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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锦书来

    温迟迟将信拆开, 匆匆地扫了一眼,便放置在一旁用晚膳去了。

    用完后温迟迟这才重又坐到了书桌前,提笔开始写。

    宋也令人送来的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问她怎么不说话, 有没有想他。

    温迟迟沉思了一会儿,实在没法下笔,便搁置在了一旁。第二日宋岚来寻她之时,便问她眼下黑青怎么回事。

    温迟迟淡道:“昨日下人托我去一封家书寄给郎君,而我只在闺中跟随兄长学过几个字,用来帮扶家中记账用,旁的字我不曾学过, 文雅之词亦不会用,二姑娘, 听说郎君不到弱冠便三元及第,那他看了会不会笑话我?”

    宋岚听了不由地摇头直笑,刚想宽慰温迟迟几句, 但一想到她二哥还真是这么个恃才傲物, 目中无人的性子,这还当真有可能, 便闭了嘴。

    她看着温迟迟面上略显不安的神情, 其实很能理解温迟迟。她也大了,还未嫁做人妇便开始惦念心上人了, 何况与二哥如胶似漆的温姨娘呢?

    宋岚同情地看着温迟迟, 点了点头, “姨娘可曾听过苏学士的名字?”

    宋岚又道:“苏学士不世之器, 才高八斗, 当年还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呢, 但他不慕权势,即便进士及第也未曾进入仕途,虽置身楚馆秦楼,但又尝不是红袖添香呢?苏学士此人虽性子风流,但笔下生花,尤擅写相思。若是温姨娘找他,那必然再无此等烦恼之事。”

    温迟迟摇摇头,脸有些红,“二姑娘,我只是写信给郎君,并不需要这些的,何况郎君也看得出来,我没有那份文采的。”

    宋岚道:“苏学士当然也写通俗词作,便是唱给民间妇孺听也是明白的,温姨娘,我们明日去采买些衣裳首饰,顺道去瞧瞧吧?”

    宋岚说起苏学士之时眼眸亦亮亮的,说话时也带了几分恳求之意,她又小声道:“瞧瞧总归有些好处的,或者我学会了,帮姨娘代笔几句也行。”

    温迟迟问:“可是那些地方我们这些女子又如何去得?”

    “不碍事。”

    第二日一大早,宋岚便来寻她了。

    温迟迟这院子内外尽是宋也的人,温迟迟心中也清楚因着上次逃跑宋也定然不会加派人手看管她,倘若不是他以为她中了情蛊利于操控,压根不会放她这间屋子,更不会让她出府了。

    温迟迟与宋岚此次出门,身边跟着的除晴雪秋香外还有另外几个丫鬟与护院,浩浩荡荡一群人。

    在门口准备登上马车之时,恰好与三夫人王氏迎面碰上,王氏因为独子宋章后半辈子被宋也废了无处申冤,心中戾气正盛,此时见着温迟迟霎时间心内的怒火便升腾了起来,尖酸刻薄地刺了她几句,见她面不红,心不跳,气得几近呕血。

    正要扬手打她,便被身后的仆人拦住了。

    青松此次没有跟随宋也南下,被宋也留在府中照看温迟迟,此时他攥住王氏的胳膊甩了下来,神情严峻地冷道:“三夫人,这是相爷身边的人,无论是身份上,还是品级上,您都没有资格动手打人,还请您自重。”

    “好得很,当真是好的很,不就凭着肚子里的孽种上位吗?当真耍的一手好手段!”三夫人王氏气得脸色涨红,咬牙切齿道。

    说完后,狠狠地踩了青松一脚,便拂袖而去。

    青松:

    坐上马车后,宋岚问温迟迟道:“姨娘,你果真怀着我二哥的孩子了?”

    宋岚见温迟迟点了点头,心中由衷地替宋也高兴,不管怎么说,二哥年节外出回回都会给她带礼物,对她还是很好的。

    温迟迟无意地笑道:“郎君还不让人往外说,没想到你们还是一早就知道了。”

    宋岚道:“这事是我当初遇着三婶婶的姐儿听来的,四妹妹当时总是与雪姨娘在一块,走得近。当初你有个一直跟在你身边伺候的丫鬟不是后来又跟了雪姨娘了么,约莫是她嘴上每个把门儿,说出来讨好新主子的吧。”

    “不过也真是可惜了,雪姨娘长得那么美,怎么偏偏一场小风寒就要了她的命呢?”宋岚感叹道。

    宋岚见着温迟迟沉默着,脸上的神色也不大好看,以为是自己的话让她想起了将才三婶婶说的难听话,于是便宽慰道:“姨娘,三婶婶的话你也莫要放在心上,三婶就是这样的人,从小到大我遇见她都是避着走的。”

    宋岚与温迟迟熟了起来,话也变多了,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回来了。她扒拉着手指,对温迟迟道:“三婶家是生意人家,家中有矿产,一夕间便富贵了起来,便捐了官。后来家中的女儿进宫当了娘娘,攀附结交的人便多了起来,如今仗着太妃与小王爷这层关系,金钱与权势一个不落,因而人便也得意些。”

    温迟迟惊讶地道:“竟然还有这层关系。”

    宋岚点点头,“是呀,先帝在时,贵妃娘娘的势头正盛,三婶婶还更加跋扈些呢,便经常给我阿娘气受。”

    温迟迟问:“可是贵妃娘娘的儿子不是没有成为皇帝么?为什么三夫人还这般作风?”

    “三婶婶近两年来还是收敛了不少了的,”宋岚道,“但当三婶婶家当年趁着风光得意之时吞了当地大量矿产,钱包里仍旧鼓鼓囊囊的,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约莫有钱可使鬼推磨吧,人手里头有了银子,腰杆也挺的直直的。”

    二人说着话,没多久便到了茶楼中,茶楼中几个文人大夫正玩着飞花令,高朋满座,一时满堂喝彩。

    温迟迟同宋岚走到雅间内,落了座。宋岚伏在窗台子上,拍了拍温迟迟激动地道:“姨娘,您瞧瞧,领头的那个便是我同你说的苏学士。”

    温迟迟往下瞧了瞧,果真见着一个纶巾净袜,风流倜傥之人,谈吐中尽是潇洒的意气。

    青松跟在后头,温迟迟不敢多看,只扫了两眼,便避嫌地挪开了眼睛,不想宋岚却拉着她问:“姨娘,你觉得苏学士长相几分?”

    温迟迟见着宋岚高兴的模样,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道:“应当算是上乘。”

    宋岚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又低声问:“那你觉着苏学士较于二哥如何?”一副得了宝急于得到他人羡艳的模样。

    温迟迟往后瞧了青松一眼,只见他站着,后背紧绷像一块硬石头,便知道他在暗中替宋也听着墙角,难为情了一瞬,而后道:“郎君是俊朗,而苏学士是俊美,二者也不好比较。若是要选的话,那我也只能说,我心中只偏向于郎君一人。”

    宋岚听着温迟迟的话,也知道自己问的过了,笑了笑,便换了个话题,打着岔过去了。

    温迟迟没什么继续看的心思,略坐了一会儿便推说身上困乏要先离开。

    宋岚点了点头,念念不舍地随着温迟迟一同站了起来,她道:“一起去成衣铺子中瞧瞧吧?说来也怪,我阿兄往日里那般糙的人,竟指名要新一批的松江布制的衣裳,今日我又恰好要出门,只得代跑一趟了。咱们也去瞧瞧开春的衣裳?”

    温迟迟听见宋慎的名字,眉心跳了跳,便点了点头没再拒绝。

    诚如她所料,在温迟迟进里头换衣裳的时候,有小二拦下了她,又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末了,小二道:“温娘子,你手上的木哨可以吹,声音不大,几近没有,但声线波动很大,吹了便可召唤信鸽来。消息若没法子递给宋大公子之时,便可吹哨子,由信鸽径直带到付府。”

    “温姨娘,你怎么会进去那般久,还不曾出来?是不是衣裳出了什么问题?”宋岚在外头问。

    温迟迟朝小二点了点头,而后便风平浪静地走了出去,笑道:“腰身收的太紧了些,若不是有它,我便能穿得下去了。”

    说着,温迟迟指了指小腹。

    宋岚遗憾地点了点头,又随着温迟迟逛了会儿,这才离开。

    傍晚用完饭,喝完药之后,温迟迟回忆着宋岚交代她的话,提笔开始写信。虽然盘雪再三告诫她情蛊之事,但她就是一个内敛的人,这等肉麻的话,即便是信纸传递,不用面对面对他说,她也觉得脸皮在被人摁在地上摩擦着。

    笔提了又丢,丢了再提,如此反复,磕磕绊绊,终于凑齐了百来个字,命青松将信送了过去。

    没等两天,宋也的回信便送到了温迟迟的手上。

    拆开一看,只见上头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知道了。】

    温迟迟蓦然心梗,当着青松的面,气鼓鼓地折起信纸,径直丢进炭盆中,给烧了。

    青松头上铃声大作,霎时间后背起了一层冷汗,后来两天他发现,温姨娘不光没给主子去信,连带着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连用饭也少了不少,青松更是每日晚上给南边的写信述职时候也有些汗颜与惶恐。

    而宋也在扬州即便再忙,每晚都抽空瞧瞧青松给他去的信。

    温迟迟不写,他也瞧破了她成日躲懒的心思,并不那样恼怒,闲暇之时瞧瞧青松汇报的她饮食睡眠情况便足够了,她再写了,他也抽不出时间看。

    那日她给他去的信倒令他意有些外,正因为不常见,他便多看了几遍,以至于狼毫上的墨水滴了数滴到了文书上。

    也没什么心思处理文书了,他有些心烦意乱,于是便挥笔写了三个大字送给罪魁祸首,这便已耗尽了他微乎其微的耐心。

    如今她又哪里是朝青松摆脸色,分明是借青松朝自己表达不满,宋也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笑着,继而挥笔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句,连哄带吓地让她多用些饭,多睡些觉。

    写来流畅,挥洒自如,奏疏公文写得,家书自也不在话下,宋也写着写着,速度却慢了下去,他盯着信末——

    【夜雨忽至,江南已春,长想念。】

    收笔时,倒是一气呵成,想也没想便添了上去。

    宋也凝眉看了很久,越看越觉得黏糊腻歪,便重新提笔将最后一句话划掉了,而后便摔了笔,令长柏将信送了出去。

    温迟迟拿到信,一目十行地读完了,见着底下一片墨迹便自动跳过了,也没往深处想。

    昏黄的灯火下,温迟迟伏在书桌上,想了想,提笔郑重地写道:

    【郎君赐览:

    自你离去,夜不能寐,食难下咽。妾当知君深中有谋,心忧天下,于君,儿女之情较天下黎民,不过三分之一。

    男子丈夫以天下为先,有此夫婿,妾心甚慰。然君为天下,妾为郎君,离别数日,前路几重尚不可知,而君所用所思,

    妾知之甚少,自惶惶终日,忧心难安。

    江南地杰,水灵人材。然山高水重,被寒衾凉。若佳人在侧,妾自展颜,喜难自抑。惟君坦诚以告。

    君纸长言浅,废弃纸张,恐有石王争豪穷奢之嫌。君骨清风,不必再寄。

    馀言不尽,只此寄知。

    汝妾温迟迟敛衽拜寄】

    宋也拿到信之时不禁蹙眉哂笑,瞧瞧,这话说的,浓重的醋酸味扑面而来,都怀疑起他身边有了新欢了。话里话外,一字一句,无处不在埋怨他话少,冷淡。

    宋也道:

    【日理万机,无心红袖。佳人遍地,然汝不常有。满意与否?醋味太浓,多喝甜羹。】

    忙得很,没心情想着男女之事,扬州确实美人很多,但我只有你一个。这样说了,够不够?满意不满意?

    尽管面上尽是无奈之色,宋也嘴角却不不由地弯了弯,便命人将这封没有亲启署名的信递给了长柏。

    长柏拿着信件往外头去,刚走不过几步,宋也便又将他叫了回去。

    宋也想了想,又在下头加了十几道扬州当地的菜名。

    淮扬菜,他今晚吃的。味道,一般吧,不过他没说。只留下了这十几道菜的名字,堪堪挤满了大半的纸张。

    温迟迟拿到这信的时候,看着底下的菜名陷入了沉思,看了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他哪一日午膳或者晚膳的吃食。

    她提笔,便开始写回信,从起床到晚上入睡,事无巨细地统统写进了信中,温迟迟不觉得有什么,这些她不写,青松也会写,顶多就是宋也费力看两份大差不差的信而已。

    但也并非全然没有好处。她每一封信都会在信的末尾问问他吃食,睡眠如何,见了哪些人,做了那些事。

    宋也尽力敷衍,只会将无关紧要的事告诉她,旁的只字不提,但信渐渐去的多了,宋也的戒备心便也就没那么重了,虽是写日常之事,但话是从牙缝中蹦出来的,既然有缝隙,便必然不是全然的密不透风。

    将宋也稀碎的话语拼起来,再加上用木哨暗中同宋大公子联络,事情的轮廓便也就出来了。

    正月刚过,天气没暖和一阵,江淮等地倒春寒,下了一场桃花雪,此时小麦正处在拔苗之时,抗寒能力差,田里倒了许多小麦苗,虽不严重,农户就是依赖这几亩田的粮食收成维持生计,朝廷便往下拨了赈灾银子,用以抚恤农户用。

    银子从国库中拨出去没多久,便有地方官一手上疏弹劾江浙三路命官敛财受贿,一手在江浙三路首府击鼓鸣冤。经此波折,天下哗然,江浙地区民心因桃花雪受灾本就不稳,如今又满城风雨,便有农户集结示威。

    这便是宋也着急南下的原因,也是温迟迟大约了解到的事。

    但温迟迟想不到,其实此事说起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只要朝廷派出京官,给予回应,不消几日,便可迎刃而解。

    而然在这个节骨点上不巧,宋也刚将知晓付家走私军火一事透露了出去,江浙地区便闹出了这档子事,其中的涉事官员还包含了他当初在杭州提拔的官员王德。

    很显然,是付家的人动的手脚,来分散宋也的注意。

    所以宋也便将计就计,顺着他们的意来了扬州,亲自处理此事。

    事情是不算大,但杂事烦扰,处理起来麻烦,牢狱中拿了一批人,得审问。还得赴各方官员的约,在酒桌上谈事。

    温迟迟注意到宋也在最近寄来的信最底下要这么寥寥几个字——

    【听说南方的兔子天气冷时会在夜里出洞觅食,过几日我上山办事,顺道给你捉一只回来。】

    喔,信后头还有第二页,温迟迟瞥了瞥整整两页写满了的纸。

    啧,他的话当真越来越多了。

    温迟迟心不在焉地回了封信,便熄灯躺到了床上,裹在了柔软的被子中。

    后半夜,夜深人静之时温迟迟这才推开了窗,将木哨拿了出来,不一会儿,便有信鸽从浓重的夜色中飞了过来。温迟迟将寝衣里头的信拿了出来,绑在了信鸽腿上。

    信鸽远去,温迟迟盯着窗外无尽的月色,静静看了半刻,蓦然想起了当初从杭州北上时她脚边趴着的兔子,它尚且年幼,腿又受了伤,杭州冬天冷,也不知有没有活下去。

    不过,她当时确实恳求宋也,求了好久好久。

    她从未开口问他要过一样东西,除了那只兔子。

    ·

    没过几日,在差不多时候的夜里,那只信鸽又飞了回来。

    温迟迟这几日睡眠浅,哪怕是极细微的动静,便会惊醒过来。听到声响,她即刻来到窗边,推开窗,将绑在信鸽腿上的信拿了下来。

    月色朦胧,灯火稀疏阑珊,那信上的没头没尾的三个大字却夺人眼球,叫人看得相当清楚。

    【得手了。】

    温迟迟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镇定地将信条折了起来,而后走到烛火前将信给烧了,又趁着烧出灰烬之前将烧着的信纸丢进了炭盆中。

    而后几日,温迟迟倒是像往常一样,出去逛园子晒会儿太阳,偶尔与二姑娘宋岚说会儿针线活儿,说会儿苏学士,实在无事的时候便绣些东西。

    她却明显地感觉到了青松的焦急与魂不守舍,否则他也不会对晴雪的异常毫无知觉。

    用过饭后,将药端进来的人便是晴雪,温迟迟点了点头,目光自然而然地从晴雪的不住颤抖的手上略了过去。

    温迟迟端起了药碗,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屏住呼吸一口闷下去,而是看着她,柔声问:“晴雪,你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晴雪下意识地将手背到了身后,摇了摇头道:“没有。”

    温迟迟点点头,手上捏着药碗,关节却逐渐苍白了起来,她又道:“我听说,晴雨如今跟在三房那儿,伺候四公子。”

    晴雪咬了咬牙,双目猩红,她道:“不是我姐姐去的,她一个人在跨院做着下等丫鬟,做最苦最累的活,任何一个仆人都能随意欺辱她。她也不想去伺候一个半身不遂,对她非打即骂的瘸子。温姨娘,我姐姐知道错了,可是你们对她的惩罚还不够吗?”

    温迟迟只觉得有些无力,“她背叛我,污蔑我与四公子的关系,那是关乎名节的事,若非我留意,我可能就要浸猪笼了。她那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

    晴雪道:“温姨娘,可你没有受到影响不是吗?晴雪也是迫不得已,盘雪威胁她,她也是有苦衷的,何况她已经知道错了,她可以来给你磕头,你要她磕多少个都不是问题。姨娘你不是人前心善得狠吗,为什么不能再大发慈悲一回?”

    “你说我没有受到影响,那么这一碗药是怎么回事?”

    晴雪一愣,倏地眼圈一红,要上前将温迟迟手中的药碗夺下来,“别喝!温姨娘,我知道错了,您先别喝!”

    温迟迟了然地笑了笑,先她一步将里头的药一饮而尽,哑声道:“不是我要罚,我那时病成那样,又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我也是受害者的,晴雪,你不能要求我一定要原谅的。”

    晴雪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姨娘,我错了,三夫人拿我姐姐的命要挟,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快吐出来,快呀!”

    温迟迟不为所动,“其实你此时后悔痛苦,是觉得此事已经败露,郎君绝对不会放过你和你姐姐对不对?三夫人逼迫你,从你选择不选择告诉我的那一刻开始,你对我的信任与衷心便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我之所以喝药,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你姐姐,而是我觉得,这个孩子确实不该存在。你走吧,别出现在我眼前了。”

    晴雪哭得泣不成声,“不是的,不是的”她上来使劲地给温迟迟拍后背催吐,想出言否定温迟迟那一席话,张张嘴,却发现什么除了呜咽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汪泪水从温迟迟眼眶滑落,她挥手将空药碗掀翻在地上,厉声道:“滚!”

    晴雪狼狈而逃,温迟迟蹲在地上,小腹坠痛到口大口喘着粗气,额汗不止。

    第62章 水娃娃

    窗外, 春雷阵阵,雨如瓢泼。

    温迟迟昏昏沉沉地睡着,断断续续地做梦。醒来后, 梦已经记不大清了, 只觉得那个梦相当漫长。

    秋香端着一盆水来本想着替温迟迟擦拭,见着她已经清醒了过来,面上连日的阴霾霎时间一扫而空,秋香连忙将手上的铜盆放在了小案上,甚至来不及同她说一句话,便即刻出去令人唤郎中,安排人煮粥煨药。

    温迟迟躺在床上, 盯着头顶的纱幔静静地瞧了一会儿,便听见秋香的脚步声又近了。

    秋香将帕子浸到了铜盆里的热水中, 泡了一会儿,这才拿出来,给温迟迟擦拭额头上的冷汗, 秋香道:“姨娘躺了数十天, 这十天以来成日呓语,盗汗, 可把奴婢们吓坏了。”

    给温迟迟擦完汗后, 秋香接过底下小丫鬟递过来的梗米粥,一口一口喂温迟迟喝了下去。

    擦脸的帕子过了热水, 粥也是现熬的, 都是热的东西, 擦在了她冰凉的身上, 寒意便没有那般重了, 温迟迟这才感觉到她是活着的。

    她哑着嗓子问:“我昏睡了十多日了吗?”

