远处那个微弱的光亮节奏也发生了变化。
几分钟后,那束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没多久,宁安然就看见了被吉普车灯照亮的几个人。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块,互相搀扶着,抵御着暴雨的冲刷。
“是师母。”杨帆激动地喊。
程俊却只是低沉地嗯了声,依旧沉着地提醒着慢一些,但宁安然看见他抓拉环的指节早已泛白。
车缓缓靠近,近到他们能看见路边几人在瑟瑟发抖。
车一停,程俊扔下一句:“小宁,你坐车上”就开门冲了出去。
杨帆熄火,弹开安全带,手握门把时,发现宁安然已推开了门。
雨泼了进来,他刚想提醒她,就见她已冲进了雨里。
成片成片的雨兜头而下,像是天空开了一个巨大的高压水枪管,嘭嘭嘭得往下冲灌,砸得人身上、头上生疼。
想当年第一次报道台风,宁安然站在香江港做直播连线,跟拍的摄影记者怕她被吹跑,夸张地在她腰上系了根绳子,当时是风大雨大,人被风吹得摇晃。如今,却只有雨,人被雨冲得一步三~退。
宁安然抬高手臂护住脸,低头弯腰,朝着那点光亮往前跑。刚跑到,就听见程俊在喊:“你先去车上,这里交给我。”
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勉强看清了和他说话的人,个头不高,穿着一件早已被淋透的冲锋衣,腹部能看出明显的笼起。
杨帆这时已跟上来,大喊道:“师母,你先去车上,设备我们去搬。”
宁安然这才看清那行人里一共有5个人,三女两男。
没等她再多打量,程俊爱人已开了口,“那些测量仪器不用搬,把硬盘和数据接收箱拔回来就好。”
轰隆的雨声中,她的声音冷静、清晰,非但没有上演什么宁死也要守护设备的戏码,还给出了最合理的方案,让宁安然顿生好感,决定回去后,必须好好同这位副指挥长聊一聊。
不过,这都是后话,当下最重要是让他们先脱困。
程俊表示知道,转头对宁安然说,“小宁,麻烦你先扶金工上车,其余人跟我去抬车。”
虽然明白程俊这是想照顾自己,但眼下情景,她知道服从安排是最好的帮忙。可刚要说好,就听程俊爱人喊道:“不用,让她也去帮忙,设备车很重。”
“好!”宁安然抢在程俊开口前应。
程俊犹豫了两秒,不再多言,只用力握了下爱人的手臂说:“慢点走,别慌。”
“你们也是,不要受伤。”哗哗啦啦的雨声下,女人用力交待:“实在翻不动就算了,不要勉强,其他救援队也在赶来的路上。”
“有数。”程俊松手,抹了把脸,高声招呼,“大家手拉手,小心点,慢慢往下滑。”
顿了下,又扭头对杨帆说,“你拉好小宁。”
“有数。”
说话间,宁安然便感觉手腕被人紧紧攥住。
莫名地,一股热意钻进了眼底。
她抬手拂开黏在脸上的头发,吸了口气,学着杨帆,一屁股坐在被冲垮的路面,用脚瞪着地慢慢往下溜。
她今天穿的是一条牛仔裤,此时裤子全湿透了,粗粝地摩擦着皮肤,但她毫无痛感,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拖大家后腿。
幸运的是,几分钟后,所有人都安全落到了坡底。但不幸的是,由于地势低洼,积雨已漫过了小腿。
测控队的几人一看就大叫糟糕,踩着水,跌跌撞撞地往车边跑。
设备不重要,但浸泡过水的硬盘和数据箱想要修复却很难。
谢天谢地,等他们奔至车边,发现设备车只是侧翻,翻转回来相对容易。
于是,几人便站成一排,用出吃奶的劲往前推。
“啊!”随着杨帆一记大吼。
嗙!
天地间一声巨响,车重重砸在积水和冲软的泥土里,溅起高高的泥水。
宁安然心脏亦是重重一磕,不知是兴奋多,还是惊吓多。而旁边测控队的两名男同事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车,开始找设备。
紧接着,杨帆、程俊和另外两名女同志也爬了上去。
宁安然不懂这些仪器,乖乖站在下面等。
很快,一个男同事从车厢里探出身,把怀里裹成一团的东西交给她,“同志,你接下这个,里面有东西,你包好了,尽量别淋到雨。”
“好。”宁安然赶忙接过,触手才发现,包在外面的是一件冲锋衣,是男人先前穿的衣服。
衣服明显被用力拧干过,她接过手,立马护在怀里。
她的衣服其实早已湿透了,但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不让这团东西再淋到更多的雨。
而等其余人陆续下来时,宁安然发现,他们的外套几乎都团在了怀里。
热意再次涌进眼底。
这些日子来研读过的一代一代航天人的事迹都不如这一团小小的衣服更能震撼她的心灵。
她咬紧唇,努力逼回酸胀的泪意,听见程俊说:“好了,大家小心。”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局势。
宁安然学着其他人把东西塞进衣服里,再把衣服下摆扎进裤子,防止掉落。再顾不上抹掉脸上的雨水和头发,她跟着杨帆慢慢淌过已漫至膝盖的积水,艰难前行。
回去的路,比来时多用了一倍时间。
到了下来的地方,杨帆蹲下来,指挥道:“女同志踩男的腿往上爬。”
没有人矫情谦让,女生们借力纷纷顺利攀上了坡壁。
杨帆站在下面,仔细留心着宁安然,见她爬得不算快,但总体还算顺利,稍稍放心来,跟在她后面上了坡。
这个坡度不算陡,但泥土被雨水冲得松软,脚踩在上面特别不踏实。
宁安然小心翼翼地向上,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余光里进来一片光亮。
她抬眼,欣喜地发现自己已快爬到了路边。
而且,啪啪啪的雨声中,她似乎还听到了许多奔跑的脚步声和依稀的人声。
她想到了下来前,程俊爱人说其他支援队伍也在赶来路上,想来,是有人已经到了。
她心下开心,但脚下还是留意着,直到手攀到了路沿,她才稍稍松口气,正要抓住沿边上去,谁想,手下的土霍地一松,全身力道猛然失空,人就这样直直往下滑落。
“糟!”杨帆的惊呼在脑后响起。
宁安然心脏骤然下坠,要看就在快坠到底,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臂。
苍劲有力,如钳子一般,牢牢攥住了下坠的她。
下一瞬,一道低沉的男音夹着雨声从头顶传来,“那只手也给我。”
宁安然立即照做,用力伸出手。
手腕被扣住,男人用力往上一提,宁安然被拉拽上来。
路边果然多出两辆车,一辆还是大篷卡车,此刻正亮着疝气大灯,把四周照得大亮。
惊魂未定的宁安然趴在路边喘了两口气,立刻转身感谢救命恩人,却在视线触到男人侧颜的瞬间失了声。
应是察觉到她的异常,正要继续去救援的男人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男人身形猛地一滞,被车灯照亮的俊朗五官上难掩惊色。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
隔着雨幕,宁安然目光缓缓往下,看向男人身上被雨淋透的蓝色制服的左胸位置。
那里,有一块布绣的胸牌,上面没有名字,只有一个编号——0。
作者有话说:
忙到飞起来
出差、感冒、大姨妈……
今天真的是撑着爬起来更新
晚了,抱歉。感谢在2022-12-07 00:30:44~2022-12-09 00:3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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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雨声、雷声、人声, 声声顿失。
世界好似被掐住了咽喉,陷入紧-窒的死寂。
宁安然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数字,心脏宛若一只脱了力的鼓槌, 沉沉地锤打着胸口。
雨水从头浇下来, 蔽住视线, 那胸牌上的数字早已看不清了, 却又如刀刻般深深印在她的眼里。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她极缓极缓地抬起头,再次对上那张熟悉却久违的脸。
一别七年,她曾想过很多种重逢的画面, 唯独没料见会是这样狼狈的方式。
轰隆, 一道雷声从天边传来,僵在原地的男人忽然有了动作。
下一瞬,一件湿透却略有体温的衣服撑开在宁安然的头顶。
雨柱被勉强遮住,宁安然望着男人抬着的手臂, 眼睛涌上一片酸意。
雨水砸在衣服上,敲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远处卡车的疝气灯穿过雨幕, 将这一方寸之地照得发白。炽白的灯光下,男人半低着头,身上穿着纯黑色的短袖T恤, 身形挺拔。雨水从他发梢滴下, 落在深邃的眼窝处, 再沿着鼻梁朝凌厉的下颌线滑去。
宁安然睫毛颤动了动, 视线不自觉往上移, 猝不及防地撞入一道视线之中。
那双极好看的眼睛里, 有晦暗不明的情绪在流转。
眼底的酸意变成了尖锐的疼。
轰!
天边第二道滚雷响起时, 男人率先别开了眼, 将撑着衣服的手抽开。
外套落下来的瞬间,宁安然亦别开了脸。
“你没事吧?”杨帆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宁安然单手拿下罩在头顶的衣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回头看着神色急切的杨帆,摇了摇头:“我没事。”
“真没事?”杨帆不信,“我在下面看见你连撞了好几下。”
“真没事。”她重复。
杨帆长舒口气,终于注意到了前来救援的人是谁。
“周工?怎么是你?”
“刚好在附近。”男人言简意赅。
杨帆哦哦两声,主动解释:“我和师傅本来是去机场接人,听到消息才赶来这边的。”
周司远颔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了眼他身后的宁安然。
杨帆瞧见,正想介绍,就看见路边又爬上来好几个人,正是程俊等人。于是,立刻收了话头,和男人一起上前去帮忙。
几个人爬山涉水,上来都累得够呛,坐在路边大喘气,稍作休息后才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戈壁的土质松软,被暴雨这么一冲,路基几乎全垮了,杨帆的车也陷进了沟里。
金谨动了胎气,由程俊陪着坐吉普车先去医院,其余人则随大棚运输车回基地。
临走前,程俊交待杨帆照顾好宁安然。
看她满脸疲惫,浑身湿透了,杨帆担心她体力不支,让她去坐驾驶舱。
宁安然却玩笑着拒绝:“不啦,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卡车呢。”
杨帆无语,“你来了基地还怕没卡车坐?”
别说卡车,就是装-甲-车、导-弹车……他们跑宣传时都能坐到。
“以后是以后,今天先感受下。”宁安然说笑着走向车后厢。下一瞬,在看见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的尾箱时,她彻底犯难了。
杨帆把她的难处看在眼里:“你别慌,等我先上去,再拉你。”
说着,他就抓住车厢边缘用力一跃,将半个身子挂到车厢里,再将一只腿挪上去,同虫子一般,先后挪了好几下,终于爬上了车。
随后,他转过身来,朝她伸出手,并指导:“脚先踩在那个挡板上,对对,就是那个,踩稳了,小心…”
话还没说完,余光忽然扫到她身后多出一道人影。
他分神看过去,发现周司远穿过雨瀑,大步来到了宁安然正后方。
原本费力在挡板上找落脚地的宁安然也察觉到异样,可没等她回头,腰间忽然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箍住了她的腰。
接着,她只觉身子一轻,双脚霍然离地,整个人竟这样被托举了起来。
杨帆回神,趁势抓住她的双手,合力轻松地将她提进了车厢。
脚落地的刹那,宁安然听见了身后男人裹在雨瀑里的声音,“你们俩去前面。”
被安排的两名男队员稍加犹豫,服从了安排。
再接着,周司远和杨帆如法炮制,一人托举一人拉,将两名女队友也提上了车。
车厢下,独剩下男人。
“周工。”杨帆伸手,想拉他一把。
熟料,他并未伸手,而是快速后退了一大步,再往前一跃,一脚蹬住车门,一手抓住门边的护栏,如豹子一般,敏捷地跳了上来。
动作一气呵成,看得杨帆忍不住咋舌,“周工,你这动作堪比装甲队啊。”
男人没接腔,只说:“都休息下,很快就到了。”
车子缓缓开动。
宁安然挨着两名女队员坐下,杨帆坐到了她旁边,唯有男人坐在对面靠车头的位置。
车内一片黯淡,他整个人笼在黑色里,背靠着车厢,半低着头,曲着双腿,手肘搭在膝盖上,头发垂在额前,裹着潮湿的水汽。
宁安然借着黑暗遮掩,沉默地凝着他,被雨水浸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寒意从皮肤的每一寸泛上来,唯有眼底有酸红的烫意。
察觉到她在细微的发抖,身旁的女队友一把挽住了她的胳膊,关切地问:“是不是冷?”
她摇头,也摇开了视线。
杨帆不能学女同事搂住她,只能出声安慰:“你再坚持坚持,很快就到了。”
许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挽住她的女队友主动同她聊起天来,“你是新来的同事吧?”
基地的人都穿工装和制服,她一身便装出现在基地,不难猜出身份。
“她叫宁安然,是部里新闻中心的同事,来咱们这里锻炼的。”杨帆替她回答。
“你好,我叫罗茜。”女生看向旁边的另一个女孩,介绍道,“她是童笙,我们都是测控队的。”
“你们好。”宁安然冲两人点了点头。
“那位是周工。”杨帆及时插进话来,压着嗓子,朝对面闭目养神的男人抬了抬下巴,小声介绍,“周司远,空间站系统总指挥长。”
空间站系统,内部代号为问天工程,是我国航天三大战略的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宁安然抓住仍抓在手里的外套,拇指摩挲过胸牌数字上的编号。
0。
看过上百份纪实资料的宁安然再清楚不过这个编号的含义。
核心工程项目最高指挥长,是向项目中涉及的各个系统发出指令,最终摁下火-箭发射按钮那个人。
周司远,0号,问天工程,总指挥长。
不愧是周司远,无论在那里,都那么耀眼。
宁安然抬起头来,看向这位年轻的总指。不想,原本阖目的男人仿佛有感应般,蓦地睁开了眼。
视线交汇,静默无声。
昏黑的车厢里,他的眼眸深黑、晶亮,还携着一丝悲呛的冷意。
透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沁凉。
她没什么表情地别开了眼,问罗茜,“基地饭菜好吃吗?”
“好吃的。”罗茜说,“咱们这里虽然偏,但是生活保障非常到位。基地有四个食堂,什么菜系都有,地方小吃也很多,保证你想吃什么都能吃到。”
“如果你食堂吃腻了也可以自己做。”童笙笑道,“我们几个就经常在宿舍开小灶,你要是不嫌弃,以后算上你一份。”
“你们别嫌弃我才是,我不会做饭。”
“没事儿,我们也是瞎做。”童笙突然想到什么,用胳膊碰了碰杨帆,“对了,小宁宿舍安排在哪幢?”
