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虎口夺食-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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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岚愁得想挠头, 张了几回嘴都不知该如何解释。本来是可以徐徐图之的事,人家非逼着她立刻当众表态。

    不知何时,周遭已经安静下来, 唯有稍远处的炭火噼噼啪啪地作响。青岚余光所见, 不远处的失列及正怒气冲冲地瞪着她,两只眼睛都快要凸出来。

    她深吸了口气。

    “郡主,您样样都好。小人就是小人不喜欢女子。”

    她声音压得极低,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进了郡主的耳朵。

    郡主睁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把青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那难不成你……喜欢男人?”

    青岚只能任她打量,但看她这个神色,似乎是不大信的。

    余光里, 失列及朝她们靠近了些,她刚刚声音压得低, 他肯定是听不到的。

    郡主顺着青岚的目光看去,见是失列及,便即刻扭回头来。她似是明白了什么, 眼中是无尽的失望。

    “他威胁你了是不是?连你也怕他了, 竟编了这种谎话来骗我!”

    泪珠成串地落地,黄土上开出几朵暗色的小花。

    已有不少人悄悄地往她们这凑过来。远远地看热闹总是不过瘾, 能听清她们说话才最好。

    青岚断定郡主一定是有所误会, 她扫见那些围观的人,更觉得焦躁。

    “郡主, 咱们换个地方聊吧, 小人给您慢慢解释。”

    “用不着!我们宛葛思家的女人不求人。”郡主擦了擦眼泪, 方才的委屈已经都化作了高傲。

    她也不等青岚再说什么, 便头也不回地朝河边去了。

    青岚有些担心, 便始终注视着她, 见她取了羊肉和酒壶、酒杯,自斟自饮起来。别家的小姐找她搭话她也不理,人家就都讪讪地走开了。

    她心里恐怕是怨极了她。

    罢了,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随她怎么想吧。

    青岚本来打算与郡主见面后就回驿馆,如今却有些放心不下了。郡主不过是个不更事的小妹妹,虽然不是有意,但到底是她让她难过了,她便想等这小女孩平静下来再送她回府。

    说来奇怪,往日一直跟随她的几个侍女偏偏今日没跟来。

    青岚回身看了看她带来的那几个护卫,他们竟也一个个席地而坐,尽情地吃吃喝喝。若此时真有人对她不利,这几位恐怕也顾不上她。

    不知不觉,宴会已进行了一个多时辰,宾客们陆续离场。郡主却依旧坐在原地。

    青岚站在稍远处望着。一阵暖风吹过,挑动了鼻尖,她仿佛又嗅到了那股特别的香气。这气味比方才浓郁得多,可以确定,这就是那封信上的味道。

    她猛地回头,顺着风吹来的方向望过去,果然有个婷婷袅袅的女子渐行渐远。她疾步往前追,却差点撞上几个横穿经过的贵族,待她终于绕过那些人,那女子早已行远了。

    她只好紧盯着她的背影,一路跟下去,可是路上总有人从她面前穿过,将她与那女子阻隔得越来越远。随她来的那几个护卫没跟上来,她也懒得再去唤他们,只一门心思跟着那女子。

    前面阻挡的人流少了,她脚步加快,离那女子近了些,嗅到的香味也更加浓郁。她本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又稍有些犹豫。毕竟此人是敌是友还很难说,她孤身一人,问得太直接恐怕有些不智。

    夜晚沉寂,月色昏黄而朦胧,她眼见那女子经过一个岔路口,进了往东的巷子。

    她正要跟过去,却听不远处铃铛清脆做响,又有女子醉醺醺的声音。

    “走啊,我们——走,失列及。”

    青岚的心猛地一跳,这声音是郡主,她竟和失列及在一起?

    循声望去,有三个人影正往西边的巷子晃过去。其中一个身上叮当作响,脚步虚浮,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的,应当是郡主,一个虎背熊腰的人正半搂着她往前走。二人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还有个人,正低着头跟着他们。

    那个半搂着郡主的该不会是失列及!

    联想到郡主方才饮酒不辍,而失列及一直像个苍蝇似地围着她转,青岚立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想跟过去看看,可这边,那女子已经进了巷子,再不跟上去,怕是要找不到人了。

    费了这么多心思才来到此地,好不容易才有了这点线索,如今只消知道那女子的住处,说不定父亲失踪的事便能就此揭开。若是此时放弃,日后可就难找了。

    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却见那女子的身影渐渐没入夜幕,而另一边郡主他们已经进了西边的一条小巷。

    时候不等人,青岚脑袋里天人交战,急得直跺脚。

    她有心只顾自己的事,可是看都已经看到了,实在是骗不过自己的良心。何况郡主醉成那样,也有她的原因。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女子的背影,便快步朝西边去了。

    夜幕沉静,巷子里传出郡主含混不清的声音,带着沉沉的醉意。

    “你——做什么?”

    她的手铃叮叮当当的,时响时停。

    “别急,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这粗哑的嗓音,正是失列及。只是比先前多了些急不可待的婬|欲。

    青岚听得心惊肉跳,由走变跑,飞一样地奔过去。等到了近前,才见原本跟随她们的那个人正守在巷子外。

    “这里不能走人,你换条路。”那人抬手拦她。

    青岚突然深吸了一口气,惊恐万分地指向巷子深处。

    那人被她吓了一跳,回过头去细瞧。

    一个手刀劈空而下,那人晃了晃身子,瘫倒在地。

    她跃过他的身体往前走,发现这巷子两侧的墙壁像是两家宅院的后墙,果然是为非作歹的绝佳地点。

    她三两步奔到巷子里,余光却瞟到巷子口一侧金光闪烁,伴着几声窸窣,但此时已经进了巷子,她也无暇再回去观瞧。

    这巷子似乎是个死胡同,越往前就越幽暗,地上只撂着一个绉纱的灯笼,散着昏沉沉的光亮。几步远的地上,似有两个人影重叠纠缠在一起。

    “你……放开我,失列吉!放开我!”

    女孩儿的声音尖利,划破男人粗重的呼吸。

    青岚两步冲过去,将失列及那具硕大的身躯用力往旁侧狠狠一蹬,才露出下面一个娇小的女孩儿,果然是郡主。她一把握住郡主的臂膀,将她拉起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被青岚蹬开的失列及滚落到一旁,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谁呀?敢给老子捣乱!”暴怒之下的贺族语。

    青岚看也不看他,抓起郡主的手腕就往外跑。郡主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酒,根本跑不动,一直被扯着走。

    青岚因此被拖慢了速度,没跑几步,便感到一股掌风奔着她的后脑而来。她忽地俯身躲过去。然而失列及已到了身侧。

    她朝郡主喊了一句“快走”,便赶忙闪身,躲开失列及那只抓她的手。他的臂膀比她的大腿还粗,这要是让他抓住,骨头都捏碎了。

    失列及掌若蒲扇,攥了拳头更是大如斗。他将将泄|欲之时竟被人坏了好事,满腔的怒气都化作生猛的拳脚,恨不得把面前这个小子锤扁揉烂。

    他受封北颜的昭毅大将军,虽不如布赫名气大,但青岚观他身形体态,料定他也是练过些硬功夫的。青岚从前练功都是能混便混,空有个架势,劲道、耐力却皆是不济。遇到这种气头上的行伍中人,她是碰也不敢碰。失列及凶猛地像只老虎,她就只能做只缩头小老鼠,闪展腾挪,四处逃窜。

    她正发愁如何脱身,余光却见郡主站在两三步远的地方不走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二人一个抓一个躲,神色不明。

    这小女孩该不会是吓傻了?

    “郡主快走!”青岚朝她喊了一声,郡主仍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失列及见眼前这小子滑得像泥鳅,他呼哧呼哧地挥了一通拳头也伤不到他分毫,更觉得一股邪火无处发泄,不由得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快。青岚觉得耳边呼呼地刮风,有好几回差点被他打中。

    这人是要下死手了。

    她虽胜在敏捷灵活,却总有疲惫的时候,再这么下去,小命不保。

    看来只有一搏了。

    几个回合下来,青岚敏锐地发现,失列及用来用去就是那几招,虽然凶狠直接,却也有明显的破绽。

    待他又是一个冲拳,她没有往后躲,而是绕开他的拳头,探手向前戳他的双目。失列及习惯了青岚躲躲闪闪,根本没料到她还能还手,而且一出手便是奔着要害来的。他慌忙往后一仰,护住了眼睛却忘了下盘。

    青岚等的便是此时,抬起脚来,照准了他的裆就是一踹——

    结结实实。

    失列及痛得猛一哆嗦,两手捂着裆,倒在地上来回地打滚。

    青岚有些惊讶。十分的力气她可是留了三分,毕竟她只求脱身,没打算令他断子绝孙,他居然还是痛成这个样子。

    她也没空细琢磨,早早跃到前面去拉郡主的手,然而郡主似乎仍是不急着离开,还将什么东西往背后一掖。青岚只觉得银白的光晃了晃,看不清是什么。

    她拉扯着郡主,没跑多远就出了巷子。

    “你放手吧。”身后的声音冰冷。

    趁青岚发愣的时候,郡主已经将手抽了回去。

    青岚觉得背后站了人,回身一看,几个壮硕结实的女子正站在不远处,正是平日跟着郡主的那几个侍女。只是这几人换了身打扮,全都穿着暗色短衣襟、灯笼裤,腰间束带,收拾得十分利落,绣金线的薄靴上也未挂那些小铃铛。

    她们个个神色肃穆,手中握着出鞘的利刃,银月下现出层层的杀气。而郡主正站得稳如松柏,抱臂望着她,没有半点醉酒的样子。

    青岚恍然想到方才巷子口那一晃而过的金光和那些窸窸窣窣的声响,心里一沉。

    此地不宜久留,她也没有功夫细想。待失列及追过来,恐怕凶多吉少。

    *

    青岚上气不接下气地逃回了驿馆,还来不及坐下,卢成便来找她。他见她全须全尾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之前,他派去跟着青岚的几个护卫竟然自己跑回来,说申通事自己乱跑,人不见了。这些护卫是朝廷派给李大人的,并不是他的属下,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将他们如何。

    可万一申通事有个三长两短,四爷那里如何交代。他忧心忡忡了一晚上,此刻见申通事安然无恙地回来,比谁都高兴。

    青岚方才逃命似地跑了一路,已是身心俱疲,谢过他之后就即刻回了自己的屋子,把槅扇一关,坐在床角发愣。

    对于今日之事,她在回来的路上已有了个猜测。毕竟此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蹊跷。

    郡主认识她才两三日,竟然就要嫁给她,这边非要她去赴今日的宴会,自己却又来得那么晚。她那几个整日随身的侍女没跟到宴会上,反而一身杀气地出现在巷子口。

    而可汗突然昏迷也是在今日……

    青岚望着头顶的承尘,将这千丝万缕拼凑起来,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今日,她恐怕是搅了人家的局。

    而此局便是郡主为失列及布下的。

    她早就知道,待大汗一死,失列及和世子定然无所顾忌,她迟早会落到失列及的手里。因为对失列及厌恶至极,她急于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占上夫婿的位置,却一直苦于无人敢与失列及抗衡。而此时大景使团来到了库河

    青岚联想到自己,愈发觉得胆寒。那日她与失列及在大殿上争辩,引起了郡主的注意。郡主也许觉得与一众顺服于失列及的人相比,她算是上佳的夫婿人选。又或者,郡主就是厌恶极了失列及,只要有个不惧失列及的人,她都愿意嫁。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大汗今日昏迷不醒,郡主发觉情况危急,决定孤注一掷。

    她先是要与她私定终身,想到她很可能不答应,便留了后手。

    那就是,孤身一人赴宴,假装醉酒,让失列及觉得有机可乘,引诱他行不轨之事。待他情浓之时,她的侍女再突然杀出来,几人合力将其毙命,永绝后患!

    这样一来,即便杀人之事被人发现,也是失列及施暴在先,她在慌乱中为了自保,才失手杀人

    暑日炎炎,屋子被日头烤了一天,到了这个时辰,四处还是温热的。

    青岚却觉得一股寒意蹿上身,连打了几个寒颤,赶紧拉起薄衾把自己围住。

    她把郡主想得简单了,只当她是个率真单纯的小妹妹,还想着要救她于危难,却不知单纯的是她自己。王侯勋贵之女,自小便在血雨腥风里长大,哪个会是真的简单。

    可眼下,她得罪了失列及不说,还因此放掉了一条关键的线索。

    青岚躺倒在床上,抓了薄衾往脸上一蒙。

    懊悔的喊声消弭在一团团的棉絮里。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管旁人的闲事!

    翌日,青岚是被白亮亮的日光照醒的。

    前一日她又恼又悔的,瞪眼瞪到半夜,后来实在太困了,才听着草蛉子嘘吱吱的叫声迷糊着了。

    她去给李得琳问早的时候,便显得神色倦怠,眼下还带着两圈淡淡的乌青。

    李得琳抬头看了看她,随即便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

    “昨日的宴会如何?”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回大人,宴会很好。”青岚随口答道。

    “那你觉得这里的人如何?”

    这话问得有些突然了,好像是有所指似的。

    “大人您说谁?”

    李得琳挠了挠下巴,微微眯了眼睛:“唔,比如男人啊女人的你认识的人?”