    秋香点了点头, 眼里不禁流露出了一丝哀婉之色,“是的,姨娘。”

    “竟然这般久。”温迟迟怔了怔,垂下了眼眸,小声呢喃。默了会儿,才问她:“近来外头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饶是秋香再怎么懵懂,不通人事,她也明白姨娘尚且虚弱,这些伤心事还是不要提的好。何况近些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秋香看着温迟迟脸色惨白的虚弱模样,眼底有些发涩,“姨娘,那些事过去了便不要再想了,您养好身子才是关键。您将身子养好,届时定然还会同公子有孩子的,生的小公子与小娘子也定然白白胖胖,机灵可爱。”

    “公子?”温迟迟掀开眼帘,底下的手却在逐渐收紧。

    秋香见着温迟迟的反应,先是一愣,而后点了点头。她刚想问温迟迟怎么了,便听见身后传来了推门声,往后瞧了瞧,秋香眉目间染上些轻松之意,“姨娘,公子来了!”

    宋也进了门,将身上的雪白的狐裘脱了下来挂在架子上,这才往温迟迟身边去,“你先退下。”

    秋香垂首应是,将一旁小案上的粥碗和药碗拿了下去,走前还不忘瞥温迟迟一眼,只见她神色如常,秋香拧了拧眉,心想那大约是她看错了吧,姨娘听见公子怎么会觉得恐惧呢。

    秋香想通了后便带上门离开了。

    宋也替温迟迟拢了拢腿上的被子,问:“粥都用完了?”

    温迟迟只垂眸,那只轻轻搭在被子上的手,骨节分明,手面上青筋微微凸起,脉络分明。

    她并不回答,只一把推开宋也的手,翻了个身,将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温迟迟背对着宋也,本挺直的脊梁也缓缓弯了下去。浑身上下都在颤抖,还有隐隐哽咽抽泣的声音。

    宋也听着温迟迟的声音,心内像是被人蓦然揪住了一般。

    “你在怪我。”宋也道。

    温迟迟任由泪水滑落在被子上,“迟迟不敢。”

    宋也坐在床边,将温迟迟连人带被子抱在了怀中,抵了抵温迟迟的头,“我当时也被人绊住了脚,赶不回来。”

    “有人获知了我的行踪,在我途径之处设下了埋伏。我被人追杀,滚下了山崖,山脚下还覆着薄薄的一层残雪。”

    极其凶险的时刻,却被宋也平淡的口吻描述得稀疏平常。宋也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多言的人,也极少以软弱示人。这般说辞,像在解释,又像在隐隐地讨好。

    温迟迟骤然止住了抽泣,一双泛红的双眼愣愣地看向宋也,“你有没有哪儿受了伤?”

    宋也沉默着没说话。温迟迟急得便要上手扒宋也的衣裳。

    宋也将她的手拦了下来,淡道:“后背两道伤得极深的刀伤,血肉模糊,尚未痊愈。还有好几处箭伤,整个后背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很丑,就不看了,要不是晚上就要睡不好觉了。”

    温迟迟眼眸黯了黯,扯出了一丝费劲的笑,“郎君,你在向我卖惨吗?”

    “是啊,你就不能可怜可怜你的郎君么。”宋也轻轻捏了捏温迟迟的鼻子。

    两人依偎在一起,相顾无言,唯有沉默。

    好一会儿,宋也才道:“就像秋香所说,孩子没了便没了,你养好身子才是关键,未来日子还长着,我们慢慢生。不急。”

    声音克制又冷静,清冷得瞧不出什么情绪。

    没有一丝一毫悲伤的样子,甚至还有心力同她打趣。

    听着宋也这般说,温迟迟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她道:“我知道郎君将来会娶正妻,还会有诸多姬妾,多得是女人给你生孩子,郎君,你这么想我不怪你,甚至还会替你高兴。”

    “那你哭什么呢?”宋也替温迟迟擦着泪水,却不想越擦越多。

    宋也心里跟明镜似的,明确地知道温迟迟这样浓烈的情绪,与患得患失的瞬间,多是由情蛊所致。

    可擦着她的泪水,他也会觉得心中闷闷的,这也是她的情绪,她也会心痛,也会害怕不是么?

    “温迟迟,”宋也声音低沉,沙哑得不像话,略带恳求道,“你就多信任我一些好不好。”

    “郎君,我不强求你,可是他是在我肚子中长大的,长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他同我性命相连,日日同我在一块,你不知道他有多乖巧,多坚强,从上京的路上开始,我没吃过一顿热乎的饭菜,更在牢中过完了年,吃了数日发馊的饭,从彩楼上坠下去,被吊在城墙啊,我怕啊,我都怕都腿软,他一个小小的娃娃,能不怕吗?”

    “可他却懂事地陪着我,走了一路。我还梦见,他穿着一件极单薄的肚兜站在大雪里,同我说,阿娘,好冷啊。我去抱他,他下一瞬间便被风雪卷走了。郎君,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我自己,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没有保护好他,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

    温迟迟哭得几乎背过了气,宋也几乎呼吸不上来,就像千万把刀子在同时剜他的心一般。

    宋也将手指插入她的发间,轻轻拨了拨,“你不要哭,不怪你,是我不好。”

    他轻轻拢着她颤抖着的瘦弱的身子,哑声唤她:“阿迟。”

    宋也废了极大的力气将温迟迟几近崩溃的情绪安抚好,待到她睡着,已经入夜了。

    宋也将温迟迟轻轻放了下来,见她将被子拢上,将她裹得密不透风,这才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宋也靠在床边,极为疲惫地阖上了双眼,静了一刻钟,这才起身往书房中去。

    公文与奏疏虽由大学士预先过目,拟批,但最终还得有人决策批红,他才离京一段时间,便有人手脚不安分了起来,而如今又是多事之秋,这些须得他亲自接手,才能令各方安生下来。

    因而哪怕他数次受伤,生命垂危,宋也也未曾假借他人之手。

    宋也才坐到书桌前批了两份奏折,长柏便敲门而入,他禀告道:“今日仵作验尸,会阴山埋伏的刺客口内藏的毒是漠北所产。”

    “付家。”宋也点了点头,手上批着公文没停,毫不意外地笃定道。

    长柏眉头拧得很深,“主子,此事说来当真是奇怪,您将要去会阴山捉拿逃犯之事,除却咱们的几个人以外,从未往外泄露过,付家提前在哪设了那么周全的埋伏,就像是提前预料到了一样。”

    “你想说什么?”

    长柏道:“我怀疑有人提前将计划泄露了出去。当时情况那般危急,差一点您也会不会是您写给温姨娘的信”

    “不会。”宋也笔顿了下来,抬头看着长柏,笃定道。

    “属下并非是怀疑温姨娘,只是信从扬州寄到京城,山高水远”

    “没有怀疑的必要,”宋也再次打断了他,“一来,我给她的信从不会写这些她看不懂的事情;二来,一路派送信件的差使都出自皇城司,能力出众,不会出意外;三来,她不会背叛我。你怀疑她,怀疑错人了。”

    “我倒是觉得,你与其怀疑她,不如去查查你手下那批人。”宋也不悦地道。

    长柏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主子,那些都是都曾是跟随您出生入死之人,自是忠心不二。”

    “难道人心就不会变么?”宋也道,“我向来只看证据,你若想澄清你手下那些人,便将证据摆上来。同样地,你若要怀疑她,也将证据摆上来。否则,便将牙关咬紧了,免得说出来的话贻笑大方。”

    宋也噤了声,“主子,属下一时情急说了不恰当的话,属下知错。”

    宋也专注地批阅公文,在长柏快要离开屋子之前,重又叫住了他。

    “王家往年有几起煤矿爆炸的事处理并不妥当,你找机会将案子翻出来闹大。闹得越大越好。”宋也轻描淡写地道。

    长柏踌躇了一会儿,而后道:“主子,王家钱权在握,在官场上吃得开,左右逢源,势力盘根错节,您不久前不是也说过,要动王家,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宋也冷冷地看着他,“你忘了,王桂月对温迟迟做了什么。”

    “主子,常有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年三夫人在您小时候那般刁难您,您不是也隐忍了下来了?如今是关键时候,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因小失大,还请您三思。”长柏苦口婆心道。

    宋也蓦然想起温迟迟那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的模样,心中便觉得气血翻涌,他一把将笔拍在了书桌上,静了会儿。

    “可那也是我的种,我的孩子,”宋也极为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按我说的做。另外,那个包裹里头的东西拿下去烧了吧。”

    长柏拿着退了下去,随意找了个没人地方,燃了把火,将包裹扔了进去。

    长柏走了神,边看着火,边想事情。恍惚中却看见火里头烧着的,似乎有拨浪鼓,竹蜻蜓,还有两只虎头小鞋。

    但火舌太毒了,烟雾又浓重,他有些看不清。

    也兴许,是他看错了吧。

    ·

    自温迟迟昏迷醒来后,她又被宋也摁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之久。

    这半个月以来,只要宋也得空,便会待在温迟迟边上,二人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话说,常常都是各做各的事情,并不干扰彼此。

    堪堪个把月,宋也便在照顾她这条道上越走越远了。

    往日他总是自恃清高,拉不下面子,即便为温迟迟做些什么,他也总要她求他一求,给他一个台阶下。但如今得心应手的同时便也不觉得别扭了,顶多有时候他逼她说一些没皮没脸的话,看着温迟迟面色羞红,宋也扯一扯嘴角罢了。

    而他也觉得温迟迟似乎越来越依赖他了。

    这数月来,他都会下朝之时再陪她用早膳,有一日他在宫中被事情耽搁住了,比平时堪堪晚了一个时辰。

    他到院子中之时,饭菜已经全然凉了,温迟迟就守在桌前,一副沮丧失望的可怜样儿,见到他之时,眸子一下便亮了起来。

    晚上一样,温迟迟近来很怕黑,因而都是他哄她入睡后再去处理事情。偶尔他忙,她便守着灯强忍着困意等他回来,即便困得眼皮打架,哈气连天。

    她有时候也会偷溜下床,给他上药,炖汤,绣荷包。

    若不是还养着蛊虫,宋也大概真要对这份真情信以为真了。

    可同时,他又觉得着里头或许也藏着她的几分真心也未可知,否则她看向他的眸子怎会那般亮,完全没有中蛊那般痴傻的模样?

    宋也有时候便常常沉思,她对他的好,对他说的话,究竟是出自内心还是因为情蛊?这个问题一旦他思考,便会耗去好半天时间,他常常揣度退敲到心烦意乱,对温迟迟说话的语气也隐隐含了几分不耐。

    春色深了,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但温迟迟的屋子里银骨炭一日都不曾停过,温迟迟常常觉得闷得慌,但是宋也不让停,也极少允许她开窗子。

    任温迟迟怎样央求,宋也都没有松过口。

    实在难受得不行了,温迟迟便会将一双不着罗袜的雪白玉足伸出毯子外头,贪会儿凉。

    宋也进来时,虚虚往上一瞥,映入眼帘的恰好便是那十只珠圆玉润,宛如羊脂的脚趾露在小榻外,轻轻摇晃着。

    再往上瞥,便见着温迟迟怔了一瞬,继而面上羞红,飞快地将脚重又缩回了毛毯之中。

    温迟迟的速度再快哪儿能有宋也快,宋也几步便到了塌前,一把便捉住了温迟迟的作乱的脚。

    宋也手上捏着温迟迟的脚掌,暗中使了些力气,那粗粝指腹在她脚心蹭了蹭,继而细细地摩挲着,令温迟迟身上一阵战栗。

    宋也攥住了温迟迟的双足往下去,温迟迟羞得耳根尖尖涨得通红,脚趾也不由地蜷了蜷。

    “不知廉耻的东西。”宋也掐着她小腿上的软肉,扯唇道。

    宋也一把提起了温迟迟放在一旁的书桌上,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低沉,“你是不是开始不听我的话了?”

    “没有。”温迟迟即刻咬唇否认道。

    宋也探进她的衣服里,“既然没有,那你是故意的?你是不是欠啊。”

    温迟迟上头的衣襟微微半敞敞开,往下一扫,只能看见宋也头上一尘不染的无暇玉冠。

    “我就是觉着有些有些热而已,”温迟迟细细喘息着,倏地眉头一皱,一声疾呼,“别咬!”

    “郎君”温迟迟欲哭无泪,抱着他有力的臂膀,半是撒娇半是哀求。

    宋也细细地吻她额上的薄汗,将她连同汗水在内的水儿尽数吃进了嘴中,又亲了亲她,叹道:“好粉嫩的水娃娃。”

    温迟迟当真想撕碎他的嘴,也就怕他再“惩罚”她了,于是别过脸去,权当没听见这些。

    宋也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偏偏不让她如愿,又附在她耳边沉声道:“倒浇蜡烛,顺水推舟会了,你不是说不知道蜻蜓点水是何等模样么,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瞧瞧?”

    “你,你在说什么啊。”温迟迟嗔怪地扫了他一眼,即刻将他往外推了推,“我没说过,也不想知道。我困了,郎君”

    宋也轻轻应了一声,又将她亲的软成了一滩水,这才拍了拍她的屁股放过了她。

    温迟迟进净房内清洗,两炷香后,套了一件雪白的寝衣这才走了出去。

    宋也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床上的帷幔,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动静后,才将眼底的情绪敛了下去,将眼神落在她身上。

    可以说,自她出来后眼神便没离开过她身上。

    “你身上的肉似乎多了些。”宋也评价道。

    温迟迟手上绞着发,听见宋也这么说,手一顿,顿时语气便有些不悦,“郎君既然嫌弃,那找旁人去就好了,外头多瘦的美人都有。”

    宋也无奈地笑了笑,“还找旁人,光你一个,就够我操心后半辈子了,你说说,我找她们有什么好?”

    “没什么不好,但就一点好。”温迟迟瞥了瞥嘴。

    “什么啊?”宋也故作不懂。

    温迟迟气鼓鼓地绞发,没搭理他。

    宋也嗤道:“说你蠢,你还当真是蠢。丰腴难道是多不好的词?那些干瘪瘪的女人,我又不好这一口。”

    温迟迟一字一句道:“没有人喜欢在事后被这般说的,我又不是勾栏中的女子,又不是货物,就像是我也从未当你着你的面说你活不好啊。”

    温迟迟说的诚恳,语气中还有一委屈之意,宋也听了脸却黑了下来。

    “还当面?”宋也霎时间觉得气血翻涌,似笑非笑道,“你私下里跟谁说啊?”

    温迟迟立刻摆手道:“我从未跟旁人说过的,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若不满意,那便放心里,莫要说出来,哪怕找别人也好,免得平白无故令人心里添堵,特别是我现下里还累着,你这样说,当真会令我心寒。”

    “不跟旁人说,言下之意便是当真不好了?”宋也连沉的跟什么似的,“可以啊,温迟迟,嘴上说着不要不要的,其实心内还嫌上了是吧,你说的也是,找旁人也未必不可。”

    越描越黑,沟通起来也麻烦,温迟迟淡道:“那你便去吧。”

    “行。”

    宋也舔了舔后槽牙,从床上下来,赤着脚将衣裳套到了身上,将要拿起温迟迟搭在桌上的汗巾给她绞发,便见着她双肩颤抖,抬起她的脸,只见她咬紧了牙关,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宋也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发现了一件极有趣的事。只要她一哭,她的眉梢与鼻尖便会即刻染得红红。

    当真是我见犹怜呢。

    “你还真是”宋也颇为无奈,眼底却染上了清浅的笑意,他拿了帕子给温迟迟擦泪。

    温迟迟推开他的手,吸了吸鼻子,“你去找旁人好了,莫要再管我了,我说什么你都不当回事的,你眼中只有你自己。”

    宋也问她:“真的?我去找旁人了?”

    温迟迟点点头,“你去,你尽管去。”

    宋也才起身,便听见温迟迟叫道:“你若是去了,这几日便莫要再踏上我的床。”

    宋也探究地看着她:“嗯?”

    “我去小榻上睡。”温迟迟声音小了下去。

    宋也弯了弯嘴唇,将汗巾拿了裹到温迟迟的发尾上,“算了吧,你身上暖和,不跟你睡,我睡不着。”

    温迟迟矜持地嗯了一声。

    “拿帕子将眼泪擦干净。”宋也道,“一会儿再去瞧瞧活儿到底怎样。”

    温迟迟没搭理他,反而道:“郎君,如今开春了,天气也暖和了,外头一定热闹着。我都好久没出门了。”

    宋也瞥了温迟迟一眼,有些不赞同,“春寒料峭,冬天的风倒不打紧,春日的寒风一吹,指不定要生病的。等天气当真暖和了起来再说。”

    温迟迟心想冬日里头他也没少拘着她啊。早有不满,温迟迟心内即刻翻了个白眼。

    而后几天,宋也发现温迟迟用饭的兴致不高,话明显也少了。即便跟他说话,也是爱搭不理的。

    宋也批评她几回后,几乎快要怀疑这情蛊是不是失灵了,完完全全检查了一番后,又翻找了几部西域的书查阅,发现并无大碍。

    他冷了脸,不得已退了一步,“你想出去踏春也不是不行。”饭后,宋也道。

    温迟迟当即眉目舒展开来,掰着手指对他道:“二姑娘同我说有一家茶楼里头的戏子唱戏不错,近来也在排一部戏,我可以和她一起去吗?”

    “你也挺会唱戏的啊。”宋也意识到着了温迟迟的道,冷笑道。

    温迟迟被宋也说的莫名心虚,低头小口小口喝茶。

    第63章 唱戏儿

    翌日一早, 宋也下朝陪温迟迟用过早膳后便又有事去了衙门。

    去之前拿了一条纯白狐裘围脖系在了温迟迟细嫩的脖颈间,又抬手将她唇角的糕点屑抹去,“若要去, 晚上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温迟迟刚提起的唇角又迅速撇了下去, 笑意也凝固住了,她顿了一会儿道:“在上面很累的。”

    “不累。”迎着光,宋也可以看清她脸上的细小绒毛,他蹭蹭温迟迟的鼻尖,耐心地哄她。

    温迟迟:“男子和女子不一样,郎君你又不明白。”

    “我怎么不明白?”宋也睨着她,“我伺候你的时候还少了?叫你好生躺在那儿的时候也没见你叫累, 体谅体谅你的郎君。”

    “我说了的,”温迟迟面上染上红晕之色, 她小声地嘀咕,“我说了我疼你,你又从来不肯听我的。”

    宋也想起来了, 不由地失笑, “我不是说了,你叫几声二郎我听听, 我满意了饶了你。”

    “我每次想唤你的时候, ”温迟迟耳尖烧红,“你都存心使坏, 不让我发出声来!”

    “我捂你嘴, 不让你说了?”

    “没有。”

    “记不大清了, ”宋也道, “展开说说?”

    温迟迟推开他, “你明明心里都清楚, 故意消遣我。”

    宋也手上拦着温迟迟那一截极细的腰身,本能地往下滑,但也只使劲地搡了一下,便停了下来,宋也喉头滚了滚,捏着两瓣软肉,笑道:“那你乖乖在家等我,今日就不去了。”

    温迟迟浑身一机灵。听着他话中的意思,还是不肯放自己出门,于是便别过脸去,不再看宋也。

    宋也喉头滚了滚,到一旁去净了手,将白玉蹀躞带与九梁冠重新佩戴上。

    温迟迟等了一会儿,见着宋也心思都在衣冠仪容上,态度确实没有半分要松动的意思,不由地丧了气。

    她略微等了一会儿,还是来到了宋也面前,在他勾腰带的时候,顺道搭了把手。

    宋也抬眼瞧了她一眼,手一摁,将刚系上的全拆了,将蹀躞带交到了温迟迟手上。

    温迟迟额汗不止,不够娴熟,但仍磕磕绊绊地系上了。

    她目光停留在他劲瘦有力的腰身上,柔声道:“郎君,我与二姑娘都说好了。”

    宋也赶回来同她用饭,又与她插科打诨了好一会儿,确实耽搁了时间,此时着急回去处理事情,便也没有再为难她。他拿了件大氅披在温迟迟身上,连哄带吓道:“若冻着了,别说出府,今岁踏出这间屋子都莫要再想。”

    温迟迟高兴地点了点头,眼睛瞬间变得透亮,她唤他:“郎君。”

    宋也看向她,“嗯?”

    刚低下头,面颊上便传来了柔软温热的触感,带着香甜气萦绕在他鼻尖。

    温迟迟只踮脚,仰着头,蜻蜓点水般在他面上啄了一口,而后便落荒而逃。

    宋也身子僵住,顿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嫌弃地将她亲过的地方擦了擦,这才极其不自然地往院子外头去。

    宋也离开后,温迟迟重又坐到了桌前,端起置在桌上只用过一半的鸡丝汤面开始吃。

    秋香进门时,恰好见着温迟迟坐在桌前,前头放着已然一空的汤碗。

    秋香收拾碗筷,不由地瞥了温迟迟好几眼,始终觉得怪怪的,再瞧过去时,只见温姨娘平静的脸上又挂上了恬静温和的笑,仿佛她将才在温姨娘面上瞧见的冷冰冰的神情只是错觉而已。

    温迟迟问秋香:“自我醒来后,这些天了,跟在我身边伺候的,除却你之外,便都是眼生的,旁的人呢?”

