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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梅花雪

    晴雪听到这话时明显愣了一下, 她不解地看向宋也:“可府内不是有旁的下人”

    宋也的脸已经冷了下去:“你可还记得谁是你的主子?”

    晴雪见宋也态度坚决,不由地看向温迟迟。

    温迟迟笑着摆了摆手:“既是郎君有命,那你便去吧。”

    听到温迟迟这么说, 晴雪眼眶已然红了。

    温姨娘待下宽容, 为人和善,虽与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但晴雪已然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主子。若是要拨她伺候旁人,她便也就应了,可那人是雪姨娘,这不是在打温姨娘的脸,给委屈温姨娘受吗?

    伺候温姨娘的时间并不长, 可她见着温姨娘受过太多的委屈,她瞧着心内也发酸。

    “主子, 奴婢不愿意去。”晴雪即刻跪下去给宋也磕头,眼睛里泛着滚滚泪花,“奴婢就想跟在温姨娘身后伺候。”

    宋也沉声道:“你不愿去伺候雪姨娘, 那便去跨院做个粗使打杂丫鬟。”

    “为什么呀, 主子,温姨娘性子这般好, 您为什么要这样对待”

    “奴婢愿意去伺候雪姨娘!”晴雨见晴雪越说越没有名堂, 连忙拉了她一把,堵住了她的话。

    晴雪愣住了, “晴雨, 你说什么”

    “你真是越过越糊涂了!”晴雨捏了一把晴雪, 低声呵斥道。而后跪下朝宋也与盘雪磕了两个头, “晴雪年纪小, 不知礼数, 想来伺候起来雪姨娘定然也是毛手毛脚的惹人心烦,不若奴婢替她去吧。”

    盘雪柔弱无骨地往宋也肩上靠了靠,撇了撇嘴,低声叹道:“郎君,丫鬟不舍,想必温姨娘也更是舍不得的。雪儿也不愿看着郎君主仆离心,也不愿看着温姨娘与郎君赌气,算了吧,雪儿能跟在郎君身后伺候已然知足了,不需要人服侍的。”

    宋也手搂着盘雪的肩紧了紧,笑了笑,“你倒是个懂事的。”

    而后才抬起头,冷眼瞥了始终低着头的温迟迟一眼,眉头拧了拧,便听见盘雪柔媚地叫唤了一声。

    “这这是虫子!这有条虫!”盘雪吓得浑身颤抖,整个人往宋也身上贴。

    宋也说话被打断,不由地蹙了蹙眉,只沉默地接住她,笔直地站着。

    心高气傲如他,再宠爱一个女子,也定然不会为她俯身擦鞋的。

    就在盘雪急得跳脚的时候,一只手点在了盘雪的绣花鞋上,轻轻地用一捏,便将“虫”捉到了手中。

    晴雨将“虫”掷到了一边,蹲在地上一边帮盘雪擦鞋一边道:“雪姨娘莫怕,这只是残雪底下的冻土,模样像虫子罢了,兴许是不小心沾上的,这么冷的天是不会有虫子。”

    盘雪脸色缓和了过来,看向宋也,面带歉意,“对不住郎君,我失态了。”

    而后亲自将晴雨从地上拉了起来,亲热道:“你是晴雨对吧?这般贴心,当真是有劳你了。”

    宋也轻笑着看向盘雪,“瞧着意思是喜欢晴雨?”

    盘雪脸倏地一红刚要点头,瞟了一眼温迟迟,又摇了摇头:“晴雨是温姨娘的人,盘雪再喜欢也不会夺人所爱,令郎君左右为难的。”

    宋也淡道:“我不会为难。”

    “晴雨跟去枕霞院伺候吧,”宋也顿了顿,看向晴雪,语气冰冷,“回去跪着,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起来。”

    说罢,深深地看了晴雪与温迟迟一眼,便带着盘雪往前头去。

    ·

    往日沾床就睡,今夜却翻来覆去不太能睡得着。温迟迟下床打火折子点了灯,又拿了绣绷与针线,准备坐会儿针线活儿打发时间,心中却总是惦记事情,没办法静下心来。

    晃了晃神,便见着秋香披了件衣裳进来,看向她:“姨娘,你要茶水吗?这怎么还拿着绣绷呢?”

    今日守夜的是秋香。

    温迟迟摇了摇头,“你睡吧,我没事。”

    “噢!那姨娘您早些歇息!”秋香打了个呵欠,走时还不忘将灯给熄了。

    温迟迟:“”只得将绣绷放在一边,摸着黑来到博古架前,抽开底下的梨花黄木抽屉翻找一阵,这才披着一件披风朝西边的厢房走过去。

    温迟迟住的这处院子小巧,主屋距西厢房不远,穿过一个抄手游廊便到了。

    轻轻推开了门,便见着晴雪倔强地跪在地上。

    晴雪见着温迟迟,连忙抬起胳膊,用袖子抹了把泪,“姨、姨娘怎么来了?”

    温迟迟上前将晴雪拉了起来,“不跪了,起来吧。”

    说着拉着晴雪坐在了榻上,将袖中的治疗跌打损伤的冬虫红花膏拿了放在了一边,轻轻揭开了她的裙摆,掀开膝裤,露出了一截光滑的腿,只见膝盖上头已然红肿了。

    温迟迟感叹了一声,剜了药膏便涂抹在红肿处,轻柔细致地搓开。

    晴雪连忙将腿往回缩,“使不得姨娘,哪儿有主子给丫鬟擦药膏的道理?”

    温迟迟按住了她的小腿,不以为意道:“这儿没什么人的。”

    “不是人前人后的问题,姨娘矜贵,奴婢哪儿能受的住您伺候?姨娘您就饶了奴婢吧。”

    温迟迟抬头,见着晴雪脸上着实惶恐的表情,顿了一下,便也没再勉强。

    “好吧,那你自己抹。”

    温迟迟看着晴雪抹腿,忽然问:“你这腿上有几处伤,我瞧着不像是新添的,过去你也跪过吗?”

    晴雪怔了一下,有心遮掩,抬头看见温迟澄澈的眼睛,还是如实道:“跪过,在杭州的时候罚过一次,过年的时候罚过一次。”

    一次是因为在杭州的园子里温姨娘高热,她与晴雨照顾不周;一次是因为在宫门口受小太监苛待,她愤愤地多嘴了几句。

    后面的话晴雪没说,温迟迟也就没问。过了一会儿,温迟迟叹了一口气:“你受委屈了。”

    晴雪眼泪忽然掉了下来,握住温迟迟的手,哽咽道:“姨娘,是您受委屈了,他们那样对待你,就连主子也不站在你这边,您受苦了。”

    听见晴雪这一番话,温迟迟心中却不酸涩,只觉得暖暖的,由衷地弯了弯嘴角。

    其实她也从未将这儿当作家,对这里也没什么眷恋之处。

    她拿了帕子递给晴雪,“你总是什么事都不往心里放,总要说出来。有句老话,太直易折,太刚易断。一味地抗争只会头破血流,与其莽撞行事,不如静下心来,徐徐图之的好。何况你在这生活了十几年,万事都是你姐姐兜着,那以后呢?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的主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也是看得清的。”

    晴雪脸冷了下来,“您还别提晴雨了,听见她就心烦。”还给盘雪擦鞋。

    温迟迟笑了笑,其实她劝慰晴雪,何尝又不是在告诫自己呢。徐徐图之,不可莽撞。

    “好,不提了,”温迟迟道,“你前几日不是说挨着院子后头有一片梅林,近来开花可香了么?我正好绣了几个香囊,正愁没有香料往里头放呢。”

    晴雪止住了眼泪,也来了兴致:“那我明日带姨娘去!”

    温迟迟点了点头:“好。”

    ·

    一连去了好几日,都是阴沉沉的天气,梅花上头的露水多,湿气又重,只得无功而返。

    好容易连着晴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温迟迟便带着晴雨往梅林中赶。

    如今梅花开得正旺盛,成片的梅林似海,白肥红瘦,相间相宜,便如同白雪里点缀了几粒胭脂。起风时,更有幽香袭来,而晨间的空气最是清晰,阳光又好,在假石上坐下,便忘却了诸多烦恼,便是连孕期身上的不爽利都忘了。

    晴雪失望地地叫唤了一声:“姨娘,上头还有露水呢,不适宜摘下来做香料,咱们怕是又来空了。”

    温迟迟并不意外,投以淡淡一笑,“闲下来也无事,便在这坐会儿,吹会风也是极好的。”

    晴雪连忙将汤婆子递到了温迟迟手中,“姨娘若是冷了倦了,便招呼奴婢扶着您回去。”

    温迟迟应了声,却站起了身子,抱着汤婆子往梅林里头去。

    走了走,便顿了下来,狐疑地盯着面前的石头看了好几眼。

    温迟迟又嗅了嗅鼻子,将才闻见的血腥味又消失了,不由地觉着奇怪。

    她问晴雪:“你可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闻到了,”听着晴雪的回答,温迟迟面上一喜,便又听见她道,“梅花的清香。”

    “怎么了?”晴雪问。

    温迟迟摇了摇头,心中却不由地疑惑了起来。因着怀有身孕,所以她的鼻子向来比旁人要灵敏些,她却是闻到了血腥味。

    温迟迟看了看地上的石头,足有男子腰身那般大,此时矗在梅林里瞧上去并不那么突兀,也不引人注目。

    温迟迟眉心跳了跳,直觉告诉她不应当探寻,但是不行,这座府邸中人心诡诈,若有些东西她自己不摸清的话,只怕会陷入更加被动的境地。

    她沉声道:“晴雪,你帮着我将这块石头搬开。”

    须臾她便与晴雪搭把手,本以为要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将石头搬起来,没想到要比想象中还要轻松许多,仅一下便将石头搬了起来。

    晴雪刚想问温迟迟放哪,便见着她面色一沉,吩咐道:“快放回去!”

    温迟迟连忙掏出了帕子,掩住口鼻,也借机遮掩住了内心的慌乱。

    她将才瞧见那石头底下好多的虫子在一处相互间厮杀啃咬,但是这么冷的天什么虫子能活得下去?

    那块石头的中心是镂空的,因而轻上许多,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虫子,难不成是有人在府中养蛊?

    温迟迟只觉得心中大骇,连忙对晴雪道:“走吧,回去吧,风大,冷得紧。”

    才走出梅林没几步,便见着远处远远地跑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温迟迟内心的惊讶如今已然平复了许多,立即认出了这就是二房的满哥儿。

    于是便顿了顿,见着他朝自己奔过来,眼见着就要打滑了,连忙蹲下身托着他小小的身子道:“雪还未曾化几日,地上路滑,小心摔着。”

    “伺候你的嬷嬷婆子呢?”温迟迟见他额间尽是汗水,拿出了帕子给他擦了擦,又瞧了瞧身后,没什么人,便道,“我着人送你回去吧?”

    满哥儿问:“你知道我是谁?”

    温迟迟点了点头,“知道,你是国公爷的嫡长孙。”

    满哥儿满意地哼了一声,推开了温迟迟,指了指她腰间别的平安符道:“我要这个!”

    温迟迟见着他鼻尖被寒风吹的红红的甚是可爱,不由地笑了笑,亲自将腰间的平安符摘了下来,递给了满哥儿。

    “这是你绣的?”满哥儿含糊地问了两句,眼睛却亮了亮,“你也会绣东西?”

    温迟迟没听得清,只吩咐晴雪道:“你将满哥儿送到二夫人处吧。”

    满哥儿听了这话顺时不高兴了起来,推了一把温迟迟,便攥着小老虎平安符往前头跑了过去。

    温迟迟踉跄了一下,好在被晴雪及时扶住才没有倒下去,温迟迟凝眉瞧了一眼:“没遇见咱们还好,遇见咱们就不可大意了,满哥儿身后没人,你可快些追上,将人好好地带回去。”

    晴雪担忧地问:“姨娘记得回去的路吗?”

    温迟迟是有印象的,但如今身上也没什么力气了,于是便摇摇头,“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顺道摘些梅花,如今太阳出来,上头的露水便要干了。”

    温迟迟环视了一圈四周,刚走到梅花前嗅了嗅,又捡着几处干的摘了好些,放入手中瓶罐中。

    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也没回头,只吩咐道:“拿帕子来,瓶口处都沾了些露水。”

    一只帕子便出现在温迟迟面前,温迟迟去接,却见着了一只肥手,她下了一跳,连忙用手一推。

    来人是宋四郎宋章,三房三夫人王氏所出。是一个最为好色的酒肉之徒,此时见着温迟迟,满脸堆笑:“姑娘,我的帕子你要还是不要?”

    温迟迟抬眼,只见他眼下发黑,眼神虚浮,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此时正死死地盯着她看,连忙推开她往一旁去,“公子,我已然有了夫君,不适宜再要你的帕子。”

    “破过瓜的妇人?那岂不是正好,那些处子之身说来也没什么劲。”说罢,便去脱温迟迟的裤子。

    温迟迟脸色一白,她沉声道:“我的夫君便是宋二郎,宋也,当朝的宰相,你莫要胡来!”

    宋章冷冷地笑了笑:“那你还不是遭了他的厌弃,夜夜独守空房?跟着爷不好么?若不是看你有几分姿色,你以为爷愿意来这么冷的地方打炮啊。”

    见着温迟迟挣扎地剧烈,一把将她推到在了雪地中,便开始捉她的手,将她摁住。

    温迟迟身后沾的满是残雪,有些已然沾到了她的脖颈处,将她冻的牙关打颤,然而身上越冷,脑子便越清楚。

    听他这话的意思,便是一早盯上了自己,究竟是受人指使还是见色起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会放过自己。

    如今她也只得拖,拖到晴雪回来。

    她攀上宋章的胳膊,收起了羞耻心,柔声道:“爷,这儿当真是太冷了。换间暖和些的屋子,也舒坦些,也不必匆匆了事了。”

    “你莫要糊弄我,你以为我会信!”宋章道。

    温迟迟道:“我不是糊弄你,就像你所说,我确实已然独守空房许久了。”

    宋章有些迟疑:“你当真愿意?”