    青岚略一回想他方才的话,突然想到昨日宴会上的种种。

    她当众拒绝了郡主,还说自己不喜欢女子。昨日那几个和她同去的护卫一定是听到了。

    “大人,”她心里一慌,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小人其实,小人就是随口”

    李得琳见她慌乱,觉得更加印证了某种猜测。

    “无妨,”他呵呵地干笑了两声,“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其余的么止乎于礼便是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说罢,也不等青岚再说什么,便起身要回里屋去。

    青岚想追过去解释,可李大人一副碍于斯文体面休要再提的神情,连连摆手地躲进去了。

    好了,大人必是已经认定她是断袖龙阳,她恐怕是白口莫辨了。

    她拖着步子刚出了李大人的外间,就见卢成急匆匆地走过来,似乎有要事要找李大人。

    青岚告诉他李大人才进去休息,又问他所为何事,卢成便说驿馆外一直有几个北颜兵来来回回地走动,不知有什么企图。

    青岚随他到门口望了望,果然看到几个北颜兵正围着驿馆的正门转悠。其中一个听见他们开了门,即刻望过来,青岚一见那人的脸,慌忙缩回了身子。

    那人她是见过的,上次跟踪郡主的人里就有他。

    他们是失列及的人!

    “申通事可是发现了什么?”卢成发现她不对劲。

    青岚摇了摇头,对着那扇门出神。

    出了昨晚的事,失列及显然是要报复她的,杀人他也许不会,但必是要给她个教训。他在北颜大权在握,对郡主尚且跟踪、施暴,她一个外邦的小小通事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一直躲在驿馆,倒是能受到庇护,可她此行就是要查访父亲的下落,怎能一直龟缩在此

    半晌青岚抬头看向卢成:“卢大哥,我记得世子昨日说今日会来找李大人说行刺的事,是这样吧?”

    卢成想了想:“是倒是的,你想把这几个人告到世子那里?可是这几个人完全可以说他们就是闲逛,世子顶多申斥他们一通,等世子走了,说不定他们还会再来。”

    青岚笑着点点头:“这是自然,所以有件事想请卢大哥帮忙。”

    *

    次日,北颜的不里惕城,一间不起眼的小院子里,许绍元正站在廊下听徐智回禀。

    “小人按您说的,查了康郡王的猎场。自从康郡王两年前被召回库河,那个猎场就一直没人用。我们的人日夜守在那附近,发现每隔一日的夜里会有人送几个大桶进去,有的是水,有的是炭。可那些看守猎场的人都是轮值,根本用不着这么多水和炭,他们偷偷摸摸地用这么大的火耗,很可能就是供冶炼之用。”

    许绍元点点头:“看来这位康郡王谨慎得很,开采和冶炼都是悄无声息的,又用猎场做幌子,难怪连库河城的人都没发现端倪。”

    徐智连连称是:“我们的人也只是听说过一些传言,一直找不到实据,原来是藏在了猎场里。”

    许绍元思忖了片刻:“那些送水进去的人,或是偶尔冒出来的生面孔,要盯紧些。再看看他们家里有何需要,或者有何难处,找个合适的机会仔细探问猎场的事。”

    徐智应诺。许绍元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如有必要,也可用些非常手段,倒不必顾忌什么……总之务必查清楚。”

    徐智并不意外,即刻应下来。

    “四爷,还有一事,卢成来信了。”他手里一直捏着一封信,此时呈给了许绍元。

    许绍元眸光一闪,迅速将信取出来看。

    他眉头轻轻蹙起,片刻之后又舒展开来,神情颇有些愉悦。

    “……失列及这个人,线报里有没有听说过?”许绍元将信折好交还给徐智。

    卢成在信中说,申通事因得了北颜郡主的青睐而为北颜的权臣武将失列及所妒,失列及让人守在驿馆外,伺机找申通事的麻烦。

    申通事为了脱困,便假作孤身一人,离开驿馆,引那些人尾随。他们进了一处偏僻的小巷,意欲加害申通事,申通事与之力搏之时,卢成才突然现身将几人击倒,带回驿馆,交给李得琳。此时恰逢北颜世子察罕与李得琳会面,李得琳得知缘由,当即要求察罕给个交代。

    因行刺的事尚未查清,察罕本就是来向李得琳告罪的,此时遇到这样的事,当即表示一定严惩,绝不姑息。

    此事算是暂时解决,只是申通事的手为利刃稍稍划伤,卢成向他告罪。

    徐智不明就里,但既然四爷问了他自然无有不应,仔细回忆了片刻道:“小人是听说过失列及此人的,他好像是北颜世子的妻弟,手里握着后族的实权,连世子也敬着他。先前有几个大景的客商到库河当地的衙门状告失列及,说其令手下殴打他们。只是这些人与大景朝廷并无联系,所以这些案子不了了之,大景朝廷也不曾追究。”

    许绍元背着手在廊下走了走:“……找到其中的一两家,让他们去见李得琳,就说钦差大人正在查失列及的事,要给他们做主,让他们有什么证据,尽数拿出来。”

    这小姑娘够聪明也够有胆魄,只是有些事她还力不能及,但这些事于他而言却是唾手可得,便就顺手帮帮她吧。

    “……是。”徐智糊里糊涂地应下,“四爷可是要对库河城的那几位动手?”

    许绍元摆了摆手:“倒也不是。不过等这边的事查清楚,我们也要去库河了。有些事可以提前做……明日,你让人以北颜世子的名义,给康郡王送一样东西”

    *

    翌日,库河城在连日暑热之后终于有了一丝风凉。即便如此,炎炎日头下能吃上些冰冰甜甜的小食也是一桩幸事。

    康郡王府所在的巷子口,有一对母女撑起了凉棚卖冰酥酪。她们摆了两三张窄几,几把长条凳。今日她们的生意不错,已经有两个汉人姑娘在这叫了好几碗冰酥酪了。

    这两个姑娘看上去像是主仆,其中那位小姐穿了身清爽的水绿色褙子,身上无甚坠饰,乌亮浓密的长发随意在头上挽了一挽便任其垂落,一副自在闲适的打扮。只是她耳上挂着丝帕,遮了半边脸,吃东西的时候得撩起来,左手还缠着几圈细布,像是刚刚受过伤。

    主仆二人时不时地朝巷子里望一眼,听见有人进出也要抬头瞧一瞧。

    “小姐,”其中的丫鬟压低声音问道,“那边几个在墙根下蹲着的,是不是那个失列及派来盯着咱们的?”

    这丫鬟生得高高大大,一双圆乎乎的大眼睛显现出异乎寻常的警觉,正是沈青岚的丫鬟纤竹。

    青岚噗嗤一笑,抬手捏了捏她方方正正的脸颊:“放心,昨天这么一通折腾,失列及暂时不敢来找咱们麻烦,这些人是他派来盯着郡主的。”

    话虽如此,她今日还是特意到纤竹所在的客栈换了女孩儿的衣裳,再从客栈后门溜出来,一来她今日要办的事须得掩藏身份,二来也可以就此将卢成派给她的几个护卫甩在客栈里。

    她们沿着前一晚的路线又找到那带香味的女子消失的巷子。之前乌漆嘛黑地看不清楚,如今才发现这巷子是个死胡同,里面只有两户人家,这两户她还都认识,一边是康郡王出博的府邸,另一边则是郡主伯雅伦的府邸。

    前日失列及对郡主用强不成,此时居然又像从前一样派人盯着她。这等蛮横行径,简直是把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了鸟兽玩物,难怪郡主会起杀|心。

    撇开郡主的事不说,她前日见到的那个女子居然也是进的这条巷子。那女子虽穿得体面,身上却几乎没什么值钱的首饰,也没有仆从跟随,那或许她是郡主或康郡王家里的下人?

    然而她与纤竹在这坐了许久,也没守到那个女子。

    “你们来得这么早,也是来看郡王的吗?”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问道。

    青岚回头,见是摊主的女儿对她说话。这小女孩十三四岁年纪,皮肤黑亮亮的,生得结实又可爱。

    “为何这样问?”青岚笑眯眯看着她。

    这两府的人经此来来往往,想来有些下人还会在这吃碗酥酪聊聊天。说不定这母女俩能知道些事情。

    小女孩还没回答,她母亲就瞪了她一眼,似是叫她别多嘴。

    小女孩却好像更来了劲:“怕什么,郡王人那么好!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坏事。”

    这下连纤竹也来了兴致,一脸好奇地望着她。小女孩就更得意了些,索性拉了凳子坐过来。

    “我们这生意可好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小姑娘等她们猜谜。

    “”

    “因为总有像你这样的漂亮姐姐来这等着看郡王。就算离得远些,她们也高兴得不得了,连酥酪也能多买几碗!”

    青岚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等着她往下说。

    “可惜郡王今日一早就出门了,也不知何时回来。你们今日万一见不到,也别难过,明日再来便是了,”她又指了指一旁陆续坐下的其他人,“你看,她们之前都是来过的。”

    青岚她们方才只顾着往巷子里看,没注意身后。此时才发现,这里已经新来了四五个客人,俱是些正值妙龄的女孩子,两三个一桌,都眼巴巴地望着巷子里。

    青岚好一阵唏嘘,这位康郡王出博确实有一副谪仙的长相,但她也没料到会有这么多人专程到这来看他。史书上记载潘安仁被“掷果盈车”,她读的时候总觉得过分夸大了,如今看这些女孩子的架势,这个典故说不定是真的。

    也好,她原还怕她们在这儿坐久了会引人生疑,现在也不必担心了。

    “刚刚听你说康郡王人好,你和他认识?”

    “那当然咯!”小女孩嘴角高高地翘起来,好像就等着她问呢,“以前有对夫妻也在这里卖茶点,他们老是欺负我和我阿娘,有时还吓走我们的客人。有一回让郡王撞见了,他就让人把他们赶跑了,还说让我们安心做生意,没人敢欺负我们——你说他是不是特别好?”

    青岚十分赞同:“他对你们是很好。”

    “哎呀,我是问你有没有觉得他特别好!你们汉人就是不爽快,明明心里喜欢得要命,嘴上却不承认。”小姑娘一副嫌弃的神情,“不过话说回来,你喜欢也没用,郡王不会喜欢你的。”

    青岚憋着笑:“是么,那是为何?”

    “他有三个夫人,都是我们贺族人呢,他一定是只喜欢我们贺族女孩子了。”小姑娘脸颊上泛起淡淡的红晕。

    青岚不无遗憾地点点头:“那我真是不走运了。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位大概这么高,梳这样辫子的姑娘经过?她身上有种很香的味道,就是那种很娇媚的味道。”她连说带比划。

    小姑娘两条眉毛都拧到了一处:“很娇媚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青岚不禁苦笑。可不是么,这要如何说得清……

    她们坐在此处,等到日头偏西,也还是一无所获,青岚一时又想不出别的办法。一来她不知那女子是敌是友,也不知她究竟在哪一府,二来她前日坏了郡主的事,万一找不到要找的人,还撞上郡主,就是自找麻烦了。

    邻桌的几个姑娘都已经陆续离开了。青岚愈发觉得懊恼,怪自己多管闲事,招惹了失列及不说,还放掉了如此重要的线索。

    此时郡王府角门一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梳着丫髻的小丫头。二人出了门,又转回身向里面的人行礼。

    青岚她们离着有些距离,但此时巷子里十分安静,倒也能听到她们讲话。

    “请一定帮我多谢夫人,民妇会尽早让人送几套现成的过来,给夫人和各位姐姐看看样式、花色。”这妇人又把个什么东西塞给里面的人。那人似乎很是开心,应她的声音都欢快了些。

    “娘,咱们吃点冰酥酪吧!”二人出府没两步,妇人身后的小丫头就挽了她的胳膊摇了摇。

    妇人心情似乎不错,很痛快地点头答应了。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满眼兴奋地找了张桌子坐下。

    青岚朝纤竹使了个眼色,二人侧过身来仔细听着。

    “娘,明日我来给她们送衣服吧!”小女孩抿着勺子里的冰酥酪,一嘴甜滋滋。

    “想得美!”她娘用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不就是惦记人家王府里的那些糕点么。本来想着带你出来长长见识,你倒好,净盯着人家的吃食,丢咱们绣珍楼的脸面……明日你就给我在楼里好好待着,练练你的劈针。”

    小女孩嘴巴撅起来老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冰酥酪,似乎愈加觉得珍贵,每一口都在嘴里咂摸许久才咽下去。

    待母女俩离开,青岚对纤竹低声吩咐了几句,纤竹应下,便远远地随着那对母女走了。

    青岚依然坐在巷子口,一直等到日头偏西也未见到那个身有异香的女子。

    卖酥酪的母女俩眼看要收摊儿了,她们平日都是赶在太阳落山前才收摊回家,今日遇上了青岚这个大户,提前卖完了酥酪。

    那小女孩临走,望着仍然留在原地的青岚,很是同情地摇了摇头:“唉,你也是一片真情,可惜啊……”

    母女俩离开后又过了好一会功夫,纤竹疾步走了回来,她满头都是汗,手里还拎着个匣子。

    “小姐,我一路跟着她们去了那家绣珍楼,随便买了几件,您看如何?”纤竹将匣子的盖子打开。

    “她们见我是来看衣裳的,便跟我说她们绣坊是整个库河城最出名的,还说康郡王庆生,便选了她们这做新衣裳,除了郡王和三位夫人,连下人也有每人一件新夏袍。”

    青岚边翻里面的衣裳,边夸纤竹做得好。她又抬手指了指西边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离日头落山还有一阵,你在那等着我,我一个时辰左右定能出来。若是天黑透了还没出来,你就去驿馆求李大人来救我……不过,应该也不至于。”

    这自然是最后的办法。

    她拿定主意,提了匣子去敲郡王府的门。

    应门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厮。他将青岚打量了一番,见是个俏生生的姑娘,穿着虽朴素,却也算体面,手里还拎着一个匣子。