    秋香愣了一会儿道:“晴雨奴婢听府里碎嘴的婆子说她被三夫人从跨院捉到了四公子房里,贴身伺候着瘫痪的四公子。至于晴雪,姨娘,那日的那碗的药就是她送到您手上的,出事后青松大哥便将她抓了起来,想来主子回来后也不可能轻饶她。”

    温迟迟叹了一口气,而后问:“郎君不曾将她发落出去吗?”

    “好像没有,我问过青松大哥,他也没明确同我说,只隐晦地提了一嘴,说她如今疯疯癫癫的。”

    见着温迟迟面上落寞的神色,秋香宽慰她道:“姨娘您,您莫要难过,坏人都会有自己的因果报应。我娘就常说,狗都养不生的,更何况人呢?公子待您那般好,您将来定然还会有许多小公子小娘子的。”

    温迟迟没有反驳秋香,反而点点头,脸上扬起了一抹笑,“你说的对,秋香,那些伤害过我的人会遭到报应的,而我确实也不应该为他们难过,说的很有道理。”

    “嗯!”秋香点了点头,单纯地笑道,“姨娘不难过便好。”

    “今日我与二姑娘约好去楼里听戏,你去二姑娘院子里瞧瞧她是否收拾停当了。”过了会儿,温迟迟道。

    “好。”秋香将收好的碗筷递给了底下的小丫鬟,即刻往院子外跑。

    秋香离开后,温迟迟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宋也疑心重,他既然从扬州活着回来,便定然会彻查扬州之事。

    宋也那日寄给她的那封说捉兔子的信,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听说南方的兔子天气冷时会在夜里出洞觅食,过几日我上山办事,顺道给你捉一只回来。】

    有两个点很关键,一是晚上,一是山上。

    付家找她也确实为了获悉宋也的行踪,而宋也即便来信也只寥寥数字,即便她适时地试了一些小性子,宋也也只是信中说的话多了一些,但大多是无关紧要之言,并不会将公事告诉她。

    数日来,也只有这句话有用一些,于是消息她便透露了出去。

    但付家没得手。

    她从昏睡中醒来,见着宋也时着实吓了一跳,而后惶惶讨好了他几日。

    她装作担忧的样子,又略带愤恨地问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下这种黑手?”

    宋也只是讥讽地道:“还能有谁,能使这样不光彩手段也只有姓付的。”

    说罢,便探究地打量着她。

    温迟迟不知道他眼里的嘲弄是因为怀疑起她,还是只是因为说到了付家,被他打量得毛骨悚然,说不慌张是假的,但好在她稳住了,宋也也没再怀疑过她。

    那么唯一的漏洞便在晴雪那儿,她知道那碗药究竟是什么,但还是喝了下去。

    倘若晴雪将此事说给了宋也听,那她只要抵死不承认便可以了。

    毕竟,有谁能想到她这样一个温和的人,能残忍地杀死自己的孩子呢,何况宋也还未曾怀疑这情蛊是否当真种下去过,她只需装作对他也痴情耿耿,忠贞不二便好。

    而一个犯了大罪的人,说出来一些匪夷所思的话,企图来减轻自己的罪,那丝毫不值奇怪。晴雪手脚不干净在先,而后所说之话也自然没什么人会信她。

    话虽如此,晴雪也确实是个变数,倘若当真将此事告诉宋也,宋也便会起对她疑心。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有生根发芽的那一天。

    但她不能直截了当地问宋也,毕竟是她做了亏心事,也是她从中作梗,将宋也同杜家、王家的关系弄僵,她只能旁敲侧击,跟秋香表现了几次对晴雨晴雪的挂念与担忧,秋香心性纯良,不会多想,也同人去打听了。

    如今她也才知道,晴雪还在府中,只不过疯了。

    一个疯子,说出来的话能有什么可信的?

    只是,疯子还有一个特质,但便是偏激固执。

    话说一遍便也罢了,两遍,三遍数遍,说的多了,重复的多了,便自然会有人相信。

    温迟迟看着在餐桌底下微微颤抖的手,觉得上次宋也无意之话其实说的不错,她确实很会唱戏,就好像哪怕她现在内里极其惊慌恐惧,她也能装的平静镇定,宛若没事人。

    差点,她都要将自己骗了进去。

    ·

    温迟迟跟宋岚一同往国公府外头去,恰好在登上马车之时见着三夫人匆匆离府,身后跟着晴雨。

    温迟迟将马车的帘子拨了下来,便听见宋岚道:“听我阿娘说,三婶婶家生意出了些问题,三婶婶少不得帮着父兄四处打点着,四哥又瘫痪在床,三婶婶的大脸盘子也忙得瘦了一圈。”

    温迟迟孩子流掉,在外也只是称身子骨不好。不过这府里头的人都是人精,二公子正经夫人都不曾进门,哪儿能让一个妾室抢在前头生了孩子呢,于是纷纷对温迟迟抱有几分同情,包括宋岚在内。

    宋岚同情她是一回事,但她阿娘因为温姨娘与她阿嫂生了一张脸,兼之温姨娘的身份低微,便对她素有微辞,也令宋岚与她少来往。

    但她一个女子出府终归是不方便的,府内子息单薄,仅有二人与她年龄相仿,一个是温姨娘,另一个便是三房的慧姐儿。

    她与宋慧不对付,要出府也只好央着温姨娘同她一起去,何况温姨娘为人老实恬淡,不像是会多嘴之人,她也放心。

    温迟迟听见宋岚这么说不那么意外,只点点头,感叹道:“三夫人还挺不容易的。”

    在去茶楼之前,宋岚又令车夫在上次那家成衣店停了马车,她带着歉意朝温迟迟笑了笑,“我阿兄最近毛病多了,要求也多了,上次给他买的衣裳他嫌腰收的不好,我只得代跑一趟了。姨娘您若嫌麻烦,就在马车上等,我很快便回来。”

    温迟迟看了看成衣店的牌匾,“不碍事,我也顺道瞧瞧春装。”

    同宋岚一同进店,宋岚同裁缝商量衣裳,小二引着温迟迟介绍春日里轻薄的衣裳,“娘子,那匹水蓝色的如何?配你这样水灵的脸蛋是极好的,料子所用也是南京的云锦,统共两三匹”

    说着,便引着温迟迟到了店里的角落里,他压低声音道:“约莫半月后会有春猎,您记得将人往山上领。宋大公子也在,届时他会告诉你具体的地点。”

    温迟迟不解地问:“宋大公子也姓宋,为什么你们就这般笃定地相信他会背叛自家的兄弟呢?”

    “为什么?”小二冷笑道,“宋大公子的胳膊就是为了宋相断的。就因为宋相狼子野心,断送了宋大公子的前程,你说宋大公子怨恨不怨恨?”

    温迟迟又问:“付将军如今还好么?”

    小二道:“宋相使诈,付将军不得已重新踏上了前往漠北的路。目前尚且性命无虞。”

    “知道了。”温迟迟见着宋岚那头已经好了,便点了点头,含笑朝宋岚走过去。

    温迟迟与宋岚到楼里,进了厢房之时,戏已经开始唱了。

    温迟迟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宋岚借故离开了一趟,温迟迟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茶。

    刚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来,面前便出现了捧着一粒花生米的手,温迟迟看戏看得入迷,顺手接过花生米放进了嘴中,还不忘道:“谢谢”

    “咳咳咳!”温迟迟反应过来,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惊得径直将花生米吞了进去,卡在了嗓子里。

    宋也无奈地扫了温迟迟一眼,才将她搂在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力气逐渐加重,到温迟迟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这才将卡在嗓子里的花生米拍了出来。

    宋也看着温迟迟涨红的脸色,不由地失笑道:“没气了?我渡些给你。”

    温迟迟好不容易缓了过来,连忙摆摆手,“不必”

    宋也惩戒般地啃了温迟迟上唇瓣一口,落座时顺势将温迟迟抱在膝上,又将大开的窗牖拢了起来。

    窗外戏子字正腔圆的唱声便小了下去。

    温迟迟对上宋也菱角分明的冷峻面容,当即挣扎着便要起身,“郎君,你先让我起来。”

    “不着急,”宋也道,“来,说给我听听,楼下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温迟迟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向宋也,跨坐在他膝上,始终觉得模样很怪,立即便挣扎着要起身,也没留意宋也的话。

    宋也两手分别摁在了温迟迟的腿上,轻而易举地便将她不安分的腿箍住了,“说话。”

    温迟迟停住了挣扎,因为不自在面颊上也染上了点点绯红之色,“没有在看他们,只是在听戏。”

    宋也显然不信,哦了一声,“难怪,我来了这儿坐了这般久,剥了好几颗花生了,你连个眼神都不肯给我一下,原来只是在听戏。”

    温迟迟听出来宋也刻意加重了“只是”二字,讽刺之意再明显不过。

    她看了宋也一会儿,见着他挑了挑眉,面色不虞,当真没有半分要放她下来的意思,心中也怕宋岚回来撞见他们这副模样,于是便抱着宋也的腰,凑近贴了贴他的,温声道:“郎君,我知道错了,不该看的。”

    宋也只觉得鼻尖一阵痒意,不由地笑了笑,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接下来的动作,他问:“就这样?你道歉时就是这副小狗讨好人的模样?”

    温迟迟咬了咬牙,用力地在宋也脸颊上嘬了一口,而后贴着他的鼻尖讨好道:“放我下来把,郎君。”

    温声细语,隐隐的讨好。

    宋也扯唇一笑,拍了拍她的后背,而后淡道:“可以。”

    温迟迟只觉得浑身一松,正要连忙滑下来之时,脑门便被那只微凉的手连着弹了两下。

    温迟迟一阵吃痛,眼里霎时间蓄满了泪水,恼极了宋也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气上心头,也不急着下去了,抱着宋也的脸,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宋也不可置信地揩了一把被咬的地方,摸到了一阵湿意,也不知是温迟迟的口水,还是脸破了流出来的血,但无论是哪一样,都足以让他高看温迟迟几分。

    他驾着温迟迟,不再让她动弹分毫,“你胆子肥了是不是?”

    宋岚就在这时候推门而入的,她见着温姨娘跨坐在一个男子身上,二人脸还贴在了一块。

    嚯!世风日下呀!何况这还会她二哥的姨娘!

    宋岚顾不上那颗羞耻心了,快步走到温迟迟面前,一把使劲地扯着温迟迟,一边急道:“温姨娘,你快下来呀,快下来!”

    温迟迟与宋也纠缠拧打在一块的动作出奇一致地停了下来,视线也不约而同地相触。

    宋岚扯着温迟迟,都快急哭了,“温姨娘,你快下来,你这样我回去不好跟二哥交代,你快下来呀!”

    “宋岚,”宋也出声打断了她,挥开了宋岚扯人的手,将温迟迟护在了怀中,“你收手。”

    宋岚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一下便懵了,将手缩了回来,留在这儿也不是,出去也不是,只好讪讪地问:“二哥你怎么在这儿?”

    温迟迟顿了顿,幽怨地瞥了宋也一眼,这才从他膝上滑了下来,站在了一边。

    宋也收回了目光,看向宋岚,面不改色地道:“刚办完事,顺路接你们。”

    宋岚看着宋也右侧脸颊上的两排深深的齿痕出了神,待反应过来时,恰好与宋也冰凉的目光相触,宋岚如此更加觉得无地之容,她忸怩道:“二哥哥,你的脸没事吧?我看都出血了”

    宋也顿了顿,不以为意地道:“无妨。先回去吧。”

    说是来接人,其实宋也是打马而来,也跟着宋岚与温迟迟乘坐到了一辆马车上。

    马车尚且宽敞,但宋岚这一路都觉得如坐针毡得很,到了国公府,马车还不曾停下,便急着下车,悻悻地溜了回去。

    宋也下车,将温迟迟扶了下来,凉凉地扫了她一眼,便径直往前去了。

    温迟迟垂着头跟在宋也后面,一直跟进了屋子里头,宋也骤然停下了脚步,温迟迟眼见地要扎到宋也身上,连忙稳住了自己停下来,这才堪堪地刹住了自个儿。

    宋也兀自坐在了妆奁前,揽镜自照,不由地蹙了蹙眉,啧了一声,“下嘴还当真歹毒,半分情面不留。牙尖嘴利的,改明儿指定要将你的牙全拔了。”

    温迟迟不知所措地看了他一眼,“郎君,这个可以遮一遮吗?”

    “要不然你教教我,这么深的牙印子怎么遮?”宋也朝她微笑道。

    温迟迟也知道宋也性子算不上好,为人又极好面子。明日上朝遭人异样的目光后,定然要朝她寻债了,于是便提前软和下来,诚恳认错:“对不起,郎君我,不是故意的。 ”

    宋也轻哧了声,并没有搭理温迟迟。

    温迟迟摸了摸鼻子,重又致了好回遭意,宋也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下来。

    温迟迟问他:“郎君,你知不知晓茶楼里有个叫苏学士的人呀?他人怎么样?”

    “不认识,”宋也斜了温迟迟一眼,“怎么?”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认识便算了,我就问问。”

    宋也被温迟迟哄的,神色刚缓和了下来,此时听见她的话,又冷得像结了一层寒霜。

    “你说。”

    温迟迟柔和地笑了笑,“郎君既然不喜,那我便不问了,迟迟只为郎君,不想问旁人。”说着,便宋也的脖颈蹭了蹭。

    因她一句话,宋也心内的不悦即刻便又消失得无隐无踪了。宋也顺着她搂着自己的姿势,拍了拍她的后背,而后将她抱在了膝上,替她揉了揉额头,“被弹的疼不疼?”

    温迟迟缩在宋也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宋也没说话,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宋也无奈地弯了弯嘴唇,“我有时候,觉得这些是真的。有时候又觉得,这些是假的,我在自欺欺人。”

    没头没尾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温迟迟听出了这话里头的寂寥,又隐隐含了几分认命的意味。

    温迟迟故作不懂,问宋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呀郎君?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宋也没回,过了一会儿,又继续道:“算了,是真的怎样,是假的又怎样。只要人还在身边,不就够了?即便是假的,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真的。”

    宋也想通了之后,便觉得世界明朗了起来,他将温迟迟抱了放在了床榻上,便开始解温迟迟上裳的纽扣。

    温迟迟耳尖红了起来,拦着他的手,明知故问:“要做什么呀?”

    “生孩子。”宋也避开,用力地捻了一把,直截了当地道。

    第64章 暖山泉

    温迟迟同宋也提了苏学士的事情后, 将宋也哄住了,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宋也翌日还是令长柏下去查了。

    这一查没查出温迟迟什么事, 却将宋岚与苏学士的事尽数查了出来。

    宋也在书房里听长柏禀告时, 脸沉的几近滴水。

    长柏道:“二姑娘年纪小,心性单纯,难免被小人所骗。”

    宋也虽然不曾说,但长柏能看得出主子对待二姑娘这个妹妹是关怀上心的。

    宋也点了点头,吩咐道:“腿打断了,让他滚出上京。”

    没什么好心软的,所谓的苏学士也并非是什么才华横溢, 不慕名利的清流,当年进士放榜, 出了考官徇私舞弊的案子,他的手脚便没干净过,后没收功名, 打入大牢, 大赦天下之时出来改名换姓,混迹于秦楼楚馆, 凭借几首艳词跻文人大夫之圈。

    而宋岚是国公府的嫡女, 早已经许给了冀州名门谢氏,只待春天一过, 两家便要诹吉纳采, 商议婚事了。

    与这样一个浪荡子阖该当断即断。

    宋也决断得果断, 长柏办事又快, 宋岚听说了之后, 气得饭也吃不下去, 数次要出去找宋也,都被仆人拦了下来。

    自后宋岚再没给过温迟迟好脸色,温迟迟便也识趣地没往她身边凑,只安静地待在屋子中,做些女红针线活儿。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厚重的衣裳也褪下了一层,屋子里头也再不用燃银骨炭了。下午将近傍晚之时,温迟迟坐在窗前的小榻上,推开了小窗,枕在上头歇息。

    窗外便是园圃,开满了簇簇的月季。

    太阳一点点地落了下去,天色即将擦黑之际,秋香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温迟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只听见秋香气喘吁吁地道:“二姑娘二姑娘上吊自尽了!”

    温迟迟一愣,立即从小榻上站了起来,问秋香:“郎君呢?”

    “公子刚从宫里回来,都快要到院子里头了,听到了这件事后便即刻去了二房的院子里。”秋香道。

    温迟迟一边去找衣裳换一边问:“二姑娘现在状况如何?”

    “不知道呢,只说是下人发现的,二夫人吓得昏迷了过去,二房如今上下乱成了一团。”

    温迟迟点点头,换好衣裳,提了一盏灯,即刻往二房去了。

    刚进了院子当中,便见着宋也着了一件月白交领直缀,负手立在庭中的玉兰树下,盈盈的灯火见他的身影勾得颀长又落寞。

    温迟迟站在宋也身后静了一会儿,便接过秋香手中的披风,踮起脚尖才能勉强披在他身上。

    宋也握住了温迟迟的手,转身看向她,蹙了蹙眉头:“你怎么来了?”

    “先回去。”还不待温迟迟回答,宋也便不容置喙地道。

    温迟迟挠了挠宋也的掌心,应了一声,朝身后紧闭的屋子中瞧了一眼,而后对他道,“外头冷,要不郎君先跟我一同回去?我给郎君炖了盅汤。”

    “这儿还有烂摊子要处理,你听话,先回去。”宋也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又披到了温迟迟身上,语气软和了一些。

    温迟迟反握着宋也的手,不愿意走,“那我等郎君一起。”

    温迟迟的手温软又暖和,不同于宋也的手,指腹粗粝,手面冰凉,青筋隐隐。宋也低头,瞧见了一截雪白的腕子。

    宋也笑了笑,手腕极快地翻转,便即刻将温迟迟的手反扣住,十指相扣,谁都没有再动。

    不远处有隐隐的脚步声传来,温迟迟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长柏驾着一个男子往这处来。

    男子蓬头垢面,不修边幅,走起路来还跛脚。若不是二人走近了能看得清楚,温迟迟绝对认不出来这是往日里风流潇洒的苏学士。

    宋也看了过去,居高临下地问:“该做什么,说什么,清楚了?”

    只见苏学士连忙点了点头,又重重地对着宋也磕了好几个响头。

    宋也握着温迟迟的手,推开了紧闭的大门,往屋子里头去,长柏重又驾着苏学士跟在了二人后头。

    正屋里头,国公爷脸色肃整地坐着,二夫人在一旁不停地用帕子揩泪,下首便是沉默的大公子,手上抱着孩子。见着一行人进来,宋慎往一旁招了招手,底下便有奶娘上来带着满哥儿下去。

    满哥儿见着温迟迟总是觉得很是依恋与亲切,依依不舍地盯着温迟迟,直到奶娘将他抱的远远的。

    宋也收回了视线,带着温迟迟向上首的国公爷与二夫人见礼,而后便让人将苏学士押了上来。

    二夫人眼皮跳了跳,将才听见女儿自尽昏倒了过去,气色本就差,如今见着这人,脸也更加惨白。

    “相爷,你将他拿过来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折磨我两个孩子折磨得不够,还要继续祸害我们家?”二夫人杜氏语气不善。

    “秀缇,”国公爷横了杜氏一眼,“你这是什么话,那明明是你养的好姑娘不知廉耻,二郎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你非但不感恩,反而怨恨上了人家,这是什么道理?”

    杜氏被国公爷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道:“即便是咱们岚姐儿做的再不好,没有人带着她出去,将她带坏就能这样了?我们岚姐儿出身高,家教好,向来是个好孩子,没有人见不得她好,将她带坏,断不会像那些小门小户一般做出那等事。”

    指桑骂槐之意再明显不过,明里暗里都在指责是温迟迟的错,才令宋岚同人有人首尾。

    温迟迟没有辩驳,反而是宋也在衣袖底握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宋也牵着温迟迟到一旁,替她挪开椅子,好让她落座,而后就落座她的下方。

    这才凉凉地扫了二夫人一眼,开口道:“二夫人,若有奸人在背后教坏了二妹妹,您大可指出来,侄儿不会轻饶,因着侄儿这妾也在二妹妹的央求下陪同她出去过,虽只两次而已,但侄儿惟恐她也被教坏,祸乱后院。”

    “您说,这种人侄儿定然不会轻饶。”宋也看着杜氏,又重复了一次,说话极缓,却掷地有声。

    二夫人杜氏气极,也只深吸了一口气,生生地忍了下去,“一个丫鬟,已经处置发落了。”

    “你今日将这人带过来究竟要做什么?”杜氏看着苏学士,没好气地问。

    “替二妹妹做个了断。”宋也看向了国公爷,“二叔,您意下如何?若您不想让二妹妹见,侄儿即刻令人将他驱逐出去。”

    虽是自家的侄儿,但宋也的官阶压他一头,在官场上才成日里冷着一张脸不讲私情,做事又雷厉风行,向来不会出什么差错。

    国公爷对宋也是发自内心的信服,他点了点头,“也好,当断则断,确实不该拖泥带水。”

    “公爷!”二夫人杜氏紧张地攥紧了帕子,即刻阻拦道,“岚姐儿身体还虚着,怎可再见这人,平白受刺激?”