“还不知道,最近宿舍有点紧张。”
童苼想起来:“八院这段时间来测试。”
杨帆点头,“所以只能暂时先住招待所。”
“招待所多不方便。”罗茜嘀咕。
“没办法。”杨帆耸了下肩,“你们知道的,肯定要先保障兄弟单位的同事。”
航天工程是一项多系统共同参与、团结协作的集体项目。目前,各大系统的研制中心分布在全国各地,而每一回重大任务前,各个系统都会派出精兵强将来高州基地献智献力。
八院地处青州,主要承担着运载和通信两大系统的研制任务。而在基地的人都知道,他们这回来应该是为了天阁一号的回收工作。优先保障他们的生活自是应当。
为此,童笙和罗茜不再多嘴,只同宁安然说:“你住进去后看看缺什么,到时候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弄。”
宁安然颔首,言好。稍一转眸,悄然瞥向对面的男人,发现他正后仰着头靠在车厢壁上,双眼合着,一动不动地,看起来像是早已睡着了。
显然,他不仅不想参与他们的话题,连旁听都毫无兴趣。
被雨水刺激过的眼睛又有些发胀。宁安然垂下眼睫,抱住膝盖,把下巴贴在手臂里。
见她精神萎下来,其余三人立刻收了话题,让她先眯一会儿。
宁安然从善如流,把脸转进了臂弯里。
闭上眼,身体和脑袋都昏沉得厉害,像是被灌了铅,闷重的痛。原以为不可能会睡着,谁想在一片头昏脑胀中,她彻底陷入了黑暗里。
——
“宁安然,你想好了?”
“想好了。”
得到答案的少年一瞬不瞬地凝着她,一向黑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层红意。
宁安然凝着他发红的眼角,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绞着,越抽越紧,疼得她喘不上气来。然而,她却始终没有偏开一点视线,就这么咬住唇瓣,死死盯住他的眼睛。
就这样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少年缓缓抬起手,用拇指轻拭去她脸上混杂着热泪的雨水,说:“别哭了,我答应。”
“以后……”他单手捧着她的脸,以一种近乎凝滞的速度慢慢贴上她冰冷的唇瓣,很轻很轻地落下一个吻。
“下雨要记得带伞。”他的喉咙里仿佛掺了一大把沙,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底汹涌而出……
肩膀被人轻拍了下。
宁安然一个激灵,猛地从半梦半幻的场景中惊醒,偏头看向眼前放大的一张女生的脸。
“吓到你了?”女生略带歉意地问。
她迟缓地摇了摇头,意识慢慢恢复清明。
不同于刚才的遮天蔽日,车外此刻天清气朗,落日的余晖染红了半边天。
“到基地了。”童笙告诉她。
宁安然哦一声,抬眼看向已走到车门边的男人。
似是有感应一般,已作势要跳下车的人突然回过头。
目光猝不及防相交。
定格住。
“你们别慌,等我们先下。”杨帆的叮咛倏地响起。
男人淡然地收回视线,转头,干脆利落地跳下车。
因为抱膝太久,宁安然站起来时腿软了下,好在童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腿麻了?”童笙问。
见一旁的罗茜也作势要来搀扶自己,宁安然忙忍住双腿针刺一般的麻意,说:“没,只是没站稳。”
童笙和罗茜听她没事,也就放开了手,带着她走到车边。
车厢太高,杨帆和周司远同时伸出手来扶她们。
没给宁安然选择的机会,童笙先一步握住了杨帆的递来的手,罗茜则往旁边一让,示意她先下。
宁安然不敢犹豫,把手伸向了另一边。
因为屈膝弯腰,腿部的麻意更甚,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皮肤。
她咬紧牙关,努力不让表情泄露出痛意,把身子又矮了些,想着快些跳下去。
谁想,就在她即将握住男人伸出的手时。
他却倏地往前一大步。
手掌错开,宁安然怔住,低头正想看他,腰上却蓦地一紧,一双有力的大手牢牢握住了她的腰。
接着,没等她反应过来,一股力带着她往下。身体本能地朝前扑去,她条件反射一般抓住了他的肩膀,脸颊擦过了他的耳廓,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陡然闯进了鼻腔。
宁安然鼻子一酸,手指不由收紧。
几乎同时,腰上的力道似乎也紧了下。
只是仅仅一瞬,那力道就消失,他神色淡漠地将她抱了下来。
脚甫一落地,他即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走向了车头,交待驾驶员将另外两名男队员送去医院。
光明磊落,其余人皆无他想。
“你要不要也去看下?”杨帆看了看她裤子上的黄泥,说:“我怕你刚才掉下去时有撞到哪里。”
“不用,就膝盖稍微擦了一下,应该没什么大碍。”
比起去医院,她更想要洗一个热乎乎的澡,再换身干净衣服。
见她坚持,杨帆不再多劝,转而对其他人道,“你们先回,我带她去招待所。”
“行。”童笙和罗茜没啰嗦,同她说:“晚点再联系。”
宁安然言好,偏眸看了眼前方半米开外准备回宿舍的男人,忽地想起来,身上还穿着他的制服。
她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快步上前,叫住即了他,“周……工。”
男人脚步顿住,半转身,看向她,眼底一片淡漠。
“你的衣服。”宁安然利索地脱下衣服,抵还给他,真诚地说:“谢谢。”
男人没接,目光从她身上略过,而后抬起眼皮,注视着她的脸,开了口:“我建议你穿上。”
宁安然愣住。
听见他淡声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走光的话。”
——
招待所在宿舍区的北边,杨帆领着她去办入住。
而在前台要求出示身份证时,两人才恍然发现她的行李箱、背包连同手机全遗留在吉普车上。
“汽修队的同事已经过去了,晚点应该就会给你送过来。就是……”杨帆瞧了眼套在她身上的宽大制服,抓了抓头。
先前兵荒马乱地,加上场区那边又一片昏暗,他们谁都没留意到宁安然今天穿的是一身白色丝质衬衫,被雨一淋全贴在身上,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还好周司远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让她把外套穿了回来。
“你先上去烧点热水,我这就去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杨帆说。
戈壁的天,一下雨就降温,他们在这里生活多年早就习以为常,但宁安然刚到,杨帆很怕她被这么一淋,一冷一热的,搞生病了。
于是,催着她上楼后,他便一路小跑回宿舍找衣服。
另一边,宁安然一进屋就赶紧先脱下身上的湿外套,再取了一条浴巾裹在身上。然后,洗了水壶一边烧热水一边等杨帆送衣服来。
通上电,房间里立刻响起了热水壶工作的声音。宁安然坐在凳子上,盯着水壶亮起的红色指示灯恍了神,脑袋里走马灯一样闪现着各种零碎的画面。
屋子里有些冷。
水呜呜作响时,她敛神,起身从电视柜下的抽屉里翻出一只白瓷茶杯,走进卫生间,打算涮一下杯子。
人刚进去,就隐约听见了两下敲门声。
她立刻放下杯子去开门。谁想,门外不是杨帆,而是刚刚在楼下帮她办理登记的大姐。
“你好,你同事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大姐笑眯眯地递上一个纸袋。
宁安然推断是杨帆请她送上来的,接过来一看,果然里面是一团黑乎乎的衣服。
她同大姐道完谢,拎着袋子回屋。
她边往浴室走边伸手掏出那团黑衣服,一个东西掉了出来,落在了脚边。
宁安然低头一看,怔住。
地上,是一件肤色的内衣
再看袋子里,不出所料地看见了一条同色的内裤。
看着像是全新的,应该是杨帆特地去买的。宁安然弯腰拾起内衣,心念:杨帆这人还挺细心的,居然连这点都能想到。
仅仅一秒后,她推翻这个论断。
因为除了那件又长又宽的黑色T恤,再无其他外穿的衣物,杨帆明显忘记给她带裤子。好在那T恤够长,套在她身上足以当睡裙。
她倒了半杯热水先晾着,拎着衣服去洗头洗澡。
洗到一半,隐隐约约又听到敲门声。
起先她以为幻听,可几秒后,那声音再次响起,而且比之前还重些。
她确定是真有人在敲门,便赶紧冲了澡,套上衣服,再扯了条干毛巾包住头发,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鉴于身上只有件宽大的黑T,开门前,她先确认:“谁呀?”
“我,童笙。”
宁安然放下心,应了个哦,开了锁。
门外,是已经换了身衣服的童笙,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
“诶。”童笙惊讶地望着她,“你有衣服?”
宁安然立刻明白,她应该是专程替自己送衣服来的,忙微笑道,“嗯,杨帆给我的。”
“啊?”童笙满脸困惑,“杨帆给你的?”
宁安然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又抢话道,“不是啊,他让我给你送衣服上来啊?”
说着,还扬了扬手上的袋子。
见对方一脸懵,童笙立即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原来是杨帆回去时就找了她和罗茜借衣服,可她俩都比宁安然矮,又偏胖,怕衣服给她不合身,于是让杨帆先回去洗澡,她们去找了另一位与宁安然身材差不多的同事借了一套衣服送来。
“不应该啊。”童笙望着她身上的衣服,着实费解:“他不是让我送吗,怎么又自己送给你?”
而且,童苼扫了眼她胸前,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外衣T恤也就算了,杨帆哪里搞来内衣呢?
童笙想不通,宁安然脑海里却已徐徐出一张疏离冷淡的眉眼。
她垂下眼睫,盯着身上及膝的黑色T恤,少女娇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周司远,你衣服好长哦,我穿着都可以当裙子了。”
作者有话说:
少年周的甜和成年周的闷,反复横跳
我爱小周。
谁能不说一句小周这小子是真会感谢在2022-12-09 00:32:28~2022-12-10 23:07: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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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送走童笙, 宁安然倚着电视柜,凝着椅子上那支空空的纸袋。
头上的毛巾不知何时散开来,湿发从里面跑出来, 贴在脖颈上, 水滴沿着背脊滑进衣服里。
后背渐渐湿成了一片, 凉凉地贴在皮肤上, 浑然未觉。
叮!
一道尖锐的电话铃骤然响起。
宁安然被惊醒,看向床头的老式电话机,愣了两秒,上前接起来。
“喂, 你好。”
“是我, 杨帆……”
杨帆来电话是告诉她,晚点要带她去吃饭,让她收拾妥当就可以下楼。
不想让对方久等,挂了电话, 她立马去吹干头发,打算换上童笙送来的衣服。
黑色T恤脱下的瞬间, 她看见了身上合身的内衣裤,脱T恤的手微微滞住。
是他吗?是他吧。
如果他还会为她准备这些,是不是意味着……
这个念头刚滑过就被她迅速打压下去。
能意味什么呢?
————
换好衣服, 宁安然下楼。
一出大门, 就看见了站在自行车车棚外的杨帆。
见到她, 杨帆上前一步, 上下打量两眼, 说:“还真是, 慧慧的衣服给你穿正好。”
看来, 她身上的衣服是这位“慧慧”的。
“你会骑车的吧?”杨帆又问。
“我不会。”宁安然看了眼他旁边的另一辆没上锁的自行车, 问:“需要骑车吗?”
杨帆却答非所问,“你怎么也不会骑车啊?”
宁安然挑了下眉,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只得问:“很远吗?”
“有点距离。走过去,至少二十来分钟。”
高州航天基地有一个县城那么大,生活区集中在南边,大家基本不开车,都是骑车。
看看时间,杨帆估算着如果走过去,食堂就没啥吃的了。今天风里雨里折腾了一天,他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于是,迟疑了下,他说:“你要是不介意,我载你过去吧。”
“当然不介意。”宁安然丝毫不扭捏,干脆地跳上了车后座。
**
食堂在员工宿舍的附近,看得出杨帆在基地人缘不错。这一路过去都有人同他打招呼,甚至有几个小伙还调侃他:“杨帆,你小子居然敢偷偷载妹子,小心我们告诉慧慧。”
“滚滚滚!什么妹子?”杨帆横去一眼,“人家是我们处新来的同事,总部派来的。”
说完又叨叨补上一句,“再说,慧慧才没这么小肚鸡肠。”
后座的宁安然听得哑然失笑,猜到这位“慧慧”应该是他喜欢的女孩子。
到了食堂,杨帆停好车,逐一介绍了每层楼的特色餐饮。
知道她喜欢面食,杨帆领着她去了陕西风味的窗口,各点了一份拌面。
吃饭时,宁安然主动问:“程处爱人怎么样?没事吧?”
“动了点胎气,可能要再观察两天。”杨帆夹了一筷子面,怅然道,“哎,希望别出什么岔子,他们等这个孩子太久了。”
杨帆告诉宁安然:程俊和金谨是校友,结婚十几年了,一直聚少离多,孩子的事也就给耽搁了。
“师母是红旗场测控通信的负责人,前些年一直在那边,这回还是因为建东腾才抽调回高州。”杨帆苦笑,“师傅说,估摸也是组织照顾他们,否则再拖个几年,想要都要不上。”
“程处四十多了吧?”宁安然问。
“45,师母43。”
这么一看,这孩子确实来之不易,再想到那个挺着肚子在暴雨中冷静做决断的女人,宁安然生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杨帆健谈,一顿饭功夫就把基地的情况大概介绍了一遍。
“上班有统一大巴车,每天早晨7点到8点,十分钟一班,乘车的地方就在……”
“宁安然!”
嘈杂的人声中突地响起一记清楚的呼唤。
二人均被吓了一跳,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慧慧。”杨帆欣喜。
“葛慧慧?”宁安然意外。
随即,杨帆反应过来,问宁安然:“你认识慧慧?”
宁安然还没答,那边一身蓝色制服的葛慧慧已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来,兴奋地喊道:“宁安然,真的是你啊!”
——
宁安然最后一次见葛慧慧是大二下学期,在蒋峥亮的生日聚会上。
虽然都是高中校友,但葛慧慧从前同他们并不要好,突然出现在饭局上着实让人费解。一追问,才晓得竟是她主动给蒋峥亮打电话,要求来参加聚会。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筱筱戳了戳宁安然,断言:“她肯定是冲着你家周司远来的。”
葛慧慧高一追周司远的事不是什么秘密,这回莫名其妙出现,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宁安然慢条斯理地剥着花生,无所谓地说,“来就来呗。”
周同学的桃花,什么时候谢过。
只是,后来的剧情却完全脱离了设想——葛慧慧是来意不善,她不仅借酒表白,还趁醉对心仪对象又抱又亲。不过,那人不是周司远,而是蒋峥亮!
