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头上全是汗水,湿透的发丝贴在脸上。她挣扎着尖叫着,突然眼前像是换了一个天地。红眸赤眼的男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睡前十分满意的女子香闺。
一水花梨木的家具,镜台柜桌应有尽有。四扇屏风上画着形态各异的猴子,有的抓耳有的挠腮,还有一只捧着一个大桃在啃,另一只则是憨态可掬正在打坐。
她摸了摸心口,心神渐稳。
原来是一场梦!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她的丫头小葱听到动静跑进来,脸上明显还残留着睡觉时压着的印子。
傅家的下人不多,上上下下加起来不到十人。
窗外已有曦光,隐素也没了睡意,索性躺着整理思绪。
此时浸着一身朝露的傅荣刚回到府中,显然是在宫门外候了一夜。他一惯起早贪黑,神色倒也不见乏累,而且还带来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消息。
“让我去崇学院上学?”隐素因为那个梦还心有余悸,之前因为生病死过一次是一回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一剑刺穿又是另一回事。虽然梦中感觉不到疼痛,但那被死神笼罩的恐惧始终挥之不去。
太吓人了。
果然梦都是反的。
谢弗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世温润男,怎么可能会是梦里那个暴戾的疯子。
秦氏喜形于色,“自小你姑姑就最疼你,你出世时你姑姑才七岁,天天抱着你不撒手。她进宫之前说过,说是等她飞黄腾达了定要给你找门好亲事。我想着她必是惦记你的姻缘,指着你进了学院好好给自己挑一个如意郎君。”
崇学院不是一般的学堂,哪怕是没有进过学堂的夫妻俩都知道这个机会有多难得。那可是大郦最好的学堂,是他们镇上的举人老爷都进不去的地方。
听说里面的学子个个都是大才子,学问好长得也好,说话都比别人说的好听。他们素素哪怕是挑个最差的,那也是不得了的好夫婿。
傅荣眼眶泛红。“你昨日才好,今天就能去上学,一定是你祖母在天之灵保佑了你。”
“还有你姑姑,你以后可千万别就忘了你姑姑对你的好。”秦氏又叮嘱。“这可是你姑姑求来的恩典,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天大好事!”
隐素头大,她不想上学啊。自己都工作几年了,为什么现在都穿越了还要让她背起书包再进校园。
崇学院的德院有女主,昭院有男主,她一点也不想再见到他们。
傅荣和秦氏欢天喜地,张罗着她上学的事。
傅家的龙恩来得太突然,一家人进京之后毫无准备。以前的粗布旧衣自是不能再穿,只能买成衣过渡。
秦氏挑来挑去都不满意,还想让人去买新衣,被隐素制止了。她穿的还是昨天的那一身红衣,也没让秦氏给她上妆。
当她出现在德院门口时,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眼神。
不太合身的红色衣裙松松系着腰带,行走前颇有几分闲适之态。磕破的额头上绑着同色的抹额,在脑后垂下两条飘逸的红发带。
脂粉未施的脸,露出原本的五官。如珠如玉,娇色微憨,一双眸子流盼含光极尽灵动。悠然自得的神情与林下风致的仪态,竟像是误闯凡间的仙子。
“傅隐素!她是傅隐素!”宋华浓的声音极其尖利,眼珠子都快凸出来。
不少人已经注意到隐素,还有人小声猜测她是谁家的姑娘,还有人讨论她的打扮,说她这一身实在是明丽又飘逸,称得上芙蕖凌波。
谁能想到她居然是傅隐素!
一众白色院服中,她这一点红尤为醒目。
“以前她那一脸乱七八糟的是什么东西,原来长的这个样子。”
“还挺好看的。”
众人恍然想起这位傅姑娘可是思妃娘娘的亲侄女,都说侄女像姑母,有思妃娘娘那样容貌倾城的姑姑,亲侄女的长相又能差到哪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华浓拦住隐素,“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又想纠缠戚二公子?”
众人记起隐素的作风,从方才的惊艳中回过神来。
长得好看又怎么样,此等行事粗鄙又无教养礼数的女子,莫说是好人家的嫡子,便是那些不太成器的庶子也看不上。
戚堂就在人群之中,忧郁的脸上喜怒难辨。
武仁侯府不仅有两位嫡子,庶子亦是不少。他能在一众兄弟中冒出头来,其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功名入仕是他唯一能走的路,他比谁都知道这条路有多不容易,也比谁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傅姑娘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不适合他。
隐素也看到了他,那忧郁气质,星辰般冷淡的目光。哪怕是在一水的白衣学子中间,还是能让人一眼将他认出。
“我是来上学的。”
“你来上学?”宋华浓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越发尖利。“你怎么可能是来上学的,分明是来纠缠戚二公子的!”