    “如何不能?把话说开了,大家都好,免得她还像几日前绝食做要挟!”国公爷双眼怒瞪,用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去将二姑娘扶过来。”

    二姑娘宋岚很快便被下人扶了过来,本脸色相当惨白,浑身提不起力气,见了跪在地上的人即刻要扑过去,“苏郎!”

    “快架着她!”杜氏急道,“岚姐儿,你到阿娘这儿来,你快来,别叫你阿爹生气!”

    仆妇立即将宋岚架着了,听着国公爷的意思,立在原地没有动。

    宋也一眼扫了下去,苏学士即刻将头低了下去,而后道:“二姑娘,您是一个好姑娘,苏某配不上您,今日苏某来此便是为了同您告别,家中老母生病,苏某得回家侍疾。”

    宋岚早已经哭得泣不成声,“苏郎,是他们逼你的对不对?”

    苏学士:“二姑娘,是苏某对不住您,您见谅。”说罢,便拖着一只已然残废的脚往外头去。

    “苏郎!”宋岚剧烈地挣开仆妇往那头去。

    “岚姐儿!”

    “宋岚!”

    宋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抱住了苏学士,“倘若我说我有了你的孩子,你是不是还要抛弃我们母子二人?”

    “宋岚!你给我回来,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杜氏坐不住了,上去将宋岚拉了回来。

    国公爷听着心头一梗,而后沉声问:“秀缇,此事是真是假?”

    杜氏沉默了好一阵,而后矢口否认。

    国公爷坐实了心中所想,顿时怒火中烧:“逆子!给我跪下!”

    宋岚跪了下来,哭道:“阿爹,我不想嫁给姓谢的,我想同苏郎成婚,他待我是真心的。”

    “苏郎,你若想娶我,你就跪下求求我爹呀,快呀!”

    苏学士踌躇了一阵,敛袍跪了下去,“国公爷,夫人,苏某今日在此诚心求娶岚儿,求二位长辈答应!”

    国公爷与杜氏气得说不出话来,“你若待岚儿真好,便不会败坏她一个姑娘的名声!”

    苏学士不反驳,只带着宋岚不断地磕头,掷地有声,杜氏看着自家姑娘额上血流不止,心疼得跟个什么似的。

    就在她要松口的时候,长柏抬了一箱银子上来了,放在了苏学士跟前。

    宋也颔首道:“你想娶宋岚可以。”

    众人纷纷抬眼看向宋也。

    宋也淡道:“宋岚自此不再是我宋家的女儿,你带着她一同离开上京,这辈子不能再回来。你那寒酸的聘礼国公府不要一分,同样地,国公府准备的嫁妆一件也不能带走。”

    宋岚声音颤抖,“二哥!”

    宋也略过宋岚,看向苏学士,“怎么样,苏学士?这个能接受吗?”

    苏学士头坑得低低的,没回答,宋也呷了口茶,等了一会儿,宽容地道:“你若接受不了,便同宋岚把话说清楚了,孩子拿掉,你面前的这箱银子便作为你离京的盘缠。”

    宋岚红着眼睛看向宋也,气得手发抖:“二哥,这是我的事,我阿爹阿娘还没发话,你这样简直欺人太甚!”

    苏学士思量了一会儿,朝上首的人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看向宋岚。

    宋岚摇了摇头,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显然不想听后面的话。

    苏学士道:“宋姑娘,你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跟着我以后是要过苦日子的。还是算了吧。”

    “还有呢?”宋也问。

    苏学士咬了咬牙,便将当年科考作弊入过大牢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遭。

    宋岚道:“苏郎,你当初追求我的时候写的情诗里头的才华我看得见的,你一定有苦衷,对不对?你也不会生疏地叫我宋姑娘,是我二哥逼迫你,对不对?”

    “混账!”国公府怒不可遏,“他这样的人,我国公府可容不下!”

    苏学士不敢直视宋岚,“二姑娘,往昔那些深情都是我装的,越不在乎,才能装的越真。”说罢,只淡漠地拂开宋岚的手,起身,还不忘搬着那一箱银子,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苏学士话语刚落,宋也的眼睛便扫了过去,握着茶盏的手逐渐收紧。

    宋岚见着苏学士那决绝的背影,心内已溃不成军,她看向宋也,情绪激动:“二哥,是你在逼他,是你看不得我好过!往昔我待你就像亲兄长一般敬重,我阿娘待你也好,你就是这样对待我们的吗?”

    “你就是这样的人,你,连自己的孩子都能随意舍弃,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宋岚口不择言道。

    “岚儿,少说两句吧!”杜氏立即将女儿抱在了怀中,她看向宋也,也同宋岚一般丝毫不领情,只淡漠地道,“二郎,岚儿见着你便会情绪激动,以后你还是莫要踏进这间院子了。”

    “也好。”宋也深深地看了一眼国公爷,起身往外走。

    温迟迟连忙跟在了宋也身后,跟着走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拉了拉宋也的手。

    宋也步子慢了下来,将温迟迟的手反扣在大掌中,“你有没有想要问我的?”

    温迟迟怔了好一会儿,懂事地摇了摇头,而后道:“二姑娘与二夫人怕是要记恨上你了。”

    “那你会不会记恨上我?”

    温迟迟信誓旦旦地道:“不会。”

    “那就不得了,”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只要她还姓宋,我便不会让她做这等败坏门楣的事,至于这个坏人谁来做,不都一样么?”

    温迟迟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愤恨之色,她道:“郎君,你分明是为了她好,她还那般疾言厉色,你会不会难过?”

    “那你这是替我委屈上了?”宋也笑意逐渐淡了下去,意味不明地道,“你以前可是即便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都不会吭一声的。”

    温迟迟愣了愣,“我只是替郎君不平而已,倘若你不喜欢,我便不说了。”

    “你委屈的真够像模像样的,”宋也撒开温迟迟的手,只觉得心烦意乱,“能别这么假惺惺行不行?你先走,让我静一会儿。”

    温迟迟不明所以,“我没有,我真心替郎君觉得委屈。”

    “闭嘴,你越说,便证明你越心虚。”

    宋也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温迟迟,劝告她:“好自为之。”

    温迟迟看着宋也的背影,神色淡淡,只看了一会儿,便想起了苏学士将才的话。

    他说,越不在乎,便装的越像。

    大概宋也心中也清楚,她待他的好,归根结底是情蛊所致,而她待他越好,他便也越惴惴不安。

    温迟迟到院子中时,宋也还不曾回来,秋香倒是已然将饭菜布好了。

    温迟迟道:“我等郎君回来再用,你先下去吧。”

    “那奴婢给您端碗甜汤来垫垫肚子?”秋香问。

    温迟迟摇了摇头,“不必,你先退下吧。”

    就在秋香即将离开屋子的时候,温迟迟叫住了她,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秋香想了一会儿,“今日是十五。”

    十五,盘雪说,她体内虽未曾将情蛊种下去,但那蛊虫确实是由宋也的血滋养的,所以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养蛊人便会浑身上下如蚂蚁啃食,痛苦不堪。

    她点了点,让晴雪退了下去,便坐在桌前等宋也,直到困意来袭,宋也都不曾回来。

    温迟迟顿了顿,心中也觉得宋也大概是不会回来了,于是便将灯吹了,上床睡觉。

    将要昏昏沉沉睡着之时,便觉得有人在脱她的亵裤,温迟迟睁眼一看,便见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宋也没好气地问:“你还能睡得着?”

    温迟迟困惑地盯着宋也看了一会儿,“可这个时辰就阖该睡觉啊,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呢,你又不会回来。”

    “我不回来,还能上哪儿去?”宋也不由地冷笑道。

    温迟迟默了会儿,道:“你生我的气了,连饭都没有回来用。可我不知道哪儿做的不对。”

    温迟迟张开双臂,抱着他的脖颈,又蹭了蹭他的下巴,“别生气了,好不好?我哪儿做的不如你的意了,你就同我讲,别让我去猜,我猜不着你的,到时候你气坏了身子就不值当了。”

    “你知道的,我待郎君您是真心的。”温迟迟脸上扬起了淡淡的笑意,诚挚地盯着宋也看。

    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宋也蓦然心梗,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么软和的态度,他总不能再次无理取闹地摔门而出。

    他冷道:“我并不需要你的真心。”

    “这话是当真的么?”

    “罢了,”宋也的脸变了又变,还是决定饶了自己,只生硬地道,“你心里知道就行,并不需要同我说。”

    温迟迟愣了一会儿,还是垂着脑袋点了点头,“那我下次不说了。”

    “也不是那个意思。”宋也微恼,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起了身。

    这才留意到满桌的菜,愣了愣,“你还不曾用过晚膳?”

    温迟迟道:“我本想等郎君一块用膳,谁知道等了一个多时辰,你都不曾回来,我实在困倦,便上床躺了一会儿。”

    宋也径直来到塌前,将温迟迟打横抱了起来,拿了挂在一旁的狐裘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抱着她往外去。

    温迟迟搂着宋也的脖子,脸上有些红,只低声道:“郎君你莫不先将我放下来吧,我自己可以走,而且,让下人看见也不好。”

    “你将脸埋在我怀中,挡的严严实实,不就看不见了?”宋也轻笑。

    温迟迟拍了拍他,“下人即便看不见我的脸,也知道你怀中的人是谁啊。”

    “嗯,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温迟迟道:“是您叫我好自为之的,你的话我岂敢不听。”

    “委屈了?”宋也看着她。

    温迟迟别开脸,“没有。”

    宋也啧了一声,捏了捏她腿上的软肉,“敢明目张胆同我使小性子的,你是第一个。”

    温迟迟张了张嘴,宋也没听清她说的话,凑到她唇边,“什么?”

    耳边喷洒过一阵馨甜的热气,那呢喃细语却是从空中飘过来的。

    只听温迟迟不安中又略带了几分期待,她问:“郎君,那可以做最后一个吗?”

    宋也蹙了蹙眉,从不答应做不到之事,也只道:“再说。”

    只说了一会儿话,温迟迟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到了马厩外,宋也将她放了下来,替她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乖乖在这等我。”

    只略微等了一会儿,宋也便驾着白驹过来了,他朝温迟迟伸出手。

    温迟迟刚搭上手,甚至没用什么力气,便被宋也提了上去。

    温迟迟窝在宋也怀中,飒飒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被宋也尽数挡在了外头。

    没多久马匹便停在了一处山居别苑处,四下里都擦着黑,没见着什么人家,只有一座不算高的山头在黑夜中影影绰绰。

    温迟迟收回了眼睛,跟着宋也往里头走,守门的婆子立即迎了上来,拉了拉挂在檐下的铃铛,便有两个侍女捧着衣裳走近,带着宋也与温迟迟往房间里头走。

    宋也换好衣裳,着看温迟迟忸怩地换着那件极其轻薄的衣裳,唇角不由自主地弯了弯,替她将胸前的两粒扣子扣上,手指不经意地擦过那两团雪色的柔软,扫了她一眼,率先往前走,“若冻着了身子,你知道后果的。”

    温迟迟这才明白过来,宋也今日带着她是来泡温泉来了。

    温迟迟往下扫了一眼,这件衣裳可不知比他身上的那件轻薄了不少,分明是故意的。她咬了咬牙,不得已地跟了上去。

    二人刚进入水中,便有一只竹筏自水另一头漂了过来。

    温迟迟无心细看,触及宋也的视线,便下意识地抬手只将前襟挡起来。

    “你哪里我没看过?”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挪开了眼睛,端起竹筏上头的酒盏,抿了一口,道,“过来。”

    第65章 小白兔

    温迟迟额前的碎发被泉水尽数打湿了, 与薄薄的汗水融在一起,顺着鼻梁从额前滑落至鼻尖。

    她伸开水淋淋的双臂,抱着宋也的脖子, 伏在他的肩上, 细细地喘着气,闷声道:“不要了。”

    宋也有些好笑,一手掐着她细腰上的软肉,一手托着她的臀,只轻轻拍拍,便听见她哼唧唧地叫了几声,这才放过她, 让她下来。

    温迟迟只觉得腿上酸软难耐,骤然失了支撑的力气, 不免在水中踉跄了两下,才将自己稳住。

    宋也扶住温迟迟的胳膊,蹙眉问:“能不能走?”

    温迟迟难免脸红, 略微点了点头, “可以。”

    “那你先去楼上歇息吧,湿了的衣裳换下, 头发得绞干, ”宋也看着她,顿了顿道, “楼不高。”

    温迟迟不解地看着宋也, “郎君怎么知道我怕高?”

    宋也眼里闪过几分复杂之色, “当初的那些你当真不记得了?”

    “我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吗?”

    宋也道:“不算重要。”

    “郎君不是说我失过魂吗?既然这些不重要, 那大概也是我自己不愿意想起来。”温迟迟道, “但我还记得郎君, 这便够了。”

    宋也点了点头,“我从未想过抛弃你,你只需记得这些便够了。”细细听来,声音中略带了几分沙哑。

    “好。”

    温迟迟顿了会儿,那双葱白如玉的手指托起了宋也的下颔,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宋也莫名地看着她,问:“怎么了?”

    温软的指腹擦了擦宋也面颊上残存的淡淡齿痕,温迟迟面带歉意地道:“对不起,郎君,疼不疼?”

    “你觉得这个是疼不疼的事?”说到这个,宋也面上不由地重又挂上了清浅的微笑。

    他顶着这张脸来往于朝堂,衙门,同大臣官员商榷问题,虽没有人胆敢当着他的面问一句,但他自然也察觉到了那些人的目光在他面上的短暂停留,以及他们面上讪讪而又了然的神情。

    “我每天都给郎君擦药,如今应当不疼了,”温迟迟像没有发现他面上已经冷下去的神情,担忧地问,“那为什么郎君现在的脸色会这般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宋也如今的脸色确实不好看,葳蕤而明亮灯火映衬下说是惨白也不为过。他尚且可以装的若无其事,但面色气血尽是逃不了她的眼睛。

    “没有哪儿不舒服,”宋也淡道,将她自水中抱到了岸上,“你先回去。”

    骤然出水,浑身上下重若千钧,好一会儿温迟迟这才缓过来。

    山泉水暖和温热,此时夜已然深了,泉水面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温迟迟没有急着离开,在汉白玉铺成的岸边坐下,双足自然地垂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泉水。

    “我能看出来的,”温迟迟道,“你身上不舒服,我不能走开,我担心你。”

    “究竟是担心我,还是不想走?”宋也探究地看着她。

    “不想走,”温迟迟脸上扬起了恬淡的笑意,“也是发自内心地担忧你啊。”

    “只有狗皮膏药才会这般黏人,”宋也不由地弯了弯嘴角,“一个女子没皮没脸的,羞不羞?”

    “我不羞。”温迟迟随意地晃了晃双腿,拍在水面上,激起了好些水花,有些飞溅到了宋也眉间。

    一一擦去,宋也轻哧,“没出息。”

    “那留下陪我?”手须臾便从眉目间滑到了温迟迟的玉足上,粗粝的指腹抵在她脚心处,不断地摩挲,宋也目光落在温迟迟前襟起伏的沟壑处,逐渐深沉、炙热。

    温迟迟浑身一激灵,连忙将脚抽了回来,缩回双腿,背对着宋也,“我先回去换件衣裳。”

    “不过郎君,你若当真身上不舒服,一定要同我说。”

    “跟你说就有用了?”

    温迟迟:“那你就是不舒服了对不对?我心很细的,什么都逃不开我的眼睛。”

    “若我不舒服,你还能哭着求饶那般久么。”宋也往常很是乐于向她展示伤口,她越心疼,他便越舒坦。但只要涉及情蛊,他便会自主回避,下意识否认。

    温迟迟凝眉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道:“那我先回去了。”

    “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可能会留意不到亲近之人背后的伤口吗?”宋也福至心灵,蓦然问。

    “伤得很重吗?”温迟迟后背僵住。

    “是。”

    “有多重?”

    “约莫几个碗口那般大吧。”

    “不会,大概是不在意,看见了懒得说吧。”温迟迟顿了顿,往后瞧了瞧,狡黠地一笑,“可是我注意到了你呀,郎君,我不是还给你擦药了吗?”

    温迟迟一路小跑回去,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我会在意的,郎君。”

    “嗯。”宋也捏着她的胳膊,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兴致不太高,“去换衣裳吧,已经冷透了。”

    温泉前头就临水矗立的木楼,内里陈设古朴又不失韵味,刚走进去便闻见了花草的清香之气,只见小案上斜插着两束花,干净雪白的中衣整齐地放在花前。

    温迟迟将衣裳换了下来,便拿了放置在一旁的汗巾开始绞发,绞了好一会儿,头发才半干了,正要收尾之时,便觉得脚上痒痒的,低头一瞧,便见着一只雪白的兔子乖巧地趴在她的脚下。

    温迟迟眉目间不禁柔和了起来,放下汗巾,小心翼翼地将兔子抱在怀里,带着它往楼上去。

    楼确实不算多高,只几个台阶便到了第二层了,四方天地,一面临水大开,不设墙窗,唯几根凭栏。内里一张金丝楠木拔步床,上罩浅白鲛纱,风吹来之时纱幔飘动,宛若仙境。

    温迟迟来到临水的凭栏前,往下看去,只见远山缥缈,山泉薄雾蒸腾。

    她在上头欢愉地叫宋也,将白兔举过头顶,好让他看个清楚。

    底下山泉四周置着明亮的宫灯,还有几颗极其昂贵的夜明珠躺在更远处的草丛中,风一吹,山泉上的薄雾散了,只见宋也嘴唇微微动了动,只是隔着有些距离,温迟迟有些听不清。

    温迟迟顿了顿,就这么跟宋也大眼瞪小眼地隔水相望了好一会儿,这才不得已屈服了,重又下楼跑到了宋也面前。

    宋也含笑看着她,“不是口口声声喊累,如今精力还这般旺盛呢?”

    温迟迟面不红耳不跳,只眼眶微微湿润,“郎君,这腿子是你从扬州给我带回来的?你真给我捉了小兔子?”

    “你不喜欢?”宋也问。

    “不是的,我很喜欢,”眼泪开始扑簌簌地自温迟迟的眼眶中滑落,“是不是因为给我捉兔子才受了那么重的伤?”

    宋也打量着温迟迟,眉头略微蹙起,“你瞧瞧它的后腿。”

    只见小白兔雪白的后腿上却有一块皮毛是秃了的,那处像是以前受过伤,数月前的记忆即刻涌到了温迟迟心中。

    上京的路上,也是一片荒原,一只兔子趴在她的脚上,她偷偷给它处理了伤口,还将它藏在了一处能够挡风的洞里,留下了好些吃的。

    宋也不以为意地道:“伤不是因为你受的,我在上京的路上凑巧路过那处,着人去瞧了瞧,它还在。也算是一种缘分,所以我给带回来了。”

    “你先去睡,我如今没精力应付你,”宋也半阖上眼睛,“玩好了放在笼子中,净手再上床,若我见着床上有一丝兔毛,再找你算账。”

    宋也还不曾说完,便见着温迟迟怀里抱着兔子,提着裙摆小跑了回去,宋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温迟迟将兔子放了回去,关进了笼子里,而后又蹑手蹑脚地来到了泉水便,悄悄地下了水,扑进了宋也怀中。

    宋也骤然睁开了眼睛,低头,恰好见着了温迟迟手上沾着的兔子毛,整个人都不好了,正要嫌弃地将温迟迟推开,只见她的泪水像珠子一般利落地滚了下来,手便顿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手不由地拢在了她的腰侧,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又怎么了?”