    “这位贵人,我是绣珍楼的小兰,是给贵人们送衣裳样子来的。”青岚笑着福了一福。

    她嘴角天生有些翘,不笑也有三分笑,若是再带着几分讨好,就更显得甜里透着俏,让人难以拒绝。

    “不是说明日再送过来么,怎么这会便来了?”小厮僵硬地移开目光。

    “回贵人的话,我们掌柜的说,贵人给的差事,自然是尽早做好,哪里敢耽搁,这便遣我送过来了。”青岚柔着嗓音道。

    这小厮平日里只是应个门,打打杂,品级不高,府上的仆从少有人正眼瞧他,此时听这女子“贵人”、“贵人”地叫着,心里舒服得很。

    “既如此,便随我来吧。”他没有再多问,领了青岚往里走。

    康郡王府挺大,布局、设计与大景的官宦人家大相径庭,然而也是雕梁画栋,用料考究,精致而富贵。

    青岚随着小厮一路往里走,为院中的景象惊叹不已。这里凡是种了花草之处,便都种了栀子花。此时正是栀子花盛放的时节,满院子甜香扑鼻。远远望去,那一簇簇的花朵聚成了一片片洁白的波涛,奔放而汹涌,摄人心魄。

    青岚看得稍有些失神。栀子花属阴,有许多风水上的忌讳,所以很少有人家大片地种。她想起之前第一次见到出博兄妹俩的时候,出博就是在看栀子花。

    他对这花倒还真是情有独钟。

    二人终于行至一个雕花的木屏风前。小厮往里面通报了一声,不久便有个侍女走出来,领了她进去。

    这个侍女告诉她,因是察碧夫人张罗做衣裳的,所以先带她去见察碧夫人,青岚自是无二话。北颜与大景不同,男子可以同时取几房妻子,不分高低贵贱,她对先见谁则更是无所谓。

    察碧挺和善,挑了喜欢的两件样衣后便让侍女带青岚去见涡雾丽夫人,最后是楠碧夫人。

    青岚打算见过最后一位夫人之后,就让侍女领她去见其他的侍女,说不定便能见到那个女子了。

    楠碧夫人看起来比青岚大不了几岁,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双丹凤眼更是勾魂摄魄。

    青岚发现这三位夫人长得很相像,但就属眼前这位楠碧夫人最年轻,生得最美。

    楠碧见青岚送样衣来,很是高兴,让她待会也给其他两位夫人送去看看。青岚刚要应下,楠碧身旁的一个侍女却阴阳怪气地说,她方才看到青岚她们从涡雾丽夫人的院子里来,想来是已经给另外两位夫人看过了。

    楠碧夫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就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渐渐融化。本来还眉开眼笑的,这会连嘴角都垂了下来,片刻的功夫,眼里已经灼灼带了火星子。

    “你们这些狗奴才,”那侍女察言观色,抬手一指带青岚进来的侍女,“看我们夫人脾气好,就处处欺负我们夫人。前些日子你们明明知道王爷出城了,偏说不知道,你们良心让狗吃了!”

    她口中说的事楠碧似乎很是介意。青岚眼见楠碧额上的青筋突起来,便下意识地往远处挪动了几步。看那个侍女如此熟练地挑唆,这个楠碧平日一定是极为计较这些事的。

    这便是娶几房妻子的不好了,大家都觉得自己是正室,谁落在了后面都不会甘心。

    她正担心楠碧会突然发作,楠碧已经抓起圆桌上的匣子往地上摔。

    “你们这些瞎眼的奴才,竟敢怠慢我!”楠碧用尖尖的指甲指着带青岚来的侍女,“你们欺负我年纪小,什么都是她们挑剩下的才给我!”

    楠碧越说越气,脸颊涨得通红,显得又委屈又怨愤。

    她又抓了手边的一个琉璃茶盏扔到地上。

    “连几件衣裳你们也要先紧着她们,你们睁大眼睛好好瞧瞧,这个家里谁才最像叶苏儿姐姐?是我!王爷最疼的是我呀!”

    楠碧使劲指了指自己的脸。

    青岚听得糊里糊涂,这位叶苏儿是谁?出博最疼谁和这位叶苏儿又有什么干系?

    “夫人,”带青岚进来的侍女吓得跪到地上,“那是郡王不让奴婢们说的,不是奴婢们有意骗您啊!”

    青岚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好。果然,楠碧抿着唇没有声响,但眼里的火星子都快飞溅出来。她突然抄起罗汉床上的一个瓷枕扔过来,正砸到那侍女的额角。一声惨叫,那侍女已经捂着额头伏在地上。

    青岚瞧得心惊,正想去察看她的伤势,但此时又一个茶杯盖落到她面前,骤然碎裂开了花,四处崩溅。要不是青岚眼睛亮躲得快,定会被那碎片划伤了脸。她身旁的侍女就不那么走运了,脖颈上已经渗出了血。

    楠碧却好像摔东西摔上了瘾,停不下来了。她径自走到一旁的博古架边上,抓了一个琉璃马又要朝她们砸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一个不是很重要的细节,宛葛思这个姓是一个回纥姓,应当是郡主母亲的氏族。

    我的宝贝评论呢,都让我给写没了?

    第32章 偷袭

    ◎◎

    青岚攥了攥拳头, 突然一指楠碧叫起来:“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在场的人俱是一愣,她不等人反应过来已经几步到了楠碧身旁。

    “夫人别动, 流血了哎呀都是血, 我先帮您按住,万一留疤可怎么办?”

    她纤指一探,指缝中一小片碎琉璃轻轻划过楠碧的耳后,眨眼间便留下一个浅浅的伤口。

    楠碧一听说留疤,周身的气焰立时熄灭,整个人僵得像块木头,动也不敢动。她的侍女已经反应过来, 上来要把青岚拉开。

    “拉我做什么,我这帮夫人止血呢, 还不快找药来!”青岚横了她一眼。

    那侍女被她喝得一愣,见夫人耳后真有一道血痕,便“哦哦”地应了两声, 按青岚的指挥, 拉开罗汉床边的小抽屉,手忙脚乱地找药。

    楠碧被青岚这个陌生人按着, 原还有些惊恐, 但见她一脸关切,侍女也去取药了, 才稍稍放下心来。

    “夫人别乱动, 把伤口扯大了留疤。”青岚看上去极是担心她的伤口。

    楠碧看不见耳后的状况, 心里害怕得很, 十分乖巧地随着青岚坐回了罗汉床上。

    此时侍女已经取了药过来帮她撒药粉。青岚趁机起身走远了些, 捡起地上的样衣和匣子, 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见方才流血的侍女仍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俯身扯了扯她,叫她一起走。

    那侍女正犹豫着,门外却走进来一人。

    这人脚步不是很轻,但方才他从窗外经过,正赶上屋里闹腾,所以谁也没留意他。

    青岚见他走到眼前,心突突地猛跳了两下。

    是出博。他怎么偏在此时回来了。

    出博没有留意她,朝楠碧走过去:“闹够了没?”

    他口气还算缓和,只是浓长秀致的眉毛蹙到一处,给原本精致绝伦的面孔添了几分阴郁。

    楠碧被侍女压着伤口,抬眼看见他进门,似乎很是惊喜,连眼睛都闪了闪。她立时坐直了身子,显出一段纤细的窄腰。

    然而出博走到近前,脸上无甚表情,更是毫无疼爱之意,她满心的委屈又化作了细细绵绵的泪,盈满了眼眶。

    “怎么是我闹?你都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欺负我的。”她一把抱住出博的手臂,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袖子。

    青岚趁此时拉起受伤的侍女行礼,低着头道了声“民女告退”,便要离开。

    出博似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随意地侧过头瞧了瞧行礼的二人。一个是察碧的侍女,一个似是外面来的女子,乌亮的青丝垂落在胸前,一身清爽的水绿色。

    他嗯了一声,青岚便立刻拉着那侍女退下了。

    余音绕耳,出博忽然觉得方才那声“民女退下”颇有几分熟悉。他抬头看去,那外面来的女子已经背过身正往门口走,她脸上蒙着丝帕,看不清面容,但这侧影秀丽清嫩,走路的姿势好像也有那么几分似曾相识。他心里便生出些疑虑。

    楠碧见他目光定在旁的女人身上,使劲晃了晃他的胳膊,晃到他回过头来看她。

    她原是没什么泪可流的,但当她抓了他温热的手掌按到自己的脸颊上,忽然愈发觉得委屈了,一时间泪如泉涌,哭得梨花带雨。

    出博就势托起她的下巴瞧了瞧,楠碧缓缓抬了眼帘,才显出一双雾蒙蒙盈泪含情的凤眼。她哭得满面嫣红,本就娇媚的面庞显得更加楚楚动人,出博不禁看得有几分入神。有那么片刻,他的目光专注而着迷,好像满心满眼的只有她,又像是透过她在看着某些虚无。

    楠碧从他的眼中瞧出些久违的情-欲,心里一阵狂跳,片刻的功夫面颊就有些发烫了。他已经许久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了,他不知道她有多么渴求。

    她的手轻扶着他的手臂攀援而上,觉得他炽热的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个侍女急匆匆地跑进来。

    “夫人,奴婢找到了这种疏痕膏!”她一脸的兴奋。

    方才夫人受伤,另一个侍女在屋里找药粉的时候,她已经很有远见地跑出去找这瓶药膏了,理当得一句夸奖。

    出博听见声响,渐渐俯下去的身体突然凝滞,炽热的目光无可挽回地冷却下来。楠碧看在眼里,只觉得怨恼无以复加,恨不得跳过去给那侍女一个耳光。

    “蠢奴才,一惊一乍的!”

    有出博在,她自是不会,却仍是忍不住骂。

    侍女被她尖细的嗓音吓得一哆嗦,药瓶啪地落到了地上,碎为两截。

    出博看了看那药瓶,以及他身后那一小滩蓝白相间的琉璃片、碎瓷渣,想起了方才跪在地上捂着脖子的那个侍女。

    恍然间像是出离了某种白日的梦境。

    他暗暗叹了口气。叶苏儿这姐妹俩,容貌倒是有七八分像,但这性子就实在相差甚远了。

    他探身瞧了瞧楠碧脖颈上的伤痕。划痕极细极浅,大该是方才碎瓷飞溅才划伤了她,并无大碍。

    “你是主,她们是仆,她们怎敢欺负你?”他接着先前她说侍女欺负她的话,面上没什么表情,“……别的我不管,日后再不可伤了人。”

    说完便将她的手从身上拂下来,转身就要走。

    “你……”楠碧蹭地站起身来,“你就这么走了?”

    她先前受了那些个委屈,他不好好安慰她不说,还一上来就说她的不是。

    出博脚下不停。

    “你不能这么对我。”楠碧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她说的不止是今日,是包括今日在内的漫长的岁月。

    “当初是你要娶我的,如今却对我不闻不问。叶苏儿姐姐若是知道了,她会怎么想?”

    出博略一定身,似乎想说什么。

    然而他沉默了良久却只留下一声叹息。

    若不是看在叶苏儿的份上,他今日根本不会来这里。

    楠碧见他消失在门外,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她抬手一掀,身旁的小炕桌咚地翻倒到地上,她便伏在床上呜呜地哭。

    ……

    几位夫人算是见过,青岚随那受伤的侍女回了侍女们住的院子。

    那侍女一路走一路哭,到了院外才勉强止住了眼泪。青岚觉得她怪可怜的,先到她屋里帮她上了药,包了细布,才让她带她去见其他侍女。

    一会的功夫,她将王府做各种活计的仆妇见了个遍,也没发现那女子的影子。她再三和那侍女确认,王府里确实已经再无其他侍女了。

    难道说那女子是郡主府的?

    她谢过那侍女,准备告辞,那侍女却拦住她。

    “你来了这么半天,也没喝口茶,嘴巴都干了吧,我带你去喝茶。”这侍女看上去很和善,看她的眼神还透着感激。

    青岚担心她现在的身份吃王府的茶不合适,那侍女却说王爷对外面的人都是很客气的,平日里那些外面来送东西的,或是别府来送信的都可以用些茶点,她自然也可以。青岚便愉快地应下了,她也的确是干渴难忍了。

    两人就在那侍女的屋里吃了些茶,用了些点心,那侍女原以为青岚是为了遮疹子什么的才蒙了条帕子,见她撩起帕子,露出一张干净可人的脸,便很是诧异。

    “你长得这么好看,为何要遮住脸?”

    “我家乡有个规矩,未出阁的姑娘不能让男人看了脸,否则就得嫁给他。”

    那侍女是贺族人,对汉人的事知道得不多,此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现在你不必戴了。前院的小厮过不来,王爷又在夫人那里,你就摘下来凉快凉快吧。”

    青岚笑笑,若此时还偏要戴着,是有些惹人生疑了。她便将帕子摘下来,攥在手里。

    待她们歇罢,出了侍女的院子,她想重新将它戴上,却发觉她不会系纤竹给她系的活扣,要么就是好不容易系上却把头发缠了进去。

    那侍女在一旁等不及了,笑着埋怨她:“哎呀,跟你说了我们这没男人,待会到了门口我给你系。”

    青岚也只好从命。

    她紧跟着那侍女从游廊上穿过,一路安静,只那侍女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闲聊,青岚心虚,想走快些,无奈那侍女实在是慢条斯理,她只好一直低着头,稍作遮掩。

    好不容易到了后角门,她与那侍女话别,请她帮她戴帕子,却突然觉得肩膀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

    她立即转回头去,却见身后空空荡荡,游廊上也无人,只脚边躺着一颗小小的青桃。

    那侍女问过她怎么回事,便指了指她身侧的一颗桃树。

    “看你吓得,是桃儿落果了。这种桃儿长不大,也就瞧个好看。”

    青岚警惕地用帕子将脸蒙住:“怎么觉得有些力道,不太像是掉下来的……”

    她扫了一眼院子,抬手指了指游廊上的海棠窗,“你说那后边该不会藏着人吧?”