    温迟迟点了点头:“是。”

    宋章又道:“听说女人愿意偷汉子,都要看本钱的,难不成二哥本钱不大?”

    温迟迟一怔,面上羞红,又想起她回回疼成那样,心中也有些恼恨,便摇摇牙:“不大!”

    “那你可得看看我的,较于二哥怎么样了!”宋章莫名自信了起来。便捞着温迟迟的手游走。

    第52章 摘红梅

    “你说要到房里, 我怎知你不是在哄我?”宋章拉着她葱白纤细的手,眼神炙热,“除非你给我瞧瞧你有多少诚意。”

    温迟迟由着他, 便像一桩木头, 麻木平静之余,还有些许恶心。

    眼睛不该落在下头,她也只得抬起头往梅林中瞧去,不往那处瞧还好,一瞧温迟迟的魂都快要散了。

    一株雪色满枝头的梅树下,男人个子高挑,穿着黑色大氅, 一白一黑对比强烈。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时,温迟迟手上一僵, 力气便不由地大了许多。

    宋章吃痛,也顺着温迟迟的目光看了过去。看清来人之后,也顾不得许多, 立即将那只玉手放了下去。

    “二哥。”宋章心跳到了嗓子眼, 立即低下头,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宋也将二人面上的惊慌失措看在眼底, 不咸不淡道:“扰着你二人的兴致了。”

    温迟迟立即从地上起来, 一路小跑到宋也身边,心虚道:“郎君。”

    宋也嫌弃地避开了温迟迟的手, 掸了掸袖子, 宽容道:“继续啊。”

    温迟迟咬紧了嘴唇, “你听我解释,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那样, 是哪样?”宋也似笑非笑问。

    虽瞧着面上风平浪静, 宋章隐隐觉着气氛有些凝重,心中也庆幸未曾冲动直接提枪办事,否则还当真撇不清干系了。虽知道二哥不至于冲冠一怒为红颜,但他确实有些怕他,特别看着他冰冷的眼睛时。

    宋章道:“二哥,你当真是误会了,将才姨娘装梅花花瓣的木罐子翻在了地上,弟弟看着便想着来搭把手。”

    清一色的红梅花瓣,铺在雪上,是将才宋章将温迟迟推倒在的时候洒的。

    “可我还没瞎啊。”

    宋章提了一口气。

    宋也收回目光,淡笑着柔和道:“既是这样,有劳你了,她的事我会管,你先下去吧。”

    宋章舒了口气,刚走没两步,便听见宋也问:“这么冷的天,四郎怎么想着到梅林来?”

    宋章停下脚步,回过头,便见着宋也手揽在温迟迟的一截腰肢。

    传闻中不是温姨娘遭了二哥的冷落了吗?宋章顿了顿道:“今晨母亲唤我到她屋子中吃盏甜汤,我见着”

    “郎君。”

    宋章话说到一半便吞到了嗓子里,他扭头,恰好见着盘雪姨娘袅娜地从梅林里信步而来。

    盘雪是很明艳大气的长相,唇间还点了胭脂,走起路来,水蛇腰亦一摇一晃,极尽风情。

    宋也笑了一下,放下了温迟迟,将盘雪接到了怀中,柔声问:“你怎么来了?”

    温迟迟盯着宋章看了会儿,心中便想明白了这是谁的手笔了。

    不过她能想明白这一点,宋也也能想明白,所以当宋也挥手放宋章走时,温迟迟也一点都不意外。

    “冷吗?”宋也握了握盘雪的手,眉头拧了拧,便将身上大氅脱了披到她身上。

    盘雪环着宋也的腰,往他怀里缩了缩,“不冷,郎君身上很暖和。”

    温迟迟知道此时不适宜打扰,收回了目光,便瞥到了站在一旁的晴雨。

    往日的主仆相见,多少是有些尴尬的,温迟迟也只朝晴雨淡淡笑了笑。

    恰好这时晴雪也回来了,温迟迟便退到了一边,将地上的装过红梅的木罐捡拾了起来,准备默默离开。

    盘雪忽然感叹道:“红梅落到雪中当真是美,温姨娘的手好巧。”

    宋也道:“你若喜欢,也让下人来剪两束就是了。”

    盘雪嗔道:“可是来日似乎还有一场雪,届时梅花必然要落许多。今日这日头又高了,梅花里的露水少了,雪儿做的梅花酥便会少些新鲜劲,郎君用起来怕是会不喜。”

    宋也目光柔和了许多,“这都有小厨房,何须你亲自动手。何况只要是你做的,我又何时嫌弃过。”

    盘雪得意地笑了笑,这些天以来,她给宋也又是缝衣裳做鞋子,又是做点心煲汤,嘘寒问暖,这府中大多人都惧怕或者攀附他,没有一个人像她关切至此,她就不相信她不能打动他,将心拉回来。

    还不待宋也开口,温迟迟便将手中的木罐大方地让了出去,“雪姨娘,这梅花花瓣摘回来也只是赏玩用,你若是需要便暂时给你吧,也算是我对郎君尽的一份心意。”

    “这”盘雪受宠若惊地看着宋也。

    宋也扫了温迟迟一眼,目露讽刺之色,“既然她大方,你也不必同她客气。”

    “先让晴雨跟你回去,我有事同温迟迟说,一会儿我便来陪你。”宋也帮她理了理雪白的狐皮围脖。

    “好,”盘雪将木罐接在手中,“那雪儿先回去做梅花酥了,郎君记得来吃个热乎的。”

    宋也应了声,看着盘雪离开,目光才落到温迟迟身上,“走吧。”

    温迟迟的目光也从盘雪发间的木簪上挪了回来,这根木簪倒是与她周身金贵之气极不相符。

    宋也走的很快,瞧着他的背脊挺的像一堵墙,温迟迟便知道宋也是生气了。

    可她没有一走了之的底气,就如同他可以左拥右抱,红颜无数,她只能恪守妇道一样。

    温迟迟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宋也。

    天气还很冷,不久前地上积雪很深,便是没有积雪的地面也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好不容易追到了他身后,温迟迟下意识地拉了拉宋也袖子,“郎君,今日我也只是迫不得已,不是你想的那样。”

    宋也头也不回,恼怒地甩手。“你脏不”

    温迟迟未曾设防,手上一松,脚上也未曾站稳,便直直地往后头倒过去。

    摔到这种地面要比摔倒积雪上还要疼许多,温迟迟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就像要散架了一般。她往下一摸,却摸到了一滩温热的血迹。

    宋也听见身后的动静,浑身僵硬了一瞬,便即刻将温迟迟打横抱起。

    “郎君,血”温迟迟道。

    宋也喉头一紧,语气有些慌乱:“我知道,你先别说话,孩子不会有事的。”

    ·

    温迟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中。

    她手往下身摸了摸,已然没有了将才的濡湿温热之感,便不由自主地将床单攥紧在手中。

    见着她醒来,宋也给她到了茶盏,哑声道:“喝些水润润嗓子。”

    话语中的疲惫之意显而易见,温迟迟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接过茶盏,喝了两口。

    “还要吗?”宋也问。

    温迟迟自己将茶盏放在小案上,了然地笑了笑,“耽误你上雪姨娘那儿吃梅花酥了。”

    “是啊,”宋也拿着温迟迟用过的茶盏用了一口,“知道自己麻烦还不给我省点心,想气死我直说。”

    温迟迟平时前方,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孩子没了也挺好的,也不用将你我捆在一块了。”

    宋也倒茶的手一顿,抬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温迟迟目光移到宋也脸上,却发现他脸色比白日里难看的很多。

    倘若说宋章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那么宋也此时便是大病才有惨白的模样。

    温迟迟拧了拧眉头,很快地错开眼睛,并不那样上心,兴许也是因为夜夜笙歌,纵欲过度呢,需要她瞎操什么心。

    良久后,宋也问:“因为孩子捆在一起?你以为什么人都能给我生孩子?”

    “难道不是我们亲密无间过才有的孩子么?”宋也面上灰败,笑得讥讽,“不过你说的也对,有个孩子确实能捆住你。既然没了,那我们再要一个。”

    温迟迟听了宋也的话,本以为他要蛮横地压上来,身子已然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缩了缩。

    宋也呷了口茶,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

    温迟迟摇了摇头,喉头发涩,“我还是想喝茶。”

    宋也将自己未用完的半盏茶递给她。

    温迟迟蹙了蹙眉,自然而然地翻转了个面,这才往嘴中送。

    宋也挑眉道:“怕吃我口水?”

    温迟迟只觉得脑后一重,唇间被重重一揉一碾,贝齿瞬间被撬开。

    不停地缠绕吮吸,交换一切,温迟迟嘴中的水甚至都来不及咽下去。

    呼吸重了的时候,宋也骤热松开她,咬了一口她的耳朵,道:“除了口水,你不是也吃过别的么,现在尝尝?”

    温迟迟面上羞红,连忙推开他,“丫鬟还在屋子里呢,你在说什么啊。”

    晴雪本在屋内拨炭火,头几句都是正常说话,待见着主子亲密的时候,她也不好退下去。如今见着主子都看着她,羞涩之余眼里还有淡淡的困惑。

    温迟迟摆摆手,替她解围,“你先退下去吧。”

    晴雨带上门离开后,宋也沉声问:“支走了丫鬟,好让我睡你啊?”说罢,便松开了她,重又坐回椅子中,想起了什么,面色忽然有些冷:“手剁了,扔河里泡几个月,我可以考虑。”

    温迟迟淡笑着掰手指头:“我现在欠你,一双腿,十根手指?”

    宋也笑不出来,“另一只手也有过?”

    宋也盯着紧,知道没有,就等着她跳脚解释,可是没有,一句也没有,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平静如水。

    宋也冷笑道:“你最好给我解释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不信你能看上这么个玩意。”

    温迟迟有些累,“他想强迫我,我有意拖延才出此下策。我想过解释,两次,你都没给我机会。”

    “孩子呢,孩子没了你就不难过,当真半分不在乎?”

    温迟迟笑得释然,“还能怎样?毕竟还小。”

    “也是。”宋也颔首,“行了,你休息吧,我去盘雪院子。”

    第53章 林中蛊

    温迟迟本以为宋也这一去不会回来, 没想到他夜里还是压上了她身上。

    抵上他坚硬的胸膛时,温迟迟嗅到了胭脂香,几乎是一瞬间她便认出那是盘雪身上的味道, 温迟迟别开了脑袋。

    宋也钳住她的双手, “别闹,我抱一会儿。”

    宋也钻到被中,托着温迟迟的腰身,将她轻轻裹在怀中。

    温迟迟看着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郎君。”

    “嗯。”宋也阖上了双眼,半晌后才应她,“怎么了?”

    温迟迟双手将他的脖颈环住, 温热的气息便洒在宋也,“孩子是不是真没了?你骗我对不对”

    宋也睁开眼, 凝眉打量她半晌,最后错开眼睛道:“没了。”

    “你骗我。”温迟迟道。

    “没必要骗你,”宋也默了默, 将温迟迟双臂捉进了被子中, “你不是说不想要么,我也不是特别想要, 在正妻进门前弄出个孩子多少会有些麻烦, 别想了,睡吧。”

    宋也帮温迟迟掖被子, 却摸到了一片濡湿。他低头, 见着晶莹的泪珠扑簌簌地自她的眼梢滚了下去。

    宋也收起了面上的讥讽之色, 拿了小案上的帕子便给她擦, 嗤笑了一声,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女人家, 你是我夫主,又是服侍你喝茶又是伺候你用水的。”

    宋也边说边给她擦,没想到眼泪却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

    “够了,温迟迟,不许哭了,”宋也将帕子抛到了一边,脸冷了下去,“像什么话?”

    温迟迟怔了一瞬,将头迈进了被衾中。

    宋也不用看便知道她在被子中哭成了什么样子,头疼了一会儿,身后的伤也在隐隐发痛。也许就像郎中所说,因为毒气入侵经脉,他觉得心口疼得很,还闷。

    他静了一会儿,将温迟迟从被子抓了出来,搂着她拍了拍,认命地笑了笑,“我不凶你了,别哭了,你哭的我心疼,嗯?”

    温迟迟抬头看着宋也,“郎君,你这几日很忙吗?”目光里仍旧泛着泪花,温迟迟却咬紧了牙关,强忍着不掉下来。

    “你希望我来?”宋也哑着嗓子问她。

    温迟迟没有否认,“其实在这里我很怕。”

    她顿了顿,神色认真,“我在林子里,看到了很多蜘蛛与虫子,撕咬”

    “没有的事,那是你看错了。”宋也骤然打断了她,面色已然冷了下去。

    温迟迟不再说话,心却不断地往下沉,她确定自己看得没有错,心中也有隐隐的警觉之意。

    大概是女人的示软与撒娇能够激起男人的保护欲,宋也又抱紧温迟迟,头一次这般有耐心地不停地安抚她道:“不怕,我在,不会有事。”

    接下来的几日宋也都是在天色刚黑的时候摸进院子中,看着她喝完黑黢黢的药汁,又将她哄着睡着了离开,从不留宿,也从没对她做过什么。

    宋也离开去了哪儿,不用细想都知道,某日在窗边晒太阳的时候,温迟迟骤然想起了那根簪子,随口问了句:“郎君这几日都宿在雪姨娘那儿?”

    晴雪愣了一下,丧气地点了点头,“姨娘,主子是向着你的,要不了多久,就没雪姨娘什么事了。”

    温迟迟手上托着汤婆子,“要不了多久是多久,十天还是半个月?”

    晴雪怔住了,温迟迟也没想她会回答,自顾自道:“你也瞧见他那个劲了,就好像我与他是见不得光的老鼠。说不准郎君还真是这么以为的,毕竟雪姨娘风光正盛。”

    晴雪心中也对盘雪有微词,此时听见温迟迟这么说,心中也觉得心酸。但她也只摇了摇头道:“姨娘,不会的,您莫要多想。”

    温迟迟问她:“晴雪,我每日喝的那是什么药?”