    “你受了那么重的伤,”温迟迟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哽咽,“还记得我喜欢的这只兔子。”

    “那当初我那般求你,你为什么不让我带回去呢?”温迟迟眼眶红肿得跟核桃似的。

    宋也顿了顿,“你当时怀着孩子,身子不适应出门,你若想养只兔子打发打发时间,可无可厚非。”

    温迟迟愣住,她趴在宋也的肩上,眼泪掉的更凶了,“郎君,你是喜欢我们的孩子的对不对?不像他们说的那样,不是你不要它。对不对?”

    宋也喉头发涩,“这些污言秽语都是谁跟你说的?”

    温迟迟摇了摇头,闷声道:“我从不敢跟你再说起此事,并非我不在乎,是我没保护好他,我也很内疚,内疚到根本不敢想。”

    温迟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平静麻木地掉着眼泪。

    “不要听宋岚的话,我从未想过抛弃你和孩子,”宋也静默地听了一会儿,拂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我也会给我们的孩子一个交代,你安心就是了。”

    温迟迟沉默着,松开了宋也。

    宋也重又捉住了温迟迟的手,有些心烦意乱,“你不信我?”

    “我信。”温迟迟低下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夜过后,宋也身上万虫噬髓的痛感也随着黑夜消散了。

    天色即将破晓,宋也回了竹楼,换了衣裳才往楼上去,只见温迟迟躺在床上睡得正好。

    宋也掀开被子一角,悄悄躺了进去,而后将温迟迟捞到了怀中,见她眉心蹙了蹙,一副被人吵了睡眠不太高兴的样子,宋也不由的弯了弯嘴角,拍了拍她的后背,与她一齐进入了梦乡。

    温迟迟自听见宋也的动静,到醒来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她嫌热,将宋也往外推了推,却不想宋也的手在她的腰上箍得很死,虽不至于弄疼她,但轻易也推不开。

    温迟迟无奈地盯着宋也看了会儿,而后烦闷地闭上眼睛,却迟迟地没法入眠。

    宋也身上越来越热了,她也很是燥热。

    温迟迟顿了顿,手抚上宋也的额头,触手的温度却烫得很。

    这是在水里泡久了,发热烧着了?

    温迟迟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废了很大的力气将宋也的手慢慢拨开,而后下了楼,摇了摇竹楼檐角下的铃铛。

    山陡路遥,一来一回得花费不少时间,温迟迟不慌不忙地洗漱,给自己梳了一个精致的发髻,又用了些丫鬟们备好的早膳。一晃大半日的时间过去了,回到竹楼上之时郎中还没过来。

    温迟迟看着他因为高热而渐红的脸颊,转身下楼,打了盆冰凉的井水,将帕子浸进去,拧干后将他额上的汗水擦了干净,又澴了一边,这才堆到了宋也的额上。

    将水倒了后,温迟迟便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地等着郎中过来。

    没多久,郎中匆匆赶了过来,给宋也看了脉后,“这症状应当是过敏所致,公子可曾用过什么,或是接触过什么?”

    温迟迟仔细地想了想,昨夜用的饭是由竹筏递过来的,都是宋也手底下的人布的,应当不会是食用之物所致,那还有什么?

    温迟迟想了一会儿,摇头道:“应当没有,但昨夜泡了温泉,会不会是这个缘故?”

    郎中自凭栏往外瞧了瞧,沉吟道:“泉水两侧便是花圃,春日里天气回暖,花开得多又杂,那应当是花粉飘到泉水中所致。我给公子开副方子。”

    温迟迟未曾往深处想,只道了一句有劳,便将郎中送了出去。

    将喂宋也将药喝了下去,他眼睛眯了眯,醒了过来,便将温迟迟的手握在了手中。

    温迟迟眉目舒展开,“郎君,你醒过来啦?饿不饿?”

    “嗯。”宋也应了一声,本想同她说话,翕动嘴唇却发现嗓子沙哑得不行,便放弃了。

    温迟迟轻轻拨开了宋也的手,端着一空的药碗出去了,不多久,又端了一碗粥到了楼上。

    宋也目光落到了温迟迟身后的发髻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拦住了温迟迟给他喂粥的动作,淡淡地道:“苦。”

    温迟迟正耐心地将滚开的粥吹凉,没听清宋也说的话,于是低头凑得更近了一些,“嗯?”

    宋也托着温迟迟的后脑,一口啃到了她的薄唇之上,“我说,药太苦了,给我尝尝你的味道。”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撬开了温迟迟的牙关,开始攻城略地,二人气息交织混杂在一起。

    温迟迟浑身瘫软成一滩水,鼻翼两侧喷洒的热气越多,她的呼吸便也更加急促,温迟迟没了力气,粥碗正要滑落的时候,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这才将粥碗稳住。

    宋也餍足后打量了温迟迟一眼,舀了两勺粥,不紧不慢地送到口中,评价道:“味道不错,甜的。”

    温迟迟看着白米粥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宋也说的什么,脸颊上即刻染上了薄薄的一层红,不太自然地错开了眼睛。

    宋也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下午的时候烧已经退了,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带着温迟迟一同离开了。

    ·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三月中旬,温迟迟正与秋香收拾去郊外猎场打猎的衣裳,窗外便传来了几声动静,秋香连忙起身去看,回来便说:“又是四姑娘来闹了,不过青松大哥已经去赶人了。”

    温迟迟点了点头,手上没停。

    自上次从山间暖泉处回来没几天,三夫人便被押进了大牢中,温迟迟起先还不清楚情况,直到四姑娘宋慧为着她阿娘过来闹,温迟迟才知道这事。

    宋也应当也在外应付三夫人的娘家王氏忙得正厉害的时候,见面也说不上几句话,便又匆匆离开了,还是她同秋香做糕点时多分给了青松一盘才从他口中套到了话。

    不是什么大事,闹得满城的风雨,也算不上什么秘密。

    原来三夫人的嫡子宋四郎宋章腿没断之前便在外头沾花惹草一身腥,好色又好赌,三夫人手段狠厉,不肯轻易被人拿捏,于是四公子情场风月、赌坊潇洒之事经过三夫人之手便成了好几桩人命官司。

    因着国公府门第显赫,王家又家大业大,这些事到最后便不了了之了。

    只不知缘何,最近这些受过王夫人迫害的人家联合集结了起来,在衙门前击鼓鸣冤,事情便随着王家的几桩阴损之事一起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连茶楼里的说书人都开始将王家的这几桩事情编排了起来,绘声绘色地说给人听。

    证据确凿,民怨沸腾,诸般压力之下,官府也不得不将王夫人拿下了大牢。

    国公府三爷领着闲职,就靠俸禄那几个银子度日,没什么本事,也靠不住,四公子不成器,腿又折了,三夫人娘家王氏近来自保也难,宋慧不得已只好求到了宋也这儿,却不想吃了好几日闭门羹。

    就连老太太的人来请,也被青松一口回绝在了外头。

    秋香又出去了一趟,附在温迟迟耳边道:“听说今日三夫人在牢中畏罪自尽了,老太太今日一定要请您去一趟,派了好几个丫鬟婆子过来,态度很是强硬。”

    温迟迟垂下了眼眸,接过秋香递过来的衣裳,工工整整地叠好,没发表什么意见,她并不会怜惜这些人,难道有权势与金钱做底气就可以视人命如草芥了?

    宋岚没了娘亲哭得是很可怜,那那些失去儿女,没了爹娘的人呢,他们才更加无辜。

    身正不怕影子斜,若王氏清清白白,一身正气,又岂能被人捏着七寸利用?她会有这样的下场,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这也是她应得的。

    温迟迟有条不紊地将衣裳收拾了下去,起身对青松道:“青松,你不必为难,老太太既然请我,那定然有要事。若是可以,麻烦您走一趟,替我转告郎君,厨房里炖了盅汤,要早些回来趁热喝。”

    青松为难地看了看温迟迟,知晓温姨娘是个坚定的人,便点了点头,即刻往府外去将主子寻回来。

    温迟迟跟着这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往老太太的荣景堂中去,到时,只见二夫人,几位姐儿,并着府中老爷的几位姨娘都在。

    说起来,那些人才是一家人,毕竟老太太同宋也一点血缘亲情都没有,出了事,定然要寻到他头上兴师问罪的,宋也权高位重,老太太问责宋也不得,但这一个妾室她还是处置得的。

    刚到堂中,几个仆妇便将温迟迟架着跪了下来,老太太冷着脸问她:“听说你前几日流了孩子?身子可曾休养好了?”

    温迟迟道:“谢老太太关心,郎君待迟迟很好,身子已经养好了。”

    “问你身子,你提二郎做什么?”老太太愠怒道。

    温迟迟不卑不亢地道:“妾身能将身子养的这般好,也多亏了郎君请了郎中调理与丫鬟的贴身伺候,说起来,妾身体弱,头三个月坐胎没坐住,妾身感激郎君从扬州匆匆回来,未曾埋怨过妾身一句,还强忍失子之痛宽慰妾身,而妾身敬重老太太,对您不敢有所虚言。”

    温迟迟这三言两语不就是在说,这孩子流掉并非是宋也敬重未过门的妻子而亲手灌的落胎药,而孩子之所以流掉,也仅仅是因为她体弱,孩子没保得住罢了。

    众人之所以会有此错觉,是因为那日杜家的大郎进府,见着宋也对着这小妾偏宠得过了多嘴了几句,便被宋也的人无情地轰了出去,杜家便开始对宋也颇有微词了,而宋也事后既未曾上门致歉,也不曾表过态。

    本以为这个孩子的流掉是宋也对杜家的投诚,没想到竟不是。

    老太太瞧了二夫人杜氏一眼,见着她脸色也不太好看,眸子便沉了下去,“二郎对你关怀几句,那是他人品重,你反而恃宠而骄了起来?何况你这头后别的是什么?金步摇!宋氏家训,为妾者,不得娇奢,你可曾放在眼里过?”

    “郑嬷嬷,你去祠堂将戒板拿过来,今日这府里头的规矩不能坏。”

    郑嬷嬷还未曾走出去几句,便又悻悻地回来了。

    宋也跟在后头,进了荣景堂,眼神冷如寒潭,“祖母,您这是何意?”

    老太太呷了一口茶,郑嬷嬷将又将老太太将才给温迟迟定的罪说了一遭。

    宋也脸上挂上了讥讽的笑,“若祖母要罚,便罚孙儿,因着这金步摇是我给她插上的。若要说恃宠而骄,那更是没有的事,她性子如何我再清楚不过。退一步来说,若我不纵容,她如何能骄纵起来?”

    说罢,宋也便将温迟迟从地上扶了起来。

    老太太从未被这般忤逆过,气上心头,“你在你父亲丧期未满之时纳妾便罢了,如今对着这么个妾,都要忤逆家中的长辈了吗?”

    “祖母,”宋也打断了她,“我纳妾之时父亲丧期已满,二来,孙儿并非忤逆您,孙儿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愿意领罪受罚。”

    老太太道:“当真是好得很,我看你并不曾将你二婶婶放眼里吧?她的侄女将来可是要嫁给你做正妻的,你可曾对杜家,对杜姑娘有半分敬重?”

    “孰是孰非,孙儿是分得清的。”宋也立在堂中,淡道,“若是祖母要罚,便着人那戒板过来吧。”

    “罢了,罚就不必了,”老太太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四弟弟瘸了两条腿,身子骨已然不行了,近来又丧母,就别叫他在那阴暗潮湿的腌臜地待着了,叫他回家面壁受罚吧。”

    宋也淡淡笑了笑,“那我令人去牢中给他送两床被子吧。”

    “二郎,你当真要这般狠心吗?”老太太不可置信地看着宋也,“你三婶婶是怎么死的”

    宋也道:“若是祖母知晓,孙儿愿闻其详。”

    老太太话卡在嗓子里,只整个人气得浑身上下不住颤抖。

    宋也道:“老太太,您为人清正,恪守宋氏家规,孙儿很是动容。只是三夫人与宋章又怎会在你眼皮子底下养出这般性子,又做下此等毒辣奸邪之事?”

    “他们有今天,难道就同太太您没半点干系吗?”宋也语气极轻,却掷地有声。

    说罢,便径直带着温迟迟往外去。

    第66章 酥果馅

    温迟迟跟宋也离开了荣景堂, 往院子中去的路上,恰好遇见了晴雨。

    她跪在地上,身上青一块, 紫一块, 布满了红痕,朝宋也与温迟迟磕了好几个响头,不断地道歉。

    宋也的脸已然沉了下来,正要长柏将人带下去处置了的时候,温迟迟拉了拉宋也的袖子,不忍地道:“郎君,算了吧。”

    温迟迟顿了一会儿, 还是来到了晴雨面前,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不必这般骨气尽失的模样同我道歉,你其实对不住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良心, 你走吧。”

    晴雨潸然泪下, 不住地摇着头,“对不住, 温姨娘, 我当真将您当作真正的主子的,对不起晴雨已经知晓错了, 您可以再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吗?哪怕在外院打杂也好, 不要赶我出府, 就当是晴雨求您了。”

    温迟迟怜悯地看着晴雨, 而后将宋也的手握在了手中, 柔声地唤他:“郎君。”

    宋也瞥了眼晴雨, 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温迟迟,倒是没有拒绝。

    温迟迟跟着宋也进了屋子中,门甫一闭拢上,宋也便一把将她抱到了桌子上坐着。

    宋也去一旁格子里拿膏药,温迟迟便安然地坐在桌子上,双腿自然垂下,不自觉地来回晃荡着。

    宋也找到膏药,看了温迟迟一眼,开口讥讽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像什么话?”

    温迟迟意识到自己失礼了,很想停下晃腿的动作,但即便她极力克制,也没那么容易地停下,腿仍旧不觉得地小幅度晃动,温迟迟被宋也看的心内发毛,她只得红着脸,俯下身抱着双腿,“我想要停下的。”

    宋也弯了弯唇角,“在我面前还装呢?你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我能不清楚吗。”

    温迟迟被宋也说的无地自容,只小声地道:“你以前也不会抱我坐到书桌上啊。”

    “那还不是在书桌上办事你更配合一些,”宋也掀起她的裙摆,“你说说,你在这□□地躺了多少次了?”

    “没皮没脸。”温迟迟轻轻地剜了宋也一眼,而后极快地错开眼睛,不再看他。

    宋也啧了一声,掐了一把她雪白的小腿,“骂谁?”

    意味深长地看了温迟迟一眼,宋也这才低头去瞧她的小腿,只见她雪白细嫩的膝盖上的红痕很深,原本就有几块磕破皮的地方,如今更加惨不忍睹。

    “娇气。”宋也轻轻嗤了一声,剜了药膏搓在温迟迟腿上。

    话虽这么说,在温迟迟蜷着脚趾,不住往后缩腿的时候,宋也的动作也下意识放缓了。

    上好了药,宋也帮温迟迟将亵裤穿了起来,正要帮她提到腰上之时,温迟迟将他的手拦了下来,“这个,我可以自己来的。”

    宋也看她一眼,手松了下来,放任温迟迟自己来。

    温迟迟自己穿好,攥住了如玉石般温凉的手,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挠了挠。

    宋也探究地看着她,温迟迟回望,盯着他真挚地说:“郎君,你还有我,我陪着你。”

    温迟迟眼眸亮亮的,像融进了点点星辰,宋也不由地跟着她弯了弯唇角,“真的?陪多久,一辈子够不够?”

    温迟迟用力地点了点头,肯定道:“够。”

    “太少。”

    宋也垂下了眼眸,眼睫如羽翼轻轻地颤了颤,温迟迟看不清他此时的心思,却见他蓦然抬起了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说好了便不许反悔,若你胆敢背叛,我不会轻饶。”

    温暖的春风吹开了半掩的窗牖,柳梢拂过轻半旧不新的漆红檐廊。窗外,繁花葳蕤;窗内,暖风熏人。

    风已停,春未歇。

    繁复的帷幔垂下,三千青丝散开。

    温迟迟鬓云乱洒,轻轻抽泣。

    几只喜鹊儿擦过窗前,又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地远去了。

    ·

    晴雨即便被带回了温迟迟的院子中,也再没了贴身伺候的资格,只能做些洒扫庭尘的粗活。

    晴雨也算得上老实,只本分地在外院做活,正在灶下捡着木头烧火之际,秋香进来了,对她道:“晴雨姐姐,你方不方便帮我做两道点心呀?”

    晴雨连忙站了起来,手蹭了蹭身上的围裙,点点头道:“自是可以的。”

    “要一盘蒸酥果馅,晴雨姐姐,若是可以的话,现下便做吧。”秋香目光灼灼地看着晴雨。

    晴雨定然不会拒绝,“糕点还是要莲花状的吗?”

    秋香点点头,“是呀,整个府里头除却您,谁都没有这么巧的手,还能将那么小一块糕点捏成莲花状。吃着味美,看着也悦目。”

    晴雨应了下来,立即叫人来看着火,往旁边净了手,和了面便开始做了起来。

    不一会儿,秋香端了一盘水晶马蹄糕与一盘正酥果馅从庖厨内走了出来,此时正逢晌午,用饭的时候,恰好在路上遇着了提着食盒的青松,秋香叫道:“青松大哥!”

    青松步子顿了下来,秋香便追赶了上去,将手中的那盘水晶马蹄糕递到了青松手中,“青松大哥,这是温姨娘令我给您的点心。”

    青松耳尖烧得红红的,像丢烫手山芋一般将那盘糕点推了出去,连声叫了好几声使不得。

    秋香困惑地看了青松一眼,坚决将水晶马蹄糕推到了青松手上,“青松大哥,您若是怕被公子看见,那便在这处吃吧,温姨娘叫我一定要交到你手上,说是感谢您那日将公子叫了回来,若我没有依姨娘吩咐办事,姨娘会责怪我的。”

    青松有些惭愧,其实那日他被主子罚了的,因着他擅离职守,未曾听从主子的吩咐寸步不离地守着温姨娘。

    正沉默着,秋香捻起一块糕点猝不及防地塞进了青松口中,秋香道:“好了,青松大哥,你吃也吃了,如今再推拒便不好了。”

    青松讪讪地收了下来,“多谢温姨娘的一片心意。”

    “我会传达的,”秋香点了点头,往青松手里的食盒张了张,“青松大哥,你这是要去给谁送饭呀?”

    青松站在原地,没回答。

    “主子吗?”秋香了然地点了点头,揭开食盒,将手中的莲花状的蒸酥果馅摆了进去,“这是温姨娘央晴雪做的,那便有劳青松大哥顺道送过去了。”

    青松没来得及拦下来,只为难道:“这饭并非送给主子。”

    “这”秋香连忙将装着蒸酥果馅的盘子端了起来,不想这个盘子搭在其他的菜上,盘子里头的两块糕点沾上了菜汁,软糯了下来,外头沾了一圈了些油,秋香将这两块糕点拿了放了下去,“这两块便不要了。”

    青松蹙了蹙眉头,又仔细地看了一遭,确实也没发现什么大问题,便往一处废弃的院子里头去,在耳房站定,摸到了古画后头的机关,将内里的门打开。

    内里暗无天日,铁门锁扣寒光猎猎,里头俨然一个规制不算大的监狱模样。

    青松将饭菜摆到了晴雪面前,沉声道:“吃吧。”

    晴雪见着食盒中的糕点样,一下便愣住了,不复往日疯疯癫癫的模样,她冷道:“这是谁做的?公子呢,我要见他!”

    “你终于不疯了?”青松问,“在哪儿拿到的药,经手的人还有谁,以及当日情形如何,你肯说了?”

    “我说,我说!”晴雪道,“你告诉我,这糕点究竟是谁令你送过来的?”

    “一个叫秋香的丫鬟,”青松沉思着瞥了晴雪一眼,“不过也不是送给你吃,只是凑巧罢了。你到底肯不肯说?”

    晴雪抓着身上袍子的手越收越紧,这是温姨娘在拿晴雨的性命威胁她,叫她闭嘴。

    晴雪骤然失去了力气,靠着墙边瘫坐了下来,冷笑了两声,又发起疯来:“青松大哥,我不是说了,此事同我无关吗?你快叫公子放我出去”

    青松侧目看了晴雪两眼,提着空了的食盒走了出去,到了外头,他看着那盘动了一块的水晶马蹄糕陷入沉思。

    半晌后,青松还是将糕点装进了食盒中,提着走了出去。

    ·

    同青松说完话,秋香回到了院子中时,底下的小丫鬟正在布菜。

    温迟迟瞧了秋香一眼,柔声问:“都办好了吗?”

    秋香点了点头,将剩下的几块蒸酥果馅儿端在手上,面露歉意道:“只是姨娘,青松大哥说那食盒装的饭菜并非是给公子的。”

    温迟迟问:“那你见着青松用马蹄糕了吗?”

    秋香很是肯定地点了点头,“见着了,见着了的!”