    那侍女见她紧张兮兮地,噗嗤笑出来:“你可真有意思,照你说的,还能有人藏在那拿桃儿丢你?”

    青岚看她嬉嬉笑笑,觉得这事很难解释,便不再多说,也说不定真是她自己草木皆兵。待那侍女帮她系好了帕子,她便匆匆离开了。

    侍女送走了她,沿着游廊往回走,没走几步便见游廊的另一侧绕出一个人。

    白肤深眼,身材颀长,一身纻丝绣金线的大氅。

    正是自家王爷。

    “颈上的伤如何?”

    出博摆摆手让她起身,口气很是关切。

    侍女脸一红,忙道无碍。

    出博点点头:“无碍就好,去领一瓶伤药,一日三次记得用。日后夫人再发脾气,你就找个借口早早退下去,不要白白吃亏。”

    侍女很是感动,连连谢过他,本来还有些火辣的伤口一下子都不怎么疼了。

    她家王爷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了。给的月钱多不说,还很体恤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连申斥也极少,谁家里有了难事来求王爷,王爷还愿意帮忙。

    她还有些伙计要做,见出博无甚吩咐,便行礼告退。出博却拦住了她。

    “今日和你一起去夫人房里的女子是何人?”

    那侍女想到青岚,便说是绣珍楼的绣娘,来给各位夫人送衣裳的。

    “啊,是了是了,”出博点了点头,有些不经意地问道,“那她为何一直蒙着面?”

    那侍女便笑着说起青岚“家乡”的规矩。

    出博听罢,半眯着眼睛笑了笑:“再有绣珍楼的人来,不要让她们去见夫人,直接带到我那里。”

    侍女应诺,刚要起身,出博却又有吩咐。

    “立刻找个人骑马去驿馆,在门口候着,看大景的申通事是何时回驿馆的,回来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剧情较多,男主在上一章,有关键信息~

    感谢小天使竞技、六月、wyace为我灌溉营养液~

    入v后榜单特殊原因,明日稍停,后天晚上11点之后会继续更新。

    第33章 人精他怎么了

    ◎◎

    日头沉沉地往下坠, 离天黑已然不远。

    青岚从郡王府出来,终于让望眼欲穿的纤竹得到了解脱。

    今日虽还是没找到那个女子,但至少又将范围缩小了些, 那女子很可能就在郡主的府内。

    只不过此时天晚了, 郡主大概还记恨着她,实在不宜进去找人,还是明日再做打算。

    青岚先与纤竹到客栈换了男装,才趁着内城门未关,回了驿馆。

    早上陪她出去的几个护卫早就等不及跑回了驿馆,卢成一听说她回来,一脸苦色地上门来找。

    “您可算是回来了, 您日后去哪里、去多久,总要让护卫们知道”

    青岚赔着笑脸好一番告罪, 又谢过他关照。

    卢成这才告诉她,今日上午,康郡王来找过她, 见她不在, 便说改日再来。

    青岚听得一惊,出博找她做什么?

    看他昨日的样子, 他好像并不知道伯雅伦有如此大胆的计划。此时若是知道了, 不知会对她这个搅局的是何态度。

    她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麻烦事已然够多, 希望此人不要再来添乱了。

    许是因为大半日都在外面坐着, 她腰酸得很, 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洗漱安置了。这一夜她睡得沉, 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唤她, 睁眼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槅扇外, 伙计说康郡王和郡主来找她,李大人正在花厅陪着聊天。

    青岚一听这两人的名号顿时清醒了不少。这兄妹俩连日来驿馆找她这个小通事,肯定已经十分显眼,现在竟然还得李大人作陪。李大人心里得有多不舒服……

    然而她人都还没到廊下,就听见花厅里笑声不断,期间似乎还有李大人吟诵诗词。

    她跟着李大人也有些日子了,觉得他颇有些清高,素来是不爱同人说笑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在下本以为大景之外更是知音难觅,”她走进去的时候,李大人正满面春风地说着,“哪里知道王爷您虽远在疆北,但不仅汉话说得好,对我朝诗词画作竟也有如此深的体悟。”

    出博原是在认真和李大人讲话,见她进来却特意停下片刻冲她笑笑。

    他今日竟穿了件汉人的盘领长袍,手里还和李大人一样拿了柄折扇。他本就生得干净秀致,与李大人谈笑,风雅气度竟丝毫不逊于大景的文人。

    郡主托腮在一旁听着,很有些百无聊赖,正将一根辫子绕在指间玩,见青岚向她行礼,神色稍稍僵了片刻,随即又将目光移开。

    “其实要说墨松图,还是许子恕笔下的松最有风骨。他是我朝的詹事,王爷可曾听说过?”李大人似乎兴致正浓,“不过他近些年惜墨如金,已经很少见到画作了。”

    他口中的这位许詹事,青岚也有一点印象。师父说,从皮货贩子那搜出密信的事原本是严令保密的,可才几日的功夫这位许詹事就已经写信来追问此事,想来也是个厉害的人物。只是不知,对于父亲一事,他是什么态度,是敌还是友。

    詹事者,辅弼东宫,为他日阁臣之人选,非精明谨慎之人不能堪当其任,此人想必也不例外。青岚听李大人这么一说,眼前立时浮现起一个两鬓灰白、眯着微花的眼睛仔仔细细描松针的老头子。

    出博接了李大人的话道:“许大人的墨松虽颇有风骨,晚辈却听闻李大人笔下的残荷才是一绝,只寥寥数笔,便能得其神韵,意境全出。”

    青岚不禁瞄了出博一眼,他带着外邦口音说这些拍马屁的汉话,居然也很自然。

    李大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口里自谦的话不停。

    出博略一停顿,抬头看了一眼青岚:“李大人,实不相瞒,在下之前向申通事讨教如何写词,申通事却一再推辞,还说他的才情不及大人的万分之一。但是晚辈想,那总也得先跟申通事学一些,等入了门才好向大人请教。故今日特来请申通事指点一二,还望大人能准许。”

    青岚心里暗暗佩服,她自认是胡诌的高手,今日才知原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有这样捧人于无形,编故事信手拈来的。尤其,他捧人的时候竟还没忘了拉她一把。

    他这本事都能哄得李大人眉开眼笑,更何况是那些怀春的少女,难怪连被他拒绝的姑娘们都没一个说他的坏话。

    李大人闻言,一脸无奈地责备青岚:“诶,郡王面前须慎言。”话虽如此,他唇角却微微挑着。

    至此他便话锋一转,让青岚招待出博他们,自己客气地请辞了。出博的意思他自然懂,倒不至于耽于奉承,碍了人家的事。

    出博送他出了花厅,见他拐弯上了楼,再听不到他们说话,才转身走回来。

    “申贤弟,我们今日是特意来道谢的。多谢申贤弟救舍妹于危难。”

    他向青岚认认真真地行了个贺族的礼,又从怀里掏出一份礼单递给她,说时间仓促,礼品还在采备,两日后便可送到。

    伯雅伦并未跟着他行礼,也不看青岚。出博用胳膊肘戳了戳她,她便往旁边挪了挪,让他戳不到。

    青岚有些不习惯他一下子叫她“贤弟”,连连冲他摆手:“郡王何必言谢,其实此事您最好还是听听郡主的意思。”

    他既然来谢她,大抵是还不知道他妹妹究竟有多厉害。她虽是救了伯雅伦,但伯雅伦只要不恨她,就算是好的了。

    出博听了她的话却是一副了然神色:“申贤弟放心,舍妹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了。”

    青岚愕然:“真的已经清楚了?”弄清楚了竟还来谢她?

    出博见她这个眼神,不禁莞尔一笑,一双长而深邃的眼睛微微弯起,嘴边现出两个极好看的酒窝。虽也说不出有何不同,却就是比他平日那副笑容显得亲切。

    “是真的清楚了,”他脸上笑容未退,神情却认真起来,眸中星火点点带着温度,“不论舍妹先前有何打算,申贤弟在那种绝无一利的境况下挺身而出,实为难得。舍妹交到申公子这样赤纯清正的朋友,理当珍惜先前我对申公子有所误会,还请不要见怪。”

    他又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

    青岚被他这么一通褒奖,脸颊渐渐地有些发烫。她撒谎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唯独人家一夸,她就浑身不自在了。

    “郡王谬赞了,小人好心未必办了好事,也不敢收郡王的礼。”

    伯雅伦从进门就没正眼看过她,他们兄妹的礼她可受不起。

    出博见她不肯收,也不再劝,径自走到门口招了伙计过来:“这个交给李大人,我们给申通事的礼物,申通事不肯收,烦请李大人转交。”

    伙计迟疑地应下,青岚吓得高声喝住他。

    真要是让李大人转交,那李大人得如何看她?

    出博见她慌了,笑眯眯地将那礼单从伙计手里取回来交给她:“那申贤弟就不要推辞了吧。”

    他这礼单,昨日就曾带过来。除了一些库河的特产,最主要的便是一张千两银子的银票。但昨日他好像发现了一个秘密,虽还不是很确定,但一千两银子好像是轻了,他打算过两日多筹些现银,再补一张。

    “除此之外,若申公子在库河遇到什么难事,尽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全力相助。”

    青岚觉得他比先前见面的时候诚挚许多。他这人虽然风度翩翩,又极擅交际,但两相对比,才觉出他那些恭维、笑容都只是浮于表面,应付人罢了。

    若他这话是认真的,倒也是个机会,只是她对他并不了解,也不知能否找他帮忙。

    “那小人就却之不恭了。”她还了一礼,身子躬了躬,肚子竟咕咕叫了两声。她一起床便觉得肚子空得难受,方才一直忍着。谁知道水灌下去,五脏庙倒是更活跃了。

    出博听到动静,便笑吟吟地说要请她吃饭。青岚推辞再三,他依然坚持,她便只好从命,反正她没用早饭也是被这两人耽误的。

    三人出了驿馆,出博带了四个配刀的小厮随行。卢成又给青岚派了几个护卫,被她婉拒了,有了上回的事情,她便明白地告诉卢成这些人什么用也没有,说不定还会给她添麻烦。卢成不好勉强她,又见郡王、郡主都在,还带了小厮,觉得风险应该不大,便不再说什么。

    几人骑马而行,青岚往后望了望。出博即刻冲她挤了挤眼睛:“不用担心,我的人早把他们拦在后面了。”

    青岚心里慨叹,她就看了那么几眼而已,此人果然是个成精的。

    三人出了内城,进了家最近的面馆,上了清净的二楼。

    才刚点好了吃食,郡主便拉了拉出博的胳膊:“我和他有话要说,你先下楼去坐会。”

    出博一愣,但还是答应了。他起身走了两步,却又忽然一顿,回头望了望青岚,似是有些犹豫。伯雅伦又催他两句,他才缓缓地走下楼去了。

    青岚被他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他这个眼神,倒好像替她担心似的。

    “你之前说你不喜欢女人,可是真的?”伯雅伦见哥哥离开,立时忍不住发问。

    她真的想不通。曾经有多少人死乞白赖地追求她,她看都懒得看一眼,眼前这个人居然会拒绝她。

    青岚不禁苦笑:“郡主一定会觅得良人的。”

    这算是默认了,可伯雅伦仍有些难以置信,但青岚神色坦坦荡荡,全不似有欺她的意思。

    “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何要救我?”伯雅伦说罢抿住唇,“你可知,我根本不稀罕你救!若不是你没头没脑地闯进来,我早就……我根本就不用嫁给那个混蛋!”

    她越说越气,抬手狠狠拍了拍桌子。

    青岚重重叹了口气:“此事小人也很后悔。”

    为了这事她放掉了一条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还惹了一身骚,怎会不后悔。

    “所以你”郡主本以为青岚总要辩解几句,早已准备好说辞骂回去,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倒觉得一拳捶在棉花上,喷嚏闷在鼻子里打不出来。

    楼板咯吱吱地响了响,伙计端着托盘送来三碗凉茶。

    青岚坐得最靠里,那伙计将另两碗茶放下后,才给她送,也不知是他站不稳还是拿不稳,那茶碗一晃,水波飞溅,竟打湿了青岚的前胸。

    青岚还在等着郡主把话说完,全无防备,等身前一凉才暗道不好。她急忙背过身去,偷偷检查裹胸的边沿有没有显出来。

    那伙计吓得连连道歉:“小的给您擦擦。”说着便绕到她身旁,抓下肩膀上搭的干布就要给她擦拭。

    青岚见一只手直奔她的前胸,惊得失声叫出来。

    “不必!”

    不觉间,她的双臂已经护住了前胸。

    楼上一时安静异常。

    青岚发觉自己失态,忙缓和了声音:“我这人有个毛病,不喜欢别人碰我,我自己来就好。”

    伯雅伦原本被她吓了一跳,正拧着眉头打量她,听她这么一说,倒突然领悟到了一些事情,有些释然地嗤了声:“断袖。”

    “你们有没有干净的外衫,取一件来。”

    听这脚步和说话的声音,应是出博回来了,青岚背着身子没有回头,自己掏出帕子在外袍上轻轻按了按。

    那伙计忙不迭地应诺,转回身就走。

    出博随伙计下了楼梯,穿过走道,到了面馆的后门,才出声叫住伙计。

    他从荷包里倒出一把碎银子放到伙计手里。

    “做得好。现在快去把衣裳拿给她,要干净些的。”

    作者有话说:

    昨天明明设的23:55发,结果今天早上才发现木有出来。只有今天早上补一更。我也没有截屏,无法证明我的清白我恨

    v后咱们主要是晚8或9点更哈,如果有加更就是中午或者傍晚。我尽量加更,但是也看情况。

    感谢小天使竞技、榕树、xiaochuanc为我投霸王票!