    晴雪错开目光,“姨娘,落胎后是要做小月子的,药也要多喝些才能养好身子。”

    温迟迟确实被逼着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后来实在坐不住了,便也就能偶尔下床走动走动。

    此时冬日刺骨寒的气息消散了大半,春天的脚步近了,特别是在用过午膳之后,太阳扬扬洒在身上,只觉得周身暖融融的,温迟迟觉得困,只想略微打个盹,未曾想这一睡便是一下午。

    温迟迟睡得深沉,迷迷糊糊醒来,还在回神,晴雪便匆匆地过来,说老太太那儿有请。

    温迟迟拧了拧眉,问:“秋香呢?”

    “摘梅花去了。”晴雪说着也有些不解,“她这几日怎么尽是往梅林中跑呀?”

    温迟迟没回,岔开话题道:“你随我去荣景堂,再着个人知会一下郎君。”

    晴雪边推着温迟迟梳妆打扮,边道:“奴婢已经着人去了。”

    温迟迟看了晴雪一眼,收回眼睛,点了点头,神色未变。收拾好了之后,便同晴雪一同去了荣景堂。

    到时,几位长辈已经坐在上首了,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亦将这正堂填的满满当当的。

    见着温迟迟,众人说话的声音下了下去。

    温迟迟抬眸,便见着盘雪正在地上跪着,再往上瞧,老太太由众人簇拥着说话,眼睛也没落到自己身上。

    温迟迟不明所以,但盘雪向来会为人处世,很讨长辈喜欢,如今头一个跪在地上,她自也要跟着跪的,总之软和了态度认错总没什么错。

    见着温迟迟跪了下去,老太太这才欣慰地瞧了瞧她们,面露威严之色,庄重地谈了起来。

    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宗妇,说起话来水准很高,说着得体的言辞,话里话外尽是关怀之意,却无一处不是敲打。

    温迟迟听出来了,老太太今日的之意还是在盘雪身上的。宋也这几日夜夜宿在盘雪那儿,宫里赏赐的头面首饰也有大半进了盘雪房中,这也就罢了,昨日宋也带她去看灯会更是彻夜未归。

    一个妾室,虽跟着郎君在外,夜不归宿到底也不体统。

    她是为着二郎好,也是为着膝下的几个尚未嫁娶的孙辈好。

    老太太看向三媳妇王氏:“二郎前几日还不是叫你日日规训温姨娘吗?我瞧着如今模样也学出来了,安分守己的多好。”

    王氏听不得这个,一听这个便想起被侄儿落了面子,沉了脸不说话,倒是众人看向她时被她手上巨大的玛瑙晃了眼睛。

    王氏三房一家为着长子谋官职,倒是对受二郎偏宠的雪姨娘有几分讨好之意,四姑娘宋慧帮着盘雪解围道:“祖母,我前两日也瞧见二哥夜里宿在了温姨娘的院子,这事又怎么能独独怨雪姨娘一个。”

    老太太笑着,脸一僵,“你这孩子哪里的话,祖母分明疼这两个孩子得紧,才将这些道理教授给她们。”

    众人应和着笑了笑,也并未将这几句话放在了心上,唯有盘雪眼神晦暗了几分。

    一顿教训听完后,温迟迟跟着晴雪往外头走,还未走几步,满哥儿便蹬蹬地跟了上来,满脸无邪,说话的语气却相当霸道:“前几日的老虎我相当喜欢,还有没有?”

    “没了,满哥儿。”温迟迟对着他摊手,柔和地笑了笑,“若是你喜欢”

    话说到一半,温迟迟便顿了一下,她瞧见二夫人杜氏出现在她面前,朝温迟迟疏离地一笑,“温姨娘,满哥儿生母最爱鹅黄,去的时候满哥儿虽小,但已经开始认人了,见着穿鹅黄色衣裳的女子,难免睹物思人,有唐突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说着,便将满哥儿一把抱了起来,“走吧,满哥儿。”

    温迟迟看着二夫人杜氏将满哥儿抱走,默默看了一瞬,往回走时便瞧见了盘雪檐下未走,像是在等什么人。

    正想要径直走过去,也只是一晃神的功夫,便听见了宋也的声音,“怎么还在这儿?”

    温迟迟的脚步便顿住了,她站着的这处恰好是拐角处,可以见着前方的情形,前方的人却难以看到她。

    盘雪怔了一瞬,“郎君不是来接我的吗?”

    “是接你的,”宋也笑了笑,不懂声色地朝四周扫了一眼,“走吧,夜里凉。”

    宋也的动作自然没逃过盘雪的眼睛,她眼眶当即便红了,“郎君。”

    宋也沉声问:“有人为难你了?”

    盘雪没说话,眼泪却掉了下来。

    宋也的脸色沉了下来,“老太太罚了你和温氏?”

    “老太太教训的是,盘雪确实做的不够好,”盘雪看着宋也,“郎君去温姨娘的院子又何必遮掩,不让我知道,我也并非是嫉妒之人。”

    宋也目光沉沉,半晌后道:“今后不去了,满意了?”

    盘雪破涕为笑,拉着宋也,“郎君,走吧,今日厨房中有乳鸽汤,我亲自熬的,您去尝尝?”

    宋也颔首。

    盘雪与宋也走后,温迟迟前脚回到了院子中,后脚长柏便过来了。

    温迟迟由着他看着喝完了药,而后长柏便守在了门外。

    温迟迟上床歇息前,秋香悄悄地跑了过来,附在她耳边道:“姨娘,今日我在梅林看见了雪姨娘。”

    温迟迟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你,没让她撞见吧?”

    秋香摇了摇头,“我依着您所说的,藏的小心,她应当是没见着我的。”

    温迟迟点了点头,“这两日先不去了。”

    虽早有揣测,如今确认了,心中也不由地担忧了起来。

    显而易见,宋也是偏向盘雪的,毕竟如今说起来盘雪才是他的枕边人,是给他耳边吹风的人,倘若盘雪真对她动手,宋也难道不会袒护她吗?

    毕竟她被强迫,宋章没受惩罚,始作俑者也好好的,倒是她白白地摔了一跤。

    她也提过梅林中的事的,瞧着宋也的态度,兴许是知道的,有心遮掩了下来。

    温迟迟辗转反侧,却未曾睡得着,她翻身下地,来到桌前,拿了张出来练会了会儿字。

    手上没有分寸,心却静了下来。

    第54章 闭门羹

    连着好几日都不曾见着宋也, 温迟迟闲来无事同晴雪做针线活儿,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满哥儿身上,温迟迟心上一柔软, 便绣了一只老虎香囊, 将晒干的梅花花瓣装了进去。又拿了另几只香囊装了梅花。

    “府里是有几位姐儿么?”得到晴雪肯定的答案后,温迟迟说,“这两只拿了送给她们,老虎这只便拿了交给二夫人吧。”

    晴雪去了一会儿没多久便又回来了,说是二夫人请她去。

    温迟迟回去换了身衣裳,便由晴雪引路往二夫人的院子中去,路上遇见了二夫人房里头的一等丫鬟, 与晴雪甚是相熟,便拉着在温迟迟身后一路悄悄话。

    温迟迟并不觉得冒犯, 只安静地听着。

    听着二人话中的意思似乎过去大房与二房关系比较密切,至少宋也与二夫人的关系比现在看上去好,她前些时日看见了宋也温和地同二夫人打招呼, 二夫人也只不咸不淡地颔首, 冷漠而又疏远,远却不像府里其他人那般对待宋也谄媚又讨好。

    温迟迟静静地听着, 说到好笑的, 也不由地随着二人展颜抿嘴一笑。

    听得认真,也就没留意脚下, 经过垂花门的时候, 温迟迟被脚下的台阶绊了一下。

    晴雪正惊得魂飞魄散之际, 一只手上来扶住了她, 在她站定后迅速地松开了手。

    温迟迟看得清扶她的是男子的手, 再往旁边一扫, 只见右边衣裳的袖子空空荡荡,温迟迟当即便明白了这人是谁。

    温迟迟往后退了两步,保持了一段距离,这才福了福身子,行礼道:“多谢。”

    低眉顺目,谨小慎微,宋慎见着温迟迟的模样不禁蹙了蹙眉,而当他看清温迟迟白净的脸蛋与上头的神采时,眉头蹙得更深了。

    “大郎。”

    一声威严庄重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这才令宋慎回过神,他对着二夫人杜氏道:“母亲。”

    二夫人杜氏眼神在宋慎身上扫过去,又落到了温迟迟身上,最后轻轻地嗯了一声,“母亲还不曾跟你说,这是二郎的姨娘。”

    “温姨娘,”杜氏居高临下地看着温迟迟,“慎儿说起来也算是你的大哥了,二郎卧病在床,助你一臂也是情理之中,你也不必多礼。”

    话说的委婉,但其中的警告之意却相当的明显。

    宋慎自然也听得出来,只说了两句客套话,便心不在焉地离开了。

    温迟迟跟着杜氏进了正厅,底下的丫鬟即刻上来给温迟迟沏了茶。

    杜氏呷了口茶,始终觉得温迟迟的神态有几分眼熟,但见着她已经将那身鹅黄色的衣裳换了下来,今日着的是水蓝色,杜氏眉目倒舒展了开来。

    顿了一会儿,便开门见山地道:“老虎绣的很好,你有心了。但满哥儿是国公府的嫡长孙,他的祖父与父亲都对他寄予厚望,盘弄这些东西,于他而言确是玩物丧志之事。”

    温迟迟坐的端正恭谨,接过丫鬟抵上来的香囊,面上有些许不安,她顿了一会儿才道:“迟迟明白了,只第一次见着满哥儿是在梅林,我本以为他这是喜欢梅花的气味,在给大家缝香囊的时候,给满哥儿做了一个他喜欢的老虎样儿。”

    杜氏诧异地问:“在梅林见着的?”

    温迟迟点了点头,道:“是呢,为着做香囊,便让丫鬟往梅林里多跑了几趟摘梅花,不过这几日倒没叫丫鬟去了,多余的梅花剩的也不多了。”

    二夫人杜氏心不在焉,便随口问了句:“为何?”

    温迟迟道:“听丫鬟说,在林子里看见了好些大虫子,便不怎么敢去了。”

    杜氏不禁一愣,“虫子?大冬天的哪儿来的什么虫子?”

    “阿娘,大哥往日出征,回来时不是曾同我们说过,西域的蛊虫么?”在一旁一直不曾插话的二姑娘宋岚淡淡地拧起了眉头。

    杜氏脸色一白,“还是莫要瞎说了,这府里哪里会有什么蛊虫?”

    话虽如此,杜氏的脸色却不好看了起来。她信佛,往日里要礼佛,还有庙里做法事少不得要离府,满哥儿母亲去了,父亲又这般颓废样儿,也没有人约束管教,这帮婆子手脚又向来懒惯了。

    满哥儿又是爱玩爱跑的性子,这些事情上哪能马虎?

    待人走后,杜氏又吩咐了人到梅林里走一遭,要里里外外都翻个遍。

    温迟迟从杜氏的院子中出来,问晴雪:“将才二夫人说郎君卧床不起,郎君生了什么病?”

    晴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就是这两日的事情,听说今日连早朝都没上。长柏也不肯跟我多说,只说要姨娘安心养好身体,不叫你知道。”

    温迟迟想起那梅林里头的蛊虫,不由地手心中尽是汗,她又想起那日,离开杭州的路上,她的马中箭受了惊吓即将坠下山崖前,她瞧见的穿得火红的身影,如今终于明白那惊悚的熟悉感是从哪儿来的了。

    不论如何,她得告诉宋也。

    她抬脚立即往宋也的院子中去,却不想吃了闭门羹。

    只见院子的大门已经拢上了,晴雪敲了许久,才有丫鬟将门打开。

    先出来的是晴雨,态度很是疏离淡漠,而后便是盘雪。主仆二人堵在门口,面上隐隐有几分不耐之色,“有事?”

    温迟迟道:“听说郎君身体抱恙,我来瞧瞧。麻烦姨娘放行。”

    盘雪懒懒地靠在门扉,不愿搭理更不想放行,倒是晴雨不卑不亢道:“主子旧伤复发,又染了风寒,要卧床静养,不让人打扰,温姨娘您先回去吧。”

    晴雪见着晴雨这般维护盘雪,便觉得她背叛了自己与温姨娘,不由地恼怒道:“晴雨,你帮着谁说话呢?”

    晴雨面色淡漠,“奴婢如今由主子派遣伺候雪姨娘,便要为雪姨娘说话,主子的意思便是奴婢的意思。主子有令,除雪姨娘外他人一律不得靠近,还请温姨娘不要为难。”

    “晴雨你”

    晴雪对晴雨骤然翻脸感到不可置信,温迟迟拦下了她,道:“那便麻烦你进去通报,同郎君说一声我想见他。”

    晴雨一把将温迟迟的手拂开,态度冷硬,“温姨娘,请回。”

    “既然郎君见不到,那便叫长柏出来,我有事要问他。”

    晴雨将人拦了下来,只听盘雪笑道:“温姨娘,郎君目前眼里只有我一个,并不想见你呢。长柏大人也是,应郎君的命给我去西街买点心去了,忙得很,没空服侍你了,当真抱歉。晴雨,送客。”

    盘雪刚说完,晴雪便揽了门,晴雪却扒拉着门始终不让门阖上,“晴雨,你这个白眼狼,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吗!”

    盘雪脸色立即冷了下去,“这是打谁的脸呢?晴雨,掌掴!”

    晴雨应声放弃了僵持,反手一个巴掌便抽在晴雪脸上。

    清脆的声响,让温迟迟不由地愣了愣,她淡淡地瞧了晴雨一眼,便将晴雪从地上扶了起来。

    “既然如此,等郎君好转我们再来吧,晴雪,走吧。”

    盘雪瞧着温迟迟离开,却在下人来禀报梅林之事的时候,脸色骤然沉了下去,“慢着。”

    “温姨娘当真相见郎君?”