望着把蒋峥亮抱了个满怀,怎么都不肯撒手的葛慧慧,陈筱筱气得咬牙切齿,“她眼睛瞎了吗?居然喜欢蒋峥亮?”
宁安然拍拍她的背,替她顺气,不敢提醒她:这位被嫌弃的男生是她男朋友。
眼见葛慧慧掰着蒋峥亮的脑袋,又要把嘴怼上去。宁安然一边安抚闺蜜,一边恼火地踢了踢老神在在地翘腿看热闹的周司远,“还不快去帮忙?”
结果这厮非但不动,还悠哉哉地道:“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连个女生都甩不开,还要我去帮?”
得,一句话,把陈筱筱的火彻底浇成了火焰山。
为了这句话,蒋峥亮足足哄了陈筱筱大半个学期。而宁安然私下则认真同周司远讨论过:蒋峥亮到底有没有可能挣脱醉酒后撒泼的葛慧慧。
“葛慧慧喝的是啤酒,又不是大力神水。”他揶揄道。
宁安然想想好像确实如此,葛慧慧和蒋峥亮身高、体力差摆在那儿,若真是下狠心又怎会挣不开?
“那你呢?”宁安然故意找茬,“要是有个女生喝多了也这样抱着你占便宜,你怎么办?”
“我?”周司远呵了声,抬手捏住她的脸,“你男朋友我就不可能让别的女生近我身。”
宁安然撇了下嘴,“大话别说太早。”
周司远是不是大话后来也没法考证,倒是自那之后,葛慧慧竟像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
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重遇。
兴奋过后,葛慧慧剩下费解,“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在香江吗?”
她们高中不同班,读书时并无多少交情,仅有的几回交集还都是因为周司远。一次是运动会上,葛慧慧跑来让被拉去做播音员的她帮忙念了一篇给周司远加油助威的通讯稿;另一次则是毕业典礼那天,同做护旗手的葛慧慧望着台上演讲的少年,没头没脑地问,“你们要不要去旅行?”
即使算不上陌生人,但绝不算熟稔。
可葛慧慧刚刚这两句问话,分明又不是那么回事儿?倒像是一直在默默关注她的状况。
宁安然压住心中的困惑,回答她的问题:“我调到航天中心工作了。”
“航天中心?你不做记者了?”
“严格意义上确实不算记者,但还是新闻宣传。”宁安然稍加解释。
一旁的杨帆趁机插话进来,“她是总部挖过来做融媒体的。”
葛慧慧瞥他,“去你们处?”
杨帆颔首,抛出一个既定事实:“你们认识?”
“我们是高中同学。”葛慧慧大声道。
“那真是太有缘了。”杨帆夸张地说。
确实缘分不浅,要是她没猜错,自己这身衣服应该就是问葛慧慧借的。
简单两句后,杨帆想起来问:“你吃饭了吗?”
“刚吃完。”葛慧慧扫了眼他们碗里的拌面,对宁安然道:“没事,你慢慢吃,吃完我带你到处逛逛,熟悉熟悉环境。”
话落,不用他人招呼,她径直挨着宁安然坐下来。
杨帆乐在其中,边吃边不时同她聊上几句。
唯有宁安然,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葛慧慧同学还是那么热情啊……-
饭后,杨帆把车锁在车棚,陪两个女孩走回去。
一路上,葛慧慧尽显地主之谊,热情地做着“导游”——哪里能买到便宜又好的水果,哪家超市东西全,网购快递怎么收寄,哪个洗衣店办卡有优惠……
话题一个接一个,不经觉就到了招待所门口。
见她还没收住话头,大有要上楼继续聊的趋势。宁安然只得顿住脚步,委婉说:“你们有事先去忙吧,不用陪我。”
怎奈,葛慧慧完全不开窍,“我今天不加班,没什么事儿。”
宁安然抚了抚额头,露出尴尬的微笑。
幸亏杨帆还算上道,“那什么,慧慧,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安然她赶了一天路,下午又淋了雨,让她晚上早点休息吧。”
葛慧慧被点醒,“哦,对,那你还是早点上去休息吧。”
“对了。”她摸出手机道,“你微信多少?我加下你,你有事随时找我。”
宁安然报上微信号,并说明手机落在车里,得晚点才能通过验证。
“没事,我先加你。”
“我也加你一个。”杨帆补话。
宁安然道好,同他们礼貌道别后,折身往招待所里走。刚踏上两级台阶,又被葛慧慧叫住,“宁安然。”
宁安然回头,“嗯?”
葛慧慧皱眉着她,抿了抿唇瓣,欲言又止。
空气有几秒的静默。
一刹那间,宁安然就看懂了她眼里的迟疑。果不其然,短暂的犹豫后,她跑了上来,半仰着头,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快速说:“周司远也在这里。”
语气和目光里没有嘲弄,只有慢慢的善意。
宁安然垂眸对上略显忧心的眼神,淡笑:“谢谢你,我知道的。”
葛慧慧明显地愣了下,试探地问:“你们见过了?”
宁安然轻轻嗯了声。
“那你……”葛慧慧欲言又止地望着她,表情很是复杂。
遇见前男友是有点尴尬,可葛慧慧眼底的同情是咋回事?
没等宁安然发问,葛慧慧已艰难地抿了下唇,说:“算了,下回再说吧。”
宁安然:……
——
回到楼上,宁安然看见自己的行李和背包已被妥善地安放在房间门口。
她开了门,把东西搬进去,再从包里摸出没电的手机,抓紧充电。
手机在几秒后重新开机,微信和电话瞬时跳出大红的数字。
三分之二来自陈筱筱。
她点开最近的一条语音,陈筱筱慌乱的吼声在房间里传开,【你tm到底在哪儿啊?回个话行吗?】
宁安然暗叫一声不好。距离她离开北城已经快10小时,一直联系不上她的陈筱筱肯定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微信说不清楚,她直接回了电话。
耳机里刚嘟了一声,那头就传来陈筱筱焦急的询问,“喂,宁安然,是你吗?”
“是我。”
“我艹!”陈筱筱骂咧着松了口气,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来,“你干嘛去了?电话不接,微信也不回。”
“我手机丢了,刚找回来。”宁安然扯了个理由。
“你怎么不把自己也丢了?”惊魂未定的陈筱筱拔高嗓门,“我tm被你吓死了,都已经准备报警了。”
全然不给她开口计划,陈筱筱又喊道,“还有啊,你同事说你早就不在兴平社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啊?”
原来,尽管宁安然早晨走时没说目的地,但国内就这么大,陈筱筱估摸了下时间,在中午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到了没?
消息石沉大海。
起初,陈筱筱当她在忙,并没在意。直到下午,盯着静悄悄的对话框,她才隐隐意识到不对劲,而在一连打了十几个电话都没人接后,她的心瞬时提了起来。
脑子里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是飞机出事了,可wb和各平台一点讯息都没有。她只得一边反复打电话,发信息,一边七拐八拐联系到兴平社的朋友,想让他们帮忙打听宁安然这次被派到哪里去了。不料,对方回复是:“她几个月前就离开兴平社了啊。”
“她们说你好几个月前就离职了,到底什么情况?”陈筱筱气急地问。
包括陈筱筱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宁安然是在发布那条告别博文后才离开的香江分社。真相确是,早在三个月前她就已经办好离职手续,回到了北城。
“你早就回了北城?那你这几个月在那儿?”
宁安然默了片刻,决定稍稍透露一些不涉及保密条款的信息:“我这段时间都在航天中心封闭培训。”
“航天中心?”陈筱筱震惊。
宁安然应嗯,把航天部成立新闻中心,挖她来做融媒体中心主任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融媒体中心主任,是什么级别啊?”陈筱筱关心得很实际:“待遇怎么样?”
宁安然报了个数字和职级。
“这待遇很一般啊。”陈筱筱略显失望。原以为对方肯定出了高价才让宁安然跳槽,可现在这个待遇,算不上高就。
“以你现在的资质和名气,就算这次香江分社长不给你,在兴平再待两年,待遇应该也比他们给的好吧。”
更关键的是,两个平台天壤之别。
“他们造火箭飞船是厉害,可搞个新闻,还上融媒体,感觉有点形式大过内容。”陈筱筱直接表明自己观点。
融媒体是当下全球传媒机构在努力探索的一个新赛道,航天中心一无传统媒体的资源优势,二缺乏自媒体的灵活自由,一来却直接锚定融媒体……真是当自己造火箭,一飞冲天啊?
陈筱筱不信宁安然看不出这里面的难度和挑战。
“你怎么想的?”她问。
怎么想的呢?
宁安然倚在窗边,俯瞰着灯红通明的高州基地,沉默良久,缓缓道:“就想往前迈一步试试。”
陈筱筱咂摸片刻,最后把一切归咎于挑战自我。
拓荒者永远值得倾佩。
两人相交多年,深知彼此脾性,既然对方已做了决定,陈筱筱不会再泼冷水,而是半玩笑半认真地说:“虽然明面上的薪资待遇一般,但那边隐形福利还是有的。”
“嗯?”
“男人啊!”陈筱筱气她迟钝,“航天中心的男同志可都是国家千挑万选出来的,网上不都说了,好的都上缴国家了,你别白白浪费这福利,知道不?”
宁安然哭笑不得,刚想吐槽她成天就想这些,一张被国家精心挑选出来的男人的脸倏地跳了出来。
她顿住,扶额,苦笑不语。
——
两人又东拉西扯聊了好半天,直至耳朵发烫才挂了电话。
微信里多出了两条好友验证信息,是葛慧慧和扬帆。
她逐一点了通过。很快,两条微信相继进来。
葛慧慧:【杨帆说你还没工作牌,那明早我带你去食堂吃饭吧】
杨帆也是差不多意思:【明天我来接你吃饭】
宁安然稍加思索,选择了杨帆,谢绝了葛慧慧。
发完信息,她搁下手机,开始收拾行李箱和背包,弄到一半,发现包里不知从哪里多出来了一条绳编的项链。
绳子是用最常见的褐色丝线编织而成,挂着一块桃木色吊坠,绳结和扣带位置被磨得褪了色,一看就戴了有些年头。
她仔细看了看吊坠,慢慢辨出上面刻了一个字——安。
从用料到刀工都不算好,不像出自名家之手,倒像是那种旅游景区门口10块钱一块的粗劣纪念品。
估摸是汽修队的同事在路上捡到,看上面有一个“安”字,误以为是她的了。
宁安然把项链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杨帆,说明了情况。
杨帆很快回来信息:【不是汽修队,是运输队的小汪在打扫后车厢时捡到的,他给罗茜,罗茜以为是你的,就让楼下大姐帮你放包里了。】
【你先收着吧,明天再给我,我问问看谁掉的。】
宁安然回复好,把项链放回包里,接着整理。
等收拾妥当,洗完澡,已是十点多。
这个点,换做在香江,恰是灯红酒绿最热闹的时刻;但在这里……窗外宿舍区的灯暗了一大片,亮着灯的地方也安安静静。
她拉上遮光帘,关灯,倒回床上。
身体十分疲惫,脑子却停下来。这一天见过的人、发生的事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掠过,像无数块镜子的碎片,错综交织,割得她左边头皮突突突地跳跃。
在地N次翻身后,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走到门口的衣柜前,摸黑拉出行李箱,拉开拉链,在夹层里掏出一个方形的盒子。
盒角锐利刮过掌心,有点疼,似乎是在提醒几个月前体检时医生的那些叮嘱。
犹豫了几秒,她把盒子塞回去,合上柜门,重新走回床上。
闭上眼,她尝试用学姐教她的方式调整呼吸,努力摈弃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不知又过了多久,头皮渐渐松弛下来,她终于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
被闹钟震醒时,宁安然盯着煞白的天花板,好久都缓不过神来。
撑着疲惫的身体起床,洗漱,懒洋洋地上了点淡妆,她拿了包下楼,凭着昨天的记忆往食堂走。
早晨的高州基地充满了朝气,路上全是蓝色工作服的人。她一身常服混在中间,颇有些格格不入的不自在。
到了食堂,宁安然按照杨帆的微信指示直奔二楼。
杨帆来得早,已经买好自己那份在座位上等她。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没给你买。”他把饭卡给她,“你去看看,喜欢吃什么自己点。”
宁安然没有扭捏,放下包,拿了卡去前面窗口。
和大学食堂一样,每个窗口都有不同品种的早餐供应,包子稀饭、豆浆油条煎饼、水饺馄饨一应俱全。
宁安然环视一圈,决定简单些,在最近的窗口拿了一份粥喝包子、外加一个水煮蛋。
付完钱,她端着托盘去取餐具。
这个点,正是用餐高峰,取餐具的人很多,她安静地排在几人后面正往前移,后背却猛地被撞了一下。
下一刻,惊呼和餐具落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响声惊动了周围用餐的人。
堪堪稳住餐盘的宁安然也立刻回头,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挺拔背影率先映入眼帘,视线再一抬,一张出色的侧颜撞进眼眸。
宁安然立即意识到,刚刚撞开自己的是他。
两步开外,摔了餐盘的女同事惊慌道歉,“周工,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烫到您?”
男人神色淡然地摇头,用眼神示意对方不用紧张。
“真的没事吗?”女同事望着他被泼湿的大半片衣袖,担忧地说:“是刚煮出来的馄饨,应该很烫的。”
男人不以为意地瞥了眼袖子,说:“只是沾湿了一点。”
宁安然闻言,看向地上散落的馄饨,汤还在冒着热气。
那位女同事说得对,应该很烫。
可惜,周司远并不在意,弯腰拾起掉在地上的碗后,大步流星地离开,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待他走远些,另一名女生才埋怨起同伴来,“你怎么回事?走路不看的吗,直愣愣地撞过去。”
“我不是在和婷婷发微信,问她吃什么吗?”女同事委屈地说,“而且,明明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嘛。”
“你还说。”女生瞪她一眼,“要不是周工伸手挡一下,你那碗汤就倒前面女生的背上去了。”
猜测被证实,宁安然被撞过的后背隐隐发热。
回到座位,杨帆问她:“刚才怎么了?我好像看到周工。”
“有人不小心撞翻了餐盘。”她的声音很轻,心脏却重重地磕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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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吃完饭, 杨帆带她去办入职手续。
人事处的大姐叫王霞,渝州人,得闻她是荣省人后, 十分热情, “小宁啊, 荣渝不分家, 晚点我把你拉进同乡会里哈。”
“王姐是你们同乡会的会长,搞团建活动一流。”杨帆恭维道:“看得我们每回都眼巴巴的流口水。”
王姐被夸得弯起眉眼,“流什么口水?你加把劲把我们慧慧追到手,以后团建还能少了你的份?”