    感谢小天使lullaby、旨鹝、不二毛玻璃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34章 似曾相识

    ◎◎

    那伙计被白闪闪的银子晃得眉开眼笑:“自然自然, 方才小的就备好了,立马送过去。”

    出博回到楼上的时候,青岚已经在身上套了件灰布小衫。她与伯雅伦两人面对面坐着, 一个气呼呼脸朝着窗外, 一个梗着脖子垂眸不语,瞧着实为尴尬。

    他暗暗打量青岚,觉得她虽是带了几分懊恼,却仍是不掩一脸的俊秀。面颊上傅了一层柔薄的日光,更显得肌肤吹弹可破。脖颈上虽遮了高高的立领,但其余之处却是滑腻纯净胜过最温润的莹玉。

    的的确确就是他昨日在家里见到的那张脸。

    这等姿容确实该是个女子,只不过她行为举止一向不怎么女气, 他便从不曾有过这样的猜测。

    昨日他看到半遮着脸的她,还担心是混入家里的细作, 后来虽终于看清了面容,他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这个救他妹妹的人怎会是个娇娇的姑娘。

    且不说失列及是如何得权势熏天,凶狠霸道。单他那样一具身躯, 在她面前怕是与一座山无异。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她竟敢与他正面相抗。

    这番做派,真的很像一个人。

    他正失神的功夫, 被人戳了一戳。

    “还不吃?”伯雅伦瞥了他一眼。

    他低头一看, 伙计已经送来了菜。鸡丝面在三人面前各摆了一大碗,一盘切片熟牛肉放在桌子中央。

    “你该好好感谢人家。能遇上申贤弟这样的人, 是你的福气。”

    出博看着伯雅伦, 神色很是郑重。

    他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 看她的样子, 方才必是对人家说了些难听的话。她自小娇生惯养, 没什么不顺心的, 现在遇到这种事,一腔子怨气都撒在人家身上了。

    伯雅伦横了他一眼:“你不是都已经感谢过了么。再说,要不是因为他,我也不必嫁给那头猪。”

    出博摇了摇头:“一事归一事。再说,也不会让你嫁给失列及的。”

    伯雅伦气得笑出来:“你说不嫁就不嫁?他要是逼我嫁,你有本事挡得住?”

    青岚不禁抬起头来打量出博。他这个不受待见的王爷自然无法与失列及相抗,但他说这话时的口气极为笃定,好像很有把握似的。

    出博长叹了口气:“反正你安心过日子就是了。”

    伯雅伦不屑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青岚却愈发觉得出博方才的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

    她今日才发现,他这人有两面。先前见到的那一面翩然迷人,却并不真实,他与伯雅伦相处就完全是另一副样子,虽严肃却很亲切,连说话也更可信。

    奇怪的是,她隐隐感觉到,他的这种亲切,似乎也给了她一些

    出博发现她在看他,迎上她的视线,她便低下头去吃自己的面。

    这面味道不错,汤汁香浓,温润甘醇。她要快些吃,吃完了赶紧走,不想和这兄妹俩耗在这。

    出博没怎么吃,一双眼睛定在她身上。

    她好像只吃面,从不夹盘子里的牛肉,难道是不好意思?

    她虽然在女孩儿里算是较为高挑的,却比这库河城的大部分姑娘显单薄,是不是平日吃得不好。

    青岚见一片牛肉放进她的碗里,愣了一愣,随即将筷子放下,向出博拱了拱手:“多谢王爷。”这才又抄起筷子接着吃。

    出博见她吃完了他夹过去的薄薄一片并没有再夹,便索性夹了厚厚一沓放到她的碗里。

    青岚看见那一叠小山样的牛肉,差点呛了面。她赶忙又放下筷子向他拱手:“多谢王爷。”

    动作太急,她嘴里还含着些东西,说话咕哝咕哝的。

    出博觉得她吃东西像小孩儿,忍不住笑了笑:“何必如此客气。而且你老是‘王爷’、‘王爷’地叫着多麻烦,以后便直接唤我的名字吧,我也唤你的名字如何?”

    郡主方才没留意,此时伸筷子夹肉,却发现盘子里所剩无几了。

    “哥,你这是怎么了!”她吧地把筷子一放,“他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通事,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青岚也赶忙道:“郡主所言甚是,小人不敢托大。”

    出博叹了口气:“伯雅伦……”

    郡主把头一偏,只当没听见,兀自喊伙计再上一盘牛肉。

    青岚夹在这兄妹中间实在别扭,便开口提了个不相干的事:“上次听王爷说可汗身体有恙,不知这两日调养下来,可有好转?”

    出博点点头:“我昨夜侍疾,父亲曾经醒过来,但也只是清醒了一会。现在还要靠参汤调养着,大夫也不敢下定论。”

    青岚还没搭话,郡主却开口了:“哥,夜里你便该好好休息。人家都不在意我们,我们又何必巴巴地上赶着。”

    “住口!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出博蹙眉看着她。

    “我哪里说错了?当年你才十二岁,我才六岁,他就把咱们送到北都,不管咱们了。这些年若没有外祖母和舅舅照顾,咱们死了都没人知道。要不是三年前祖母说实在想你,咱俩现在还在北都吃沙子呢”郡主说着说着声音都闷下去。

    青岚在一旁听得如坐针毡,人家可汗家里的事她根本不想听,却还是听了个满耳。现在假装没听到是不太可能了,但要在此刻走人似乎也不太好。

    出博静静地听妹妹说完,才看向青岚:“这些琐碎事情,让你听得心烦了吧。刚刚看你想说话,请但讲无妨。”

    青岚暗暗叹气,她方才其实是想告辞的,但他这么一问,她再说要走,倒真是显得她烦了。

    “其实”她斟酌着道,“北都虽苦,但好在还有二位的亲人照顾,而且远离了南都这个是非之地,对二位反而是个保护。况且,二位长居北都,与母族必然感情深厚,他日若有……不时之需,也可助二位一臂之力。说不定可汗是有着这些打算。”

    兄妹二人听了她的话不置可否,不过伯雅伦眼中的怨气似是消散了些,好像在认真地想事情。

    出博却有些奇怪,一双眼睛依然注视着她。

    褐色的眼瞳笼在睫毛的阴影之下,他望着她的眼神就好像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什么似的。甚至,那朦朦胧胧的眸光里还显出几分柔情。

    不过有些人天生就有多情之态,容易惹人联想,她觉得出博一定就是这样的。所以才有那么多北颜的姑娘对他趋之若鹜。

    “是不是小人说得不妥,让王爷见笑了。”青岚干笑了两声。

    没事就不要盯着她看了,怪别扭的。

    出博沉浸在思绪里,一下子被她点醒,才稍稍回了神。

    方才那样的话,极少有人对他讲。他虽贵为郡王、可汗的儿子,但已经习惯了旁人的忽视或打压,很少有人这么坦诚地说那些真正为他考虑的话。

    上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还是在许多年前。

    那一年,父亲说要送他和妹妹去北都,他那时自卑又怯弱,一下子觉得是父亲不要他了。父亲有那么多儿子,不在意他也不奇怪,可他还是舍不得离开。

    至少这里是他出生、长大的地方,有他住了多年的屋子,有他从小养大的马,有他为数不多的朋友,还有叶苏儿。

    他还记得他哭着去跟叶苏儿道别,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她让他靠在她的肩膀上,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他的背。

    “你别难过,”她说,“大汗是心疼你的,一定也是不舍得你走的。只因你是王子,他没有办法你在北都还有伯雅伦陪着你,还有外婆和舅舅,他们都会对你好的,也许比在这里好。你到了那儿以后就给我写信,我也会一直给你写信,好不好?”

    她后来也是真的一直给他写信,只是不知怎地突然就断了。

    再后来,南都传来了消息。长兄成婚了。

    她做了长兄的妻子……

    “……你说得很好,”出博垂眸片刻,“只是我方才想到一位故人而已。你这么懂事,令尊令堂若听到这番话,必会甚感安慰。”

    青岚不禁苦笑:“小人的父亲也曾对小人有诸多的安排,小人从前不懂,只觉得他太过苛刻,虽然没有反抗,却也总是想方设法地逃避”

    她现在是明白了,却也晚了。

    一股酸涩直蔓延到喉咙,她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眸子里泛起了湿雾。

    出博眼看着她眼里的情绪起起伏伏,觉得她和先前的感觉很不一样。先前他觉得她心机甚重,还遮遮掩掩的,总似有所求。

    如今他几乎已经确定她就是有所求,却又觉得平常了,谁又是无所求呢。说到底,她其实是个简单的人。

    面馆外的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吵嚷,这条街本就喧闹,可是这人嗓门太大,仍然显得突兀:“让路——闪开——犯人经过,快让路!”

    青岚听到“犯人”两个字,赶忙凑到窗前往下望。

    那个喊着让路的人身着北颜差役的官服,身后跟着四五个犯人。其中两人穿了汉人的直身,另外三个是贺族人的打扮。几人无精打采,哗啦哗啦地拖着脚铐,往城外的方向走,身后还有两个差役正拿鞭子和长棍驱赶着。

    青岚心头一紧,迅速将这几个人的脸看了一遍……没有父亲。

    “王爷,这些犯人都是犯了什么罪?其中有有从外面抓来的俘虏吗?”

    出博见她有些急迫,稍稍一愣,随即往窗外望了望。

    “应当不是,看样子他们是从库河府衙出来的犯人,想必是作奸犯科被判了刑,要被押到城外的监牢关起来。”

    青岚点点头,早听闻北颜刑罚极其严酷,犯一点小错可能就要被扔进监牢里关一阵,若是有人敢抢劫或者打伤旁人,可能会被直接杀头。

    难怪连王爷、郡主出门都只带几个厉害的侍从,想来是酷刑之下,根本不必担心太多。

    “那……若是边境或是外邦抓来的俘虏,会关在哪里?”话既然说到这,也许可以趁机问清楚。

    “关他们做什么?还得浪费粮食。若是没什么用的,直接杀了便是。”伯雅伦漠然地望着窗外。

    出博垂眸不语。

    青岚心里起了些慌乱。贺族人屠城的做派,她自然听说过,但既然北颜已经向大景称臣,对大景边境俘虏的将领,应该不至于尽屠。她一直深信,父亲是被关押在北颜的某个地方了,不然那些人为何要费力气给他找个替身?

    “……那假若俘获的是我朝的将领品秩高的将领,又当如何?”她尽量把气息调得匀一些,把心里的惊涛骇浪掩藏好。

    出博端详了她片刻:“据我所知,上一次俘获贵邦四品以上的将领至少是八年以前了。”

    “近些年来都不曾有过?”

    “不曾。”出博极肯定地摇摇头。

    “原来如此”青岚觉得脑袋里骤然空白,只有不住地点头。

    “不过”出博察言观色,想了想道,“方才说的监牢就在城外不远的地方,我正好要去那里办点事,你要不要与我同去?”

    青岚略一权衡便答应下来。即便让他猜到些什么,也还是值得一去的。

    他们二人出城,伯雅伦却再不想和青岚多相处,要回府去。出博便分了两个小厮陪她回去。

    去往那监牢虽要在山间走一段,但平日里库河历来安全,他觉得两个小厮做护卫也够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雨未为我灌溉营养液!

    第35章 朦朦胧胧

    ◎“申通事是不是有问题,险些坏了我们的事”◎

    城外的监牢很大, 但也就关了几百来号人。

    稍获重罪的人早就已经被处决了,所以监牢里犯人不多。

    因着出博的关系,青岚得以走进牢里, 亲眼看看里面的犯人。

    狱官说, 南境的人犯若非处死,便都是关押在此处。然而青岚仔仔细细将里面的人看了几遍,也全没有父亲的踪影。

    “我虽是个闲散王爷,但有些事情我还是能确定的。库河城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你们高品阶的将领了。”出博告别了狱官,走到青岚身旁。

    青岚黯然应道:“小人明白,小人也是受友人之托来问一问。”

    方才出博与那狱官说话,她在一旁听得清楚。所有南境的人犯都要羁押在此监牢, 由此狱官管治,如有需要押送到别处的, 也须经他之手。然而他已许久没有押送过大景的军士了

    端午之后,天气越发闷热。

    虽也有风,却不过是一团流动的热气而已。

    此牢地处外城以南, 一片寂静的山丘之间。青岚跟着出博, 骑马走在山脚下,微微耷拉着脑袋, 千万的思绪交织在脑袋里。

    难道说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掳走父亲的根本不是北颜军?又或者北颜军已对父亲下了杀手?

    但他们若真要杀他,全不必费那么大的气力找个替身。

    若是父亲不在北颜, 还能在何处?

    原本她还有些缥缈的线索, 此时真是毫无头绪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没注意到出博已经放慢了速度, 驭马到了她身侧。

    “我之前说, 你若在库河遇到什么难事尽可以来找我。那是当真的。”

    青岚这才回过神来:“倒也没什么特别的难事, 今日也是帮友人来打听一下的,已经劳烦王爷了。”

    出博一笑:“罢了,不急说起来,我昨日见到一个人,很像你。”他说着就探身去瞧她的表情。

    青岚有些发懵,刚要问他什么意思,却见出博瞳孔猛地一缩,抬手狠狠给了她的马一鞭子。

    “危险,快走!”

    她的马受了惊,扬起蹄子逃命似地往前奔。她回头看去,见几只箭|矢从山坡上的树林里飞出来,落在不远处。出博的两个小厮已持刀护在出博身前,一左一右为他抵挡。

    她这才明白,出博这是遭了埋伏。

    然而身下的马已经不受控制,疾驰而去

    箭矢连番覆下,出博的一个小厮已经倒在地上,手中弩|箭掉落一旁。

    出博自己也已经身中数箭,虽都不是要害之处,却也让他过早地耗损了精力。

    原本藏在树丛里的敌人似是用尽了箭|矢,飞身跳过来举刀来刺。出博和另一个小厮两对两与对方搏斗,求生之心虽能抵万钧,但两人俱已是强弩之末。

    一柄雪森森的弯刀压下来,他举刀殊死相抗,可那锋利的刀刃却还是离他的脖颈越来越近。他被压低半跪在地上,额上的汗浸湿了眼眶。

    “快来!他们在这!”