    温迟迟听着她阴恻恻的语调,整个人就像骤然冻住了一般。

    不一会儿,温迟迟便被盘雪请进了院子中,但更准确地说,温迟迟是被胁迫进院子中的。

    盘雪将她带进了厢房中,给她倒了杯茶,笑着问:“温姨娘,你有了身子了吧?”

    温迟迟捏紧了茶盏,却淡道:“不久前掉了。”

    “当真是好可怜的女人,你以为郎君每天晚上给你喝的药是什么?”盘雪同情地看着她,“温姨娘,看在你也是女人的份上,我也不忍心再欺骗你了,你的孩子还在。”

    温迟迟没说话,只指尖泛起一片苍白。

    “我的身子不适宜产子,郎君呢,怜惜我,便打算将第一个孩子抱给我养。”

    温迟迟淡道:“我只听说庶子养在正妻膝下,从未听说过还有这样的事。”

    盘雪:“你怎知我不会被扶正?郎君有多疼爱我,你也是知道的,只要是我想要的,郎君便没有不满足我的,只要我一皱眉,他便能出现在我身边,他也会对你这样?”

    “那倒没有。”温迟迟隐隐觉得盘雪在给她下套,问,“既然你是带我进来见郎君的,他人呢?”

    盘雪将温迟迟摁到椅子里,“郎君确实不想见到你,我也是请姨娘进来提个醒。你的孩子确实没掉,你的药也是安胎药,里头加了几味药,能压下去孕吐,他只是不想告诉你罢了。”

    “可是,月份大了会显怀,现在瞒着我有什么用?”

    盘雪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月份大了,胎儿与母亲性命相连之时,你不接受此事也没用了。”

    温迟迟脸色有些白,却不相信,“你将此事告诉我对,你没有好处,何必呢?”

    “温姨娘还记得付将军吗?”盘雪道,“郎君同我说过,虽然他被关在牢中,但他迟早得杀了他。若不是郎君主动同我说,你以为我一个内宅妇人会知道这些?”

    温迟迟指尖开始颤抖,“不可能。”

    说罢,盘雪便咯咯笑了起来,“对,没错,我就是不想让你好过,你的孩子,我也没那么稀罕。温姨娘,你如今应当信了吧,你以为他对你的好当真是好啊,利用你罢了,你没价值了,还不是踹得远远的?就像现在。”

    有人敲了敲门。

    盘雪起身:“你将才是从二夫人那儿来的是吧?走吧,去一趟荣景堂,老太太请我们过去。”

    第55章 偏袒谁

    温迟迟不曾想到她与盘雪到荣景堂之时, 还不待二夫人开口,盘雪便率先跪在地上义正言辞地控诉她与三房长子宋章的奸情。

    三夫人王氏听了这话,肝火旺盛, 坐不住, 一时上去抽了盘雪一巴掌,“你这小蹄子,成日里在太太面前胡吣什么呢?这也是你能说得的?”

    盘雪笑了笑,问三夫人,“那妾身敢问四公子如今在哪里呢?”

    “你是二郎的妾室,本分就是伺候好二郎,你如今关心我四郎做什么?他去哪儿就要着人像你禀报?得了几点男人的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莫不这个府里的主母你来当?我与太太每日给你晨昏定省,如何?”

    三夫人王氏往日里巴巴地讨好她, 没想到被反咬一口,此时脸都要气绿了。

    “行了桂月,越说越不像样子, ”老太太脸色也不好看, 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存心护着, “这种没由头的事情还是莫要说了雪丫头, 伤了情分。”

    而后又看向了二夫人杜氏,“秀缇, 你不是有要事要禀吗?此时人到齐了, 你说吧。”

    “太太, 此事我有证据的!”盘雪在二夫人开口前叫道。

    盘雪显然没把众人放在眼中, 即刻吩咐宋也拨给盘雪的亲信去宋章院子里搜, 没多久, 便带来了女人裙摆的一角与两只肚兜。

    证据呈堂之时,所有人不由地错开了眼睛,温迟迟瞧见的时候却怔了一下,脸色霎时不太好看。

    那截衣裳的一角布料为鹅黄色,上头还有乳白色的腌臜物。她想起,那日在梅林中,她底下的裙摆是被撕了过一截后,她才把宋章拦下来的。

    温迟迟也明白这衣裳究竟是不是她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她确实损坏了一条裙子,而这半截料子是在宋章屋子里发现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盘雪便唤人拿出了一条鹅黄色的襦裙,冷哼一声质问温迟迟:“温姨娘,在你院子中发现的,你就说这是不是你的吧?很显然,这件裙子缺的那一角就是那染了腌臜物的布料,那两只肚兜也是你的,你二人好大的胆子!”

    “闭嘴!”三房人王氏气得破口大骂,“你怎知这就是我儿子的?你如何证明这件衣裳就是温姨娘的,你是嫉妒心作祟,栽赃陷害!”

    温迟迟朝老夫人叩首道:“太太,这身衣裳着实不是我的。”

    “雪姨娘,造谣一张嘴,还请为着郎君与四公子与国公府着想,莫要再胡言乱语了。”温迟迟握紧手,平复了心绪,淡道。

    说到国公府的颜面,老太太可不能坐以待毙,她连忙颔首道,“说的是,证据尚且不充分,此事待二郎身子恢复再议。”

    盘雪不依不饶道:“倘若我还有人证呢?”

    跟在一旁的晴雨即刻跪在了地上指认温迟迟,“温姨娘进府后失了宠爱,便勾搭上了四公子,有好几次,温姨娘与四公子相会的时候都是奴婢守着的,这些衣裳也确实是温姨娘的。郎君受辱奴婢心中亦痛苦万分,请求太太彻查。”

    老太太呷茶的动作已然停了下来,三夫人气急败坏早就想走过来锤人了,却被宋也的亲信拦了下来。

    温迟迟对晴雨的背叛不那样意外,反而镇定了下来。

    “你与晴雪都是昔日跟在我身边伺候的,可她如今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呢,难不成是不忠于郎君吗?而你身为郎君的人,出了事不同郎君说,同姨娘说,这难道就是忠诚了?雪姨娘,同样的,趁着郎君卧床,将此事放到台面上,污了大房与三房的清誉这便是为着郎君着想吗?这事究竟是无中生有呢,还是有人别有用心,可见一斑。”

    盘雪冷笑了一声,“无中生有?别有用心?好巧的一张嘴,你温氏行事浪荡偏生被我撞见过!”

    温迟迟淡道:“雪姨娘,一张嘴可以翻出不同的花样来。你说撞见过,在哪呢?”

    盘雪恼怒道:“半月前,在梅林里,你敢说没有吗?你穿的就是这身鹅黄衣裳。”

    温迟迟看着她,淡淡的笑了笑,并不回答,倒令盘雪愣了愣,她从未在温迟迟那张温和的脸色瞧见过这样的表情。平静中像是藏了几分讥讽?

    还未等盘雪反应过来,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声音,“没有!”

    只见满哥儿蹬蹬朝温迟迟跑了过去,将温迟迟护在身后道:“老祖宗,半月前的那日我就在梅林,我瞧见了,温姨娘没有做错事。”

    三夫人杜氏问:“好孩子,你同三奶奶说说,你可曾见着你四叔了?”

    满哥儿摇了摇头,“没见着,我也没见着雪姨娘,就看见了温姨娘。”

    盘雪见着这小不点碍眼极了,她道:“你是没瞧见,兴许四公子是躲在后头,待你走了才出现呢。”

    “够了。满哥儿到祖母这儿来。”二夫人杜氏见着自己的乖孙卷了进去,脸色不好看了起来。

    满哥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跳到了杜氏的膝上,又戳了戳杜氏。

    杜氏一低头,见着自家乖孙湿漉漉的眼睛,面带恳求之色,可怜兮兮的,不由地心生怜惜,叹了口气道:“说起来,还当真要谢谢温姨娘将满哥儿送回来。”

    杜氏的话中之意,便是肯定了满哥儿确实在梅林撞见了温迟迟的意思,既是说温迟迟送人回去,众人便下意识觉着是温迟迟亲自将人送了回来,那么上头雪姨娘说宋章躲了起来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满哥儿是个小孩子,不会撒谎,杜氏在众人心中亦没有立场帮着一个妾,那便是盘雪撒谎了,这事能够撒谎,那旁的事就没有撒谎与隐瞒了吗?她其他话语的真实性也有待商榷了。

    “太太,夫人,迟迟当真不曾与四公子有什么。”温迟迟声音哽咽。

    盘雪道:“可那衣裳”

    “你住嘴!”三夫人王氏喝到,“兴许是哪个小蹄子与底下小厮的,存心来诬陷我儿,恶心人。”

    “太太相信你与四郎清清白白,这事委屈你了,好孩子,起来吧。”老夫人目光从温迟迟身上挪到了盘雪身上,面上有些恼怒,“你是二郎的妾,应当约束自身言行,又怎可随意污人清白呢?待今日事毕,去祠堂跪着吧。”

    “被这空虚来风之事乱了心,竟忘记了正事,”说罢,老太太看向了二夫人杜氏,“秀缇啊,你究竟有何等重要的事呢?都问你半天了,都不曾说。”

    温迟迟垂下了眼眸,面上风平浪静,可底下的手却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微微颤抖。

    她令自己平复下心绪,自证清白之事能做好,那么揭开盘雪真面目之事她亦能做好。不仅有二夫人帮忙,她手中也令秋香拿到了证据,国公府一个大家族定然不会放任此事不管,那么宋也也

    即便她厌恶他,但他若是中了盘雪的计,那么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夫人杜氏道:“不知太太可曾听说过西域之事?”

    “自然耳闻过一些,”老太太看着杜氏的神色,脸色沉了下来,“怎么?”

    杜氏正准备将蛊毒之事说出来,便见着宋也自外头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着靛色交领直缀,玉冠墨发。身子挺立,面如美玉,只惨白的脸色将他虚弱的病容勾勒了出来。

    他走得极稳重,到了跟前,不同往常一样先向长辈们行礼问安,而直接将盘雪扶了起来,接着才不咸不淡地唤了声:“老祖宗。”

    老太太一愣,即刻担忧地道:“看座吧,正想着婆子去问问你身子养的如何了,没想到你就来了,如今能下地行走了么?”

    宋也不答反问:“老祖宗,倘若我不来,你们想将孙儿这妾如何呢?”

    老太太自然瞧出宋也的不满了,她毕竟不是亲祖母,这孙子又手握重权,她又能说什么呢。

    “祖母不曾想为难过雪丫头的,只有些误会,解开了便罢了,雪丫头也是好心,不怨她。”

    盘雪见着宋也来,眼泪便没停过,此时扶着他的胳膊俨然哭成了一个泪人。

    宋也扫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温迟迟,冷道:“误会?什么误会?”

    宋也拍拍盘雪的手,径直落了座,让盘雪也坐在了他边上,听着晴雨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讲了一同。

    宋也呷了口茶,并不表态,气氛沉了下去。

    就在众人坐立不安之时,宋也笑了笑,问三夫人王氏,“三婶,想必已经有许久不曾见着四弟了吧?”

    王氏脸色不好看,她这儿子往日便是这样,不着调,春风楼一醉便能醉好几日,还偏偏逮不住人,为着那点颜面,她也不好大张旗鼓去楼里拿人。

    她本习惯了,如今听着宋也的话眉心不由地跳了跳,“你你将他怎么了?”

    宋也道:“自家弟弟,我又会怎么样。只不过长柏将才来禀,在楼里喝了点酒,与人起了争执,一双腿被废了。三婶,去瞧瞧?”

    宋也这话便耐人寻味了,说的委婉,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都是赤裸裸的挑衅么?将才王氏给了他宠妾一巴掌,要寻仇也不至于废了自家兄弟的腿,那么就还有一点可能,就是温姨娘当真与那位有点什么,为着男人的颜面,没有拿到明面上说。

    温迟迟有些无力,看着宋也,“郎君,在梅林中”

    “二婶,你要说的事情倘若是针对雪儿,那便不必多说了,侄儿心中有数,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她。”宋也道,“身子还未养好,请恕孙儿失陪。”

    说罢,不待任何人开口,便带着盘雪离开了。

    温迟迟捏紧的拳头,默默地放了下来,无力地笑了笑,她差点忘了,宋也是向来向着盘雪的。

    你看,你费劲心思防着又有什么用,他说一句话,便能将人摘得干干净净。

    第56章 明月远

    宋也带着盘雪离开后, 三夫人王氏也坐不住了,即刻离开了。老太太见众人都散了,便也觉得身上乏了。

    宋也这一番维护盘雪的话一出, 二夫人杜氏也没有再将梅林之事说出来, 毕竟她也只是发现了石头下的东西,并没有确凿证据。她毕竟也是府内的话事人,在处理这件事上却多少毛躁了些,还是待查探好再说。

    温迟迟跟了上去,对杜氏行了行礼,“二夫人,今日多谢了您与小公子。”

    杜氏心中对孙儿亲近她心中还是不舒服, 何况也不知道那腌臜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冷不淡地道:“姨娘不必谢我, 你送满哥儿回来这本就该感谢你的。蛊虫的事还得仔细查,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不好, 贸然揭出来, 拿不到人怕也不好。”

    温迟迟点了点头,让秋香将簪子递到了二夫人杜氏手中, “这是我身边的丫鬟在林子中找到的, 这根簪子兴许可以帮到夫人。”

    二夫人点了点头,令丫鬟将东西收了下来, 便抱着满哥儿往回走, 满哥儿贴在祖母怀中, 对着温迟迟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温迟迟其实问过晴雪满哥儿的事, 她也奇怪为什么满哥儿会待她这般亲近。了解到满哥儿生母也爱着着鹅黄衣裳, 眉目柔和, 待人亦良善,去的时候满哥儿也认人了,一时间也有些唏嘘。

    晴雪见温迟迟手搭在捂在小腹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以为她是因为将才的事难过,便宽慰道:“姨娘,您莫要伤神,晴雨她不是那样的人,我了解她的,她兴许是有什么苦衷,一定有误会的。”

    处境不同,立场不同,利害关系前没有谁对谁必须忠诚,她并不想费神计较这些。

    温迟迟点了点头,便和晴雪往回走,还未曾走几步,便见着宋也与盘雪并未走多远,二人在一边你侬我侬。

    “慢着。”

    盘雪叫住了往反向避开的温迟迟,问:“你将才给二夫人的是什么?”