杨帆被调侃得嘿嘿一笑, “在努力中、在努力中。”
“光努力不行啊, 你得有方法。”王姐一副过来人口气传道授业,“这追女孩子和治病一样,得对症下药,像慧慧这样直线条的女孩儿, 你就得单刀直入,下猛药……”
宁安然从旁听着不觉失笑, 还别说,就昨天傍晚她对两人的观察来看,王姐的“药”没准能切中要脉。
杨帆听得频频点头, 表示受益匪浅。
讲得口干舌燥的王姐喝了口水, 侧头看向宁安然:“小宁啊, 你男朋友有了吗?”
“我已经订婚了。”宁安然眼也不眨地说。
“已经订婚了啊, 那还挺早的……”王姐面露惋惜, “本来同乡会里还有几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宁安然笑而不语, 话题到此结束。
办完入职手续, 领来工作牌、制服和三大本纪律手册, 杨帆开着车带她继续熟悉基地的布局和环境。
高州是我国最大的航-天城,基地内医院、学校、商店一应俱全,一圈转下来,时间已近傍晚。
最后一站,杨帆带她到来问天林,执行每一位航天新人入职的必要程序——祭拜航天先辈。
“这些纪念碑下都是高州基地成立以来因公牺牲的航天人。”杨帆神情凝重地介绍:“他们有的是执行任务时出事故牺牲的,有些是日益成疾倒在了工作岗位上,还有的是舍己救人……”
夕阳染红了天际,远处橘灰色的云朵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橙红的光印在庄严的墓碑上。
宁安然跟随杨帆一排排祭奠过去,逐一记着墓碑上所记载的每一个事迹。
和常人想象的英勇和丰功伟绩不同,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只有寥寥几笔,简单、平凡,如同现在工作生活在这里的万分之一,在属于自己的领域和岗位里发出萤火之光,可正是这些光一点点汇聚起来,才变成了天上最亮的星星。
宁安然慢慢走着,努力去记住这些平凡的先辈,心情沉甸甸的。
倏地,一个名字闯入眼帘——周霂成。
缓行的脚步猛然顿住,心口一拧。
周霂成?
脑中跳出一段对话——
“宁安然,你这代签水平也就老张看不出来。”少年指着她试卷上的家长签名,嫌弃地说:“你这两个‘宁’字,写得一模一样。”
“那也比你家名字世袭好。”宁安然反唇相讥,鄙视他又在家长签名栏签下了“周司远”。
少年弯唇,大笔一挥,把签错的名字划掉,再笔走龙蛇地写下三个字:周霂成。
“这位就是周工的父亲。”杨帆低沉的嗓音将她从回忆里拉回来。
她抬眸,迟缓地问:“他是怎么牺牲的?”
“在一次援外的联合试射中,发射塔爆炸,老周工和几位国外的专家全牺牲了。”杨帆表情凝重地介绍着:“老周工是发射系统的专家,是袁老的得意门生,咱们现在仍然在使用的Z3-J7就是他设计的。”
Z3-J7,火-箭二级发动机的同泵游机,除了和二级主机一起在高空为火-箭提供持续的上升动力外,还承担了末速修正、姿态调整等任务,卫星、飞船等能毫无偏差地推入轨道,全靠它们。
这些都是宁安然在培训资料里学到过的关于Z3-J7的记录。但在记录中,关于研制的工程师,资料上只有一个代号——动力系统3号。
没有周霂成的名字,除了内部人士,外界至今并不知道他对航天事业做出的特殊贡献。
宁安然垂眸,注视着墓碑上刻记的生辰。
“老周工走的时候,周工才16岁。”杨帆沉痛地说。
——
周霂成牺牲那天,宁安然和周司远正在北城参加“国才杯”决赛最后一场的即兴演讲。
周司远抽到的顺序在她前面,演讲主题是“无限”。和过去每场比赛一样,他的表现自信、松弛,从物理学的“熵增定律”作为切入,生动形象地讲述着关于生命、科学、宇宙和思想的“无限”……展现了非常扎实的口语素养和思辨能力,赢得一片掌声。
陪宁安然在后台候场的张广兴奋得两眼放光,直嘀咕:“稳了、稳了。”
舞台灯光照亮少年的脸,耀眼了整个会场。
快问快答环节结束。周司远步履潇洒地迈下台,全然不顾张广和其他选手的目光,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要紧张,我等你一起领奖。”
语气笃定而狂妄。
宁安然注视他坦然明亮的眼眸,心中的羞窘和紧张一扫而空。落落大方地点了点头:“好!”
可惜,当颁奖嘉宾念出她和周司远的名字,宣布他们打破了赛会记录,成为“国才杯”有史以来的双冠军时,扬言要和她一起领奖的少年再次失约了。
“他家里出了点事,有人把他接走了。”张广的话宛如一把尖刀霍地扎进宁安然的心里。
望着贴有他名字的空座位,宁安然骤然回想起夏令营结束的那天……眼皮突突直跳。
颁完奖的那个晚上,她在酒店等到了他的电话:“对不起,又放你鸽子。”
他用混不吝语气,轻描淡写地告诉她:“我得去给我爸收个尸。”
**
再见周司远,是在一个礼拜后。
短短几天,他整个人瘦了一圈,原本就深邃的眼眶更凹下去,素来挂在散漫笑意的脸上褪去,黑色瞳仁布满了红血丝。
他穿着白衬衫,黑裤子,腰间系着一根细细的麻绳。
看见一直坐在楼梯上等候的她,周司远抬手覆上她的头,声音哑得不像话:“不是让你不要等?”
她在他掌心下仰起头,望着他瘦削凌厉的下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就在那一天,在昏暗的楼梯间,她知道了周霂成和宋沁的故事——
“她比他小8岁,是在菜场认识的,他帮她揪住了小偷,她帮他怼了无良鱼贩……”
21岁的宋沁彼时还是北城师范大学的学生,才情相貌样样出众,是无数男生心中的女神,不仅本校,就连隔壁几所高校也有不少人慕名而来,追求者几乎踏破了师大女生宿舍楼下的那块鹅卵石路。
然而,宋沁偏偏对周霂成一见倾心,哪怕得知他丧偶还带着个4岁的女儿也没能阻挡她陷进去。朋友极力相劝,家人千万个反对,周霂成更是再三拒绝,一次次狠心将她拒之门外。
“他坚决拒绝,除了觉得自己年龄大,有孩子外,更多是不想让她吃苦。”周司远平静地说着。
周霂成是从事动力学研究的,师从动力学泰斗袁仁教授,一直做火-箭、飞-船等研制工作。那时,正值中国航天事业刚起步,作为中心重点人才和袁老的得意门生,周霂成被委以重任,承担了好几项技术攻关和研发,没日没夜地干着。
周霂成的前妻和他是同门,也在航天中心工作,当年是由袁老牵线定下了这桩婚事。婚后,二人各自扎在不同的攻坚项目上,五年来,相处时间不足5个月。
他们把时间和精力都倾注在航天事业上,为共同的梦想奋斗着,甚至献出了生命。
在前妻因公牺牲后,家人朋友们一直劝他再找一个伴来照顾年幼的周书瑶,但周霂成坚决不同意,“嫁给我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我不想再害了人家姑娘。”
只是,他未曾料到会遇到了捧着一颗真心爱他的宋沁。
“我妈当年追他轰动了整个航天城。”周司远撇了下嘴,缓缓复述着母亲的“老生常谈”——
“我每个礼拜都给他写信,除了写我怎么喜欢他,还把那些中外情话全给他来了一遍。结果,谁晓得他们是涉-密单位,所有寄进去的信全都要被拆了检查,于是……”宋沁耸肩,“全中心的人都知道我有多酸了。”
而周霂成则搂着她说:“谁说酸,大伙儿都羡慕我认识了个大才女,文采斐然。”
宋沁还说:“我还约他看电影,他每次都不答应,有时候干脆不理我。我就干脆买两张票,在外面等到开场,再进去,一个人占两个位置,看完我再给他写信,告诉他电影讲了什么,然后,下次再接着约……”
不仅是直抒胸臆的大胆示爱,年纪轻轻的宋沁还会细心地照顾着周霂成的生活,她会帮他囤冬天的菜,她会替他缝好破掉的制服,会在寒冬半夜背着得了肺炎的周书瑶去敲医生的门……
周霂成是内敛的、深沉的,宋沁却像一个大火球炙烤着他,融化着他,让他一点点沦陷,最终放弃理智决定爱一回。
他用尽全力说服宋家二老,终于在宋沁毕业的第二年,娶到了她。婚后,二人如胶似漆,宋沁开朗大方,为人善良,把周书瑶带得特别好。很快,他们还迎来了爱情的结晶。
周司远出生后周霂成虽然依旧忙碌,也常常十天半月的出差,但多少还是能挤出时间陪他们。那几年,也是他们一家四口最美好的时光。
这一切终止在周司远5岁那一年。
航天中心"916”工程正式启动,周霂成被选为工程动力系统主要负责人。
秘密地干、静静地干、锲而不舍地干——这是从“916”工程技术经济可行性论证启动起,国家对所有科技人员的要求。于是,周霂成和一大批当时最顶尖的科研人员隐姓埋名、舍家忘我地扎进了伟大的载人航天事业中。
宋沁就是在这期间患上癌症的。为了照顾她,周司远的外婆强行将他们接回了江陵。无奈,两次手术都没能留住她。
“我妈走的时候,边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周司远哑声说。
准确的说,宋沁癌症复发后一直只有周司远。那时候,周书瑶在英国留学,而宋家二老不堪打击双双卧病,年仅13岁的周司远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照顾外公外婆和妈妈的重担。
混黑空荡的楼梯间里只有他沙哑低沉的声音。
宁安然听着他平静地叙述自己如何每天五点不到就起来给母亲制作流食、听着他是怎么从一开始蹒跚地背宋沁上下四楼做化疗到后来轻而易举打横抱她去楼下晒太阳。
听着他怎样冷静地擦拭清理母亲大口大口呕出的血,再半夜清洗被血浸透的校服和衬衫,再听着他一次次在病危通知书上签下周霂成的名字,最后又是如何跪在病床前,握着母亲渐渐失去体温的手无声地哭泣……
“她快走前,意识已经混乱了,常常拉着我的手喊他的名字。”周司远把脸别向一边,声音里带哽,“她跟他说好疼,说想他,说不想死、说不要离开他,说爱他,也说怨他……”
“但等她清醒了,她又一遍遍告诉我,‘阿远,别怪你爸,你爸爸在做一件很重要、很伟大的事,他很爱我们的’……”
泪水从下巴上簌簌滑落。
宁安然抬手抹去,眼睛里的水汽却挥之不去。
“我妈临死前一直望着门口,她一直吊着那口气在等他,想见他最后一面。”周司远仰起头,喉结在艰难地滚动着,良久,他才哽出一句,“可直到她火化,她都没等到他。”
十年前,周司远到最后也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他的父亲不能回来。
十年后,在熟读了那些记载在资料的信息后,宁安然已知道答案——宋沁走的时候正是争八保九的关键期,周霂成根本回不来。
争八保九,是916提出初期,国家设立的目标,争取9-8年发射方舟一号,确保99年实施。然而,一直到9-7年下半年,方舟飞船才刚刚处于初样研制的阶段,很多技术尚在突破和实验之中,其中技术难度最大的正是周霂成领导的发动机推进系统。
一边是国家任务迫在眉睫,一边是挚爱之人命悬一线。
周霂成当时所受的内心煎熬可以想见。
哒,路灯在一瞬间亮了起来,照亮了整个问天林。
宁安然垂眸,静静注视着橙黄灯光下的墓碑,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少年的冷嘲,“他们都说他很爱我妈,我这次去给他收尸,他们给了我几大箱的信和日记,全是这些年他写给我妈的。”
“沁沁,展信安……”周司远冷冷一笑,“展信安?真他妈讽刺,她人都不在了,他天天给她写信写日志,而她最想见他时,他杳无音信。”
“也好……”他嘲讽地哼道,“这回他也下去了,可以亲自说给她听了。”
那一天,周司远问她,“宁安然,你说一个连妻儿都照顾不好的人算哪门子伟大?”
耳边有风声在响,宁安然盯着墓碑的视线渐渐模糊。
当年,周司远被领到问天林,看见周霂成墓碑那一刻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而时隔十年,佩戴着0号胸牌的他又还会质疑这份“伟大”吗?
**
从问天林出来,宁安然沉重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
吃饭时,杨帆刻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其实讲起来,你和周工还蛮有缘的。”
“你看啊,你们高中是同学。”杨帆偏头看她一眼,接着道,“大学都是平淮,现在又成了同事,你说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宁安然垂眸,浅笑。
她和周司远的缘分又何止这些?
见她没否认,杨帆嘿嘿一笑,“可惜你订婚了,周工也结婚了,要不然……”
结婚?
宁安然身子蓦地一僵,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问:“你说,他结婚了?”
“对呀。”杨帆对上她惊讶的目光,笑道:“很震惊吧。他呀,英年早婚,孩子都4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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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舀汤的勺子轻轻晃动, 碗里的冬瓜汤荡出一片涟漪。
宁安然终于明白了昨晚临别时葛慧慧的欲言又止,更懂了她眼底的同情自何而来。
“周工爱人是大美人,而且是网上说那种……浓颜系大美人。”杨帆接着道。
宁安然拇指摩挲过汤勺, 听他热情介绍:“他们家诺诺更漂亮, 眼睛又大又黑, 皮肤粉粉白白, 妥妥地遗传了他们的精华。”
瞧得出,杨帆和他们一家很熟。
“她爱人也在高州基地吗?”宁安然问。
“没。”杨帆扒了口饭,道:“她不在咱们系统,是开公司的, 在青州。”
“诺诺妈人很好, 每回来都很客气,又是请客又是送东西的。”
宁安然:“她经常来吗?”