    于是秋香便将讲过细细地讲给温迟迟听了一遍。

    “我想也是的,郎君没派人传信,那便是要回来吃的,本想派人给你传信,但也不知晓你去哪儿等青松了,便没去。”温迟迟自然地岔开了话,“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息吧,今日不必跟着伺候布菜了。”

    秋香离开后不久,宋也便回来了。

    他扫了温迟迟一眼,“下次回来的迟了,你便先吃,不必等我。”

    “嗯,”温迟迟给宋也盛了一碗汤,“郎君很忙吗?”

    “猎场布置收尾,去了郊外一趟,”宋也将汤碗接到手中,“行礼都收拾好了?下午便要动身。”

    温迟迟点了点头,“收拾好了的。”

    第67章 春猎(上)

    三月狩猎是自老祖宗之始便传下来的传统。春猎是皇家的大事, 本朝崇文风气浓厚,然而文士亦须得休养体魄,在猎场与武夫乘骑捕猎, 一较高下, 围得猎物多者受上赏,夺魁之人便是加官进爵也不是奇事。

    春猎每五年举办一次,往年都是在紫金行宫以南的南苑猎场举办,但今岁多有不同,皇帝年岁尚小,经不起奔波,南苑猎场距京城路途遥远, 驱马赶路也要好几日的功夫才到,于是围场便定在了靠在北边避暑山庄的另两座山头, 在那处建了围场,建制算不得大。

    春日里天气暖和了,衣裳脱去了厚厚的一层, 方便着穿着一身轻薄的束脚胡服围猎。万物复苏, 水草也正是鲜美的时候。

    围场距京中不算远,京中命官携着家眷自京中武定门出发, 不消半日的功夫便到了。

    宋也给温迟迟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 马匹不算高大,性子亦很是温和, 托着温迟迟上了这匹马, 宋也翻身跨上了另一匹骏马上。

    宋也颔首道:“来回跑两趟, 给我瞧瞧你学的如何了。”

    温迟迟跨坐在马上, 顺了顺马匹身上枣红色的鬃毛, 觉得稳妥了, 这才依言驾着马往前走了两步,走了一段路,马匹才开始跑了起来,速度不算快,但胜在稳稳当当。

    只见她脚踩红靴,束腰的胡服将她玲珑有致的身形勾勒得清晰明白。春风吹拂,鬓边两缕碎发随风而动,她立在风中,远处春幡猎猎。清秀的眉目中含有几分宁静柔和之色,细细地看来更有几分坚定之色。

    宛如一只即将破笼而出的鸟儿,那片自由自在的蓝天才是她的最终要去的地方。

    宋也驱马紧随其后,见着温迟迟在前头停了下来,他也与她并排停在了一处。

    远处青山连绵,泛着芽儿绿的草刚破土不久,苍山与草地相接相容。

    温迟迟回头,眼中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她问:“郎君,你觉着怎么样?”

    宋也没搭理温迟迟,只半抿着薄唇看着远处,天高云淡,他眼里晦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性子软和,恰好这马性子温良,你才能驾驭得住,实则你骑术还不曾精进,未必就是你能将马驾好,”宋也朝温迟迟伸出一只手,“到我这来,还是莫要骑了。”

    温迟迟僵持了一会儿,看着宋也那不容置喙的神情,最终还是泄了气,顺从地从马上下来,刚搭上宋也的手,便被一股力带到了他的怀里。

    熟悉的操纵感重又回到了手中,宋也这才感觉到了踏实,眉目舒展了开来。

    宋也低头看着温迟迟,见她脑袋低着,一副兴致不高的模样,弯了弯嘴角,却也没说出宽慰的话,只夹紧马腹便往回走。

    马奔得很快,呼啸的风声灌进了朵中,温迟迟也只得攥紧了宋也的袖子,屏住了呼吸,才不至于被风呛着。

    到了扎着的帐篷处时,天色已经擦黑了,宋也将温迟迟从马上抱了下来,带着她进了帐篷之中。

    宋家的帐篷扎在一处,宋也的帐篷却与其他两房的帐篷隔开了一条河。

    温迟迟在里头简单地沐浴过后出去,便见着帐篷外点了篝火,上头驾着河鱼与几块旁的肉,青松蹲在一边烤着,时不时地翻动一阵,而宋也坐在小杌子上,离得远远的,漫不经心地看着。

    温迟迟到宋也旁边空着的小杌子上坐下,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河对岸点点明亮的星火,很是明亮。湖水澄澈,在月光下散着银光,里头还有一轮圆月与点点星子。

    温迟迟接过青松烤好的河鱼,耐心地将鱼刺一点一点挑了,这才递到宋也面前。

    宋也没接,低头看着温迟迟,“我不吃这些。”

    温迟迟顿了一会儿,才将鱼送到了嘴边,咬了一口,只觉得烤得极香,许是刚捞上来的缘故,肉质极其滑嫩鲜美,鱼皮过火烤了一遭,酥而不焦,温迟迟吃着不由地眼角弯了弯。

    “不过是一条烤鱼,”宋也也不禁地跟着温迟迟勾了勾嘴角,“没骨气。”

    “啊?”温迟迟刚咬下第二口,听见宋也这般说,忙抬起头,将口中的鱼肉一骨碌咽了下去。

    “没什么,你吃吧。”宋也蹙了蹙眉,“只河鱼多刺,你若是还爱惜着你的嗓子,那便吃的细一些。”

    宋也盯着温迟迟瞧了一会儿,见着温迟迟手里的那条鱼已然吃了一半,似乎很少见到她胃口这么好的时候,不由问她:“真有那么好吃?”

    “嗯,青松手艺很好,”温迟迟问,“郎君,你要用些吗?”

    “可以。”

    温迟迟这便从小杌子上起来,准备到一旁去将架子上烤着的肉拿过来,只刚起身,便被宋也拉着袖子拦了下来,“你手上不是有?”

    “还怕我抢了你的?”宋也拉着温迟迟坐了下来。

    “不是,”温迟迟看了看手上还剩下半个身子的河鱼,有些难为情,“这被我吃过了,我还是给郎君拿条更肥美的河鱼来。”

    “用不着,”宋也语气不容置喙,见着温迟迟面上微微发愣的神色,才顿了顿道,“我就尝个味,用不了一条。”

    “那好”

    好在温迟迟吃相不差,剩下的半条鱼也还算规矩工整地挂着,温迟迟将鱼翻了个面,将还未动过的那块送到了宋也面前。

    宋也接过温迟迟手里的河鱼,倒未顺着温迟迟的意思,反倒又重新翻了回来,要在了温迟迟才咬过的鱼脊梁处,慢条斯理地嚼着了起来。

    温迟迟:“”

    看着宋也不以为意的模样,温迟迟神色有些古怪,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着手上被捏了捏,温迟迟抬头,恰好见着宋也蹙蹙眉。

    “怎么了,郎君?”温迟迟问。

    宋也道:“有刺。”

    “卡着了?”

    “嗯。”

    温迟迟不由地看向了宋也,面露担忧之色,“那该怎么办呀?”温迟迟看向四下,只见青松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你帮我瞧瞧。”

    “怎么瞧?”温迟迟不由地凑到了宋也面前。

    温迟迟只略微低下头瞧了瞧,嘴巴便骤然被堵住,气息逐渐炙热,便是连呼吸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急促,身子也渐渐浑身瘫软了下来。

    直到被抱到帐篷中,被丢在了床上,温迟迟这才意识到她着了他的道。

    ·

    此后几天都是晴好的日子,春光打在人身上很是暖和。

    白日里头是打猎的好时候,不光男子去,女眷也会换上胡服,跟着一同往山里去。

    宋也本可不参加狩猎,但因为皇帝年幼,尚需要人护驾,且也需人教习狩猎,白日里头也会跟着一同上山。

    因而温迟迟没有跟着一同去,白日里也见不着宋也,便与秋香青松一起在河边垂钓,消磨时光。

    正百无聊赖着,便听见不远处有几阵马蹄声传来,有几个小娘子骑着马从面前欢快地奔驰了过去,有一人率先勒马停了下来,问:“你就是温迟迟?”

    隔得不算远,温迟迟抬头恰好能看清女子的模样,只见女子长相出众,气质出尘,只眉目间冰冰冷冷。

    还不及温迟迟回答,紧随其后的宋岚蹙了蹙眉,“三姐姐,她不会骑马的,我们不是还要去山上放风吗?一会儿天色就要晚了,可别耽搁了时间。”

    温迟迟静静地看着,当即便认了出来,面前这个女子就是杜家的嫡女,宋也的未婚妻。

    温迟迟从小杌子上起来,应道:“是的。”

    杜元英居高临下地扫了温迟迟一眼,而后便错开了眼睛,朝宋岚等一行人点了点头,“那先走吧。”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一处小山坡上,路上也打了不少猎物,在山上吹着风的时候便有人提议在此处烤肉吃,众人并着跟随的奴仆便开始张罗了起来。

    杜元英性子清高,只觉得几个女子在野外烤肉分食不雅,推说身上困乏便又打马下了山。

    将到山脚下,走了几步,那马就不知怎么地踩到了凸起的树枝上,蹄子软了下去,令她从马上摔了下来。

    好在杜元英及时反应了过来,在坠到地上前用手肘点地,分散了些力气,摔得倒不算重,除却左手肘使不上什么力气外,只身上滚了些灰。

    但说来也巧了,宋也近来染了风寒,温迟迟在此处正准备摘些桑树叶子给宋也泡茶喝,恰好撞见杜元英坠马,也顾不上许多了,将刚采到一半的桑树叶递给了秋香,即刻上前去扶杜元英。

    杜元英浑身包括手肘摔得正痛着,见着有人来扶自己,下意识地便将手搭了上去,由着她搀扶了起来。

    见到温迟迟时,不由地愣了愣,而后将手收了回来,淡漠地道:“多谢。”

    “杜姑娘,你的手臂似乎受了伤,”温迟迟担忧地看向杜元英,“我那儿有膏药,帐篷离这儿也算不得多远,我扶着姑娘去帐篷内处理一番伤口吧。”

    杜元英道:“多谢你的好意,心领了,只杜府不缺膏药,也不缺丫鬟服侍。”

    第68章 春猎(中)

    温迟迟只装作自己不曾听懂杜元英话里的讽刺之意, 淡淡地笑了笑,还是唤秋香搀着杜元英回去。

    杜元英侧眸深深地看了温迟迟一眼,身上因为摔得尚且疼着, 不好动弹, 便也就未曾拒绝秋香送她回去。

    秋香送完杜元英回来之时便见着温迟迟在帐篷里头的小厨房内揉着面,嫩绿的桑叶经过挤压淌出了浅绿色的汁水,点染在面团之中,温迟迟见着秋香回来,回头瞧了她一眼,“将杜姑娘送回去了吗?”

    “嗯,送回去了。”秋香应了一声, 便连忙来到灶下要换小丫鬟烧火。

    刚坐下,还未曾将凳子捂热, 便见着温迟迟停了手上的动作,朝她招了招手,秋香顿了顿, 还是直了身起来, “怎么了,姨娘?”

    温迟迟指了指一旁的绿色糕点道:“桑叶有败热解毒, 清肝明目之效, 此时用些正是好时候,只它味道有些苦, 我便在里头添了些牛乳醍醐, 你来尝尝味道如何。”

    秋香对温迟迟的手艺自是深信不疑, 她即刻净了手, 掀开了蒸笼, 见着了几只青翠欲滴, 晶莹透亮的团子立在上头,细看来,边缘处还捏了几花,形态各不一样,却相当的栩栩如生。

    秋香连忙捏了一只放进了嘴中,入口即化,桑叶的苦味被牛乳醍醐的味道盖住了,内里还加了些花蜜,甜而不腻,吃来还有隐隐的草叶的清香甘甜之气。

    “好吃!”秋香将一只团子吃的干干净净,开心得眉眼弯弯。

    温迟迟忍俊不禁,指了指蒸笼里还剩下的,“你将这些拿给国公府里头几位姑娘分了吧,那几只给杜姑娘送过去。”

    见着秋香不动,温迟迟笑道:“我还未做完呢,定然还有你的份。”

    “不是的姨娘”秋香为难了起来,杜姑娘便不提了,公子如今同国公府二房三房包括老太太在内的关系闹得这般僵,姨娘送了,他们会收吗?

    温迟迟没多少什么,只叫秋香送了过去,二姑娘与四姑娘还在山坡上烤肉没回来,丫鬟便代为收下了,杜元英本不想要,打算叫秋香带回去的,但当时满哥儿在她那儿,见着团子挪不开眼睛,便也只好不情不愿地收下了。

    而后两天,杜元英因为坠马,虽未受多严重的伤,但扛着弓箭上山打猎是不行的,于是便带着满哥儿,也不往山上凑。

    吃饭的时候,温迟迟问宋也,“杜姑娘坠马受伤了,郎君不打算去看看吗?”

    宋也夹菜的手顿了顿,没搭理温迟迟,温迟迟便将撞见杜元英坠马以及做团子时也给她送了一份的事说给了宋也听。

    宋也蹙了蹙眉头,近来温迟迟似乎格外地爱在吃饭的时候说一大筐话,他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吃饭的时候不言语,要说也得将筷子放下。”宋也沉声道。

    温迟迟耳尖上染了点红,只低头专心吃饭,果然不再说了。

    宋也侧眸看了温迟迟一眼,一边吃饭,一边不忘往她碗里夹菜。

    饭后,宋也漱完口,而后淡道:“你用不着讨好她。”

    温迟迟道:“郎君,她毕竟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再怎么说,她受伤了,你也阖该去看看的。”

    宋也看着温迟迟,瞳孔暗沉了下来,“你希望我去?”

    温迟迟看着宋也,神色为难,一时不知道究竟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小声地道:“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那你就是吃味了?”宋也笑了笑,将她一把抱在了怀里,“你也说,还未过门,八字还没一撇呢,用得着你讨好她什么?”

    温迟迟咕哝道:“我不想郎君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那你就宁可委屈自己?”宋也手落在温迟迟的腰侧,用力掐了一把她腰侧的软肉,温迟迟嘶了一声,而后便觉得腰间痒痒的,“你只需要讨好一个人,明白不明白?”

    温迟迟微微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讨好谁?”

    宋也没回答,手滑到了温迟迟亵裤里头,温迟迟即刻将他那只颀长的手拦住了,“今日不行。”

    见着温迟迟害羞的模样,宋也不禁有些好笑,“肚子疼不疼?”宋也问着,眼睛落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

    “按照郎中的吩咐日日喝药,已经算不上疼了。”

    温迟迟话还未说完,宋也的手便落在了她的小腹上,给她轻轻地揉着,极淡地开口,“疼就说疼,算不上疼是个什么意思?”

    温迟迟靠在宋也坚硬有力的胸膛上,没再说话。

    ·

    翌日午睡起啊,温迟迟便又去摘桑叶了,这几日都差不多这个时候,温迟迟便会来山脚下摘桑叶。

    她正摘到一半,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以为是替她回去拿竹筒的长柏,她回过头,刚要将手上的东西递给他,便见着一个三寸丁小孩儿迈着小腿朝她跑了过来,“满哥儿,”温迟迟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脸色便骤然巨变。

    温迟迟连忙扔下了手中的东西,朝他扑了过去,极快地将满哥儿拖到了她身侧。

    就在那一瞬间,满哥儿身后的那棵大树的粗壮极快地倒了下去,就好像骤然被惊雷劈着,生生与主干斩断那般猝不及防。此刻倒下,在地上砸下了一道极深的坑。

    若要落在满哥儿一个孩子身上,在后头恰好见着如此惊心动魄一幕的杜元英不敢想,只觉得身后蒙了一层汗,手脚瞬间冰凉。

    她极快地跑到了满哥儿边上,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在了怀里,面带歉意地道:“姑姑瞧瞧,摔倒哪儿了。”

    温迟迟被树枝砸到地上扬起的灰尘呛了好大一口,不住地咳了好一会儿,这才能勉强站起来,她看了看,只身上蹭破了些皮,旁的没有什么大事,倒是满哥儿被她护的很好,除却衣裳脏了些,身上也不怎么疼。

    杜元英神色复杂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半晌后才憋出一口气道:“多谢你了。”

    温迟迟不以为意地温和一笑,“不碍事的。”说罢,便将装桑叶的竹篮从地上捡了起来,重又开始捡着完好的叶子摘起来。

    杜元英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哥儿哀求的眼神,顿了顿,生硬地道:“满哥儿今日来找你就是为着那是你做的团子,虽也算不上好吃,但小孩儿就爱吃些甜的,你若得空,便做些送来。”

    “谢谢姨娘,”满哥儿开心得手舞足蹈了起来,“其实我姑姑也很喜欢吃。”

    “满哥儿你胡说什么。”杜元英脸色冷了下来。

    温迟迟停下来采桑叶的动作,回过头,淡淡地笑了笑,“自是可以,那我多做两笼,晚些时候命秋香送过去。”

    晚些时候,秋香便端了两笼团子送进了杜元英所在的帐篷中,回来之时秋香将一个瓷白小瓶递到了温迟迟面前,“姨娘,这是杜姑娘的丫鬟令奴婢顺道带给您的膏药。”

    “奴婢给姨娘擦些吧,您胳膊和腿上有些地方都已经蹭出血了。”说着,秋香将瓶盖揭开,草药的清香之气便扑鼻而来。

    温迟迟将身上雪白的寝衣往上挽了挽,只见上半胳膊上蹭了好大一块,她蹙了蹙眉,“这膏药的草药味太大了,木箱里头有我从京中带过来的膏药,没什么味儿,你替我拿过来吧。”

    秋香一边给温迟迟擦药,一边感叹这擦伤得严重,温迟迟淡笑道:“所以你就更不能同郎君说了,他见着这么大的伤口,定然要恼火的,届时禁了你我的足,以后便再没有团子吃了。”

    “奴婢不说。”秋香擦好,将温迟迟的寝衣轻轻放了下来,便听见温迟迟问:“郎君还不曾回来吗?”

    “还不曾,似乎还在陛下那儿呢,”秋香道,“听青松大哥说,今后两天的围猎预先备好的猎物丢了一只黑豹与一只大虎,个个都牙尖嘴利,凶残得很。似乎是在北边的山头丢的,但天色已经擦黑了,便将山封了起来,不让人靠近。”

    温迟迟点点头,拿了衣裳披到了身上,“出去瞧瞧吧,顺道透口气。”

    秋香提了盏灯,便同温迟迟一同往外去,只走了几步,秋香便愣住了,只见靠水的草丛里成群的萤火虫低飞着,黄绿之色星星点点,璀璨如银河,秋香被美得晃了神,刚想要温姨娘来瞧,侧眸便见着一片残影从眼前擦过,往北去,再眨眼,什么都瞧不见了。

    环顾四周,却只见着了空茫茫的一片。

    秋香霎时间浑身大汗,手上提着的一盏灯也砸到了地上,秋香即刻往回跑,恰好见着了带着满哥儿骑马兜风的杜元英。

    她认出了面前的人,勒马问:“做什么这般慌张?”

    秋香便磕磕绊绊地将温迟迟丢了的事情讲了一遍,她朝北边指了指,急得都快要哭了出来,“杨姑娘,姨娘被掳走了,往北边去了。”

    满哥儿手紧紧地握着杜元英的衣裳,声音略带不安,“姑姑,我们去找温姨娘吧?”

    “你一个小孩子不能去,”杜元英将满哥儿抱下了马,交给了秋香,厉声道,“你带着满哥儿现在即刻回去,着人给你们公子报信,我往北边去瞧瞧。”

    说罢,杜元英摸了摸手上的弓箭,策马急速往北边去。

    前头老虎与黑豹走时,人声大动,派人急匆匆来禀报时,小皇帝正由宋也等一众大臣带着学着骑射,动静闹得大了些,小皇帝一个心惊险些从马上坠下,还亏一旁的大臣反应过来,顺手将人接住了才没有酿成大祸。

    小皇帝受了惊,宋也处置完宫人,处理好猎物丢失的事情之后便陪侍君侧,顺道考察课业。

    小皇帝年纪虽小,但被宋也教的很是威严,即便是问到策论亦能对答如流。

    宋也点了点头,便唤底下的宫人将书籍拿了下去,“陛下,此时天色将深,您该歇息了。”

    “宋卿,”小皇帝钻进了被子中,便是连睡姿都挺直工整,只眼中有些湿润,他故作老沉地问,“朕何日才能见到太后?”