    温迟迟步子顿了下来,转过身淡道:“似乎与雪姨娘无关。”

    “那同你的郎君有没有关系?”宋也冷不丁问。

    温迟迟顿了顿道:“将才迟迟给二夫人的是满哥儿喜欢的老虎样儿的香囊。”

    宋也迎风咳嗽了两声,打断了盘雪说话,他道:“你若是闲得慌,给雪儿也做几个香囊。”

    温迟迟还未说话,便听见宋也态度强硬道:“晴雪,即刻带她下去。没做完不许出院子。”

    名为给盘雪做香囊,实际上温迟迟被宋也软禁了起来,每日晚膳后晴雪都会端来一碗药送到她面前。

    一送便是好几日,这日温迟迟将手中的药碗放了下来,终于忍不住问晴雪,“郎君的身体怎么样了?二夫人那边有消息了吗?”

    其实晴雪是宋也的人,也是最好给他递消息的人,但每每问她这些的时候,晴雪也只是摇摇头,说宋也的身子并不大好,其余的就并不知晓了。

    蛊虫之事温迟迟也不清楚宋也究竟是不知道此事,还是知晓了存心帮盘雪遮掩了下来。而二夫人分明已然知晓了此事,却始终不曾发作,这究竟是为什么?

    温迟迟越想便觉得发怵,后背已然湿透了。

    温迟迟将空的药碗递给晴雪,“今夜是你给我守夜?”

    见着晴雪点了点头,温迟迟指了指一旁的格子道:“帮我点支安神香吧。”

    这几日温姨娘睡眠似乎不大好,每日都得点一支香一夜才能睡得安稳,但那也是主子着人送过来的,用了几日都没出大问题,晴雪未作他想,点了香便服侍温迟迟安置了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温迟迟缓缓睁开了眼睛,唤晴雪道:“晴雪,水。”

    晴雪没有反应,温迟迟拿下了面上的帕子,下了榻,摇了摇晴雪,但她依旧安睡着,温迟迟便往外去。

    秋香闻声从耳房内出来,身上带着提前准备好的包袱,附在温迟迟耳边道:“姨娘,我按照您的吩咐,在外头值守的护院大哥饭菜里加了巴豆,如今也是换班的时候,若是要出去还要尽快。”

    这香与巴豆当初都是从杭州回京城的路上买的,能得空买说来,还多亏了盘雪缠着宋也,本以为还要等一段时间,如今想来这样的时机正好。

    温迟迟不做她想,趁着守卫松的时候,即刻抹黑溜出了院子。

    “姨娘,那狗洞就在梅林后头,冬日里被厚厚的雪盖着,天气暖和了又杂草丛生,想来是不容易发现的,奴婢也寻了好久。”

    温迟迟点了点头,脚上却不敢耽搁,一路跟着晴雪往狗洞去。

    ·

    盘雪伺候宋也用完药,只转身放碗的功夫,宋也便睡着了。

    盘雪将宋也手上的手拿了放下,又将他枕头放了下来,见着他依旧睡得昏沉,这才悄悄推开门,将碗带了下去。

    四下里无人,一切都静悄悄的,盘雪送完碗之后,转身溜进了书房内。

    她悄悄到宋也的书房内,点了一盏极其微弱的灯,从怀中掏出了还未作完的宣纸,又照着将才从柜子中拿出来图纸粗粗添了最后几笔,左右又对照着看了两眼,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收起笔,打量了一遭四周,走到床前,只极细微的一阵哨音,一只信鸽便从窗外飞来,将东西叼着带走了。

    盘雪收回眼睛,站在窗外静静地瞧了一会儿,见着信鸽隐进了浓重的夜色中,才转过身,只听一声响,室内登时亮如白昼。

    突如其来的光线晃了盘雪的眼睛,待到她反应过来之时,只见宋也半靠在书桌前,衣裳肃整,墨发微洒,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盘雪往后微怔,下意识地往后看了一下,这才强颜欢笑道:“郎君。”

    “盘雪,不,更为准确地说应当是付姑娘。”宋也笑了笑,踢了踢脚边带血的信鸽,问她,“你是在找这个,南越的舆图?”

    霎时间指甲深深陷进了肉中,盘雪脸色很难看,“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宋也不答反问:“我什么时候相信过你?”

    盘雪问:“所以你关怀我,偏袒我,看似情深似海,其实是欺骗我一步一步地突破心理防线,放下戒备。你卧床不起,将你的人手都交给了我,也并不是信任我,而是在等待我一步步陷入你的圈套。若我猜的没错,你是对温姨娘上心了吧?”

    宋也将信鸽嘴里的堪舆图取了下来,并不回答。

    盘雪笑着道:“爱一个人让她受尽了委屈与侮辱,你的爱当真虚伪又廉价。”

    “谁跟你说我爱她?”宋也捏着布舆图的手一顿,冷道,“我爱的向来只有一样东西。”

    “权力是么?有时候我当真觉得你很可怜。”盘雪道,“府里的人对你好,要么就是巴结讨好你,要么就是害怕你敬畏你,你父母关系不和,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你嘘寒问暖过吧?就连你心爱的女子,也巴不得你死。郎君,你不觉得你很可怜吗?”

    宋也眉目已然冰冷了下去,气氛沉到了谷底。

    良久后,宋也轻笑道:“可怜?”

    盘雪道:“郎君,可你怎知我对你无微不至的关怀又不是真心的呢?温迟迟从未对你有过一丝一毫的真心,旁人不要的东西,我视若珍宝,还不够吗?”

    “你若不在意我,中计是必然的。你若是当真在意我,我也根本不会带你回来,给你名分。你太自以为是了,以至于你认为我在意这些微不足道的关怀,实则强者从不需要,也从不会在意。付姑娘,其实你这么说,是在赌我会不会看在过去的份上放过你是吧?”

    宋也面上有淡淡的讽刺之意,“不若这样吧,你替我办两件事,我饶你一命。”

    盘雪见着宋也的决绝,脸色已然灰败。

    继而口不择言地愤愤道:“你既然知道我姓付,就当知道是付家收养的我,而你与我隔着血海深仇。你敢说五年前镇南王一案与你无关吗?你宋也高高在上,富贵滔天,可你曾见过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无数个跟我一样无处可归的孩子?你就该死,你就是一条狗!”

    宋也不跟盘雪废话,径直将一块长命锁摔到了盘雪面前,“付姑娘,我将你唯一的一个妹妹请回来了,你继续骂,我喜欢听,你多骂一分,我便待你妹妹多好一些。你继续啊。”

    盘雪攥着宋也的衣摆,目眦欲裂道:“你将我妹妹怎么样了?”

    宋也一把挥开了她的手,残忍道:“我不是说了,我将她好生请了回来。你若不信,我可以砍了她一条胳膊,给你瞧瞧我的话是否属实。”

    盘雪盯着地上的金锁,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良久后,她哑声道:“你想怎么样?”

    “两个要求,第一,你将我身上的蛊毒解了;第二,帮我给付家去一封信。”

    在听完信的内容后,盘雪冷道:“毒我可以解,信我办不了。”

    宋也不强求,“可以。”

    “那我便奉上令妹的一只手以解的相思之苦如何?”宋也从善如流地问。

    “你无耻!一个小孩子,你恶心不恶心,使这样的手段?”

    宋也笑了,“你当时令温迟迟的马受惊,让她险些坠下山崖之时可曾想过她也是一个无辜人呢?所以付姑娘,我们都是一类人,利益为先不是吗?”

    盘雪伏在地上,双肩颤抖,已然泪流满面,她将黯哑颤抖的声音吞进了嗓子中,无力地道:“我答应你。”

    半个时辰后,宋也身上的蛊毒已然被解,信被送出去之时,盘雪也被人带下去关在了牢狱之中。

    长柏进来的时候,见着宋也正立在窗前,看着外头出神。

    他不敢耽搁,即刻道:“主子,温姨娘不见了。”

    第57章 下情盅

    天色渐晚, 滚滚浓重的黑云压近,最后一点光亮被吞噬殆尽,瓢泼的大雨落下。开春来第一场雨, 声势相当浩大。

    沉沉的暮色中走出了一个戴着草帽, 衣着简陋的男人,大半的容貌便被遮在了阴影中,往下细看,衣摆处与鞋上沾的尽是烂泥。

    客栈内,小二老早见着了来人,硬是将桌上的东西收完才不慌不忙地迎了上去,“打尖还是住房啊?”

    “两个白馒头, 一斤肉一壶酒,一碟花生米, 谢谢。”男人压低帽檐迅速往里走。

    小二未作他想,很快将东西送了上来,本想着还要等一会儿, 男人却没多久便结了账走了出来。

    小二去收桌子, 上头的东西已然一扫而空,唯有一壶酒满满当当, 动都未动一口, 不由地奇怪。收拾了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这怪异的感觉是怎么来的了, 这个男人身量小, 给银子的手又嫩, 而且似乎没有喉结。

    温迟迟走进雨幕中, 弯弯绕绕, 拐进了一处废弃的马棚中。

    马棚已然荒废了很久, 味道不是很大,四周也没什么人家,温迟迟便在此处藏了两日。已有两日不曾吃过什么,温迟迟这才不得已在将近傍晚之时外出。

    城中近日鹤唳风声,一列列官兵像幽灵一般在街头晃荡,温迟迟也不知上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万事还是小心为上。

    才将怀中的馒头与牛肉拿出来用了两口,便听见了规整的脚步声,温迟迟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隐在木柱后头。

    隐隐雷鸣从远处传来,风吹雨打,四下并不寂静,然而那沉重规律的步伐却格外清晰,一声一声像踩在了她如擂鼓的心间。

    脚步近了,温迟迟浑身僵硬,就在感觉这一队人马即将离开之时,她才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过来。

    抬脚落到草垛上,却不料枝条尚且干枯,内里已然腐烂,踩上去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领头的官兵骤然停住,鹰隼般的眼睛落在了马棚中,他领人逼近。

    “谁!”

    温迟迟深吸一口气,即刻拔步从马棚的另一门而外,往外头跑去。

    正跑着,蓦然,一只手攥住她的肩。

    两个白馒头,滚到了地上。

    “你”温迟迟瞪大了双眼。

    “闭嘴。”

    温迟迟被带着飞快地往反方向去,隐在了墙角,见着那队官差像无头苍蝇一般往另一边跑过去。

    来人将面纱揭了下来,女子那一张明艳的面容便露了。盘雪拉着温迟迟往往前头去,温迟迟却将她的手甩了下去。

    “你要带我回去?”温迟迟面色不太好看。

    “说你蠢还真是,”盘雪抱着双臂,“我若当真要带你回去,又何必带您四处躲?”

    温迟迟:“你没有帮我的理由。”

    “就凭我和你一样是被宋也玩弄的女子够不够?”

    温迟迟往后退了两步,显然是不信的。

    盘雪没有心情同温迟迟站在雨中扯事情,连拖带拽地将她带进了客栈,开了间厢房,又点了好几道菜。

    盘雪看着桌前,指了指菜,“坐下,吃吧。”

    温迟迟坐下来,没动筷子,只问她:“你想做什么?”

    “帮你出城,”盘雪自顾自吃了好几筷子,往日那股娇气劲儿已然消失不见,她道,“你不是想离开么?我可以帮你,其实你们这些只能依附于男人的女人是挺可怜的,遇上良人还好,遇不上也就像你这样了。”

    说来轻松,那轻飘飘的话语却像石头一般砸向温迟迟了心间。

    盘雪知道温迟迟不信她,又道:“至少我没伤害过你,不是吗?”

    她还欲再说,却见着温迟迟拿起了筷子,闷头吃了起来,盘雪挪开了眼睛。

    第二日之时,盘雪便带着温迟迟来到了城门口,因着近段时候城内戒严,盘查关卡的官兵也多了起来。

    今日已然放晴,但因着天气尚且寒冷,蔬菜与炭火的供应与需求的量依旧大。

    只见远远地驶来了一辆放置着盛泔水的木桶,浓重的味道令行人不由地蹙了蹙眉头。

    官差将通关文牒拿在手中仔细打探了一番,目光又落在驾车之人身上,“将草帽脱下来!”

    驾车之人手一抖,官差定睛瞧了一番,见着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无疑,摆了摆手示意放行,接着继续盘查后头的人。

    就在那辆牛车出了城门,缓缓往城外驶去之时,身后传来了又一声爆喝:“慢着!”

    还不待牛车停下来,十来个腰环弯刀的官兵即即刻赶了上来,团团围住,领头的官差抽刀架在了老者脖子上,对着身后的下属道:“搜。”

    两者木桶盖子双双被揭下,须臾便被扔到了地上。

    官差俯首往里头扫过去,眼睛从一只木桶挪到另一只木桶。

    没有。

    官兵这才收回了眼睛,首领也将刀没入了鞘中。随着“刮擦”一声剑响,牛车也飘飘摇摇地往郊外驶去。

    约莫走了数十里,牛车停了下来,老者从马车上下来,将外头那只空着的木桶从车上取了下来,又揭开底下的木板,扶着温迟迟出来。

    温迟迟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觉着缓了过来,她看向盘雪将粘着的胡须拿了下来。

    沉默了一阵,便听见盘雪道:“外头那只木桶之所以不装泔水,一是怕你和腹中胎儿压着,二是故意作给他们看,牛车行走起来便会摇晃,不同于与那盛满的泔水桶,官差注意力在木桶上,便不会注意到这些。”

    温迟迟点了点头,同盘雪将木板放了回去,又将木桶搬到了牛车上。

    温迟迟同盘雪一起坐在前头,盘雪驾着牛车缓缓动了起来,她道:“我未同你说,其实我是付家的人,我同宋也有着血海深仇。”

    温迟迟没说话,盘雪又继续道:“宋也害得我家破人亡,是付家收留了我,也是付家培养了我。梅林留的那蛊虫是我养的,却不是来对付你的,是给宋也那条狗留的,他当时中了箭,那箭上的沾着的不是普通的毒,是蛊毒,付家给他中的蛊。所以我当时我看着你,就觉得特别可笑。”

    “所以你如今得手了?”温迟迟问。

    盘雪摇了摇头,不以为意地笑笑:“没有,被他识破了。”

    温迟迟看着远方,良久后才问道:“当初在杭州林子中朝我马上射箭的人是你吧?”