    清脆的嗓音高声喊着。

    眼前水汪汪的朦胧里,一匹枣红马飞奔而来,扬起一片黄土,马上有个单薄的身影,似是在朝身后的远处喊着话。

    可是那后面也不见来人。

    与他抵着刀的那人见状,似是担心那马上的人出招,此时稍收了气力。然而他一直倾着身子,不是想收便能即刻收回来的。

    马上的人却几瞬到了近前,忽然弯了身子滑到马腹上从地上抓了样什么东西。

    一道明晃晃的金光破空而出,瞬息已至,出博还来不及看清,与他面对面抵着刀的人已经倒在地上。

    他一下子散了力气,刀戳到地上,站不起来。只片刻的功夫,那匹枣红马已到了身前,马上的人伸了手臂来拉他。

    “快上来!”那人见他发愣,焦急地唤了一声。

    一只白皙的手腕伸到眼前,朦朦胧胧泛着淡淡的柔光。

    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脑袋里渐渐地有些混沌,抬眼细看那人,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另一边,与小厮相搏的蒙面人见他上了马要走,便不再恋战,而是抽刀跳过来,似乎还要伤他。

    树林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号角。

    那人像是得了某种号令,脚下一顿,再不管他,跑到一旁将躺在地上的同伴抱起来,快步蹿进了树林,眨眼间便消失了。

    出博这才转回身来。

    他方才好不容易上了马,只觉得浑身的精气神已然耗尽,勉勉强强能坐住而已。

    前面的人似乎感觉到他的虚弱,只以一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探到身后扶他。

    “再忍忍,咱们回城就好了。”

    那人微微侧过头来,现出莹白干净的一张面孔,那轮廓又温柔又亲切。虽然他眼前一片模糊,仍是瞧不清,却一下子知道那人是谁了。

    “这次又是你救我”

    他慢慢阖上眼,嘴角浮起笑意。

    日思夜想的人,居然就在眼前。

    他不能说话了。所余的气力不多,他还得再撑一会。她既要骑马,又要看护他,他不想让她更为难。

    青岚颠簸在马上,听到他这话不禁一愣。

    他是不是糊涂了,她何曾救过他?

    打方才起,他就一阵一阵地怔忪,怕是伤得不轻,得尽快找个大夫给瞧瞧。

    回城的土路不平,出博在青岚的身后晃晃荡荡,摇来摆去,好在他的小厮很快追上来,两马并行,小厮扶着他,三人这才勉勉强强往回走

    山坡上,阵阵松涛起伏汹涌。

    半山腰的土路旁停着一顶单人轿子,与轿旁的几人掩映在一片深碧色的阴影里。

    轿帘高高地挑着,由此望去,山脚下的情景瞧得一清二楚。

    方才的蒙面人将同伴抱过来,平放到一旁的林地上。

    他的同伴胸前中了弩箭,一张脸毫无血色。好在那箭矢偏离了要害,不至于因此丧命。

    那蒙面人安置好了同伴,便急忙走到近前朝着轿子里行礼。

    “小人办事不利。那弩|箭是出博的人掉的,小人来不及清缴,不想竟又被人捡起来用了。”

    轿子里的人身形高伟,穿了身极朴素的夏布直裰,静静地听他说完。

    “无妨,也是意料之外你先给他用药,然后速速带他下山治伤。”

    声音沉厚而平和。

    蒙面人应诺,从腰上的小囊里取了颗药丸给同伴塞进口里,又将他抱下山去。

    轿旁立着的一人此时才凑上前来:“四爷,这个申通事是否有问题?他都已经走了,还跑回来救出博,差点坏了咱们的事。”

    作者有话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哈哈。晚上应该还有一更

    第36章 邂逅

    ◎◎

    “倒也没有坏了事。她现在是大景特使的人, 她一出现刺客便不再追赶,反而更容易让出博联想到那人身上。”

    “是。”徐智应道。

    轿子里晦暗,他看不清四爷的神色, 不敢妄言。上次已经惹得四爷不悦, 他不想再来一次。

    “那咱们事已办完,是否要回京?太子已经让人捎信来催了。”

    四爷并不答话,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扶在窗上,指尖轻轻地敲打。

    “最近的医馆在哪里?”

    青岚骑马带着出博回城,发现出博越发撑不住了。

    最初他一会昏沉一会清醒,头不时地垂在她的肩膀上,后来她觉得他坐也坐不住了, 整个人压在她身后。

    她虽是在男人堆里长大,可也没被哪个男人靠过, 可若此时她与他的小厮换乘,一来怕后面的人追上来,二来她也怕这一下一上的功夫, 他从马上摔下来, 就再难扶上去了。

    因着出博,她们一行三人走得缓慢。青岚看见外城门, 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来。只是那城楼之上, 乌云已经压了过来,若是忽然下雨, 让出博淋着, 那伤可就难治了。

    她们进城后急着找医馆, 却发现前面的路堵了, 一辆马车半横在路中央, 一个穿短打的人正对着车辕敲敲打打, 似乎是在修车。

    她与小厮只好分两路绕行。没有小厮扶着,她怕出博掉下去,只好抓了他一条胳膊扛在肩上。

    留给她的路很是狭窄,她小心翼翼地驱马穿过,余光扫到那车窗里露出来的侧脸。

    那人原是在看手里的书,听见动静,也抬起头来。

    英挺的轮廓,沉如源潭的双眸,一身洗旧的石青色直裰,温和而儒雅。

    青岚惊讶地半张了嘴巴。

    “许先生!”

    许先生似乎也很是意外,随即和煦地笑了笑:“小友一向可好?”

    他往她身后瞥了一眼,目光似有一瞬的凝滞,却又很快恢复了柔和。

    青岚并未在意,笑得露出几颗贝齿。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了。

    她一直念着许先生的好,想着若有缘再见的话,要请他吃些好的,或者送他些礼物什么的。不想竟还能在此处相逢。

    “先生此行是来找李大人的?”她欢快地问道,又朝车里扫了一眼。

    里面只他一人。他好像一直是一个人的,连个随从也没有。

    “到不是找李大人。许某在库河有些生意,不时过来看一看。”

    青岚点点头。她原先猜测他是李大人的幕僚,现在看来人家或许是李大人的朋友。当今世道,官商难分,有些做官的还在旁人的生意上入了股,关系近得很。

    不等她应话,许先生已经下了车走到她的马旁。

    “这位想必是你的朋友吧,”他说着便探手将出博拉扯下来,半拖半扛地放在身后,“看样子伤得不轻,不如我将他送到医馆吧,我也正好要去这车就要修好了吧?”他转而问车夫。

    车夫见他问,似是反应了片刻,旋即应是。

    青岚觉得他这个提议甚好,一边谢他,一边翻身下马,去帮他扶着出博。

    许先生却看了她一眼,将瘫软的出博甩到另一侧去:“许某足矣。”

    青岚哦了一声,觉得这口气挺生硬,不太像许先生了。

    兴许他就是扛着出博太累了。

    她不放心出博,将自己骑的马交给出博的小厮一并牵着,自己跟着许先生上了车。

    许先生将出博平放在一侧的座位上,自己坐在中间,让她坐到对面去。她怕出博半路翻下来,要坐过去扶他,许先生却抬手按住了出博的肩膀。

    “这路平得很,他不会有事,小友只管自己坐好。”

    “是。”

    青岚乖巧地应道。

    许先生今日是不是心情不太好,感觉比先前冷肃许多。

    她偷偷觑着他的神色,觉得他一脸平静,没什么表情。

    换作是旁人,也许没什么,但许先生就不同了,他嘴角总是噙着一点笑的。

    她小心地问道:“先生怎会去医馆?是有哪里不适么?”

    许先生看向她:“只是有些口干,去开副润喉的方子而已。”目光柔和了许多。

    青岚点了点头:“此地多用牛羊肉,或许是燥了些,先生可以试试食素两日,或有裨益。另外,近日天干,先生也不可太过操劳,宜早些就寝”

    她从前中暑毒的时候,大夫曾经嘱咐过一些话,共有四条。她现在一条一条地数下来,发现怎么也想不起最后一条了。

    她掰着手指头使劲回忆了半晌,突然眼前一亮:“对了!先生晚饭可以适当少用些,也有好处!”

    她对他讲得极认真,满眼的关切。

    许绍元看过来,见她双目水盈盈的,又纯净又明澈,里面还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两个他的影子。

    “嗯,多谢小友相告,一定照做。”

    他声音虽沉稳,眼中却已染了笑意。

    青岚见状,忍不住端详了他片刻。她觉得他笑起来有种特别的好看,眉目舒朗,有种清雅而俊逸的气韵。

    还好,许先生仍是原来那个许先生。

    “小友这位朋友怎会伤得那么重?”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后,许先生指了指出博问道。

    未免引他追问,青岚便只说他与这朋友一起去城外游玩,突然遭遇了劫匪,朋友带着侍从一力抵挡,劫匪重伤逃走,她幸免于难。

    “原来如此,”许绍元望着她,眸色渐渐幽深,“小友遇到这样的事,眼看着朋友负伤,一定很担心。”

    小姑娘没说几句实话。

    徐智他们跟踪出博,发现他与这小姑娘一同去了城外的监牢,才选在那一处伏击。

    但不知这监牢是她要去的还是出博要去的。

    除此之外,今日他与卢成见面的时候,卢成说她这几日与出博走得颇近。

    早听闻这位康郡王是北颜首屈一指的俊美人物,虽然家中已有妻室,却仍有诸多女子对其趋之若鹜。今日一见,其人果然不负盛名。

    那这小姑娘莫非也是同其他女子一样,对出博动了心?否则,她又怎会冒着风险,特意折返去救人。

    “的确如此。”

    青岚稍稍有几分局促。

    她来北颜之前,许先生为她的安危考虑,千叮万嘱让她紧跟李大人,不要单独行动,结果今日她遇到了这样的事还偏偏让他撞上。

    许绍元见她似有些羞怯,心下一动,眸中才升起的一阵暖意又渐渐消散。

    “小友,有几句话不知当讲否。”

    青岚怔了怔:“自然,先生请但讲无妨。”

    许绍元微一颔首,斟酌了片刻:“小友一人在外不易,交友还需慎重。对方人品如何,家世如何,都可以多方打听,了解清楚。就比如你这位朋友,看他衣着排场,应当非富即贵。观他年龄,应是二十有余,那么或许他家中已有妻室,甚至不止一人。”

    他讲得缓慢,边说边看着青岚的眼睛,希望她能明白。

    据他了解的情况看,出博其人心机深重,又善于伪装,远不是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更何况他家中还有三房妻氏。

    想来即便是沈望在世,也不会允许这小姑娘嫁给这样的人。此事虽与他无关,但他既然受沈望所托,总得给这小姑娘一些警示。

    “先生说得极是。”青岚应道,她其实不是很懂。

    许先生怎么突然说起这些。

    躺在一旁的出博突然轻轻地出了声,青岚听到,即刻探身去察看,柔声问他是不是醒了,却只见他睫毛微微颤了颤,又没了动静。

    许绍元见她如此在意出博,微微垂了眼帘。

    不一会的功夫,马车就到了一间汉人的医馆门前。

    出博的小厮方才一直跟随马车而来,此时将出博背下来,送进了医馆。

    “大夫,他伤得如何?可有危险?”青岚看大夫搭了许久的脉,不禁有些担心。

    出博若是不出城,今日便不会受伤,而她也知道出博是为了帮她才出城的。

    他说他要去监牢办事,可他一个闲散王爷能在监牢有什么事,何况他与那狱官也只是随意聊了几句,根本没说什么正经事。

    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得愧疚一辈子。

    大夫撤了小枕,将出博的手放回去,才笑了笑:“无事,这些伤都只在浅表,他想来是惊吓之余有些脱力,才会昏厥。他现在含了参片,休息一会应当就能恢复了。”

    青岚好似得了佛旨纶音,抬头看向许先生:“太好了先生,我这心算是放下了。”

    许先生看着她一脸兴奋,只是淡淡笑了笑。

    “小友,既然他无大碍,不如就让他的人送他回家吧。我的车可以借给他们。”

    “先生说得有理,那就这么办吧。”她的确不好在外耽搁太久。

    她刚转头要对一旁候着的小厮交代几句,却突然发觉手被人握住了。

    作者有话说:

    当泼辣娇媚的假千金嫁给吊儿郎当的伪装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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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2补一点点细节

    第37章 一把伞

    ◎人家说推己及人,方能揣度对方的心意,但他是揣度错了◎

    青岚一惊, 见握手的是出博,也顾不得拂他的手,便赶紧低头去看他。

    出博似乎很想撑开眼睛, 眼皮抬了抬, 却终究还是阖了回去。

    “好兆头,应该昏睡不了多久的。”青岚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许先生。

    许先生只略微挑了挑嘴角,探手将出博的手掰开,放回去。

    青岚按方才商量好的,待出博的伤口上药包扎好,便让小厮将出博放到许先生的车上。那车上的座位光板一条,她觉得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躺上去, 颠簸起来一定很痛,便又跑回来找医馆的伙计借了两床被子, 给出博铺上去。