    大抵是无论多坚强的孩子,在害怕惶恐之时总是很需要母亲的陪伴,小皇帝的声音深沉中显而易见地染上了几分委屈之意。

    宋也垂下眼眸,只淡道:“陛下,您长大了,无需娘娘跟在您身后操心了。娘娘凤体欠安,需要休息在山中道观休息。”

    宋也还未走出帐篷,外头的长柏便匆匆进来来,低头在宋的耳侧沉声几句,

    第69章 春猎(下)

    宋也听后脸色巨变, 立即掀帘而出,小皇帝翻身坐了起来,“宋卿, 发生了何事?”

    “看好陛下。”宋也只留下了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便急急地策马离开了。

    天上有几点星子,泠泠月光之上,星月同辉,月光之下,一地寒霜。

    □□马匹疾驰,宋也手握缰绳,脸色阴沉, 几乎是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猎兽在北山骤然丢失, 温迟迟被人掳走,还能去了哪儿?自是北山。

    越往林子里头去,便越寂静, 风的呼啸越发张狂, 宋也凝神去听,似乎在骇人的寂静中听见了野兽低鸣的声音, 与之相随的便是女子低声的哭泣。

    宋也判断好位置, 便即刻往声音传来的风向去,手掌粗粝勒着缰绳, 手背上的青筋渐渐凸起, 宋也半抿着唇, 看向了空无一人的四野, 好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林间草动, 此时却未起一点风。

    宋也目光越过了林子, 看向了巨石身后,只见一只白斑条纹的巨虎正沉眼打量着巨石后头。

    宋也眸子沉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翻身下马,打量了一会儿,寻好了位置,将腰上别着的弓箭取了下来,同时搭了三根箭矢在弦上,只搭上弦的一瞬间,三只箭矢便疾驰而去。

    箭矢狠厉,藏着百里穿杨之力,气拔山河之势,只听一声轰鸣,白斑条纹的巨虎应声倒下,血流不止,三只箭矢一只贯穿了脑子,一只戳在眼睛里,一只斜插在脾肺之中。

    宋也瞟了两眼,确认老虎咽气后,将弓箭一把丢进了刚到不久的长柏身后,便往巨石身后看去,只见温迟迟蹲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前头,眼里的惊恐之色将消未消,而杜元英手持短刃匕首,蹲在温迟迟身边。

    宋也没想到杜元英会在这儿,蹙了蹙眉头,没说旁的话,只往温迟迟哪儿走去。

    正走着,宋也的脸色骤然间变得很难看,只见一只黑熊骤然出现在了温迟迟与杜元英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一只爪子已经高高扬起,那副模样似乎下一瞬间就要将人开膛破肚。

    宋也未作犹豫,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温迟迟从它爪子底下拉了出来,这才往杜元英处看过去,只见杜元英手中握紧了匕首,看着黑熊浑身轻轻地颤抖,就在黑熊正要扑上来之时,皇城司的人即刻赶了上来,将黑熊按在了地上。

    正在众人紧悬的心即将放下来之时,只见林间风动,数只冷箭急急地朝宋也与温迟迟处射了过去。

    宋也眉目骤然间变得冷峻严肃,抽开别在腰间的寒剑,在长柏的护卫下将这波箭雨尽数挡在了一里外。

    皇城司的官兵登时往四处围去,动作之快,将才还在眼前的人,下一瞬便隐在了树木草丛之中消失不见了。

    怎料本该已经平息下来的场面骤然间突变,草丛中不知何时涌出了另一只冷箭,斜斜地朝杜元英方向飞了过去。待众人反应过来之时,只听杜元英一声疾呼,箭矢已经没入进了杜元英的右臂之中。

    杜元英的兄长杜书恒匆匆赶到之时,恰好见着了宋也怀中护着他那妾,留他妹妹一个人在旁边,胳膊上中了一箭,杜书恒既恼怒又心疼,连忙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了杜元英面前,心疼道:“谁伤的你?”

    杜书恒见着杜元英胳膊上的血咕噜咕噜往外涌,心内像火一般焦灼,也顾不上探究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即刻带着她上了马,往林子外奔驰而去。

    宋也自过来便再没说过一句话,低头冷冷地扫一眼温迟迟,抱着她上了马,驾着马往前头去。

    一路无言,很快便到了帐篷落脚处,宋也将温迟迟抱进了房内,冷道:“你先歇息。”说罢,转身便打算离开。

    温迟迟能看出来宋也的脸已然冷了下来,但心内也只一瞬间的不安,很快便回过了神,拉着宋也的袖子,“别走。”

    宋也回头看她,未置一词,只是沉静地瞧着她,目光里头尽是寒意。

    温迟迟指了指宋也的左肩,“你受伤了,我想帮你处理一下,即便你着急去看杜姑娘,那也要先将伤口处理了。”

    宋也这才留意到左肩伤口的与痛感,熊爪很是锋利,出手的速度亦很快,极险地擦在了宋也的衣裳上,衣料撕破,熊爪在血肉里深深地陷了好大一块。

    见着宋也没动,温迟迟转身将药膏拿到了手中,帮宋也将外裳褪下,肌肉流畅的胸膛露了出来,温迟迟看着宋也肩上的伤,手上轻柔地帮他将几近凝固的痕迹擦去,心疼的眼泪就要掉了下来。

    温迟迟轻柔地将药倒在了上头,又张开檀口小心地吹着,这才极轻将绷带缠在宋也伤的严重的肩上。

    而后将一盆的血水倒了出去,替宋也找了一套干净的中衣与一件绿色对襟,帮着他穿上,给他将腰上的蹀躞玉带系好时,温迟迟环住了宋也,低声委屈地道:“郎君,是我做的不好,令你担心了,我也知道你生气了,可你别不同我说话好不好?我会很恐慌的。”

    宋也默然,半晌后,勾唇冷道:“你若当真恐慌,便不会再三不将我的话放心上,即便是真被熊吃了,那也不是你该吗?”

    “自己面壁思过。”宋也扫了温迟迟一眼,将她的手拿了下来。

    温迟迟收回手,讪讪地站在一边,“郎君这般生气,是因为杜姑娘受伤了吗?”

    “这跟杜元英什么关系”宋也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我跟你说到现在,你是半点没将我的意思听进去,是吧?”

    温迟迟被宋也突然拔高的音量吓得脸色都白了起来,眼泪也扑簌簌地往外掉,“我也只是见郎君这么晚还不曾回来,想着去接你,没想给您添麻烦的,看到杜姑娘受伤我也很是内疚,既如此,那郎君便先去瞧瞧杜姑娘吧。”

    宋也只觉得一口气梗在了心口,深深地瞥了温迟迟一眼,忽就被气笑了,“温迟迟,你真行。”说罢,便摔帘而去。

    温迟迟吃了一嘴冷风,盯着前头看了一会儿,帘子荡回了原处,她慢慢将隐在衣袖下头微微颤抖的手平复了下来,这才往回走,将回眸,看见房间内坐了一个人,温迟迟被吓了一跳,她往后看了两眼,才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前,他同你置气的时候。”宋慎道,“虽然他气着,但似乎还没有怀疑你。”

    温迟迟点点头,倒了杯茶水递给宋慎,宋慎接着用了好些,才将空了的茶盏递给温迟迟,“麻烦你回避一下,我将衣裳换下去。”

    “好。”温迟迟瞥了一眼宋慎身上的夜行衣,这才转过身子背对他。

    将夜行衣褪下,换上外裳,要不了不一会儿,宋慎便将衣裳换了下来,“温娘子,宋也此人疑心重,这段时间便先不打草惊蛇了。”

    “知道了,”温迟迟应了下来,看向宋慎道,“将才在林中杜姑娘不曾伤到大公子您吧?”

    宋慎抿了抿唇,“不曾,只不过她手上的那一箭倒叫她遭了无妄之灾了。”

    “是我不好,杜姑娘古道热肠,为人仗义正直,是我利用了她,我的手段在她这样的清白人面前,自是自惭形秽的。”温迟迟自嘲地笑了笑,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所以温娘子之所以接近我表妹,便也是为了今日吧,”宋慎问,“你料准了也许今日我们的人根本就杀不了宋也,所以伤了我表妹,好让杜家有充分的里头同国公府退亲?”

    “也许有一些,但并非我料准,”温迟迟淡道,“郎君警觉,林子里杀机四伏,不设计杜姑娘一同去,我怕他轻易不肯来。”

    宋慎看着温迟迟,肯定地道:“温姨娘外表瞧着柔弱温和,纯良无害,其实手段了得,心也相当的狠。”

    “你说的对,”温迟迟不否认,眼神也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我算不上什么好人。”

    ·

    宋也到了杜家的扎驻的帐篷外时天色已经很晚了,杜书恒对宋也没什么好脸色,倒是杜太尉与杜夫人将人请了进去,令人好生招待宋相,又陪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

    二老说什么宋也都应,只态度不怎样热络,心有些不在焉,好一会儿了也没说要走,这倒令二人招待人招待得额汗不止。

    好在没多久,郎中处理完伤口便出来了,底下的丫鬟上来同杜老爷与杜夫人问过安后,便对着宋也不卑不亢道:“姑娘说有要事要与大人您相商,还请大人拨冗前去。”

    杜夫人与杜老爷对视一眼,也知自家姑娘向来有自己的主意,便也不打算插手此事,杜夫人笑道:“说起来英儿也有许久不曾与你说上话了,你们也大了,有些事你们自己就能够拿主意了。”

    宋也朝杜夫人与杜老爷颔了颔首,“晚辈先告退了。”

    小丫鬟一路引着宋也往前头去,很快便将宋也待到了杜元英所在的帐篷内,杜元英身上的伤口已然处理好了,此时衣裳正工整地穿在身上,只因为流血较多,脸色苍白,看起来没什么血色。

    “你坐,”杜元英见着宋也进来,指了指身旁的椅子,“今日你来就是为了婚事吧?”

    宋也看了杜元英一眼,倒是没否认,“你见着了,我有个妾,人算不上聪明,因而即便我同姑娘成婚了,也许会有失偏颇。这我预先同姑娘说清楚,若姑娘可以接受,我会给你正妻之位与嫡子,只姑娘要懂得宽容忍让些。若姑娘不愿接受,那婚事便就此作罢。”

    “哪家正经人家的姑娘能忍得下你这般行径?若非我警觉些,头一个被黑熊拍死的人就是我吧?”杜元英冷笑了两声,“你来的也好,这门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如此一来,两厢安好便也罢了。”

    宋也颔首,“那便就这样吧,姑娘不日便可让令尊令堂着人来国公府退婚。”

    宋也问她:“温氏被人掳走,你怎会恰好出现在北山上?”

    “你怀疑我?”杜元英心中憋了口气。

    宋也不置可否。

    “我带满哥儿兜风时恰好见着你那妾室的婢女慌慌张张的,我便想着我还有一身武功在身上,便去瞧了瞧,那贼人见我来了,才放下你那妾室就跑了,”杜元英道,“我若是想害她,也不至于中箭了。”

    “没怀疑你,只不过问两句罢了,”宋也淡道,“今日还是多谢姑娘了,你好好养伤。”

    杜元英看着宋也离去的背影,顿了顿,还是道:“你不娶我,我阿爹便要将我许给付家的人了,我爹与我阿兄手里有兵权,宋相当真半点不在乎吗?”

    宋也回过头,冷冷地瞥了杜元英一眼,勾唇道:“杜姑娘,婚事既已经谈定,你嫁给何人同我何干?一个闺阁女子置喙朝廷军政,杜太尉与杜提督可曾清楚?”

    “我受了伤,脑子糊涂了,胡吣的罢了,”杜元英冷笑了两声,看着他,掀唇嘲讽道,“只没想到宋相这样攻于算计之人,也会有拎不清的时候。”

    “杜姑娘,你太自以为是了。”说罢,宋也便掀帘而去,再没有给过杜元英一个眼神。

    宋也回去的时候,温迟迟已经沐浴好了,一身滚满了灰尘的衣裳也已经褪下了,她着了一身雪白的寝衣,乌黑的青丝垂在身后,顺滑得像绸带一般。她此时坐在凳子上等着他,安安静静,乖巧得就像一只小兔子。

    听到身后的动静,温迟迟连忙回过头,看见宋也眉眼即刻舒展开,站起了身。

    宋也扫了温迟迟一眼,便径直走进了内里的净房中,温迟迟见内里的门帘啪嗒落下,也只得停下了脚步,轻轻叹了一声,重又坐了回去。

    一晃好几日过去了,这几日宋也都对温迟迟没什么好脸色,温迟迟自知理亏,便也只能极力地哄着让他。

    直到回到了京中好几日,宋也还是那般对她爱搭不理,温迟迟小心翼翼地看了宋也两眼,去小厨房熬了碗玉米排骨粥递到了宋也手边,“郎君,夜太深了,用碗粥暖暖胃吧,这是我刚去小厨房亲手”

    宋也抬头瞥了一眼,只见粥碗里头的汤汁连连,端的又不稳,险些滴到他手中的公文上了,还未等她说完,便轻轻推开她的手,蹙了蹙眉,正要她等会儿,便听见一声惊呼。

    宋也低头,见着一碗滚烫的粥全然泼在了她的脚上,那绣花鞋鞋面上还散发着阵阵热气。碗也滚在一旁,许是砸在了脚面上,碗倒是不曾碎了,尚且完好。满满的一碗粥,既烫又重,伤的有多重便也可想而知了。

    宋也连忙将笔撂了下来,一把将温迟迟从地上抱到了小榻上,小心翼翼地将她脚上的鞋子褪了下来,鞋面上沾满了粥,还有些黏糊,宋也脱的小心,不想还是弄疼了她。

    温迟迟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也将她脚上的罗袜揭了上去,便见着她雪白的脚面上一整块烫的红红的痕迹,脚趾也不由地蜷了蜷,宋也眼眸黯了下来。

    宋也拿了药抹在了温迟迟脚上,沉声道:“身上这么娇弱,还不知道安稳些?”

    刚说完话,便觉得有水滴滚在了他的手上,宋也停下了擦药的动作,抬头看着温迟迟,只见她眼眶的泪水像开了闸般不断地涌出来,又悬了两粒晶莹的泪水在哭得泛红的鼻尖,责怪的话便堵在了嗓子中,再也说不出了。

    “是不是疼?”宋也问。

    见着温迟迟摇摇头,不说话,只拿帕子擦拭泪水,宋也的语气便又柔和了几分,“我并非是要怪你,但有些时候我又不是能时时在你身边候着的,你总该心中有计较一些吧。”

    温迟迟哭声哽了下来,诧异地看了两下宋也,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倘若不是将才的事,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记岔了究竟是谁造成的这副局面了。

    宋也替她上好药,净了手,见着温迟迟还楞在那儿,不由地蹙眉,“我说的有什么问题?你将我的话记住了没啊,嗯?”

    温迟迟回过了神,吸了两下鼻子,小声道:“记住了。”

    “还委屈着呢?”宋也将温迟迟抱在了怀里,凑近她的脸,蹭了蹭她的鼻尖,低声问,“你是怪我这几日没搭理你?”

    温迟迟错开眼睛,指甲却死死地抠进了手心的肉里,“迟迟不敢。”

    “那就是在怪我了,”宋也低声笑了笑,将温迟迟的手掰开,“好歹是自己的手,就算你不上心一些,那也有人怜惜着呢。”

    “谁会怜惜?”温迟迟侧头问。

    “我啊。”宋也笑得很是放肆。

    温迟迟将手抽了回来,低头淡道:“那我还是自己上心一些。”

    “真的?”宋也侧目看她,“只要你给我点一下头,这药你就别想使唤我给你换了。”

    温迟迟抿着唇不言语,好一会儿,才环上了他的脖子,温声道:“那郎君,你如今还生不生我的气?”

    “勉强,”宋也淡道,“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我心中还有多少气。”

    温迟迟顿了顿,红着脸飞速地在宋也脸侧吧嗒了一下,温热的触感令宋也唇角勾了又勾,“你听话些,不就得了?”

    “小日子走了?”还不等回答,宋也便抱着温迟迟往床上去了,他摸上了温迟迟的亵裤,“你安心即是,便是不搭理你,也不会耽误伺候你。”

    “我明日带你去见一个人。”宋也手上忙活着,分散温迟迟的注意力道。

    “谁呀?”

    话音刚落,便听见温迟迟一声惊呼,叫声中带上了些颤音。

    第70章 衣裳薄

    温迟迟醒来之时, 昨夜烫红的痕迹尚未消下,脚面上已然冒出了一个极大的水泡,拿了膏药上了小榻, 正准备抹在伤口上, 弯腰之时便闻到浅淡的草药味儿,她才觉得手臂与手肘处冰冰凉凉的。

    细想来,应当是宋也上朝前给她脚面就上药,顺带上了胳膊的擦伤处。

    温迟迟愣了愣,这处擦伤是那日采桑叶之时,为了救满哥儿留下的,不严重, 她亦未存心遮掩,只那时宋也不搭理她, 没发现罢了。昨夜都被他看了个光,见着了也在所难免。

    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温迟迟回过神来, 滑下了床, 也没再往心里去。

    宋也回来后,上下扫了温迟迟一眼, 将外边罩着的深紫色官袍脱了搭在衣架上, “你的脚伤成了那样,还能下地走呢?”

    “我注意些, 不会疼的, ”温迟迟拿了一件浅色蝶纹襦裙到了屏风后头换上, 问宋也, “昨日郎君说要带我去见人, 见谁?”

    宋也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 不急着回答,反而道:“衣裳不好看,换一件。”

    说着,在衣柜里头重找了一件浅碧色散花褙子递给温迟迟,用着不容置喙的语气道:“穿这个。”

    温迟迟疑惑的看了一眼,还是点了点头,将衣裳换上了,直到用完饭,温迟迟才略微明白了一些他的意图。

    温迟迟见着宋也换好衣裳从屏风后出来,此时房内的门是开着的,上午的阳光正好从门窗外斜洒进来,将宋也俊朗如玉的面容照得散着越发光彩。

    温迟迟的目光落在了宋也将换上的衣裳上,只见他身上穿了件靛青色竹纹交领对襟,温迟迟沉思了一阵,便听见宋也挑眉问:“不好看?”

    虽是在问她,但瞧着宋也面上似笑非笑的神情,像在说警告她倘若胆敢说一个不字,便要她好看,温迟迟只得摇摇头,“不是,好看的,郎君穿什么都好看。”

    宋也在温迟迟腰上捏了一把,勾唇道:“你难道不觉得你与我天生一对?”特别是衣裳方面。

    “我发现了。”温迟迟看了看宋也,淡淡地笑了笑,神色算不上有多好看。

    温迟迟的阿嫂陈荨由丫鬟们带着进门时恰好见着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只见自家小姑子那纤细白嫩的手被裹在了一张颀长的大掌里,大掌拇指处有一枚玄玉扳指,将那小手包了个严实,只留下了一段雪白的腕子。

    陈荨此时心中的滋味不可名状,但知晓如今打扰不得,也只得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温迟迟很快就留意到了门口传来的动静,以为是小丫鬟进来,只略微朝后看了一眼,也只一眼,当即便将宋也的手挣脱开了,连忙往陈荨那处去。

    温迟迟握着陈荨的手,抱着她,眼眶有些湿润,哽咽道:“阿嫂。”

    陈荨点了点头,拍拍温迟迟的背,“怎么还哭上了呢,莫哭了。只是阿迟,当初你走的即便再匆忙,怎么不跟阿嫂说声呢?”

    宋也在一旁瞧着,也知道二人有话要说,没有在房内多停留,便往外头去了。

    温迟迟与陈荨说了好一会儿话,只是拣些好的说给陈荨听,而那些委屈的,不如意的地方,也自然被她略了过去。

    陈荨虽不清楚具体的经过,但也算是过来人了,心内跟个明镜似的,她们是商户家,宋家门第高,虽只是一个妾,又哪里能有多风光呢?

    陈荨没有拆穿,只是道:“阿迟,当时你父兄去了,家里生意落败了,阿嫂与阿娘确实是亏待了你,不过嫂嫂近来手头有些余钱,铺子重又盘了回来了,银钱也能周转开了,你若想走,阿嫂便是拼了一身力气也带你走。”

    “阿嫂,我哭是因为见着你高兴,不为旁的,郎君待我很好,我没受过委屈的。”温迟迟将眼泪擦干了,便见着阿云跟在后面站着,怀里还抱了一个半岁大的小婴儿,正裂开嘴巴对着她笑。

    温迟迟的心即刻软成了一团,将小孩儿自阿云的手上接了过来,问陈荨:“阿嫂,这便是宝儿吗?”