    盘雪没回答,温迟迟继续说:“兴许在那时候他就怀疑你了,你若小心一些,能杀了他的。”

    “你就不会没有一丝不忍?”

    “我不会。”温迟迟眼里没什么情绪。

    潘雪笑道:“是呀,他待我那般好,都能随时要了我的命,若不是我逃了出来,我的尸首兴许早挂在城墙上了。我那日同你说的也没错,他是在试探我,倘若我没有急切地动手,他会留下我的。届时你的孩子也会记在我的名下,你到时候也没什么好下场的。”

    盘雪道:“温姑娘,你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么。在他很小的时候,长公主便搬到了山上,前国公爷也外遣,几年不着家,老太太又不是亲祖母,没人关心他,所以他自小便孤僻冷血,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又极善伪装,那些款款的深情实则都是催命符,跟着他的人从没有好下场。”

    盘雪继续道:“所以,温姑娘,你和我一样背叛了他,都没有退路的,他迟早得杀了你,就算没有立即杀你,也是在盘弄他的食物罢了,想着怎么利用你,发挥你的余温,助他达到目的。”

    温迟迟蹙眉:“你和我说这些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说,”盘雪骤然停下了牛车,看着温迟迟,“我们都逃不掉了。”

    牛车分明已经停了下来,可温迟迟听到了呼啸的风声,以及风里传来的蹬蹬马蹄声。她似乎瞧见,尘土在马蹄下飞扬。

    温迟迟红了眼眶,“为什么停下?此时不应当加速吗?快呀!”

    “你告诉我,这头老牛能抵得过日行千里的骐骥吗?”盘雪脸已然冷了下来,她将木哨放在温迟迟手中,“宋也给我下套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死付荷濯,你若顾念往昔情分,诚心想救他,国公府里或有一人可以助你,你拿着木哨去寻他。”

    盘雪附在温迟迟耳边低低地说出了一个人命,令温迟迟不由地瞪大了双眼。

    温迟迟颤声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盘雪没有出声回应她,回应她的却是扑簌簌的箭声,盘雪挡在温迟迟面前帮她挡了两只箭,痛得直直叫唤了出来。

    温迟迟浑身一僵,摸到了一手的血,“你”

    “你如今应当相信我了吧?温姑娘,我对你当真没有恶意,你性子这样温和,我很喜欢你。”盘雪道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说话的语气也染上了几分认真。

    “我不一定有那个机会的。”温迟迟哑声道。

    “你以为他让我给你下情蛊是做什么的?温姑娘,我就不给你下了,但你得装,装的爱他爱的死去活来,才可填补他心中没法得到我的痛苦,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才能得到满足,懂了么?”

    “你装的越像,他就会留着你越久,就好像我陪在他身边一样。”

    风如刀割,马声嘶鸣。

    温迟迟呆在原地,浑身都在颤抖,脑袋也懵懵的,却握紧了手上的木哨。

    第58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温迟迟只记得自己昏迷前, 身后被人重重一击,接下来就开始不省人事了。

    再次醒来之时,温迟迟发现她正与盘雪一同绑在了城墙之上。

    已近黄昏, 橘红的晚霞吊在苍穹上, 摇摇欲坠。

    眼皮重到掀不开,喉咙里面又干又痛,宛如吞了干燥的尘土,温迟迟毫不容易缓了过来,却骤然发现自己被吊在了极高之处,而身边的人正是盘雪。

    盘雪见着温迟迟醒来,忽然笑了一下, “看下面,他在那儿。”

    温迟迟这才往下看去, 只见底下约莫数百号的官兵整肃地排列着,远远地看上去便是乌泱泱的一片。

    而宋也——着了一身寒甲,立在马上, 隔得太远, 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温迟迟手上绑着绳子,此时只觉得手腕快被麻绳勒断了, 这个胳膊胀痛酸涩非常, “他要干什么?”

    盘雪道:“温姑娘,付家的人找到了我们, 要我们演一出戏。你猜猜在我和你只能救一个的情况下, 他会选择谁?”

    温迟迟这才发现, 她与盘雪手上的麻绳系在了同一根平衡木杆之上, 二人吊在木头两端, 如若一方被救, 那么另一方便会迅速地从高楼往下坠,而她们手上的麻绳已近断裂的边缘。

    温迟迟沉默了,并没有回答盘雪他究竟会选谁这个问题。

    她不知道,或者说她知道,但她不敢细想。

    只听头顶蒙面的黑衣人高喝问——“宋相,如何了,可做好决定了?这两个女人你选择哪一个?”

    暮色四合,寒风如刀一寸一寸地剜在人脸上。

    只听那人远远地笑了,其中的轻蔑之意再明显不过,紧接着便是男人冰冷而残忍的声音:“放开盘雪。”

    寒鸦凄怆地嘶鸣,不一会儿便扑棱着翅膀远处去了,天空还有几缕乌鸦略过的痕迹。

    温迟迟绝望地看着苍穹,硕大的泪珠夺眶而出,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哀求乌鸦将她带走。

    可惜,她从没有被选择过。

    温迟迟闭上眼睛,平坦而麻木地选择接受死亡的降临,她接受得太快,以至于没有见着长柏带着皇城司暗卫飞快地接近。

    “温姑娘,你别哭,我换你。”

    盘雪听着风声紧了,也知道暗中的人逼近了,她道:“宋也辜负你,所以你更要好好活着,你要记得我们的谋划,联系那个人,要记得装作已然中了蛊毒,装成痴情的女子,眼里只有他,这样,你才能活下来,付荷濯才会活。”

    温迟迟浑身上下都颤抖着,没有力气,只用力地摇了摇头。

    “温姑娘,你能做好的,我相信你。”

    盘雪听见薄刃饮血的声音,知晓宋也的人控制了这些暗卫,在长柏接近的温迟迟前,先他一步,飞快地斩断了自己手上的绳索。

    她朝温迟迟得意地笑了笑,而后便直直地往下坠,身姿轻盈地宛若一只蝴蝶。

    ——“千万别对男人心软。”

    寒风卷着破碎的声音摇摇晃晃地飘到了温迟迟的耳朵里。

    温迟迟只觉得失重感骤然朝她袭来,继而身子一重,落到了实处。

    浑身已然累极,她睁不开眼睛。兴许这都是幻觉吧,她才是坠楼的那一个,温迟迟想。

    宋也驾马到了城楼之下,立在马上,冷眼看着盘雪,眼里泛不起一丝情绪。

    “我很丑,是不是?”盘雪已然动不了,这一双多情的桃花眼云雾朦胧,看着宋也,“你们男人,还真是无情。”

    宋也沉声道:“你不想你的妹妹好生活着,我成全你。”

    话语中的愠怒之意盘雪如何能听不出来,她了然地笑了笑,“宋相,你动心了。你这般残忍冷血的人,也会有今天吗?”

    “情蛊我已然种下,你不可以再为难我的妹妹,”就在宋也驾马离开之时,盘雪叫住了他,“我的妹妹在你手里,我又怎敢轻举妄动?行踪是我透露给付家,但我是想摘清你。”

    宋也勒住缰绳,没多久,马便得律律地往前走去,似乎完全不在意她想要说什么。

    盘雪费劲浑身力气叫道:“我死后没人可以解情蛊!”

    宋也这才勒马停下来,头也没回,只道:“那你便死了吧。”

    盘雪只觉得气血翻涌,心内有东西堵着,嘴边也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来,她声音颤抖地道:“我送信过去,付家见着那信鸽受伤必不会全然相信,今日便是付家在试探你,若你不选我,那么他们就会认为我没有蛊惑你,也不会信我本事拿到证据。你送过去的信,他们就不会信。”

    宋也道:“我不是已然选择你了?满意了?”

    盘雪道:“是么?你嘴上说,却没想过要救我吧?你敢说你隐在暗处的手下是为着救我来的么?”

    “因为你知道,无论如何,付家只会留我。只要你说了温迟迟的名字,你心中我与她的地位就明了了,付家就会毫不犹疑救下我,也不会再信那封信。而如果,你说了我的名字,付家就会犹豫观望,看看你还有没有后续的动作。你这么说,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而你的手下若真亲手救下温迟迟,信便再起不了作用,你花费心思给付荷濯布下的局也会沦为废局。”

    宋也笑了笑,“你说的不错,我是没想救你,不过,你只猜对了一半。付家派来的人都被我杀了,我对谁什么态度,付家都不会知道。”

    盘雪道:“所以我自己斩断了麻绳坠楼,你也不会为难。而如今付家的人,你应当不会杀光了。你得留两个出去报信,就说是,宋相在两个姨娘只见选择了雪姨娘,但麻绳支撑不住,率先断了,雪姨娘自己掉了下去。”

    宋也笑了笑:“是不错,但我没那么在乎付家相不相信,无论他相不相信,漠北付荷濯也不得不去。”

    盘雪脸色骤然冷了下去,“你在军火上动了手脚。”

    宋也道:“付家私售军火本就是诛九族的死罪,付姑娘,我便是动了,他还不得牙打碎往肚子里咽吗?”

    “那是你们的事,”盘雪有些无力,“我帮了你,你莫要再动我的妹妹,若是可以,你将她送回清河吧。”

    “可以。”

    盘雪道:“情蛊我已种到温迟迟体内,梅林假石下并不是真蛊,真正的蛊养在了你院子中的海棠下,那就是真情蛊,你好生看着,若要解蛊,你得去西北寻我师父,不过他已经七老八十的了,说不定哪天便去了。”

    宋也道:“我不会解蛊。”

    盘雪不由地讥笑:“每逢十五,万虫噬心之痛你也忍得吗?就为了她心中有你?”

    宋也不以为意。

    盘雪道:“只怕痛的也不只是十五。”

    宋也眉目冷了下来,“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盘雪道:“不会,我是说,她若是真动心了,情蛊的爱与她本身对你的爱,真真假假,你分得清么?”

    宋也瞥了盘雪一眼,径直驱马往前去,再没给过她一个眼神。

    第59章 傀儡人

    才开春, 天气还不算暖和,尤其是大清早,跟旁人说话时总能喷出蒙蒙白雾柱。

    “晴雪姐姐, 那我先给姨娘送去了。”秋香提着暖壶, 端着铜盆对晴雪道。

    晴雪在炉前煎药,看着火候没搭理人,过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嗯”了一声。

    秋香挠了挠头,往前头去,心想这一个两个的都好生奇怪。

    自半个月前温姨娘被找回来开始,晴雪便开始一副对人爱搭不理的模样。温姨娘也是, 不知为何,被公子带回来之后便好像痴傻了许多, 旁人跟她说话从不理会,成日里木木的,整个人就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在外头究竟发生了何事?姨娘是被吓着了吗?

    秋香将东西放在桌上, 伺候温迟迟用水的时候便出了些意外, 那便她还未完全接着,这边她就松了手, 铜盆打翻在地上, 清脆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

    宋也下早朝回来,到门口时恰好听见了茶盏碎裂的声音, 步子一顿, 推开门迅速往里头去。

    秋香还不曾反应过来, 宋也便已然进来, 一把将温迟迟抱到了床上, 低头看温迟迟的手, 只见他葱白细嫩的手被热水浇的红红的,目光一沉,拿了伤药帮她细细地搓开。

    “疼不疼?”宋也问。

    温迟迟神情呆呆的,也不回答他。宋也并没有同她的无礼计较,冷冷地扫了后头跪着的秋香一眼,“下去领罚。”

    就在秋香将要退出去的时候,温迟迟拉了拉宋也的衣摆,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一副被吓着的模样。

    “告诉我,是不是疼?”宋也半蹲在地上,又仔细检查了温迟迟的手。

    发现抹了药后没什么大碍,抬眼看她,只见她眼睛湿漉漉的,鼻尖微红,鬓发也有些乱,随手拿了帕子就给她擦,嫌弃道:“可怜样儿。”话虽这般说,语气却柔和了许多。

    宋也边给他擦泪边问:“是觉得疼,还是被我吓着了,你总得告诉我吧?我又猜不着你。”

    “别罚秋香。”温迟迟恳求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

    宋也看着着她,不多久,妥协了,他点了点头,吩咐了下去。

    门被拢上之时,宋也将温迟迟抱了起来,贴了贴她的鼻尖,“半个月都不曾理过我一句,出口第一句是为着一个丫鬟,还像不像话?”

    温迟迟瞥下眼眸,手上随意地把玩着宋也身上的绛紫官袍的袖子。

    宋也垂眸看着她玩,好半晌,直到长柏在外头敲了敲门,宋也才放下她,“坐在这儿等我,我处理好事情,很快就来。”

    见着温迟迟的睫毛颤了颤,宋也还是有些不放心:“一个人会不会怕?”

    温迟迟摇了摇头。

    宋也深深地瞧了温迟迟一眼,见她依旧安安静静,便没有再耽搁,径直走了出去。

    宋也出门,长柏便迎了上来,“主子,付太傅开始打点杜提督了,像是要将付将军从牢中捞出来的意思。”

    宋也点了点头,又问:“今天太医来看过了么?怎么说?”

    “看过了,温姨娘胎像平稳,至于姨娘如今懵懂混沌,兴许是惊吓过度所致,开了几幅药调理。那么高的城墙,温姨娘被吊了那般久,也是难免的。但会不会因着旁的什么原因?”

    “因为什么?”