    等一切安置好,她却还觉得欠了些东西,又找医馆要了细布给出博绑到座椅上, 再借了个牛皮水囊灌满了水, 让小厮带着,以防出博路上醒了口渴。

    许绍元坐在诊堂里和大夫说话, 看着青岚踩着小碎步在院子里一趟一趟地跑来跑去。

    在他的印象里, 这个小姑娘聪颖有余,稍欠些周全。可今日她却是周全得很了。

    或许他是管得太宽了。他本就不想和沈家牵扯太多, 又何必管她的私事。

    至于沈望的托付, 他原就想推却的, 此时他该提醒的也已经提醒, 接下来只要尽力护她平安回到大景, 便算是对得起沈望了

    青岚将出博安排好, 又嘱咐了他的小厮几句,便让车夫启程。

    那小厮却跳下车来,极恭敬地向她行了个贺族的礼。

    “多谢申公子照顾我家王爷,我们十分感激。”

    青岚摆摆手:“都是小事罢了。”

    “怎么是小事?要不是申公子非常非常勇敢,特意跑回来救我们王爷,我们王爷今天恐怕早就死了。”

    那小厮汉话说得不是很好,非要一字一句慢慢地咬清楚不可。

    青岚让他不必客气,快点出发,余光却瞥见斜后方有个人影。

    她回头望去,医馆门外竟立着许先生,手里拎着两包药。

    他见她看过来,浅浅笑了笑,却并没有走上前来:“原是想和小友打声招呼的。许某还有事,就不久陪了,这车用过后,车夫自然会赶去找许某。”

    “先生,其实此事是”她放下小厮,想走过去和他解释。

    方才那小厮所说,他恐怕是全听到了。

    许先生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冲她摆了摆手:“无妨。小友自有小友的事,许某暂且别过,还望小友一切当心,早日回乡。”

    他说罢,便向她微一颔首,大步走远了。

    青岚觉得许先生和上次见面很不一样,上次他虽然百般劝阻,却很是关切,眼下他什么都不说,却疏远了不少。

    她之前跟他说的,差不多都是谎话,现在事情的真相呼啦一下子摊在他面前。也不知他会如何看她

    她送走了出博他们,无精打采地回了驿馆。

    虽是回来得晚了些,李大人却也不多问。唯一来敲门找她的仍旧是卢成。

    不过他今日是带了另一个人来见她。

    “这是我弟弟卢新,”他指了指身旁那个和他长相相似的人,“他来此地看我,顺带帮我的忙。他功夫很好,日后申通事出门可以叫上他。”

    卢成似有些如释重负,卢新跟她互相见了礼,却是冷着眼打量她。

    她忙谢过兄弟二人。卢成大概是觉得李大人的护卫不顶用,干脆让自己的弟弟来保护她。此事想来虽是李大人吩咐,但卢成也真是极尽责了。

    卢新、卢成与青岚说过话,便回了卢成的屋子,

    “哥,这申通事究竟是何人?四爷让我来帮你,你怎么把我派给他了?”

    “是什么人不重要,反正是四爷交代过要护着的人。从今日起,你要好好保护他,千万别出岔子,明白吗?”

    卢新哦了声应他,心里却有自己的主意。

    哥哥就是太过谨小慎微了。这样一个小书生,能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四爷想必就是看在李大人的份上,才顺带照顾他一二,那有事的时候自然是先顾着李大人的。

    这一日天阴到夜里。原以为干旱了许久的库河能迎来一场雨,结果还是枉然。

    翌日一早,乌云被风吹散,居然还天晴了。

    青岚一晚上翻来覆去,老也睡不踏实。

    一则是如今找寻父亲又没了线索,她忍不住胡思乱想。二则竟是因为被许先生撞破了说谎的事。

    她说过的谎不少,被人当面揭穿的时候也是有的,她却也不怎么担心对方如何想她。

    许先生倒是有些不同了。

    他是个很好的人,待她亲切又很照顾她。不仅帮了她的忙,也是真心为她着想的。

    这可真是有些烦心了。

    青岚狠狠挠了挠后脑勺,忽地一下又把被子蒙上

    夏日,天白得早。

    熹微的天光渐渐放明。外城的街市上,忙活生计的百姓眼见着多了起来。

    城门才开了没一会,许绍元就已在客栈退了房。

    他穿了身柔软的细布长袍,梳洗已毕,准备出城。

    才刚跨出门去,却见客栈的廊下,有人正靠着一根掉漆的柱子点着脑袋打瞌睡,旁边立着一把伞。

    待看清了那人的样貌,他吃了一惊,即刻回手朝身后摆了摆。

    跟随他的徐智会意,便留在里面,没有跟出来。

    “申小友?”

    他走到那打瞌睡的人面前唤道。

    虽然昨日提到过他宿在这间客栈,却怎么也没料到她会来找他。若不是多看了两眼,恐怕就错过了。

    小姑娘被他一叫,蹭地站起身来。

    不知她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一张清嫩的小脸白得像刚削开的葱。她一瞬间似乎还有些发昏,定了片刻的神才愣愣地唤了他一声“先生”。

    他便笑着问她是不是有事找他。

    她稍顿了片刻,慌忙低下身去,拾起那地上的伞一把塞到他怀里。

    “也没什么事,先生之前说今日上午要启程回大景,小生怕先生没带着伞,就给您送一把来。”

    许绍元手托着伞,不禁一怔。

    她似乎也觉出这话奇怪来,便又赶忙解释。

    “这库河城连日干旱,先生出门想是不会带伞。但天有不测风云,先生一路往南,路途遥远,说不定会赶上雨天”

    她一双杏眼水波泠泠地望着他,双腮还微微透了些绯色,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却没说出口。

    “多谢小友惦记,”他不禁莞尔,“许某的确忘了带伞,小友这伞来得很是及时。那许某投桃报李,走之前,还有没有什么事能为小友做的,请一定告诉许某。”

    小姑娘定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青岚两只手绞在一处,细细长长的手指交缠了又分开。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她叹了口气,“小生先前骗了先生。昨日受伤的那位其实并非什么朋友,而是北颜的康郡王。小人与他出城办事,有刺客偷袭他,小人原是逃离了,后来不放心,又回去救人——就是这么回事。”

    “竟是如此小友是特意来告诉许某此事?”许绍元苦笑。

    “也不全是。”小姑娘抿了抿唇,张了几回口又都咽回去。

    许绍元这回很有些好奇了,她一贯是伶牙俐齿的,面对北颜的君臣都能挥洒自如,还有什么让她难开口的。

    “先生待小生不薄,小生并非不知,”她似乎终于想好了,抬起头来直看向他,“不论先生怎样想,小生是把先生当作朋友的。家父常说,与人相交贵以诚。小生想以诚待先生,可无奈有些事实在很难向人言明。但小生还是希望先生不要因此误解小生”

    她连珠炮似地说出来,说完似乎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好,嫌弃地皱了皱眉。

    院内安静了片刻。

    “小友的心意许某明白了。”

    沉郁的声音带着笑意,但许绍元说得很认真。

    她竟是为了这事专程跑过来的。

    “各人都有各人的难处,许某从未因此看轻小友若是小友不介意,许某只想问一句,既然那人不是要好的朋友,小友为何不进城去叫人帮忙,而是自己冒险回去救人?”

    青岚稍微想了想:“一来,回城叫人不知是否来得及,二来,小生也曾有亲人经历这样凶险的事。小生想着,若是那时也有人能帮他一把该多好”

    说到后来,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充血。

    许绍元低头凝视了她良久,眸光中的锐利尽褪,代之以不尽的柔和。

    “许某明白了。”

    人家说推己及人,方能揣度对方的心意,但他是揣度错了,因为这小姑娘和他根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小姑娘把话说开,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明朗。

    他便又趁机嘱咐她尽量不要离开李大人单独出门,若有护卫能与她同行,最好带上一个。

    小姑娘满口应下,怕耽误他启程便即刻告辞了。

    他见她的身影消失在街上的人流里,才将手里的伞撑开,对着日头看了看。

    这伞不大,大景的制式,用小皮纸做了伞盖,上面绘了图案,却已经被雨水冲淡看不清了。

    他转了转伞,准备将它收起来,却摸到伞杆上浅浅地刻了个字。

    “岚”。

    那字的比划歪歪扭扭,想来刻字的人腕力定是极弱的,但刻字之处已被磨得油亮光滑,看得出这伞已用了不少年月。

    这小姑娘想以送伞为由来找她,可一时又找不到多余的伞,便将自己的伞送来给他了。

    他回想起方才她一脸窘迫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说:

    晚上发,早上改了字

    出博王子明天见~

    ———

    前世骄纵任性的大小姐,伤透了所有不该伤的人,只求那一人之心,却不知人心才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重生归来,她看破一切,要报偿该受报偿之人,还家人以亲情,挽大厦于将倾。

    只是她多有亏欠的兄长,看上去严肃而宽厚,却似乎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情愫,她有些后悔,有些事也许还是不知道才好

    《长兄为伴-重生》

    第38章 上门

    ◎等着你来找我,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

    出博昏睡了大半日, 终于醒了过来。

    昨日他在车上已经渴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过眼睛。

    他记得那时自己身上缠了几圈细布,打了一排小巧漂亮的结。

    小厮还递过一个牛皮水囊, 喂水给他。

    “我去过医馆了?”他看到水囊上用墨写的字。

    “正是, ”那小厮答道,“幸亏申公子及时赶回来相救,又把您送到了医馆。申公子很细心,这些都是他从医馆借来的。”

    他没力气说话,恍恍惚惚地又阖上了眼。

    这一整日,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应该说是回忆和梦纠缠在一起, 他有些分不清了。

    梦里,一只母狼穷凶极恶, 死死追着他们兄弟几人,他个子最小跑得最慢,还慌慌张张地绊倒了。他连滚带爬地喊哥哥救命。哥哥却反而跑得更快了。

    他害怕极了, 手脚都不听使唤, 只能一味地哭喊着等死。泪眼模糊的时候,他竟看到叶苏儿张着弓跑回来。她本是离狼最远的, 怎么跑回来了呢。

    女孩儿娇弱, 扣弦的手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连射了几箭都无甚用, 只惹得那狼朝她扑过去。幸好, 最后一箭, 正中狼的咽喉

    她脸色煞白,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苍白纤细的手指扔在颤抖着。

    待他握住她的手, 她却一下子成了申青岚的模样

    现在他终于清醒了,手扶着雕花床撑坐起来,脑海里的一幕幕却愈发清晰起来。

    他还记得那人骑着马飞奔而来的飒爽英姿、一张泛着光的美丽的脸、那只伸向他的白皙的手、还有他在马上倚靠着的那具单薄娇小的身体

    他让人将小厮唤过来问话。

    “申公子可有受伤?”

    小厮见他醒来,激动得很:“回王爷,申公子一切都好。”

    “准备一下,我想去看看她。”

    小厮吓了一跳:“您才刚醒,还是好好歇着吧。今日世子派人来说,过两日宫里祈雨,请您参加法会,世子还请了大景特使一同参加,想必届时便能见到申公子了。”

    然而祈雨的那一日,青岚并未出现在法会上。

    出博伤痛未愈,拖着小步子挪到参加法会的李得琳面前,向他打听。

    李得琳早听说他在前两日受了伤,此时见他问得如此殷切,不禁微微眯着眼睛笑了笑。

    “您问申通事啊,他病了已有两日了,不见好,今日便让他在驿馆休息了。”

    出博听得一惊:“病了?是什么病,严重否,可有找大夫看过?”

    李得琳见他很是担心,眸中幽光一闪而过:“他自己认定是中了暑毒,倒并未找大夫看,只让人买了几服药来煎着喝。”

    出博眉头一蹙:“这怎么能让她连大夫都不看就乱吃药?”

    “”李得琳眨了眨眼,怎么感觉这话是在质问他.

    难道还要怪他这个大人没照顾好自己的属下?这位康郡王往日看着挺知礼的,今日怎么如此荒唐。

    出博却也不多说,匆匆行了个礼便告辞了。

    他让小厮去叫了自己府上的医官,随他一同去驿馆。驿馆的伙计见是郡王来找申通事,忙殷勤地领他前去。

    几人才刚上了楼,便听到一阵呜呜咽咽的哭声。

    正是从申通事的屋里传出来的,声音也像是她。

    这哭声里还夹杂着话语,似是边泣边诉,只是呜呜哝哝的听不大清楚。

    出博心下一动,忙挥手让伙计退下去,自己带着医官走到了青岚的门外。

    里面的声音还是一样,凄楚又苍凉,非得是经历了某种难以承受的痛苦,才会哭得这样伤心。

    出博在门外听了一会,虽然不知是什么事,却也被她带得有些难过了。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在此刻敲门,却听青岚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

    “爹爹爹,你到底在哪儿呢”

    她声音越来越大,却一下子戛然而至。

    出博凑到窗边细听,里面的人似乎喘着粗气,又夹杂着叹息。

    她方才兴许是被梦魇着了。

    他便示意大夫和他一同轻手轻脚地退到楼梯口,又重重地一步一步踏回来。

    这才抬手敲了敲槅扇。

    几声鞋跻拉的声音过后,青岚开了槅扇,她的面庞好像消瘦了一些,两腮带着病恹恹的灰气,眼眶红红肿肿的,眼角未干的泪星星点点地泛着水光。一身宽大的外氅披在身上,更显得人萧萧楚楚的。

    出博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目光凝在她脸上半晌。

    “王爷,您找小人?”

    出博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是啊,不请我进去坐?”