“也不算经常。就是每年夏天,她会带着诺诺来基地住一段时间。”杨帆感慨,“你知道的, 航天人家属不容易,尤其配偶是周工这样的人, 更不容易。”
配偶。
很刺耳的两个字。
时间果然是利刃,荏苒间就把那些曾经你认定为坚不可摧、坚信不疑的东西分割得一干二净。
她低下眸,用勺子慢慢拨着碗里的冬瓜汤, 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这个我倒不清楚, 他没有办仪式, 而且你知道的……”杨帆给了她一个“你懂”的表情, “他可是0号。”
0号, 既代表着权利和责任, 也代表着涉密等级。
宁安然想到了沉睡在问天林中的周霂成, 在有关动力系统的各类文献资料中, 他至今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3。
周司远是问天系统的最高指挥长,和他有关的所有信息,除非在允许披露范围内,否则都属于秘密。
“不过,诺诺今年4岁,算下来,他们结婚至少五六年了吧。”杨帆推算道。
【这都七年了吧,指不定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这是前天收到周司远照片时,陈筱筱用来刺激他的话。结果,还真是一语成谶。
宁安然有点想笑——自嘲的笑。
她想起了重逢来那些抑制不住被放大的情绪和猜想。
她到底在期待和希冀什么呢?
七年了,她又能期待和希冀什么呢?
**
杨帆丝毫未察觉到她百回千转的心绪,反是打开了记忆的匣子:“我和周工是同一年到基地的,还有慧慧。他是我们那批最耀眼的,专业能力强,脑子聪明,一来就参与了重大项目攻关。关键吧,人还长得帅。”
“不夸张地说,那会儿喜欢和暗恋他的女同事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吧,给他介绍对象的更是踏破门槛。那谁……”杨帆往前凑了凑,稍稍压低嗓子,道:“就八院的老院长也想把唯一的孙女介绍给他。”
宁安然心不在焉地哦了声。
似是怕她不知其中厉害,杨帆追问:“八院那位老院长,你知道是谁的吧?”
宁安然从脑中搜寻出一个人:“莫老?”。
杨帆立刻点头,又递给她一个“你懂了吧”的眼神。
八院是运载系统研制中心,老院长莫云溧是系统内德高望重的功勋人物,连他都想让周司远做孙女婿,可见对这位青年有多么认可。
“只可惜,他早就有对象了。”杨帆笑道,“刚开始慧慧说他有女朋友,我还不信。因为那会儿我俩就住隔壁,看他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有女朋友的。”
“每天没日没夜的干,经常忙得好多天不回宿舍,哪来的时间谈恋爱啊?哪想到……”杨帆失笑,“人家是爱情事业两手抓两手硬,不仅没耽误谈恋爱,连孩子都搞定了。”
杨帆直言赶不上、赶不上。
是啊,赶不上。
宁安然放下汤勺,看着早已停筷的杨帆:“我吃饱了,走吧。”
**
到招待所门口,杨帆把明天吃饭、乘车路线一通交待后才离开。
回到房间,宁安然打开台灯,把领来的工作手册和纪律条例从头到尾认真阅读了一遍,并把一些要点做了标注。
接着,她照例浏览各个时事新闻网站,掌握今天的新咨询。
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十一点。
她关掉电脑,洗漱完毕,关灯躺在床上。
大脑不再处理信息,那些暂被抛开的情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在脑中横冲直撞,头皮突突跳个不停。
胀意和紧绷感扰得她根本无法入睡。第N次翻身后,她一跃而起,快步走到门口,从柜子里拎出行李箱,拉开,再从内侧口袋里摸出昨天被她塞回去的小盒子。
一根细长的香烟夹在了指间。
只是,她很快又烦躁地抓了下头发,没有打火机……
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无果后,宁安然认命地把那根被捏得有些变形的烟丢进了垃圾桶,转身又从行李箱夹层里掏出了一盒药。
铝制薄膜板上仅剩下2粒。她剥下一颗塞进嘴里,和着口水咽下去。
再次回到床上,她设定好闹钟,闭上眼,任由思绪狂奔乱飞——
“周司远,你说我们能走到最后吗?”
穿着黑色T恤的少年甩来一个白眼,眼睛里写着:你在说什么废话。
少女头枕手臂,歪头望向窗外的砖红色屋顶,满怀感伤地叹了口气,“可是,你看我室友,还有筱筱和蒋峥亮、陆昱辰和颜矜……”
少年挑眉,抬手用力揉她的头发,语气里带着点不痛快,“宁安然,我和他们不同,我这人,一旦认定就不会改。”
“还有……”他略停,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发顶移到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捏住了她的脸,说:“从你在夏令营当着众人轻薄我开始,你就得有对我负责一辈子的觉悟,懂?”
“谁轻薄你啊?”宁安然炸毛,“我只是太开心太激动了”
“能不激动吗?”他吊儿郎当地说,“肖想了那么久,终于能付诸实践对我这样那样。”
“什么这样那样……”宁安然揍他一拳,“就抱了一下而已。”
少年瞥她,“啧啧,怎么听着还挺遗憾呢?”
“算了,你也不用悔不当初,我今天就帮你补回来吧。”
他摊手,一副与君予取的模样,气得宁安然磨牙,心中因为陈筱筱分手导致的低落情绪被扫得一干二净。
少年带笑的声音渐渐飘远。她的意识逐渐涣散,身体一点点脱力,彻底坠入混沌的深渊时,少年清浅却坚定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宁安然,宇宙中的原子不会凐灭,而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
手机连续震动了三遍终于将她唤醒。
宁安然费力地睁开眼,呆呆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眼神失焦。
应是药物还没代谢完,身体轻飘飘的,大脑却像灌满了铅,重得旧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
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才从反应过来身处何地。
用力按压了几下头皮,她挣扎着爬起来,洗漱完,再上了个淡妆,勉强能遮住了一脸的憔悴。
换上制服,她看了看胸牌上的编号—9716327,是她的工号,也代表着她航天人的新身份。
一种充盈的自豪感油然而生,那些烦扰的思绪暂时被抛到脑后。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大声说了句:宁安然,加油!
今天是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尽管没有一点胃口,她还是决定先去食堂随便吃点东西。
选择去哪一个食堂时,她刻意避开了昨天去过的餐厅,选了杨帆说的几个食堂中味道相对差一些那家。
如杨帆所言,味道确实不如之前的两家,但意外之获是她发现其中一个西式早餐的窗口居然提供咖啡,还能外带。
简单吃了两片吐司,她带着一杯热咖啡去坐车。
等车的地方就在食堂对面。距离头班车进站还有十几分钟,站台上人不算多。她习惯性地摸出降噪耳塞塞进耳朵里。
女歌手充满磁性地声音吟唱在耳边,她慢慢呷着咖啡,肩膀冷不丁地被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偏头一看,葛慧慧笑盈盈的脸放大在眼前。
“嗨,你怎么这么早?”
宁安然微笑,“你也很早。”
“这个点人少,车子不挤。”葛慧慧嘀咕道:“自从高中碰到那个变态后,我后来一坐人多的车就难受。”
见宁安然没反应过来,葛慧慧提醒道,“就是高一,周司远和蒋峥亮救我那次……你当时也在的。”
宁安然闻言终于想起来,淡淡哦了声。
“说起来。”葛慧慧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些问:“那时候,你和周司远就在谈了吧?”
“没有。”宁安然立刻否认。
葛慧慧白她一眼,不信两个字只差没贴脑门上。
虽然在这里能遇见是缘分,但以二人的关系,宁安然不觉需要解释,直接选择但笑不语。
而葛慧慧应是想到她周司远的现况,不由神色一变,歉然:“不好意思,我多话了。”
宁安然回了一个没事的眼神,转开话题:“对了,昨天忘了问,你在哪个系统上班?”
“航天员系统。”葛慧慧主动道:“我大二的时候被选中去定向攻读神经交互,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基地。”
大二?
宁安然注视着她,有关那场生日宴会上的种种疑团全都有了答案。
葛慧慧猜到她的想法,大方承认:“是呀,就是那次。我是特地去了断我的青春的。”
晨风温暖,阳光金灿灿的。
空气里却漂浮着一丝怅然和苦涩的味道。
宁安然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再仰头喝了一口咖啡。
苦意布满唇齿间。
**
半杯咖啡下肚,首班车定点达到。
如葛慧慧所言,乘车的人并不多。宁安然随葛慧慧坐下,目光一抬,就瞧见了前门拾阶而上的挺拔身影。
下一瞬,葛慧慧讶然的嘀咕钻进耳朵里,“咦,他怎么会来坐车?”
显然,有相同疑问的不止她一个。只听前方传来一记粗狂的男音:“周工?你今天不骑车?”
周司远表情淡淡地嗯了声。
“那你坐我这儿。”男人作势起身,想让出第一排的位置,却被周司远摁住了肩头。
“不用,我坐后面。”他淡声说着,人已越过对方的往车后走。
因为肩宽腿长,狭窄的过道里,他的存在感极强,每走一步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眼见他离她们越走越近,葛慧慧忍不住瞥了眼身旁的宁安然,却见她正慢条斯理地刷着音乐APP。
脚步声临至,葛慧慧下意识抬起头,看向已近在咫尺的周司远,不期然撞到一道视线里。
只是,甫一交汇,对方便若无其事地偏开,落在了她们右前方的空位上。
下一秒,他转身,背朝她们坐下。
葛慧慧盯着他的后脑勺,腹诽:车上那么多空位,他偏偏要怼她们眼前,这不是故意给宁安然添堵吗?
**
车子很快启动。
换歌的间隙,宁安然缓缓抬起眼睫,看向斜前方的男人。
乌发黑睫,侧颜线条流畅硬朗,带着几分锋利。
和少年时一样,和少年时又不一样。
短暂的注视后,她重新低下头,在男歌手深情的吟唱中翻看评论,滑到高赞评论时,目光微微一顿——
网友:“世界上有没有糖是苦的?”
“有啊,他的喜糖。”
**
大巴车一路停靠,不多会儿就到了她的落车点。
宁安然小声同葛慧慧告别,起身准备下车。一只脚刚跨进过道,后背就被人撞了一下。
她往前一个踉跄,耳塞掉下来,滚了出去。
“不好意思。”后面的同事连忙道歉。
宁安然回头应了句没事,一扭头就撞见周司远投向这边的目光。
想来是听到响动下意识地回头。
宁安然错开目光,低头找掉落的耳塞。不想,耳塞竟好巧不巧地落在周司远座位下。
犹豫了两秒,她蹲下来,偏着头,伸手去够,要看就要够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跃霍然闯入眼帘。
收手已来不及,指尖就这样碰到一起
她怔住,下意识地抬眼,对上他向下的视线。
四目相对。
周司远看了她几秒,稍稍侧脸,错开了视线,然后先她一步,捡起了那只耳塞,递给她。
宁安然接过,说:“谢谢。”
“不谢。”他面无表情地回转头,气息冷然。
她握着耳塞欲起身,不料,司机恰在此时踩下刹车,惯性带着重心不稳的她往前栽。
就在她即将摔个狗啃屎时,一只手倏地横出来,猛然抓住了她的大臂,将她稳稳地拉了回来。
同一时间,右边座位的同事也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宁安然站稳,侧头向对方道谢,再偏转视线望向仍抓住她手臂的周司远。
他漆黑的瞳仁细微的动着,只是没等她辨清那是什么,他已松开手,眼底又恢复到古井无波。
宁安然盯着他的侧脸,默了一瞬,礼貌地道了句“谢谢”后,跟着大伙儿一起下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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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一天入职, 宁安然特意来得早些,可进办公室,发现她竟是最后一个到的, 原来是程俊特意召集了处里的同事来欢迎她。
“师傅说昨天你入职时他不在, 今天要给你补上欢迎仪式。”杨帆鼓着掌说。
宁安然笑着谢过程俊的好意, 同时表态:自己是新人, 今后会努力向大家学习取经。
宣传处一共4个人,除了程俊和杨帆,还有一位去年刚毕业的小姑娘,叫朱佳佳, 另一位则是资历深厚的老黄。程俊简单介绍完各人情况, 就同她聊起近阶段宣传处的重点工作。
“下个月,天阁二号就要脱轨回收,这标志着我们顺利完成载人航天第二步第二阶段,具有跨越意义。”程俊顿了下, 目光落在宁安然身上,道:“我们准备策划做一组总结回顾的宣传报道。”
“这些是你来之前, 小杨他们准备的几个选题和切入点,你看看,提提意见。”程俊把几张打印出的选题纸递给她。
宁安然接过, 仔细看起来, 很快发现杨帆这人看着大大咧咧, 做工作却很细致, 手里的选题说明整理得非常清晰、逻辑也很简洁。
她初来乍到, 在航天领域又是实打实的门外汉, 自然不敢在选题内容上大放厥词。
于是, 认真读完一遍后, 她如实道:“我刚来,很多东西都在学习中,选题内容上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不过,在宣传形式上我倒是有一些不成熟的建议。”
程俊笑望着她,示意她说。
宁安然指了指手里的选题,说:“航天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是一个非常有距离的事业,内容比较晦涩和艰深,就拿我来说,虽然已经啃了好几个月的资料,但很多东西仍旧是懵的。”
“属于,典型的每个字我都认识,可连在一块,我就读不懂了。”她自我调侃道。
“别说你,我在基地干了20多年,很多也读不懂。”老黄道。
宁安然冲他笑笑,接上刚才的话,“既然这样,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围绕第二阶段的一些内容做一组系列的科普短视频。”
“这个想法不错。”杨帆立马赞成,“刚好可以放在咱们新开通的视频号上。”
“还可以放在中小学教育网站上……”老黄补充。
宣传处工作氛围很好,宁安然开了头,大家群思广义,一个上午下来,就有了初步方案——找不同系统的航天人员来给群众“上课”。
“人员方面,由我负责和各系统对接,请他们确定授课人。”程俊侧头看着宁安然,“具体的录制和采访工作,就由你和小杨完成。”
两人点头,其余人也记下各自工作,程俊宣布散会。
此时,早已过饭点,杨帆笔都没搁下就张罗大家去吃饭。
不想,程俊喊住了宁安然,“小宁,你不用去食堂了,你跟我走。”
宁安然费解,“去哪儿?”
程俊却是神秘一笑,“有人想见你。”
“谁呀?”杨帆好奇。
“你少管。”程俊白他一眼,对宁安然说:“我先个厕所,你在楼下等我。”
等他一出会议室,杨帆就凑到宁安然跟前,问:“谁要见你啊?”
宁安然摇头,她也很想知道,到底谁会让程俊带她去会面。
**
出了综合楼,坐上程俊的车,宁安然试探:“程处,是总部宣传处来人了吗?”