    “雪姨娘当初不是养蛊么,温姨娘会不会”

    宋也横眉扫了长柏一眼,语气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你觉得在我眼皮子底下,一个乳臭未干的姑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还有,这个府里只有一个姨娘,哪来的雪姨娘,你的舌头若是不要,便自己割了。”

    长柏连忙噤声,不敢再言语。

    宋也顿了一会儿问:“民间有说法道小孩儿被吓着失魂,大人会在夜间招魂,你可曾听过?”

    长柏长在普通人家,自是知道此事的,“有的,只是主子你如何知道这个法子的?”

    “二夫人身边的嬷嬷说的。你若是得空,请个道官过来。”

    长柏不由地觉得奇怪,往日二夫人怜惜主子年幼,双亲不在身边,私下中对主子很是关怀,有什么点心也记着给他送一份,是以主子与二夫人关系确实不错。直到平南王造反,大公子在拥护幼帝登基之时断了右臂,再也上不了沙场,二夫人就与主子关系淡了下去。

    主子没说,淡他看得清楚,主子亲缘单薄,宫里赏下来的东西,大多给了二夫人,他俨然将二夫人当作自己的母亲的。可反观二夫人,这几年待主子的态度几分平淡,几分埋怨,几分责怪。

    可是主子又做错了什么呢?大概是在埋怨主子没将右臂赔给大公子吧。

    主子心中也明白,是以除却年节与送礼,几乎不去二房,如今怎么又去了呢?

    宋也一眼便瞧明白了长柏在想什么,抿了抿唇,淡道:“温氏胆子小,如今便是孩童心性,怕生,又粘着我,底下的几个丫鬟做事毛手毛脚的,遣散了,免得吓着她。”

    “那叫管事嬷嬷重新拨些来?”

    “不必,叫她们跟在在外院帮忙,不必再叫人进屋伺候了。”

    宋也说完了温迟迟的事,交代了几件公事,这才往正屋中去。

    长柏见着宋也的背影,神色有些古怪。

    接下来的几日,宋也确实没有再让人进过屋子,温迟迟的大小事,只要他得空,便会亲力亲为。

    今日下早朝后来了正屋,下人将用水的一应用具备好,宋也净了净手,挥手让人退下,宋也来到榻边,见着温迟迟已经醒了,盯着帷幔出神,淡道:“本想着陪着你再睡会儿,既然已经醒了,那起身便用饭吧。”

    宋也将温迟迟抱了起来,手落在她的小腹上,眉目里是少有的柔和,“嗯,胖了不少,它也长大了。”

    温迟迟歪头,懵懂地问:“它是什么?”

    宋也给温迟迟穿鞋的手顿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回自己。兴许大部分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都会本能地关怀呵护。宋也瞧她一眼,认真道:“它是我们的孩子。”

    伺候温迟迟有几天了,宋也如今已经得心应手了,宋也极为自然地问:“今日要梳个什么样的发髻?今日我梳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你若再像昨日要求那么多,那般麻烦,早上便不许吃杏脯蜜饯。”

    宋也边给她梳头,嘴上威胁着。

    宋也梳的认真,虽不像晴雨晴雪梳的那般巧,但也尚且看得过去,宋也给她照了照铜镜,问她,“如何?”

    温迟迟看了看,虽没说话,但宋也跟她相处时间也算久,她究竟是高兴了还是难过了,他远远瞧上一眼,心中便跟明镜似的。

    他耐着性子,好脾气地拆了,又给她梳了双髻,宋也没想着两个小揪矗在头上会这般娇俏,惹人怜爱,嘴角不自知地扯了缕笑,拿了步摇与银钗,开始点缀她的发间。

    一眼扫过去,金的,银的,玉的,琳琅满目,相当晃人眼睛,宋也道:“总算是明白你们女子怎么这么爱金银首饰了。”

    见着温迟迟面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宋也以为她这是高兴了,眉目才软和下来,便见温迟迟摇摇头,“不太喜欢。”

    笑凝固住了,宋也脸也冷了下去,半晌后,径直将梳篦摔到了桌子上。

    “你还当真将自己当大爷了?你关心丫鬟,关心孩子,而我与你讲话,你连敷衍都不肯。我伺候你难不成是天经地义?”

    宋也正在气头上,扫了一眼温迟迟,便见着她小脸发白,眼眶中也渐渐泛起了泪花,微微一怔,心中的气瞬间便散了,他生硬道:“罢了,不喜欢便换了,你喜欢什么?梳个朝月髻?”

    温迟迟连忙摇头,一字一顿道:“不用,很好。”

    宋也还是拆了,依着看书册中的印象又耐心地给温迟迟梳了一个朝月髻,他满意地笑了笑,“这么看,你做个傀儡似乎也很好。”

    低头去瞧温迟迟时,发现她眼眶依旧红红的,顿了顿,拦着她的腰一把将她抱到怀中,掐着她的腰上的软肉,似笑非笑问:“给我解释解释,都给你重梳了,还哭呢?”

    宋也觉得她当真麻烦,但总不能一走了之,于是黑着脸一言不发地给她洗漱。

    过了一会儿,温迟迟吸了吸鼻子,这才问:“你会把它送走吗?”

    宋也刚给温迟迟喂了一勺粥,正挑专心挑着鱼刺,没太听得清,“嗯?”

    温迟迟拳头渐渐收紧,宋也低头,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将她的手捞在手中,重重地啃了一下,略带惩戒意味。

    “我自己的孩子能不要?送到哪儿去?脑子就那么点大,你成日里在想什么呢,你对我当着没有一点信任吗?”

    问完后,宋也觉着最后一句话也确实显得多余了,便低头继续挑鱼刺。

    将挑好的鱼肉一点一点喂到了温迟迟嘴中,宋也看着她,眼里神色不明,他嗓音略显低沉,“城楼上,我没有不要你。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信我,我护得住你和孩子。”

    “温迟迟。”宋也伏在温迟迟胸口,低低地唤她,里头却隐隐地有几分讨好之意。

    第60章 叫魂儿

    宋也同殿前司都虞侯杜书恒往府内去, 将穿过院子的垂花门,便见着温迟迟着了一身雪白的寝衣站在门口,三千青丝还未梳成髻, 像绸缎似的铺在身后, 面上不施粉黛却相当莹白,宛若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见着宋也,嘴角立即绽开了抹笑。

    宋也眉头蹙了起来,心中却像被什么东西骤然一击,化成了一滩水。他朝都虞侯杜书恒颔了颔首,“书房内有茶水招待杜大人,暂且失陪。”说着, 往温迟迟面前去。

    杜书恒问:“这就是你那个妾?”

    宋也没应,继续往前走。

    杜书恒憋了口气在心中, 抬头便见着温迟迟歪头看着他,无辜地朝他笑了笑,极其单纯无邪, 但杜书恒就是嗅到了一抹挑衅的气味, 心中骤然升腾起了极大的怒火。

    他快步跟上宋也,拦住了他, “将大舅哥撇下陪小妾, 这怕也不是待客之道吧?”

    宋也步子顿下,回头看他, 出言提醒:“令妹还不曾进门。”

    “还未进门便这样偏宠小妾, 进门了还得了, 宋相这是要宠妾灭妻吗?!”杜书恒恼怒地高声道。

    嗓子扯的这般大, 宋也蹙了蹙眉, 下意识地看向了温迟迟, 只见她撇了撇嘴,泪珠直在眼眶里打转,他没好气地将肩上的手挪开,“这是宋某的家事,不牢你挂心了。”

    宋也虽同杜书恒说着话,眼睛却始终落在温迟迟身上,见着她晃着单薄的身子,迈着小碎步朝自己跑过来,心内不由地一软,即刻抬步走过去,要将她接住。

    杜书恒又一次拦住了他,不依不饶地叫道:“你再往前走一个试试?”

    “郎君、郎君”温迟迟声音极其委屈。

    “你闭嘴!男人说话,有你一个小妾什么事!”

    宋也看向杜书恒,眼神凌厉地像剜人的寒刀,脸已经完全沉了下来,“放手。”

    杜书恒气得两眼发黑,“你以为她当真是什么我见犹怜,弱不禁风的女人?错了,她就是狐媚子,白莲花,将你的魂都勾去了,我阿月单纯,进门来少不得受她磋磨!”

    此话一出,门口看戏的下人纷纷伸长了脖子,往院子里头看着。

    温迟迟像是被他高声厉喝吓着了,一下跌坐在了地上。

    宋也再没了耐心,一把将杜书恒的手拂了下来,朝温迟迟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回头横了杜书恒一眼,语气冷的像冰碴子一般,“长柏,送客。”

    温迟迟被宋也放到了榻上,宋也俯首,耐心地给她检查了一遭身子,“有没有哪儿疼的?”

    温迟迟已然止住了泪水,摇了摇头,宋也又道:“不是说我没回来前一个人不许踏出屋子,又不听话。”

    温迟迟不回他,宋也攥住她的脚,叼住了她圆润莹白的脚趾,亲了亲,又啃了啃,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温迟迟的脚背的,痒得令她脚趾忍不住蜷了起来,宋也却不依不饶,强势蛮横。

    温迟迟的脸色不断涨红,双眼也逐渐开始迷离,她看着裙摆下的那颗脑袋,忍不住细细喘了出来,因着脚上用劲过大,脚别过了,便开始抽筋。

    宋也发现了温迟迟的不对劲,意犹未尽地从裙摆下出来,含笑看了她一眼,掰过她抽筋地那条腿,握在掌中,“你将才叫我什么?”

    宋也压着温迟迟,贴近她的鼻息,蹭了蹭,哑声道:“你将才叫我什么,再叫一声试试,嗯?”

    “二郎还是郎君?”宋也又轻轻抚了抚她纤细诱人的小腿,半是引诱,半是威胁。

    温迟迟脚上抽筋,正难受着,不得已乖乖唤他:“二郎。”

    宋也轻笑着应了,开始认真地给温迟迟揉,而后帮她将亵裤穿上。随手拿了一切昨日温迟迟换下来的小衣进了净房内,好一会儿才出来。

    而后便开始伺候温迟迟洗漱,用饭,宋也便像园丁一般精心照料这一朵易折的娇花,浇水,施肥,松土,凡此种种,乐此不疲。

    他当然不是一个好园丁,不是一个骨子里有耐心的人,但为什么对温迟迟这样呢,大抵是因为这一朵花被他藏在封闭的温室中,完完全全地属于他,依附他,她是最离不开他的人。

    心中有淡淡的喜悦,淡淡的满足,但这也只是浮在表面的情绪,至于内里的腐烂败坏,那些极其阴私丑恶的心思,就深深地藏着好了。

    饭后,温迟迟躺在小榻上,宋也瞧出了温迟迟情绪不高,便没有像往常一般进书房内处理公文,他将木篓拿了递给温迟迟,内里装着绣绷、针线与布料,“做吧,总是闲着脑子迟早得坏。”

    温迟迟迟疑了一瞬,大概是肌肉记忆,纵然失了魂动手时也像模像样。

    温迟迟做的认真,宋也看的也认真,没一会儿宋也便将东西收了起来,催着她躺床上歇息,而后几天也再没给她做过。

    温迟迟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在发现宋也私下里拿着针线比划还是几天后。

    温迟迟腿上酸麻,便进了宋也书房,想叫宋也帮她揉揉。

    宋也撂下了手上的笔,起身,不设防地将温迟迟抱到小榻上,却不料针线篓便搁置在了小案上,里头还有半只未绣完的东西,艳红色格外显眼。

    宋也顿了顿,面不改色地将东西收了起来,而后越想越不对劲,脸色便沉了下去,这一不高兴便是一个下午。不高兴的后果便是当日处理公文的披红都夹枪带棒的,令诸多不明所以的大臣纷纷提心吊胆地登门拜访或拦路致歉。

    温迟迟倒没什么感觉,只她发现,这几日宋也只要空闲下来,便会摸出针线绣一会儿,也不再避着她。

    温迟迟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身旁的小案上摆着宋也备好的瓜果蜜饯,她看着累了,便时不时拿一个放嘴里,坐了半宿,描漆盒子里头的东西也渐渐少了下去。

    宋也绣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睛都要瞎了,他将东西搁在一边,闭眼养了会儿神,心还未曾定下来,就察觉到一道探究的视线从飘了过来,宋也蓦然睁开了眼睛,将东西压到了腿下。

    扫了一眼温迟迟,只见她嘴巴鼓鼓囊囊的,里头装的不知是栗子还是梅饼,他扯唇道:“饿了。”

    温迟迟大多时候是能听懂宋也说话的,听见他这般说,迟疑了一会儿,拿了一块蒸酥果馅儿递给宋也。

    宋也没接,努了努下巴,温迟迟信以为真,喂到了宋也嘴边。

    宋也低笑,将果馅儿一整块吞了进去,嚼了会儿,低声唤她:“温迟迟。”

    温迟迟抬头,眨了眨眼睛,纵然她受惊吓失了魂,神情木木的,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傻气,但她的眼睛依旧很亮,像揉进了细碎的阳光。

    宋也心内软的化成了一团,托着温迟迟的后脑勺,钳着她腰侧的软肉,凑到她的脸边,男人高挺的鼻尖抵了抵她,温热的气息便喷洒在她的鼻息,“味道还不错,想不想尝尝?”

    温迟迟懵了一会儿,轻轻打了个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吃过了的。”

    “那让我尝尝你的。”宋也心想,果真是他养出来的,连打嗝的味儿也还是甜的。虽然不成体统,但似乎也不错。没给她讲些规矩与道理,一来她听不懂,二来她也不乐意听,那便罢了,日后慢慢教。

    想着,便撬开了她的贝齿,唇齿交缠,舌尖与气息都交织在一起,炙热而热烈。

    退出来之时,宋也将她含在嘴巴一侧的梅饼叼走了,仰在温迟迟的膝上一边嚼,一边把玩着温迟迟的手。

    过了会儿,宋也蹙了蹙眉,问:“里头怎么还有这么重的药味?”