    “是呢,你瞧他笑得跟个什么似的,见着姑姑便亲,喜欢着你呢。”陈荨忍住眼底的涩意,笑道。

    温迟迟怀里抱着宝儿,很是喜欢,逗了好一会儿,便见着底下的丫鬟来传饭了,饭却不像往常一般就在院子里摆,而是摆在了正厅中,温迟迟为难地看了陈荨一眼,便听小丫鬟道:“公子请夫人与您一块去。”

    温迟迟点点头,很快便跟着陈荨到了正厅中,到时,是宋也亲自去外头迎的人。

    温迟迟古怪地看向了正厅内危坐的各房长辈,神色古怪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宋也将温迟迟的手握在了手中,朝陈荨伸手迎道:“夫人请。”

    温迟迟跟着走了进去,只见着老妇人正襟坐在上首,底下依次坐着国公爷,二夫人,三爷以及旁支的几个晚辈,脸色都不大好看,当初便与宋也的关系僵着了,如今又唤他们来赔着一个丧了丈夫的商女赔笑用饭,一时也是笑不出来的。

    国公爷见着气氛凝到了一起,笑着道:“既有亲戚远道而来,国公府便要好生招待的。夫人您也不必拘束,将这儿当作自己的家,有什么疏漏的,需要添置的便同丫鬟婆子们说。”

    陈荨见着了,也只淡淡地笑了笑,“多谢老爷。”而后随温迟迟一起,不卑不亢地同老太太等各位长辈问了安。

    这一顿饭众人吃的都很不是滋味,散席之后,温迟迟跟在陈荨身后,一路到了院子当中。

    宝儿已经被阿云哄睡着了,陈荨在东厢房内休息了一会儿,见着宝儿醒了过来,喂了奶,便抱着同温迟迟辞行了。

    温迟迟本想再留陈荨一会儿,陈荨道:“阿嫂今日来也就是瞧瞧你,见你没有被欺负便够了。阿嫂也知晓你这够我们母子两住下,但宝儿认床夜里睡不安稳,恐会扰了你与相爷休息,再者嫂嫂时不时要出去谈生意,会落人口舌的,便不在此处长住了。”

    温迟迟想留她多住一会儿,但见着陈荨态度坚决,便也只能叹了口气道:“那好,阿嫂你打点好,记得派人过来知会一声。”

    温迟迟又摸了摸宝儿的脸颊,翻开妆奁底下压着的小小银镯,给宝儿戴上,目光柔和,“姑姑送你的。”

    “这是你一早令人给宝儿打的?”陈荨瞧着银镯精巧的模样,也只随口问了一句,却不想倒令温迟迟跟她身后的丫鬟一齐沉默了下来。

    陈荨隐隐猜测到了什么,脸色也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

    还不待温迟迟开口,宋也便自书房内走了出来,目光在宝儿手上的银镯上略微停顿了一会儿,淡道:“夫人,我们谈谈吧。”

    “也好。”陈荨看着宋也,语气全然冷了下来。

    “郎君。”温迟迟知晓陈荨的脾气算不得多好,也怕冒犯着宋也,因而扯了扯他身上靛青色对襟的袖子。

    “我还能对你嫂嫂怎么样?”宋也拍了拍温迟迟的手,“你先回去。”

    温迟迟又看了两眼陈荨,见嫂嫂朝她点了点头,这才抱着手舞足蹈的宝儿往房里去。

    宋也与陈荨一块到了书房中,宋也落了门栓,刚回过头,面上被挨了重重的一巴掌。

    宋也侧过头,只舔了舔后槽牙,浓郁的血腥之气便在嘴里蔓延开了,可见这一掌打的使了多大的力气。

    宋也捂着脸,眼里已经冷了下去,似笑非笑道:“夫人,您这是何意?”

    “何意?我能有什么意思?”陈荨道,“阿迟的孩子为什么会掉?”

    宋也蹙了蹙眉,倒没有同陈荨计较,挥袂正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身旁的椅子,“夫人,您坐。”

    陈荨坐到了椅子上,宋也便倒了盏茶递到她面前,陈荨没接,话语里有些愤懑,“相爷,我一介乡野村妇,有时候说话做事过激了些,您多担待啊。”

    宋也呷了口茶,淡道:“自然。”

    “孩子掉了是人为所致吧?”

    宋也垂下了眼眸,沉默着没说。

    “听着相爷话里头的意思,也并非是不明事理之人,兼您位高权重,人人都怕你敬你,你怎会给这样的委屈给阿迟受?那些风言风语我也是听过一些的。”陈荨眼底有些发涩。

    “我们家阿迟不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却也是被呵护长大的,从小到大没受过委屈,你也见着了,纯良温和,家里遭了难,就算是难过得狠了,也放在心中,从不肯跟人哭诉,反倒还笑着宽慰我们,其实我就见过好几次,她一个人蒙在被子里掉眼泪。

    “若是今日在国公府受人欺负,遭了委屈会跟相爷您说吗?不会,依着她的性子,即便有事也憋在心里,当作没事人一般。”

    陈荨接着道:“你别瞧我们是商户家,其实我们也不想将姑娘送到别家去伏低做小的。妾说的好听,也算是有名有份了,但在正妻之外也就是个赔笑的玩意,相爷今日这般作为,看似是给了她极大的面子,可是她的身份配上这般的排场,是要遭人记恨的。将来您是要娶正妻的,被主母不待见,您想过她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吗?”

    “夫人待阿迟的心是极好的。”宋也淡道。

    陈荨道:“相爷,阿迟心思单纯,若是可以,还请您放她自由,我带着她回家。”

    “回家?”宋也看着陈荨,眉眼冷峻了下来,“我是她的夫君,这儿便是她的家,她还能上哪儿去?”

    还不待陈荨回答,宋也便道:“旁人我不会再娶,便是娶妻,我的女人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你什么意思?”陈荨有些不可置信,“你还能不娶妻?难道你是想?”

    宋也没否认,只扯唇笑道:“否则我也不会大费心思带你在国公府长辈面前露面。”

    “往日里是有诸多误会,”宋也道,“但您放心,我待她之心未必会比你待她之心差,也不会再让她受丝毫委屈。”

    陈荨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看向宋也道:“我从不认为我阿迟配不上你,今日你既然这般说,我也不适宜多嘴你们的事,但若有一日你薄待阿迟,我便是拼了命也要将阿迟讨回来。”

    “可以。”宋也颔首,一字一句道。

    陈荨同宋也说完话后便从书房内走了出来,怎么说也要给温迟迟塞些钱,待温迟迟肯收下后,这才带着阿云跟宝儿往外去。

    温迟迟忍着眼底的酸涩回过头,一下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晚上用饭的时候才见着宋也面上一块红红的掌印。

    温迟迟心惊了一下,即刻放下了手上的筷子,托着宋也的脸问:“郎君,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见温迟迟半是讶异半是担忧的语气,宋也慢条斯理地将口中的饭菜吃完,将筷子放了下来,叹了一声,有些不可思议地道:“眼睛瞎成这样了,还能发现我脸上这么大一块痕迹,不容易啊。”

    温迟迟听出了宋也话中的讽刺之意,有些羞愧,小声地道:“我刚刚在想事情,就没有留意到。”

    宋也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温迟迟又看了会儿,忐忑地问:“您这脸,究竟是谁伤的啊?”

    宋也扫了一眼温迟迟,避开了温迟迟的手,掀唇笑道:“要不怎么说你们温家的女人心狠呢,一个爱扇人巴掌,一个爱往人脸上啃。”

    温迟迟脸即刻白了下去,连忙替宋也揉了揉,“我阿嫂脾气坏了些,但人不坏的,你莫要往心里去,若是有冒犯到你的地方,我代她向您道个歉。”

    “那你打算怎么向我道歉啊?”宋也凑近温迟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温迟迟看着他,抬起双臂环上了他的脖子,脸颊两边带着红晕,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轻轻柔柔地吻了上去。

    温热柔软的触感抚在火辣辣般疼的伤口上,滋味很是难言,且温迟迟本事滥,还亲的口水连连,一阵濡湿之意,宋也蹙了蹙眉,内心很是嫌弃,却始终没有将她推开。

    良久后,宋也抽出一方帕子擦脸一边嫌弃道:“笨。”

    温迟迟脸红得如同飞霞一般,拿起了筷子沉默地吃饭,就当没有听到。

    宋也低头瞥了她一眼,眉目上也染上了一抹笑意,他也拿起筷子,随口问:“喜欢小孩子?”

    “喜欢的,那是我阿兄阿嫂的孩子。”温迟迟低头吃菜。

    宋也垂眸看了她一眼,颔首道:“嗯,吃饭吧。”

    ·

    温迟迟脚上的烫伤养的差不多的时候,宋也这才允许她自如地下地行走。

    午睡起来,窗外已有蝉鸣之声,阳光自树木枝叶缝隙中落了下来,跳在了半旧的漆红窗牖上,天气就这么渐渐地热了起来。

    秋香端了一碗羊乳杏仁露进来,递到了温迟迟手中,不由地感慨:“今日这天怎么会这般热呀。”

    “去将两边的小窗打开吧,有穿堂风进来。”

    见着秋香照做,温迟迟这才捧着手上的杏仁露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不由地惊喜道:“还是在井水里泡了一会儿?”

    秋香点了点头,“我趁姐姐们午睡的时候,偷偷放在井水中泡了一刻钟,姨娘您快喝,被发现就不好了。”

    温迟迟点点头,正端起碗打算一饮而尽之时,身后骤然传来了冰冷的声音,“喝什么呢?给我也来一碗。”

    温迟迟与秋香猛地回头看了一眼,便连忙将碗藏在身后,便看着宋也正襟危坐在一旁的圆凳上,指尖捏了只茶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他呷了口茶,淡道:“说话,温迟迟。”

    温迟迟此时正是灵魂出窍的时候,背在身后的手捏着碗,憋了半天,也只问道:“郎君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宋也笑了两声,没回答她,将茶盏放了下来,走到温迟迟面前,抵着温迟迟的鞋尖,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而后同她并肩坐在了榻上,将她的腿拎到了膝上,褪下了她脚上的鞋子,“在家中穿鞋子做什么?”

    温迟迟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又提到了这个,愣了一下,正打算回答,便觉得手腕一痛,继而手上一空,装着牛乳杏仁露的碗便落到了宋也手上。

    宋也摸着碗壁,着实凉得很,外壁还渗了好些水雾,他一双瑞凤眼凉凉地扫在温迟迟面上,“可以啊。”

    温迟迟一条腿还搭在宋也身上,这个动作很累,也算不上雅观,温迟迟又瞥了一眼秋香,更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她连忙摆手道:“秋香,你先下去吧。”

    秋香如临大赦,缓了口气便打算退下时,宋也在一边沉声道:“我什么时候让你退下了?”

    宋也身上有上位者的威严,不说话时瞧着便让人胆颤,生气时秋香根本就不敢直视他,只步子顿在了一边,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听着这阵势今日的一顿罚是逃不掉了。

    说实在的,温迟迟也怕,但到底秋香年纪还小,也是她想吃些凉的,秋香体谅她才打井水上来冰的。

    温迟迟拉了拉宋也的那骨感分明的手指,“对不起郎君,我不喝了,这杏仁露我也没喝两口的,让她先退下去吧,她年纪还小。”

    “可以,”宋也道,“下去后,在外头跪两个时辰。”

    温迟迟又勾了勾宋也的指骨,宋也扯唇冷道:“三个时辰。”

    温迟迟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不再敢多说一句,待到秋香领命下去的时候,温迟迟这才赌气地将腿从宋也膝上挪了下来。

    “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宋也瞥了一眼温迟迟。

    温迟迟抱膝道:“是我不懂事,你可以罚我的。”

    “你怎知我不会罚你?”宋也掐了一把温迟迟的腰道,附在她耳边阴恻恻地道,“你记着喝了多少口杏仁露,等着瞧瞧晚上我是怎么罚你的。”

    “怎样罚我都可以,”温迟迟耳尖泛起了一点红,“那你不要罚秋香了好不好?她若不听我的话便是不忠,她听了我的话,还要挨罚,两头都不是人。她年纪又小,这一跪大半夜都要过去了,我向你保证,以后都不会贪嘴吃凉的了。”

    温迟迟说的诚挚,宋也却不为所动,“她也只是个仆人,你哪来的这份闲心,是个人都关心一下?”

    温迟迟听出了宋也话语中不容置喙的意思,眼睛里泛起了泪花,将头低了下去。

    宋也冷冷地扫了温迟迟一眼,到一旁去拿了药膏,刚拎起温迟迟的脚,便感受到了簌簌的泪水扑到了他的心间。

    “你认真的?”他抬起温迟迟的脸,沉声问。见着温迟迟不回答,宋也将手中装着膏药的白瓷瓶随手撂在桌上,“可以。”

    宋也拖了一把椅子到温迟迟小塌前,斜靠在椅子里就这么看着她,本想看看她能装到什么什么时候。却不想越看便觉得内心越烦躁,他忍了半晌道:“别哭了。”

    “我说,别哭了。”宋也耐心告罄,一字一句道。看着温迟迟没有半分搭理他的意思,宋也凝眉道,“你别哭了,听我好好说话,我可以考虑你代她受过。”

    温迟迟顿了顿,带着鼻音问:“真的?那你快吩咐下去。”

    宋也看着她脸变的这样快,几乎被气笑了,“你是真的可以。”说罢,便抿着唇吩咐了下去。

    温迟迟抱着宋也的胳膊,眼泪慢慢地就不落了。

    宋也没好气地嗯了一声,拿了斜躺在桌上的药膏,揭开温迟迟脚上的罗袜给她上起了药,而后扫了她的脚趾一眼,便拿了指甲刀帮她修理起了指甲。

    温迟迟脚趾不住地蜷了蜷,却并未阻拦,只问道:“郎君你不生气了吧?”

    “你说呢。”宋也脸色依旧不大好看。

    温迟迟并未再说话,只静静地瞧着宋也帮她修理时的细致动作。

    许是二人都过于投入,没人发现长廊上的窗牖处站着一个衣着严谨,妆容规整的女子,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内里发生的一切。

    “也儿。”

    听见有人唤他,宋也给温迟迟剪指甲的手顿住了,而后又将心思聚焦到温迟迟脚上,细心将温迟迟剩下的两只脚趾修剪好,这才将指甲刀收了起来,站起身,看向了站在檐下的女子。

    温迟迟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檐下站着的女人眉目明艳,五官凌厉,眉眼与宋也有五六分相识,温迟迟几乎是即刻便认出了来人,从地上站了起来。

    “本宫在正屋等你,”长公主冷道,“她不必跟着。”

    宋也跟着长公主一路来到了正屋中,见着她沉默不语,宋也问:“长公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本宫身为你的母亲就不能来看看你?看不得?”长公主一双凌厉的凤眸扫在宋也身上。

    宋也低低地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

    “与杜家的婚事那是可是真的?”长公主见着宋也沉默不语,恼怒道,“你真是越过越糊涂了!杜家有上京八十万禁军,还有统兵权在手,这门婚事你说退就能退了?一个女人,当作你的消遣,你的玩物,你纳妾,你给她修脚,本宫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将这门婚事退了,对得起本宫对你多年的教导吗?”

    长公主道:“与杜家的婚事不能退,将人送走是最好的诚意,你若不动手,那边也只能本宫动手了,你知晓本宫的手段的。”

    “长公主教导我什么了?”宋也淡淡地笑了笑,“长公主,您在我很小的交给我那些诡诈权谋之术,将对父亲的仇恨与对权势的欲望完全嫁接到我身上,您就没想到我将来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如你所料,我成为了一个冷情冷性,无所不用极其之人,那你有没有想过,我其实对温氏的关照并非出自情,也许只是为了反抗您呢。”

    “你敢!”长公主即便是气极了,也维持住了很好的仪态,只说话的语气尖利了许多,“你反抗本宫,你有什么胆子?”

    “倘若我说,或许自我很小的时候到我羽翼丰满的那一刻,我都不曾真正的顺从过您呢?”宋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倒了盏茶递给她,“长公主,您喝茶。”

    长公主骤然发现她这个儿子已然比她高出了许多,就连看向她时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带着可怜兮兮的讨好之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居高临下的睥睨之气,心中没由来地梗了一下。

    “小也,你长大了,母亲是管不住你了,”长公主看着他,忍了口气道,“可当年付家簇拥永安王叛变,篡了我弟弟的位,他现在的儿子是天下拥戴的君主,我李家的天下又怎可拱手让于旁支?你如今身为宰相,当知晓血统正当有多重要,这口气我忍不下,也永远无法忍下。”

    “长公主,五年前镇南王逼宫一案,你可曾听过儿子一句?”宋也道,“因为你的武断与偏执,葬送了几近半城人的性命,辜负了追随你数年的旧部的苦心谋划,我为了给你断后,背负起了奸臣的万世骂名,我大哥更是断了一条胳膊,还不够?”

    五年前,沈家大公子宋慎还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之时,领兵在漠北打了极为漂亮的一仗,凯旋回京的程中收到了长公主要发动叛变的消息,他便隐下了行踪,走了小路,加快了进京脚程。

    在镇南王沈秀与长公主策反,发动政变的当日,皇帝暴毙,长公主与镇南王沈秀看似从封地到内围看似畅通无阻,大权在握,实则宋慎早就在暗夜中率领了十万大军兵临城下。

    这一仗令宋大公子宋慎失了臂膀与余生领军作战的资格,却令镇南王沈秀血溅当场,稳住了皇室的政权,宋也不得已也只得与付家、宋慎一起簇拥幼帝登基。

    长公主因策划不当,兼之内有奸细而导致消息篡位的消息不胫而走,既消息会传进宋慎的耳朵里,那便会传进旁人的耳朵里,事后,长公主为自保几乎血洗了镇南王封地,最后是宋也拿着诏安状进城,才保下了余下的半城人的性命。

    “还是说长公主如今更多的想的是为着镇南王报仇,”宋也勾了勾唇角,“最后簇拥着你们的小儿子的登基?”

    “宋也!”长公主凤眸凌厉,呵斥着打断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从一早我便知道跟在你身旁的那个小沙弥同你的关系不一般,原来他当真是你与镇南王沈秀的私生子?”宋也目露淡淡的讥讽之意,“难怪,你不愿意回来,甚至不愿意看我一眼,原来是在外边的那个才是你真正的家。甚至你几近苛求地教育我,规训我,教我诡诈权谋之术,都是为了给他铺路是不是?”

    “不过沈秀那个懦夫他怎么敢啊?他何曾将我父亲放在眼里过,玩弄□□”宋也还未说完,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落在他耳侧,宋也冷笑着,将后头的话继续说了出来,“死得其所啊。”

    “旁人都可以说他,就你不能这么侮辱他!”长公主看着宋也,气得眼眶发红,手直抖,几乎快喘不上气。

    顿了好半晌,长公主道:“永琅不姓沈,他姓李,他叫李永琅,是本宫胞弟的儿子,当年的太子,这江山本该是他的,这就是本宫多年执着的原因,这本该早就告诉你的,害你平白误会那么多年。”

    “永琅当真不是本宫与沈秀的孩子,也儿,你莫要这么觉得了,”长公主半阖上眼睛,“就当本宫求求你,帮帮他,行不行?”

    “那个小沙弥不是沈秀的儿子,那么谁是?”宋也直勾勾地看着长公主,喉头血腥之气翻涌。

    “那你怎么不说,你与沈秀清清白白呢?”宋也难得用极其诚恳,略带哀求的语气道,“母亲,您说,只要您说我便相信您,无论您说什么。”

    见着长公主沉默,宋也低低地笑出了声,眼神中染上了寸寸恨意,他转身就走。

    长公主看着宋也桀骜而决绝的身影,无力地笑了笑,她道:“本宫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本宫都告诉你。”

    “如果是那些你的腌臜事,也不必告诉我了,我不会听,也不会信。”

    一个私生子的名声便足以将他这样高傲的人毁了,他自诩一身清白,又怎会承认那些事情。

    宋也走出了院子,直到第二日才带着满身酒气回来,回来后便抱着温迟迟,缩在她怀中,脸伏在她胸口,嗅着她身上馨甜的香气才觉得心落回了实处。

    温迟迟半梦半醒间,被他的模样着实吓了一跳,温声道:“你和长公主发生了何事?”

    宋也没回答,眼神黯淡了下来,只是用极其沙哑的嗓音道:“被动,让我抱一会儿。”

    “温迟迟,我只有你了,你这辈子都不能背叛我,”宋也语气有些哽咽,有些哀求,“哪怕是假的,也行。你不能背叛我,真的不能。”

    宋也翻身压住了温迟迟,一遍又一遍地亲吻她,一半温柔,一半讨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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