“不是。”程俊拨动右转的转向灯,车子拐到了星州大道上。
昨天,杨帆带她逛场区时提过,星洲大道是基地的核心,空间站和飞船两大系统的科研中心就在这条路上。
她迅速猜到对方应该隶属这两个系统,但此人绝不会是周司远。
尽管,放眼整个航天中心,除了周司远,其他科研人员她一个都不认识。可凭她对他的了解,尤其加上重逢来他的态度,他大抵是不需要单独与她会面的。
思绪翻转间,车子已一路疾驰过飞船研究中心,停在了半公里外的一幢大楼前——正是空间站系统所在的89号楼。
许是怕她不清楚,下车时,程俊还介绍了一句:“这幢楼就是空间站研发中心。”
宁安然应嗯,压着心底的疑惑随他进到中心大楼旁的裙楼。
看得出,这儿应是附近几个中心的用餐食堂,穿着同款制服的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往一楼大厅走。而程俊则带着她上了三楼。
和楼下热闹烟火不同,这里安静许多,一瞧就是包厢区。果然,穿过一个椭圆形的中厅后,标着门牌号的一排包厢呈现在眼前。
程俊在标着“303”的门前站定,礼貌地敲了敲门,而后推门而入。
宁安然牵了抹笑,跟在他后面进去,在看清里面坐着的客人时嘴角僵住。
不大的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小圆桌,桌边坐着三个年龄各异的男人。
宁安然想收回来前在车上的定论,除了周司远,面前另两位她还真“认识”。
为首那位满头银丝的老人是航天系统总指挥袁仁,人称袁老。而他左手边,捧着茶杯好整以暇注视她的则是载人航天系统总师,常宏亮,常总。
至于袁老右手边眉眼俊朗,此刻脸上和她一样带着惑色的年轻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早晨刚碰见过的周司远。
程俊一边入席,一边毕恭毕敬地打起了招呼:“袁老,常总。”
稍顿,再转向周司远,换了个轻松些的语气,称呼道:“周工。”
宁安然闻言立刻敛神,微笑着同三人问好。
“别站着,过来坐。”袁老和蔼可亲地冲她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
宁安然颔首,往前几步,挨着程俊坐下来。
“小宁啊,不需要我介绍吧?”程俊打趣地问,“这三位应该都认识吧?”
“认识。”宁安然笑答,心里却是疑云重重:刚才,周司远甫一见她时的讶然清楚可见,显然对她会出现在这里也表示费解。
而剩下两位大佬……宁安然不动声色地瞧了眼两人,是谁要见她?
心下思忖时,周司远先替她找起了答案。
“您说要见的人是她?”
他这话问的是袁老。没想到,要见她的人竟是袁老。
宁安然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观察着对面的老人,想听听他的答案。
然而,袁老只是淡淡瞧了一眼周司远,答非所问地来了句:“去年底,部里决定设立航天新闻中心时,小宋来征询过我的意见,我表示非常支持。”
宁安然知道他嘴里的“小宋”就是她和程俊的的顶头上司,航天部副部长宋云彬。
随着航天事业蓬勃发展,如何让国民尤其是青少年认识、了解到航天人、航天工作成为摆在管理层面前的问题。过去,这类宣传报道基本以航天部门提供基础稿件给央媒,再由他们进行加工制作,在深度、专业度等方面都有欠缺,加上要把握涉密等,往往一个主题报道要几经审核,程序相当繁琐。
因此,航天部决定成立独立的新闻中心,由宋云彬负责筹建。
为了组建一支专业过硬的新闻队伍,从去年年初起,宋云彬就在四海招贴,广纳贤士,宁安然就是被他亲自从兴平社挖来的。
想来,应是宋云彬向袁老提起过自己。
这个推断刚从宁安然心里闪过,就被对面的老人推翻。
“我向小宋推荐了你。”他说。
这回,就连程俊都露出了讶色。
唯有常宏亮噙着点淡笑抿了口茶,视线若有似无地在宁安然和周司远身上转了一圈。
压住心中的讶然,宁安然注视着袁老,微微皱眉,“我和您应该没见过吧?”
其实,哪里需要答案。今天之前,除了媒体网络,她从未和这位航天功勋人物接触过,他为什么要主动向宋云彬推荐自己?
袁老把她的疑惑看在眼里,慈爱地笑了笑,“我们是没见过,但我认识你。”
“您认识我?”
袁老微笑颔首,“我看过你很多视频,还有照片。”
宁安然惊呆了,这位航天领域的泰斗居然看过她的视频,还很多?
她在香江的一些视频确实很出圈,在社交平台传播度很高,但……面前这位笑容和蔼的老人,完全不像会去刷短视频网站的吧?
“搞了半天,您原来是小宁的粉丝啊。”程俊玩笑。
袁老笑:“小宁很优秀。”
没有正面回答,对宁安然的喜爱却溢于言表。
程俊又玩笑了两句,一旁的常宏亮则是全程手转着茶杯,淡淡瞥了眼拧着眉头的周司远。
————
说话间,饭菜上桌,很简单的工作餐。
只一眼,程俊便瞧出了端倪。
果然,袁老把那道水煮肉片和醋溜白菜转到宁安然前边,说:“司远说这边川菜不错,你尝尝看。”
到了这儿,宁安然十分确信袁老对她的态度“非同寻常”,第一想法便是周司远的关系。可转念又迷糊了……就算袁老知道他们的事,但那都已翻篇了。他现在有家有室的,袁老如此抬爱她又是为那般呢?
心中迷雾重重,面上宁安然倒是发挥了记者善于聊天的技能,和袁老有说有笑地聊着。当聊到从繁华的香江到偏僻的高州会不会有落差时,她如实答:“落差倒没有,就是稍微有点不习惯,这里晚上太静了。”
“这确实是个问题。”袁老偏头对常宏亮道,“我之前也提过,特别能吃苦是航天人该有精神,但不代表要让大家去做苦行僧。工作之余,该有的娱乐、文体活动还是得有。”
“尤其对年轻人。”袁老瞥了眼周司远,“不能总让他们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每天两点一线。”
常宏亮除了是载人航天的总工程师,还兼任高州基地负责人,闻言立即道:“你批评得对,晚点我就召集几个部门弄个方案出来。”
说说聊聊,一顿饭就这样愉快地结束。
从餐厅出来,程俊送袁老和常宏亮回宿舍午休。
宁安然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离开。可就在车子即将驶离时,后排车窗被降了下来,常宏亮从里探出半个头来,对立在她身后的周司远喊道:“阿远,小宁路不熟,你送她回宣传处。”
身后并无响应,常宏亮却已朝他们挥手,升起车窗。
车子缓缓驶离,空旷的大楼前,唯剩下她和周司远。
宁安然不想和他独处太久,微抿唇,正斟酌如何礼貌告辞,就听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两字:“走吧。”
“不用。”宁安然侧身,平静地看着他,说:“我认识路,能自己回去。”
周司远双手插在裤兜里,老神在在地注视了她几秒,嘴角撇出一点弧度,反问:“你认为他们是怕你迷路?”
宁安然愣住。
答案昭然若现。只是,袁老和常宏亮为何要这样做?
“年纪大了,喜欢多管闲事。”周司远语调散漫地说。
竟是有读心术一般,猜中了她的困惑。
许是见她仍站着不动,周司远挑了下眉,“我下午还有会。”
语气里透着点不耐烦。
换作从前,宁安然一定反呛一句,“又没人让你送我。”
如今,她只盯着他,微微一笑,“好的,再见。”
周司远毫无防备地吃了个软刀子,波澜不兴的脸上难得有了一瞬的变化。
须臾,他望着已径自转身离开的女人背影,慢慢挑起一点唇。
宁安然没走出几步就感觉有人跟了上来,不用看也知道是周司远。
自己态度已表明,至于他?她管不着也懒得管。
骄阳悬挂在正空,周司远始终跟在她身后,隔着半米左右的距离,不远不近。
宁安然则是半垂眸,不紧不慢地走着,脑子转得飞快,心中的疑团也越来越大。
到了综合楼,宁安然没有回头道别,直接忽略了身后的男人,进了大楼。
回到宣传处,杨帆正躺在午休椅上看电影。
见到她,就问:“师傅带你去见谁啊?”
宁安然不想被特殊看待,选择含糊其辞,“总部的人。”
袁老和常宏亮都是部里领导,可不是总部的人。
杨帆被成功带偏,“总部的啊,难怪。”
宁安然牵了下唇,回到工位,目光不经意一偏,略怔。
楼下,周司远竟没有走,而是站在马路上,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似在打电话。
仿佛有感应般,他猛然抬起头来,往上看。
基地所有大楼的玻璃窗都做了特殊处理,外面是看不见里面的。可是,宁安然就是觉得他应该在和她对视。
见她一直望着窗外,杨帆好奇地支起脖子,“看什么呢?”
“没什么。”宁安然拉下遮光帘,隔住了所有视线。
“有多的午休椅吗?”她问。
“有,黄老师早就给你准备了,就在你桌子下。”杨帆朝她的座位方向努了努下巴,“佳佳还给你准备了枕头和毯子。”
老黄和佳佳在另一间办公室,宁安然决定下午再好好谢谢他们。
只是,没等到上班,她就又被程俊叫走了。
“下午有个研讨会,你和我一起去听听。”
路上,程俊简单介绍了下午会议的主题——中国空间站关键技术验证会议。
宁安然立刻想到了周司远中午那句话:“我下午有会。”
看来,他们又要碰面了。
**
车子很快再次停在了89号楼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们进了大厅没再往左拐,而是直接乘坐电梯达到9楼会议室。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15分钟,会议室里却已乌压压的一片。
有别于这两天她所见的一水蓝色制服,屋子里出现了好几种颜色和款式的衣服。
白大褂、藏青色飞行服、浅灰条纹衬衫……
全是来自全国各航天研究院的同事。
程俊一进屋就碰见了几位老朋友,交待她:“小宁,你找下座位牌,坐宣传处就行。”
然后,笑容满面地朝朋友奔了过去。
宣传处是旁听,座位被排在最里的角落处。
宁安然抱着笔记本,目不斜视地往里走,路过右边过道时,眼前忽然横出来一道人影。
一记清冽的男音随即而至,“真的是你呀?”
作者有话说:
一口气替换了大几万字,新增了很多,也删减了很多,人要废了。
建议大家从头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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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宁安然立刻认出了对方, “是你?”
眼前,穿着白色制服的男人就是前几天在飞机上同她一起吓唬“熊孩子”的那位男乘客。
宁安然快速扫了眼他袖章上的建制——中国航天第八研究院。
“原来你是八院的。”
这几日天天听大伙提到八院一大批人来了基地,看来就有眼前这位。
男人笑, “原来咱俩是同事。”
当日, 他们俩做恶人, 轮番吓唬熊孩子, 终于换来了一舱乘客的宁静。因为都穿着常服,后来又被不同处室派去的车接走,压根没想到,居然都是航天系统的人。
“你在哪个系统?”他问。
宁安然指了指角落里的桌牌, “宣传处。”
“你在宣传处?杨帆同部门?”
一听就是认识杨帆。果然, 他接着道,“我和杨帆是大学同学,同寝室的好哥们儿。”
宁安然哦了声,觉着这世界果然很小, 千丝万缕,尽是熟人。
男人还要说什么, 就听前面突然有一阵骚动。
两人循声望过去,发现是一行人从前门进来,为首是一头银发的袁老。而他身旁, 乌发黑眸, 气宇轩昂的青年正是周司远。
不用主持人召集, 原本散落在会场聊天的其他人迅速收了话题, 纷纷回座位。
和宁安然说话的男人也赶紧道:“我先过去, 晚点再聊。”
宁安然颔首, 正要走, 跑出了两步的男人却突然回过头来, 冲她笑道,“忘了说,我叫陆沉。”
说完,也不等她自我介绍就快步跑向了会议桌。
宁安然看了眼他跑远的背影,抓紧回位置,没注意到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
两点整,会议正式开始。
各大系统和研究院的负责人围绕主题:空间站验证的首飞进行技术研讨。
按照战略规划,中国空间站工程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空间站关键技术验证阶段,在这一阶段,我国会先后安排六次飞行任务,从而验证空间站建设各环节的技术是否达到了标准,待确定后,再进入空间站的正式建站,也就是第二阶段。
而在这六次飞行中,首次飞行任务就是验证新一代运载火-箭能否将更重的空间站运往太空,而它要搭载的正是新一代载人飞船的试验船。
“长风五号B的设计运载量是按照空间站建设研制的,承载量是试验船的2倍。”陆沉代表八院报告运载火箭的研制进展。
只见他单手操控着笔电,一面展示相关实验数据和报告,一边沉着自信地介绍:“除了运载力,在长风五号A基础上,我们还做了一个升级,实现了低轨和高轨的变速运行,能更有效地节省燃料,减少动力损耗……”
宁安然边听边记并在心里感叹,当年真该好好学物理和数学,也不至于现在完全像在听天书。
陆沉汇报时,袁老和常宏亮一直在频频点头,瞧得出无论是对八院、还是这位年轻人都十分满意。
相比之下,坐在袁老边的周司远神色淡然得多,只是专注地盯着演示屏幕,不时在笔记本上记上几笔。
八院是最后一个汇报的单位,等陆沉报告完毕。袁老推了推眼镜,环视一圈,问:“大家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见其他人皆摇头,袁老目光转向了周司远,“司远,你讲几句?”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同一处。
而听到自己名字,正在做记录的周司远缓缓抬起头,露出坚毅俊朗的眉眼和利落凌厉的下颌线。
宁安然的视线却被他手里的黑金色的钢笔吸引。
如果她没认错,那是她高二时送他的生日礼物。彼时,他们刚分文理班,那天,晚自习后,她把包装好的礼物塞到他手里,快速说:“送你的。”
说完就要跑,却被他扯住校服袖子,要笑不笑地问:“为什么送我?”
“明知故问。”宁安然白他。
周司远抻着笑,弯腰看着她眼睛,“宁安然,你偷偷查我生日?”
“谁偷偷了?”宁安然嘟囔,耳朵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偏偏周司远恶劣得很,还点穿她,“宁安然,你耳朵又红了。”
宁安然又气又窘,最后只能横了他一眼,跑上了楼,可刚坐下,就接到他电话。
“宁安然。”少年清浅的声音贴在耳边,“很久没人给我过生日了,谢谢你。”
“那我讲几句。”扩音器将男人沉稳的声音送至耳边,与记忆中的少年音截然不同。
宁安然抬眸望着他,嬉笑闲散的少年面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目光如炬的青年,而他没有作任何铺垫客套,一开口就直奔问题点:“试验船需要完成独立在轨飞行和实行自主控轨,制动点选在哪里?”