“这不是学院吗?”隐素抬头仰望着牌坊上的字。“我就是来这里上学的,宋姑娘非说我是来找男人的,难道你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宋华浓瞬间气红了脸,“你…你胡说!”
这时一位年长的青衣男子匆匆而来,道:“误会,误会,傅姑娘真是学院的学生,今日是第一天入学。”
所有人皆惊。
他们崇学院现在的门槛这么低了吗?
那青衣男子是学院的夫子,众人都认识。夫子说的话不会有假,几乎是须臾间的功夫,不少人已猜到其中的内情。
看来那位思妃娘娘还真是受宠。
宋华浓不肯信,“胡夫子,是不是弄错了?”
“宋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山长。”
胡夫子谁也不想得罪。
他这么一说,谁都知道此事千真万确。
宋华浓气不过,瞪着隐素,“你这样的还想来学院上学,简直是丢人现眼!你识字吗?你会写字吗?字都不会写,还想进德院,识趣的就趁早走人。”
在场的女学生们交头接耳,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有人提议延迟隐素入学的日期,她至少要会写字才能进德院读书。
隐素挺想抬脚走人的,但这个机会是深宫里的傅丝丝劳心劳力吹了枕头风才得来的,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进崇学院。
“会写字就行了吗?”她木着脸,实则是因为没有睡好又起得太早犯困了。
傅家自进京那日起,老底就被扒了个干净。
三代贱业人,全是睁眼瞎。
宋华浓冷笑,“对。”
“你说对就对,你能代表所有人吗?”隐素一指众人。
昭院的人齐齐回避,德院已有人站到宋华浓身后。
大郦女子以入德院为荣,身为德院学子象征的不仅是她们的才学,还有她们的地位人品。若真是与一个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姑做同窗,她们还如何引以为傲。
不多会的功夫,昭德两院的立场泾渭分明。
“夫子,你能做见证吗?”
胡夫子问过宋华浓等人后,点了点头。
学院最不缺的就是笔墨纸砚,没大一会儿就备得齐齐整整。上好的宣纸,极品的狼毫,还有那泛着清香的徽墨以及纹路绮丽的端砚。
隐素上前,先是撸起袖子磨墨。
她姿态不算优雅,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几分豪放。只是那股子说不出来随意颇有几分气势,动作中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洒脱。
“你看她磨墨的样子,指不定还以为是在磨豆腐呢。还有她握笔的手势,莫不是将笔当成了筷子?”
“瞧她的样子,应是不会写字的,但愿她能知难而退。”
“…咦,她写的是什么?”
众人伸着脖子,只见那洁白的宣纸上出现一个大大的图案。
龙飞似风,凤舞如花,似字非字。
“你画的是什么鬼东西,这根本不是字!”宋华浓难掩面上喜色,她就知道傅隐素这个草包不会写字。
瞧瞧这画的是什么玩意儿,三岁小孩都知道这不可能是字。
“谁说我写的不是字?”隐素搁了笔,慢条斯理地用白帕子擦着手指。明明是寻常的一个动作,她做来却别有一番风采。“你自己才疏学浅不认识,就说我写的不是字。看来你也不过如此。你上窜下跳嗓门还大,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
被她这么一刺,宋华浓气得是牙痒。
谁上窜下跳,谁嗓门大。
这个乡巴佬,说话可真难听。
“诸位,你们且看,这是字吗?”
很多人摇头。
胡夫子认了半天,也确实没认出那是个什么事。与其说那是一个字,不如说是不会写字的人乱画乱写。
这位傅姑娘看来确实不会写字。
德院的一众人达成一致意见,全都说隐素写的不是字。
隐素歪着头,“连我写的字都不认识,看来这个学不上也罢。”
“是你自己不会写字,还有脸在这里大放厥词!”
“谁说我不会写的,我这不是写了一个字吗?”
“你这根本就不是字……”
“且慢!”
几人从学院出来,为首的是一位深青色衣衫的老者。
那老者清瘦而矍铄,眼中精光与深沉并存,正是崇学院的山长赵熹。他的身后是两位白衣学子,一人摇着折扇风度翩翩,一人温润如玉清风明月。
“益之,你来辨一辨这位傅学子写的是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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