    温迟迟费力地想了片刻,破天荒地回答了他,她掰着手指头道:“我每天都喝好多碗药。”

    宋也默了一瞬,没说话,一路来事事多舛,安胎药每日必须得喝,体内又种了情蛊,各种补药到底是少不得的,药也是他盯得喝的,难不成真就那么苦?宋也蹙了蹙眉头。

    晚上温迟迟喝药的时候,宋也便自动拿了装杏脯蜜饯的描漆格子,看着她接连喝了三大碗黢黑的药汁,而后往她的嘴里塞了一个蜜饯,“沐浴去?”

    宋也往外吩咐了一声,几个小丫鬟抬了热水过来,而后便离开了。

    温迟迟每到这个时候浑身便不自在,宋也刚帮她褪了衣裳,她便抬脚跨进了浴桶中,她背对着宋也,只留下一截洁细嫩的脖颈,令人无限遐想,宋也喉头滚了滚,本想进去同她一起,脚步一顿,还是出去了。

    半晌后,温迟迟从木桶中出来,身上穿上了中衣,出了净室。

    宋也盯着手上的艳红色的布左右打量,听见身后传来温迟迟的动静,往后瞥了一眼,“过来系上。”

    温迟迟看过去,只见那是一个红得滴血的帕子,帕子末端系上铃铛,她就这么站在一边,发尾不断滴着水,好半天没有动。

    他蓦然想起那日在道观中,道官叹了一口气道:“公子,这世间这人大多为孩提招魂,为着大人招魂却是极少的,大人元魄较之孩提成熟稳固许多,即便是受了惊吓,也应当极难散了;而散了,也极难再寻回来,大概是因为,已然稳固的魂魄已然有了意识,不回来怕也是自己不愿回来。”

    道官的小徒懵懂地呢喃道:“可是,怎么有人宁愿魂魄飘荡天地,懵懂混沌似痴似傻,也不愿醒来做个正常人呢?”

    是啊,怎么会有人愿意痴傻呢。宋也睫毛颤了颤,神色复杂,眼中晦暗不明,内心的想法亦难以揣度。

    道官问:“公子,那人同您是什么关系?”

    宋也顿了顿,而后一字一句道:“我是她的夫婿。”

    道官又问:“那想必您二人情比金坚,爱如磐石了?”

    极细碎大的光线落在了他的眉眼之上,令他晃了晃神。

    “是。”宋也声音压得极低。

    “这等,”道官顿了顿,沉吟道,“若是公子极心诚,那便亲手绣一只红帕子,上头要有比翼鸟,要有连理枝,要有夫人的名字同你的名字,再来寻贫道施咒。针线落下之时,要极慎重,因着为生人叫魂是极走险之事,稍有不慎,便会遭到反噬,亏损寿元。”

    宋也收回思绪,打量着这这只帕子,一针一线都是自己亲手缝的,上头有温迟迟的名字,有他的名字,有比翼鸟,有连理枝。绣得歪歪扭扭,东倒西歪,针脚不好,走线不流畅。

    是很丑。

    可谁敢保证里头没有他半点的用心呢?

    谁也不敢保证。

    宋也握着她的一条腿,将系着铃铛的红帕子系在她的脚踝之上,直截了当,不容置喙。

    温迟迟跟在宋也身后,压根不知道他要将她带到哪儿去,只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只如今天已经黑透了,宋也带她去的地方空无一人,寂静非常,几只寒鸦时而扑棱着翅膀飞走。

    只她走过之时,脚踝上系着的红帕铃铛叮当作响,在这样夜里显得清晰而又诡异。

    温迟迟就受了惊,到了晚上本就怕,夜里须得有人守在她身边,灯火彻夜长明,这才能睡得着,不用说到这般阴森可怖的地方,便是夜里出门都没有过。

    铃声响亮又清脆,宋也却隐隐听见了牙关打颤的声音,他停下,转身将发抖的温迟迟一把抱了起来。

    “不要怕,过了今夜便好了。”

    四野寂静,风吹阵阵,衣袂翻飞,宋也声音清冽,却莫名的柔和,他极少用这样真挚的口吻同人说话,是以温迟迟在听见的那一瞬间便下意识地信任他。

    这儿是国公府一个荒废的竹楼,长公主出降之时建的,辟给长公主品茗听曲儿用,但长公主已经多年不曾回来,又不许人踏足,这儿便蒙上了一层很厚的灰。

    宋也抱着温迟迟上了楼,便见着长柏身后跟着做法的道官,恭敬地在半露天的地方恭敬地立着。

    外头放置了两张小案,上头摆放着三牲,几坛东阳酒,香烛纸扎,鸡鸭案酒。

    道观见着人来了,拿了水给失魂之人沾在手腕,点了香烛,这才围着温迟迟念了好几声咒语,念完咒这才剖开了牛羊猪,将祭品供奉给天地诸神。

    一切作罢,道官道:“相爷,这后头的事便交由你了。”

    宋也点头同意后,道官便跟着长柏一同退了下去。

    宋也半跪在地上,将系在温迟迟脚踝上的红帕铃铛拿了下来。

    俄而湖风与林风大作,两股风相向而来,宛如两只猛□□缠撕扯在一起,发出恼怒的低鸣。

    宋也晃了晃手上的铃铛,铃声清脆又响亮。

    一阵。

    第二阵。

    第三阵

    宋也将红帕子一把在烧纸钱的火盆上头荡过,红帕一角燃了起来,宋也将帕子递到了温迟迟手中,“从楼上抛下去。”

    温迟迟不得已接过,手上颤抖,却极快地从竹楼上扔了下去,下头是一片湖,下去便没了。

    温迟迟只虚虚地往下瞥了一眼便腿软地跌坐在了地上,楼高几丈,隐在黑夜中,但她只虚虚一眼便即刻感知到了她这是在空中,是虚的,心中再没了脚踩实地的安全感。

    坠马滚下的山崖,祭祀祈福的彩楼,寒风彻骨的城墙,都像这样,这样的高。

    银铃又一次响彻,宋也俯身将她搂在怀中,却发现她浑身颤抖,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鸟儿,缩成了一团。

    宋也一手摇着铃,一边捻她眼梢的泪珠。良久后,他道:“回家了。”

    声音低沉又克制,要仔细去听才能发现里头究竟有多么沙哑。

    家里没有这么高的,跟我回家吧,温迟迟。

    ·

    自那日回来,温迟迟便发了烧。

    秋香与晴雪负责每日给温迟迟熬药看火候,偶尔晴雪与秋香还可以进内屋端个茶倒个水儿,虽然公子从不让久留,但秋香觉得姨娘这几日较前些时候生动多了,脸颊红润了起来,连神采也动人了许多,显然是六神逐渐归位之态。

    秋香见着温迟迟身子好了起来,连端茶递水时的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晴雪见了,却在一旁泼她的冷水,“高兴个什么呀,太尉府与公国府最近闹得很是难看呢。”

    秋香问:“太尉府,是杜家吗?是与公子有婚约的那家?”

    “你懂什么呀。”晴雪撇了撇嘴,看着火候不再搭理她。

    秋香挠了挠头,“晴雪姐姐,你不会还因为晴雨被公子发配到跨院而恼火着呢吧?可她就是做错了呀,她帮着雪姨娘污我们姨娘的名节了,名节哎,那可是关乎女子一生大事,是有些恶毒了。”

    秋香耸耸肩,将用过的药碗拿到一旁去洗。

    晴雪气愤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看着火候,再没有搭理她。

    温迟迟百无聊赖地趴在窗子上,将两个丫鬟的对话尽数收进了耳中,她听了一会儿,便将雕花木窗拢上了。

    温迟迟将目光重新挪到了绣活上,宋也前几日同她说,他要南下解决些事情,听他与长柏谈话应当是淮南路出岔子了?她并不懂得朝堂上这些斗争,但她下意识地便觉得,能让宋也亲自动身南下的,定不是小事。

    因为思考得投入,便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宋也从后头环住了她的腰身,头靠在她的肩上,沉声问:“在想什么呢?”

    温迟迟回过神,拉着他的手,温声唤他:“郎君。”

    宋也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进了净室,吩咐她:“拿件直缀送进来。”

    温迟迟应声从梨花黄木衣橱中拿出了一件青色交领直缀送了进去,便又安静地坐回了椅子中。

    宋也出来时恰好见着她在发愣,也坐到了她边上,宋也扯唇道:“变聪明了,也给我省了不少事。不过今日的发髻甚丑,谁给你梳的?”

    “你直接说我梳的丑好了,毕竟外头的丫鬟你又不让她们进来。”温迟迟低头道,语气有些不高兴。

    在宋也听来,却是有几分委屈的意思在里头,“你若是求求我,我可以考虑给你梳个更好看的。”

    温迟迟眼睛亮了亮:“有多好看?”

    宋也一时语塞,他顿了会儿道:“约莫比你这个还要好看许多。”

    “郎君。”温迟迟抱着他有力的胳膊,语气相当柔软。

    宋也不自觉地勾了勾唇角,“你就这么矫揉造作吧。”话虽如此,却一把将温迟迟抱到了铜镜前,又研究了会儿。

    温迟迟打量着镜中的发髻,由衷地惊叹,她问:“你这是跟谁学的呀?”

    “这么容易的东西还要学么。”

    温迟迟显然不相信,撇了撇嘴,“那你定然也给其他女子梳过。”

    “记不大清了,”宋也轻哧道,“但也不是谁都能担待得起我梳的头的。”

    温迟迟转过身,环住了宋也的腰,闷闷地问:“郎君,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还没走就惦记上了?”宋也眼底染上了清浅的笑意,他顿了会儿,拍拍她的头道,“不会很久。”

    温迟迟道:“可是郎君,你走了就没人给我梳头,也没人给我挑鱼刺了。”

    “我就这用?”宋也道,“没良心的东西。”

    温迟迟连忙摇头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若让秋香和晴雪再进来伺候吧。”

    宋也道:“我打算重新拨一批人进来伺候。”

    “那能不能不要换掉她们?”温迟迟轻轻晃了晃宋也的胳膊,恳求问,“可以吗,郎君?”

    怀疑的冷意浮在了宋也的眼底,直到见着温迟迟眼中温和单纯的笑意,以及她笑着时看他的眼神,干净纯粹,完完全全地眼里只有他,他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

    “也不是不行,”他道,“我走后你会不会想我?”

    “会。”温迟迟确信地又说了一遍,“会的。”

    宋也:“真的?”

    “嗯,”温迟迟道,“不过你若是太久不回来,我就不想你了。”

    宋也低低地笑了,这才放下了戒心,将她抱了起来,“我相信了,想我了便写信,一天一封不许少,更不许敷衍了事,若非相思露骨,如怨如慕,如倾如诉,回来我拿你是问。”

    ·

    宋也是在三日后走的,走时静悄悄的,温迟迟没听见什么动静,只隐约觉着有人在她额上点了点,而后耳根子很是清净,睡到了日上三竿。

    宋也走后,温迟迟闲来无事,几乎每一日用过早膳后都得带着秋香,去院子中散会儿步。

    如今依然开春,虽天气尚且寒冷,但外头的阳光是十足十的好,照在人身上也暖和,逛园子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选择。

    遇到满哥儿是在几日后,温迟迟本想同满哥儿说两句,没想到二房二姑娘宋岚却先一步叫住了她,“温姨娘。”

    温迟迟应了一声,还未说话,二姑娘宋岚已然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道:“温姨娘,听说你母亲是姑苏有名的绣娘,你的女工也很好,我能不能请教你一些这方面的事情?”

    “当然可以,”温迟迟点头,“只我如今房里线头不太全,前段时间用得很了,如今只剩极为质朴的颜色了。”

    宋岚连忙道:“不碍事,我的房里都齐全着,要不姨娘随我去院子里坐会儿吧?”

    宋岚是定了人家的,如今在府内待嫁,心中记挂着未来夫婿,便想着春日里绣一只香囊挂在身上,出去踏春尚好,便来请教温迟迟了,温迟迟也乐见其成,倾囊相授。一来二去,温迟迟与宋岚的交往便密切了起来。

    温迟迟那日去的不巧,宋岚便虽二夫人会寺中烧香了,回来之时,恰好见着了大公子宋慎。

    宋慎另一只健在的手上拎着酒坛,看了温迟迟一眼,便头也不回迈着步子往屋子里头去。

    温迟迟连忙叫住了他,“大公子且慢,我有一事想托您交代给二姑娘。”

    宋慎脚步放缓,便听见温迟迟道:“大公子,二姑娘前几日同我商讨如何将帕子绣的生动些,我便以哨子为例给她绣了一方帕子,若是可以,还劳烦您代为转交给二姑娘。”

    宋慎深深地看了温迟迟一眼,道:“温姨娘可以进来用些茶,岚儿很快便会回来。”

    温迟迟紧张的心绪平复了下去,连忙提裙跟着往里头去。

    宋慎断了右臂,只能使用左臂,虽然如此,但温迟迟瞧得清楚,宋慎行动未曾受限,反而来去自如,很是利落。

    两人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温迟迟便有些坐不住了,她道:“大公子,我觉得身上有些困乏,怕是要先行一步了,还请公子将东西转交给二姑娘。”

    宋慎点了点头,“可以。”

    温迟迟压了压帕子底下的木哨,确认裹紧了不会叫人看出来,这才递给宋慎。

    宋慎手掌摩挲了一会儿,将东西又递到了温迟迟手中,颔首道:“母亲与岚儿回来了,你自己同岚儿说吧。”

    说罢,便摆了摆手。

    温迟迟离开的时候,恰好遇见二夫人杜氏与宋岚进屋。

    杜氏往里瞥了瞥,见着自家儿子也在里头,心中便不由地觉得恼火,杜氏的娘家便是太尉府。太尉府里头的姑娘,宋也的未婚妻,便是她的亲侄女。

    当初因着谁两家闹得那么难看,杜氏也是知道的,因着自家的姑娘有求于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放任自家的儿子与有妇之夫有些什么,白白地令人诟病。

    因而对温迟迟也爱答不理,没什么好脸色,最后甚至下了逐客令。

    温迟迟不觉得有什么,淡淡地笑了笑,又在园子中坐了会儿,晒了会儿太阳,这才回了院子中。

    刚到院子中,下人便拿了一封信进来了,温迟迟脸上的笑一下便凝固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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