“我们目前设计的制动点是在轨道的远地点。”负责制动设计系统的总工立马接过话,“这个速度正好是月球返回地面时的再入速度,距离落脚点地面航程是16500公里。”
宁安然快速回忆起前面飞船设计系统负责人介绍时提过,新一代载人飞船真正用途是为了登月。显然,周司远和制动系统的工程师们,都是围绕这点在作更长远的思考。
“方舟飞船站点跟踪速度最大是7分钟,按照这个距离和飞船模拟加速度,这个站点应该是圣地亚哥,在境外测控时间要一个半小时,保障方面怎么安排?”周司远接着问。
这回,没等测控中心的人答,程俊先在旁边小声叹了句,“他这是把测控点全记住了啊。”
不仅记住了全球测控的点位,就连时间都计算得很精准。
“针对您提的这点,我们已经计划在喀什站增强布设,采用S式波段,应该可以捕获跟踪到还在国外上空的试验船。”测控中心人连忙答。
“尽快做测控测试,另外,我建议再增加雷达和USB点对发射。”周司远说。
“这点我们也考虑到了……”
宁安然边听边快速记着笔记,并不时在一些地方标记问号。因为,同刚才各系统的汇报相比,周司远的提问更深更细,也是各个环节中最容易出纰漏的地方。
虽然是同样听不懂,但在一问一答中,宁安然已然能看出他对整个项目把握得非常全,哪怕一个细小的环节都了然于胸。
果然,等他问完,袁老和参会的顾问领导们都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袁老总结时更是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他把我想问的都问完了,我就不讲了,大家听他指挥就好。”
众人言笑,被夸的人却只是波澜不兴地牵了下嘴角。
一如过去他每一次被赞誉时那样,毫不放在心上。
因为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将来,他永远是光芒万丈的周司远。
**
三个多小时的会议,满满都是干货。
会议结束,大家并未散去,而是三五成群地围在一块继续热烈地讨论着刚才会上提到的一些问题。
最前方,周司远被陆沉和飞船系统的几位工程师团团围住,争着同他讨论几个技术细节。
程俊心里惦记着早晨讨论时提出的“科普视频”,趁着这会去各系统的负责人都在,便紧锣密鼓找他们商量,借机敲定讲课的人选。
宁安然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便坐在位置上努力消化会笔记。看得太认真,丝毫没注意到有人走近,直至头顶传来袁老的声音,“这么认真啊。”
她吓得抬起头,发现座位边围了不少人,而被簇拥在中间的袁老正笑盈盈望着她。
宁安然忙推开椅子站起来,恭敬地问好。
“感觉怎么样?听懂了吗?”袁老问。
在泰斗面前,她没必要扭捏,直接大大方方地承认:“听不太懂。”
前面各项目组汇报进展时还能听懂一些皮毛,到后面开始做技术研讨分析,就完全听不懂了。
袁老笑,伸手拿起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认真看了看,赞道:“关键点都记到了,挺好。”
在对话和交流中抓取信息点是记者的基本素养,哪怕没听懂,但不妨碍宁安然能通过他们的语调语气、词频度等判断出关键信息。
“逻辑也挺清楚的。”袁老笑道。
宁安然赧然地抿了抿唇——也是为难他老人家了,努力找理由夸她。
其余众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纷纷猜测这位小姑娘是谁?居然能让袁老专程绕到角落来寒暄几句。
常宏亮深谙其中缘由,微笑着拿过笔记本,仔细翻了翻,说:“逻辑清楚,字也漂亮。”
被他一点,袁老右手边一位戴眼镜的男人突然插进来话:“小姑娘的字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和周工的字很像。”有人答。
宁安然一怔,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在袁老帮她解了围,“司远的字没有小宁漂亮。”
说话间,他已从常宏亮手里拿回了笔记,交还给宁安然。
宁安然接过笔记合上,道了句“谢谢”,心底却清楚得很,袁老这话着实是谬赞。
周司远的硬笔书法可是拿过江陵市中学生书法比赛的一等奖,还被收录进了组委会编纂的字帖,她的字还是他们在一起后,他教出来的,怎么可能比他好看?
那时,高考刚结束。他俩一个凭着竞赛保送,一个通过自主招生降分,早早就把两只脚都踏进了平淮大学的校门。于是,在其他人还苦苦等分数时,周司远已带着游走于江陵的大街小巷,吃遍全城的美食。
而每一个不出门的日子,他们便窝在家里写字看书,看周书瑶留下的各种电影。
一个暑假下来,宁安然练就了一手漂亮的行书,但笔风却潜移默化地被周司远影响了个透。
这几年写字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有些东西很难忘掉。
袁老又亲切地同她交流了几句才离开,宁安然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了一个不确定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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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交涉后,程俊心满意足地回来。
“大家都觉得这个主题和形式不错,晚点就选人给咱们。”程俊高兴地收好东西,说:“走吧,也好吃饭了。”
宁安然言好,拿着笔记本跟在他后面往外走,路过被团团围住的周司远时不由瞥了眼。
巧的是,陆沉恰在此时抬头,撞上她的视线。
一秒的怔仲后,他竟着急地喊道:“那个,你等一下。”
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把周围的人都吓了跳,纷纷顺着他的喊声看向宁安然。
正中,周司远亦抬着头,眼眸漆黑,直直地看着她。
“周工,你稍等,我和朋友说个事。”陆沉说完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小跑到她身边,摸了下鼻子,直接说:“晚上能一起吃个饭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留言都看到了,很抱歉,让你们一直在漫长等待。
很久不更新,有三个原因:一是身体很不好,元旦以来,三次住院,前后搞了一个月,已经虚到开始考虑辞职保命的地步;第二,关注我wb的小伙伴都知道,去年底莫名被泼了一盆污水,感受了一次小范围的网暴。彼时,正羊着,还熬夜通宵地为这事殚精竭虑,导致反复高烧,复羊,开启了来回住院的痛苦之旅。经此一遭,确实想远离网文圈,回归三次元,但想想还是要把故事讲完,不过再也不会给自己定目标任务,更不想再牺牲生活和身体来为爱买单;第三,停更期间,一直在反复看前文,越来越不满意,一直想改,但迫于复更时间,没敢动手。原想就这么写下去,匆匆完结就行,反正这本一没申榜二没连更,写完就行。但最后……还是败给了别扭的自己,开始大修。
其实,废话那么多没多大意思,用好友话说,讲太多还会被指卖惨。
但有句话还是必须要说:首先,绝不会坑,并且我会按照现有大纲完整地呈现这个故事;其次,鉴于身体等多种原因,后续依然写得会很慢很慢,不适合追连载,如果你们看了前面喜欢,那就先收藏,等连载结束再来看。最后,目前这本v章并未几个钱,而从开坑来,留言送出的红包可能都超过了v章的收益。之所以没有申请解v,并非舍不得这点子订阅的钱,纯粹是绿江解v只能退作者收益给读者,只有二分之一,我觉得这样让读者吃亏了。所以,如果不想再追的,需要退钱的,可以站短或wb私我,留下你的读者号,我会以红包形式全额返还。
最最后,感谢一直关心鼓励我的小可爱们,我还好,也会努力更好地。
爱你们
第29章 我前男友是校草
会议室闹哄哄的。
宁安然抬眼注视面前略显局促, 同先前汇报时判若两样的男人,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一时没听到她的答案,陆沉也察觉到自己的邀约太突兀, 急忙补救:“还有杨帆, 我们一起吃个饭。”
“晚上我还有别的安排, 下次吧。”宁安然礼貌婉拒。
陆沉眼底划过一抹失落, “那我们晚点再联系。”
宁安然简单应好。
陆沉同程俊打句招呼,意兴阑珊地离开。
同一时间,一直抬眸望着他们方向的周司远也收了视线,重新在图纸上画起来, “这里的转角要保证在42-43°, 要给空间机械臂留下足够的位置……”
宁安然亦收回视线,同若有所思的程俊道:“程处,我们走吧。”
**
出了会议室,见四下没人, 程俊才问:“你和小陆认识?”
因为杨帆关系,整个宣传处的人和陆沉都很熟悉。加上金谨在红旗场工作期间和陆沉一起参与过好几个重大项目, 对这位年轻人甚是赞赏,每回他来基地,只要有空, 他们夫妻都会邀请他来家里做客。
这么多年下来, 程俊早把他当成了自家小兄弟。而对这位兄弟, 最让他挂心的便是“成家的事”。
尽管金谨总嫌他多管闲事瞎操心, 可眼见陆沉一点动凡心的模样都没有, 他多少是发愁的。然而, 刚才他好像看到了一点曙光。
就凭那小子兴冲冲跑过来的举动, 就是有点苗头。但瞧二人的模样, 应是刚刚认识。
果然,宁安然应证了他的猜测:“一面之缘。”
她把飞机上偶遇轻描淡写地讲了一遍,听得程俊抚了下额,讪笑:“原来是这样啊。”
这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
程俊心下感怀,不免有了私心,有意无意地夸起了陆沉:“你别看小陆很年轻,但已经是总工,是好几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航天系统人才辈出,从不乏青年才俊,但陆沉又无疑是他们中的翘楚。
“他大三时就入选了航·天千人计划被送往美·国攻读飞行动力,只用了四年就拿到了硕博学位,而且还是双博士。”
“当年,小陆回国是困难重重,老美那边一直各种理由卡他,各种调查,有一回人都到登机口了,结果F·B的人把他又带走了。”
国·防科技工作者在国外出入-境遭遇拦阻,被盘问调查,甚至遭遇莫须有的指控不是新闻。在前三个月的入职培训中,有一块内容就是讲如果遇到这样的情况,应如何处理。
以老美对陆沉的态度,看得出当年陆沉在留学期间必是出类拔萃。
“他一回来就进了八院,承担大运载火-箭的研发项目,长风A系列就是他主导设计研制的。”程俊语带骄傲地说,“他和周工一样,是系统里最年轻的总工。”
说话间,车子就到了宣传处楼下。
程俊停好车,终于收住话头,“你看,我一讲起这些优秀的年轻人啊,就收不住嘴。”
宁安然笑笑,假装没看懂他的“用意”。
程俊也见好就收,说:“小宁啊,我还得去医院,就不上去了。”
“好。”宁安然解开安全带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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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楼上,杨帆他们竟都还没走。
“佳佳说你包还在,猜你还得回来。”杨帆站在她桌前说:“师傅这段时间得跑医院,估计没心思搞欢迎宴,所以我们决定先请你吃顿饭,欢迎你加入咱们的小家庭。”
“我请你们。”宁安然赶忙道。
“谁请都一样。”老黄一句话中止了一场无意义的拉扯。
简单商量后,四人决定去吃火锅。
基地东边有一块商餐区,是员工们休闲聚餐常来的地方。
“这家火锅是基地最火爆的店。”朱佳佳边抽纸擦桌子边介绍:“要不是帆哥和老板关系好,咱们晚上还不一定能吃得着。”
这些天下来,杨帆的好人缘宁安然已见识过,对此毫不怀疑。
“我其实是借了周工的光。”杨帆似是想到什么,转眸对宁安然说,“这老板是你们老乡。”
宁安然淡淡地哦了一声,拿起餐单看菜,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
点好锅底和菜品,杨帆扫了一圈三人,试探:“要不要来点酒?”
老黄不急着表态,而是问:“小宁会喝酒吗?”
换从前,宁安然决计会说“不会”,可今天……在被药物和酒精支配身体之间,她果断选择后者。
“我要啤酒。”她直接道。
干脆爽快,让其他人热情也跟着涨了起来。
杨帆招手,让服务员搬来半箱啤酒,再一口气打开,各分了三瓶。
“能喝多少是多少,喝不完给我和小杨。”老黄赶紧道。
原意是减轻宁安然压力,谁想她压根不领情。几口菜下肚,就哐哐开喝,三两下功夫一瓶啤酒就见了底。
老黄不知她酒量深浅,可还是担心她喝太急。见她一口菜没填肚子,又在倒第二瓶,连忙捞了几片牛肉给她,“酒慢慢喝,先吃点菜。”
“对,先吃点菜。”杨帆看着她碗里的牛肉片说,“这个嫩牛肉是它家招牌,每天限量供应。晚上是老板冲着周工面子,才把最后两盘给我们了。”
宁安然夹起一片牛肉,左右看了看,撇嘴道:“这年头,吃个牛肉还得拖关系。”
“可不是嘛……”杨帆正准备告诉她这盘牛肉多畅销,视线一偏,就看见了刚刚拉开玻璃移门进来的三个男人。
“说曹操曹操到!”他笑着改口。
宁安然闻言转头,在一屋子缭绕的烟雾中看清了三人中间,神色冷然的男人。
不是周司远,又是谁?而他左手边,一脸开心的人正是陆沉。
高州基地就这么小?走哪儿都能碰见。
宁安然蹙眉,平静地收回目光,把那片牛肉塞进了嘴里。
门口的三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们,尤其是陆沉,没等其他两位,就雀跃地奔了过来。
“怎么这么巧!”这话是盯着宁安然说的。
“你也来吃饭?”宁安然扯着笑,回了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陆沉:“对呀,我们讨论晚了,食堂没什么菜,就拉着周工来吃火锅。”
宁安然干干地应了个哦。
一旁被完全忽略的杨帆立马插进话来,“什么状况?你俩怎么也认识?”
他这个“也”显然对应的是葛慧慧。
陆沉闻言,似乎才恍然意识到还有其他人,不由挠了挠后脑勺,不失尴尬地说:“你们处室聚餐啊。”
毫无意外,收到了杨帆的白眼,“哟,这都被你发现了?”
陆沉干笑,摸了摸鼻子。
杨帆懒得理他,再次问宁安然:“你怎么会认识这家伙?”
“我和陆总坐同一趟飞机来高州的。”宁安然轻描淡写地带过。
杨帆想起来,这两人确实同天来的高州,正要开口称巧,就被老黄打断。
“你们就三个人吗?”
“就我们三个。”陆沉反应很快,“你们要是不介意,我们拼个桌?”
陆沉和杨帆的关系,宣传处的人都清楚,老黄能问这话本就是这个用意,自是爽快地说:“有什么好介意的,人多还热闹。”
于是乎,深受欢迎的陆沉快步走回周司远身旁,连比带划地讲了几句。
只见原本单手抄兜,低头摆弄手机的周司远抬眼瞧了眼他们的方向,默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瞬,陆沉就高高兴兴地带着两人回来。
朱佳佳已快速帮三人腾出了位置,并拿来了干净碗筷。
他们坐的是一张小圆桌,周司远被安排坐在宁安然左边,坐下时,他扫了眼她脚边空掉的啤酒瓶,眸光暗了一度。
“周工,也来点酒吗?”老黄客气地问。
“可以。”周司远淡声答。
陆沉自觉,直接顺了杨帆面前的两瓶酒,分给自己和同事。
杨帆顺理成章地主持起了局,各种祝酒词一套套地往外搬,酒过几巡,气氛越发热闹起来。
搞宣传的人本就健谈,酒精一熏,更是话题不断,从讲杨帆和陆沉如何不打不相识,到老黄爆料程俊喝酒爱作弊,经常拿矿泉水当白酒忽悠人,再到大伙纷纷贡献身边的笑料……
当然,作为一群人里的新人,宁安然不免要被点到。
“你们不知道吧,周工和安然是高中同学。”杨帆突然道,“而且他俩还都是平淮毕业的。”
“哇哦,这也太有缘了吧。”朱佳佳少女心泛滥,捧着红彤彤的脸蛋问:“那你们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
“认识。”
异口同声,答案却是截然相反。
朱佳佳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老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兜了一圈,敏锐地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杨帆直截了当得多,眯眼看着宁安然,“你说不认识,你呢……”
他顿了下,转望向周司远,“说认识。”
“那你们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他问。
周司远瞥了眼拧着眉头的宁安然,撇了下嘴,慢悠悠地说,“可能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不是吧!”朱佳佳不敢置信,“周工你这样的在读书的时候肯定名动四方,怎么可能有人不认识你。”
周司远缓缓抬眼,注视着把玩酒杯的宁安然,散漫道,“就有人不认识。”
朱佳佳仍然觉得不合理,就算不论成绩,以周司远这个颜值,那必须得是个校草级别,女生们怎会不认识。就像她,让她讲当年的学年第一是谁她还不一定能答不出,可要问校花校草,她能如数家珍。
“安然姐,你们学校都没评过校草什么的吗?”朱佳佳不死心地问。
“有啊。”宁安然端起酒杯,仰头喝完了半杯酒,再冲等着听答案的众人嫣然一笑:“我前男友就是校草。”
作者有话说:
大家应该发现,目前的内容已经改得和原来的版本完全不同了。主要是,停更这段时间,越回看越觉得崇奉后的小周很不得劲,小宁也不得劲,无论是故事还是人物都已经严重偏离我原本想创作的那个人物。所以,进行了大修,其实也可以算全部重写吧,所以花了不少时间。
目前这个版本,改了很多设定,丰满了整个故事线和情节,希望塑造一个我心里的周周和宁宁。
大家可以回看,也可以等全文完结后,再看。因为我三五不时都在小修一些地方。最后,感谢大家对一个纠结鬼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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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周司远,你结婚了?
“哇!”朱佳佳又是一声惊呼, “安然姐,你居然高中就谈恋爱了。”
学霸都这么酷吗?
“不是高中。”宁安然语气认真地纠正,“是高考结束后。”
朱佳佳才不管, 抓住她胳膊问:“你男朋友……”
“前男友。”宁安然强调。
朱佳佳嗯嗯两声, 改口:“你前男友和你们也是同届吗?”
宁安然颔首。
“是不是同桌?”朱佳佳立马想到了那些青春校园小说和偶像剧的标配设定。
可惜, 宁安然的答案是:“我们不同班。”
也不同班?老黄瞟了瞟仍在把玩酒杯的周司远, 某种感觉更强烈了。
“那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这话是陆沉问的。
宁安然歪头,微醺似地闭了闭眼,说:“我们初中就认识了。”
一句话,引得朱佳佳双手捂嘴, 瞳孔震惊。
“青梅竹马, 两小无猜,我不行了!”她激动地问,“安然姐,我能八卦一下, 你们谁追的谁吗?”
宁安然用掌心托住下巴,借此稳住微微发沉的脑袋, 稍加思忖后,慢慢道,“他先表白的。”
朱佳佳双眼瞬时冒出一堆粉红心心。
“怎么办?我还想知道他怎么表白的。”她巴巴地望着宁安然。
怎么表白?
宁安然托着下巴, 把脸转向左边, 不出意外撞进了一道深邃的视线里。
四目相对, 不同于从前, 这一回, 他们谁都没有立刻移开眼。
墙角的射灯落在两人身上, 仿佛一层结界, 将热闹沸腾全隔绝在世界之外——
“周司远, 以后在学校我们还是要保持一点距离。”少女一边降旗一边交待。
“为什么?”少年老神在在地反问。
宁安然回头,没好气地扔去一个白眼,“你说为什么?”
这段时间来,学校里有关他俩的流言蜚语传得满天飞,就连在这方面一向开明的何凡都忍不住找她谈话:“那个,老师知道你们都是有主意的孩子,成绩方面也不会受到影响,但是……”
何凡轻轻咳嗽了下,道:“毕竟还在学校,有些方面还是要稍微注意点。”
全程没一句重话,宁安然却臊得一张脸通红。
“就因为那些流言?”周司远明知故问。
宁安然瞪他,用眼神答:不然呢?
周司远扯了下嘴角,把手抄进校服裤兜里,半仰头望着站在升旗台上的她,要笑不笑:“宁安然,你没听过身正不怕影子斜吗?”
宁安然没好气,差点脱口反问:“咱俩身正吗?”话到嘴边忽觉这话太暧昧,只能生生咽回去,憋得一张脸通红。
奈何周司远像是有读心术,抻着笑问:“怎么?不正了?”
宁安然气结,狠狠剜他一眼。
周司远失笑,语气拽又吊儿郎当,“宁安然,遮遮掩掩、偷偷摸摸那叫不正,我们这样叫光明正大。”
“还有。”他敛起一点散漫的神色,语调随意却透着认真:“我要澄清一下,我喜欢你。”
他稍顿,对上她明显慌乱的视线,缓缓道:“我喜欢你,不是流言。”
半秒前因为他一本正经表白停跳的心脏飞快地蹦起来,兵荒马乱地撞击她的胸膛。
少年身后是降落未落的残阳,染红了半边天。
这一刻。
夕阳将他们笼进橙红的柔光里,世界好似只剩下彼此。
他望着她,“你呢,要澄清吗?”
——
“不对呀……”杨帆带着狐疑的声音将宁安然从旧时光中拉回来。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和夕阳下的少年相比,褪去了年少的轻狂散漫,多了一份沉稳与内敛。
和记忆中一样,又和记忆中不一样。
“你和慧慧不是同届吗?”已经熏熏然的杨帆歪头看宁安然,“我记得她说过,周工是你们学校的校草啊。”
没等宁安然解释,他已道,“你说前男友是校草,他!”
杨帆突然指向周司远,语气狐疑,“也是校草,那不就是……”
声音戛然而止,意味深长。
陆沉一颗心倏地被提起来,胸口闷闷的,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憋得慌。他皱眉,用手肘搡杨帆,烦躁地抱怨,“是什么?说话说一半的。”
“帆哥,你该不会觉得周工就是……”朱佳佳欲言又止。
杨帆:“是什么?”
“就……”朱佳佳瞥了瞥周司远和宁安然。
众人意会。杨帆却是惊得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你想什么呢?我是想说,他们中肯定有一个是假校草。”
周佳佳神色僵住,半晌才扯了扯嘴角,小声嘟囔,“什么嘛。”
老黄则是对空翻个了白眼。
遭到嫌弃的杨帆很无语,“不是,你们那什么表情?我说得不对吗?哪有两个校草的,肯定有一个不是嘛。”
朱佳佳呵呵两声,觉得程处平日讲得对,帆哥脑回路偶尔会异于常人。不过……她扫了扫被议论的两位主角,二人皆是神色淡然。
事不关己的态度,确实不像她猜的那样。
杨帆不作他想,一掌拍在周司远肩头,问,“你老实说,你和她男朋友,谁更帅?”
周司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偏眸瞥了眼宁安然,慢腾腾地道:“有句话不是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正在捞菜的宁安然手上一晃,勺子里的豆花差点掉进锅里。
杨帆则哈哈大笑,“对对,情人眼里出西施,在安然眼里,肯定男朋友天下第一帅。”
被打趣的宁安然并不见恼火,而是把豆花倒进了碗里,出言纠正:“前男友。”
杨帆轻拍一下嘴巴,以示自惩。
周司远垂眸,嘴角扯起一点。
见她旧事重提并未不悦,朱佳佳大着胆子继续吃瓜:“安然姐,你们高考后就一直在一起吗?”
宁安然应嗯,夹了几根茼蒿扔进锅里,主动交待:“我们大学同校。”
杨帆啊一声,“你男朋友也是平淮大学的?”
这回,不等宁安然开口,陆沉先杵了他一肘怪,“前男友!”
“知道、知道,EX。”
陆沉斜去一眼,再转眸看向宁安然,好奇:“那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翻滚的红汤里,茼蒿翠绿。
宁安然将它们捞起来,答:“大学毕业前。”
不等其他人追问原因,她亦大大方方地说出:“我拿到了海外工作的offer,不想异地恋。”
朱佳佳下意识地想感慨一句:不是吧……
然而,话到喉边被哽住。
这看似烂俗的理由是多么合情合理又残酷狠厉,想想在这硕大的高州基地里,又有多少情侣是因为它分道扬镳、遗憾半生呢?
席上的航天人们似乎都想到一块儿,气氛骤然变得凝重。过了好会儿,朱佳佳才从回过味来“那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还联系他干嘛。”宁安然挑起一根茼蒿,一本正经地道:“前任就该像死了一样,这是社会公约。”
什么是好前任——死人一样就对了。
“话是这么说。”朱佳佳瘪瘪嘴,心里一阵遗憾难过。
尽管宁安然几句就带完了这段恋情,并未过多渲染,可她就没来由地觉得他们之间的故事必然充满了甜蜜和美好。
宁安然不去瞧她的低落,只自顾吃着茼蒿,待盘子空了,她才放下筷子,喝了两口水,起身道:“我去个洗手间。”
“我陪你去。”
朱佳佳紧跟着放下筷子,可还没起来,就被宁安然按住肩膀,“不用,你吃你的,我没醉。”
朱佳佳犹豫了两秒,点头,“那你小心点,这边地上滑。”
宁安然点头,转身看了看墙上的提示牌,往右走去,看不见来自身后的两道视线。
老黄望着男人的侧颜,突然发问:“周工,你应该认识小宁前男友吧?”
被他这么一问,其他人这才想到:这“三人”既是高中同届又是大学同校。
虽说临川学霸如云,每年都有不少学生拿到平淮、景禾的录取通知书,但能进入这TOP2的学生,要么是竞赛大户或特长生,要么是学年大榜排位靠前的。而不管哪一类,在校期间都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周司远先前就说认识宁安然,那应该也认识她的学霸男友。
果然,只见周司远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瞟了眼老黄,答:“认识。”
“不开玩笑,说真的……”杨帆往前凑点,“她EX到底帅不帅?”
周司远拖着点腔调:“和我差不多。”
没有直接回答是与否,却更让杨帆惊叹,“我艹,那是真帅!”
朱佳佳无比赞同,心下正要对这段感情再惋惜几分,就听杨帆扔出一句:“不知道她未婚夫长什么样?”
未婚夫?
朱佳佳愣住,怀疑自己喝晕了。
陆沉亦然:“什么夫?”
“未婚夫啊。”杨帆扫了眼他们,恍然想起来,“哦,你们还不知道,小宁她已经订婚了。”
“订婚?”陆沉声音拔高了两分。
老黄则第一时间看向周司远,只见他拿杯子的手微微一僵,眉毛往里拢了一下。顷刻,又恢复如常,甚至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看杨帆,而是抬眼瞧了瞧大厅右边的方向。
那边,杨帆不满地推了陆沉一把,“你喊那么大声干嘛?”
朱佳佳心急,不给两人任何打岔机会,直接问:“帆哥,你说安然姐已经订婚了?”
“对呀。”杨帆点头,把宁安然在人事处与王姐的对话经过讲述了一遍。
“会不会只是托词?”陆沉怀疑。
“那不清楚。”杨帆话落,脑中忽然灵光一现,眯起眼打量起他。须臾,喃喃:“不对、不对……人家订不订婚关你什么事?你小子激动什么?”
“还有啊……”杨帆一手勾住他脖子,将人箍过来,审问:“你刚过来的时候,先和她打招呼,再看见我们,你他妈有问题啊……”
陆沉反手钳住他的手腕,两人扭做一块儿。
同一时间,周司远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卫生间。
火锅店装修得很简单,只有两间厕所,不分男女。此时,两扇铝塑门皆半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周司远挑眉,扭头望向走廊深处的小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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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黑,火锅的香味四散在盛夏夜晚的风里。
宁安然站在墙脚边,听着屋内隐约传来的热烈拼酒声。屋檐上的灯泡昏黄破旧,暗沉的光落在她身上,晕染出一层孤单的忧伤。
她半仰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抬手,把一根点燃的烟放在了唇边。
昏暗中,一点猩红闪亮。
辛烈的烟草味在唇齿间漫开,迅速滑过咽喉,沁入鼻腔和肺。
太过生疏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眉。
正想再吸一口适应适应,空气中突然响起一记低沉冷冽的男音:“什么时候学的抽烟?”
宁安然手指本能一紧,扭头看过去。
檐灯下,周司远蹙眉盯着她,神色被勾勒得锋利。
宁安然抬眼,毫不躲闪地对上他幽深的视线,撇了下唇。
下一瞬,她轻启唇瓣,抿住烟头,缓慢去坚实地深吸一口,再吐出来……
一个漂亮的烟圈袅袅浮在夜光里。
朦胧的烟雾里,她望着他,单刀直入:“周司远,你结婚了?”
周司远却不答,而是单抄手,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她面前,稍稍弯腰,凝着她的眼睛,悠悠地开口:“你未婚夫有没有前任帅?”
作者有话说:
噢哟,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一版的大周和小宁。
不敢轻易承诺,只能说写满意了就会放出来,下章见。感谢在2023-03-28 00:01:40~2023-03-31 17:2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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