    青岚根本没力气待客,出博却已经一脚跨进门去,又招呼那医官随他一同进去。

    “听说你病了,带了我府上的大夫来看看你。”他很不见外,自己找了只鼓凳坐下,又侧身给大夫递了个眼神。

    那大夫即刻会意,将药箱放到桌子上,又从中取出一个小小的脉枕,双手往青岚面前一放,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青岚这才明白,连连摆手:“不必不必,小人只是伤暑,且都快好了,不劳这位先生了。”

    听说有经验的大夫,稍一搭脉便诊得出是雌是雄。

    出博站起身来,凑近了些:“我特意来一趟,你不让大夫诊一诊,我会难过的。”

    青岚抬头看了看他,他也正一脸笑眯眯地望着她。

    他怎么了,两日不见他都这样说话了。

    “我去给两位弄些茶叶来。”

    她说着便要朝门外走,却突然觉得手腕一热,被人握在手里。

    “不必,我们不渴。”出博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

    “那您先放手。”她拧了拧手腕,抽不出来,脸颊上已经泛起了绯色。

    “你先坐下还有,以后都直接唤我的名字。”他嬉皮笑脸的,像个小孩似地拉着她的手不放。

    原先他还不懂她为何不请大夫,方才见她一身男装,才一下子明白了她的顾虑。

    他本想告诉她,他其实早已知晓她并非男子,她无须多虑。但此时他见她眼睛瞪得圆溜溜,又羞又恼却又无法发作,甚是娇憨可爱,便又不想告诉她了。

    青岚心里烦躁,压了压火气,还是先坐下来。

    “王爷……您是知道的,情急之时,我连失列及都不怕,更不要说是别人。”

    出博却似乎被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吸引了,托起腮看她:“哦?那你是怎么个不怕法?”

    青岚见他嘴角高高挑着,气得突然一反手扭他的胳膊。

    出博被她扭得闷哼了一声,眼瞅着脸就泛了白。

    青岚这才想起他的伤应该还未痊愈,便即刻松了气力,可他的手却还握着她的。

    “你怎么不抵着点?”她有些过意不去。

    他也是一片好心,何况他也不知她是女子。

    “为了让你听我劝。”出博扯了扯嘴角,苍白的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青岚长叹了口气:“王爷,不能不诊脉吗?小人有个毛病,不喜欢被别人碰。您也放了小人吧。”

    出博却冲她眨了眨眼:“若是因为那事,你大可放心!”

    他说着便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纤薄的帕子搭在她的手腕上,招手让医官来搭脉。

    青岚愕然,他这是何意。

    出博却是一副平常的神色。

    趁此时,医官已将手搭到她的脉上。片刻之后,他微微低下头,掩住一脸丰富的表情。

    方才他就觉得这两人拉拉扯扯,古古怪怪的。自他做了王府的大夫以来,王爷还是头一回让他给府外的人瞧病,居然还是亲自领他来的。

    原来如此

    事情到了这一步,青岚也不再反抗。刘医官搭过她两手的脉,又看了她的舌苔,问了症状和用过的药。

    “这位……您之前确实是暑邪入体,只是眼下暑热已清解了大半。

    “从脉象上看,您其实是肝郁气滞,想来心里是有些难解的忧思。若忧思不解,又与暑邪助长,恐怕症状难以消解,说不定还会愈加严重……”

    他说着又从药箱里取出笔墨,“老夫为您开个疏肝理气的方子,不过此药仅为辅助,不可依赖,多服可能会导致宫寒,”他轻咳了一声,“心病不解,这病是难好了,日子久了会积成大害。”

    青岚听得尴尬,微微侧过头瞥了出博一眼,却发现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听得很认真。

    医官迅速写了方子,出博便召了驿馆的伙计来,给了他银子让他照着抓药。

    待他吩咐完了,走回屋里,青岚却正立着眉毛看他。

    “王爷从何时起知道我的事?”早知道她是女子,竟还拉着她的手不放。

    出博明白她的意思,调皮地笑笑:“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方才刘医官说的,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还是那句话,你在库河有事可以找我,我说不定比你想得有用。”

    她先是混进他家里,后来又去监牢里看犯人,说不定都是为了那梦里让她伤神伤心的事。

    青岚似乎犹豫了片刻,却到底没说什么,只是谢过他照顾。

    他没等到她的回答,便跨出门去了。

    还没走到楼梯口,却听她道:“王爷请留步。”

    她这是要开口求他了?

    “王爷如今既已知道小人的事,希望能看在小人曾相助王爷的份上,帮小人保守秘密。”

    出博一笑:“好说。”

    其实她大可放心,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是女人。她的秘密唯有他知道,这种感觉他很喜欢。

    “就……只有这事,没有别的事找我?”他还在等她开口。

    “就只有此事,小人不胜感激。”

    出博的目光黯淡下来,对她点点头,转身下楼去了。

    青岚舒了口气,她一直觉得他这人狡猾难缠,今日发现他还很执拗,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甚至还有些孩子气。

    不过幸好,他对她还是善意的。

    送走了不速之客,她跻拉着鞋又回到塌边,脱掉了外氅,准备再躺下,待纤竹来了再让她煎药。

    却听楼梯上又传来脚步声,甚是急促,还一直延伸到她的门外。她只好再去开门,这一抬头,正撞上出博的目光。

    “罢了,我便直接问你吧,”他一脚踏进门来,“要是等你来找我,不知要等到什么年月,我真怕你闷出病来……你不就是要找景朝的某个武将么,你怀疑他被掳到我们这来了?他姓什么叫什么,我帮你去找。”

    他这一通疾风烈火,青岚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

    出博却以为她还在犹豫,很有些不快。

    “你大可对我放心。一来,咱们现在也算是生死之交,二来,你那日去我府上,我就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若真要对你不利,根本等不到今日。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小天使流水为我投霸王票!

    5.28改字

    第39章 所谓翩翩公子

    ◎◎

    青岚听他这么一说, 想起在他府上的事。

    “所以那日王爷用桃儿丢我来着?”

    出博突然有些舌头打结,他要说的不是这个。

    青岚气得想抬手指他的鼻子。她还当是哪儿来的小孩儿跟她闹着玩,不料竟是他干的。

    “王爷, 您这个身份, 能做这样的事吗!”

    她算看出来了,这厮平日里翩翩公子的模样都是装的,内里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出博被她一质问,反倒更理直气壮了。

    “嫌我荒唐?你一个女孩儿你装男人,你还假装成人家绣坊的姑娘混进我府上,那我就不能想法子看看你的真面目了?”

    “诶——你!”

    青岚吓得一把捂住他的嘴。

    院子的对面住着卢新,虽然他们此刻在屋里, 说话声音也不大,但槅扇还打开着, 万一声音传出去让人听见她可就全完了。

    出博感觉到她清凉柔软的肌肤覆到他的唇上,一下子安静了。他也不拂开她的手,就这么老老实实地任她捂着, 直愣愣地望着她。

    青岚往外迅速张望了一番, 并无什么异常,回过身来却发现他眼里有种诡异的柔色, 便赶忙收回手, 在身后蹭了蹭。

    “你想害死我!”她用气声埋怨道。

    懒得王爷王爷地叫他了,他为王不尊, 也别怪她不敬。

    出博盯着她脸上渐渐透出的一丁点绯红, 移不开目光。

    “怕什么, 他们还没回来呢, ”他柔声道, “再说了, 有我在,就算被人发现了,也没人敢对你如何。”

    “”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挂名王爷,连自己妹妹都不一定护得了,还能管她的事。

    “王爷说得极是,只要王爷守口如瓶,小人一定平安无事。”

    出博却明白她的心思,望着她头顶细小的发心轻轻冷笑。

    “随你信不信,反正我答应你的一定做到。咱们接着方才说的,你到底要找谁?我看你好像没什么头绪,不如信我一次。”

    青岚默了片刻:“即便我信王爷,那人大抵是不在你们这了,又或者是被人以极隐蔽的方式藏匿起来。那王爷又如何打探?”

    出博一笑:“若此人是平民百姓,我倒不见得能打听到。但若是他身份特殊,又被掳到大颜,说明此事并不寻常,不寻常的事我反而能探到些许风声。”

    青岚思忖了片刻,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况且,他反正已经差不多猜到她的目的,只差一个人名而已,他若是真要害她,也不必等到今日。

    “其实小人也是帮人打听的,此人姓沈,是我大景蓟州卫的指挥使。王爷若有机会,劳烦打听一二。”

    出博立时来了精神,眼睛放着光:“你放心,应该很快就有消息。”

    青岚浅浅笑了笑,她是不抱什么希望的。

    “方才王爷来去匆匆,没来得及问。王爷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出博似乎很是愉悦,踢了踢腿还原地跳了跳:“本来还挺疼的,你这么一问,蹭地一下子都长好了。”

    青岚被他逗得咯咯笑起来,他今日这是怎么了。这几日他的变化实在太快,感觉完全是另一个人了。出博见她笑了,又往自己手臂上拍了几拍,让她看看他有多结实。

    “王爷可知道是谁要对您不利?”半晌,青岚正色问道。

    出博眸色冷下来,手中握了握拳:“知道。”

    那两个蒙面人的招数都是御林军常用的,虽然故意混杂了些旁的招式,但显然是为了混淆视听。此时能动用得了御林军的人又能有谁。

    特别是,自她一出现,那些人便不再恋战,其中一人奔着她过来的时候,就响起了那阵收兵的号角。她不过是个小小的通事,这幕后之人显然只是不想与大景为敌

    再者,两日前,他曾收到长兄送来的一个礼盒。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块石头。

    他即刻联想到北边的矿场,想必长兄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却又不大确定,所以用一块石头来试探敲打他。

    之后他就中了埋伏。

    袭击他的人数不多,也并不下死手,所以这应当只是一种威胁,要逼他主动坦白招供。

    青岚见他神色变幻,知道他有主意,便也不多问,只说了句“那王爷日后出门可要当心了。”便算是结束。

    出博柔声应了,走了几步突然转回身。

    “我有句话想问问你”他特意凑得近了些,胳膊肘撑着围栏,俯下身子看她,“那日你的马都已经跑远了,怎地又跑回来?”

    青岚叹了口气:“那王爷总是因小人的事才遇险的,小人哪能撇下您不管。”

    就这事也值得问。

    “那那若是当时人多,或者你怎么都打不过,你会不会为了我和他们死战到底?”出博眼睛亮晶晶的。

    青岚以看怪物的眼神看了他片刻:“自然,小人为了王爷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他要是也信,也甭指望他能打听到什么了。

    出博怔了片刻,弯了腰抻着脖子,仔细瞧她的神情。

    青岚微微皱了眉,一双清灵的眼睛也看向他,他噗嗤笑出来。

    他似乎真是很愉快,朗声笑了许久,青岚不禁东看看西瞧瞧,怕他惊动到旁人。

    出博渐渐停下来,嘴角却仍噙着笑,凝视了她许久。

    “青——岚——”,他以念诗句的口气念道,“是山岚的岚?”

    “嗯?”

    青岚看不懂他的眼神。

    “真是个好名字。”

    他嘴角高高地扬起来,眼中星辰一隐一闪的

    待下楼出了院子,出博见自家的小厮和医官已在车上等他,便吩咐那小厮。

    “阿术,安童是不是还在客栈,你带他去府里吧。”

    阿术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安童?您不是嫌恶他,就让他在客栈等您么。”

    出博撇了撇嘴,一副咽了酸梨的神色:“权且忍一忍吧,我有事要问他。”

    康郡王府,今日颇有些安静。

    往日人来人往的前院今日人影寥寥,似乎连鸟都不愿停落在这边的树上。

    侍女们宁可绕路走游廊,也不肯从花厅的门前穿过。

    皆是为了避开花厅里那位客人的视线。

    那位矮矮胖胖的客人正瘫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本来摆在墙边放花瓶的矮几被他自行拖过来当成了脚凳。

    他穿得挺扎眼,一件宝蓝色万字纹的左衽长袍,腰间束了条牡丹纹的银红色大带。带子还随着他的肚子起起伏伏。

    出博一进前院便远远看到了他,脸色立时一沉,俊美的面庞笼了一层阴郁。

    阿术瞥了一眼那人身下的椅子。王爷那样讲究的人,等他一走,必是要将这椅子并矮几丢出去了。

    “你们擅自来南都,也不怕被人看到。”出博自顾自地坐到正对槅扇的椅子上,只管理自己的袍子,根本不拿正眼看那人。

    那人此时才慢悠悠地把一双胖短腿从小几上挪下来,稍微欠身行了个礼:“您放心,没人发现我们。”

    他嘿嘿一笑,脸上的肉隆起,把眼睛挤成了两条□□。

    有个侍女低着头进来为他们奉茶,她人长得丰满,也和府里其他的侍女一样着了薄纱衣,臂膀上白嫩的肌肤若隐若现。

    那人的目光像生了吸盘,附在她的身上拔下不来,沿着她的曲线从上溜到下,又从下溜回去。

    那侍女匆匆放下茶盏,一路小碎步地跑出去了。

    安童最后贪看了几眼她轻摆的丰臀,扭回头来对出博一脸艳羡地咂么嘴。

    “哎,我们王爷在西边吃沙子,康郡王却能在南都享福……”

    出博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这些人的怠慢他早已习惯。时候未到而已。

    “说吧,安童,什么事找我?”

    安童这才微微正身,瞥了一眼出博身旁的阿术。

    出博明白他的意思:“你只管说。”

    “……听说大汗活不长了,我们王爷想早点过来筹备大计。”安童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出博不禁冷笑:“这就按捺不住了?待时机成熟我自会告知你们,你们莫要轻举妄动。藩王擅自回京可是大忌!”

    安童仍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出博垂了眼帘遮住满眼的鄙夷。

    蠢材。

    “我二哥和三哥的封地紧挨着巴彦的地界,一个在其东,一个在其南,你们该不会以为这都是巧合吧……告诉你们,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他巴彦若敢在此时离开封地,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安童闻言想了想,才一下子正色起来:“那这么说,我们王爷岂不是根本回不来?”

    出博心里更是轻蔑。

    安童和他主子巴彦一样,也是个只会举刀砍人的莽夫,对朝堂之事全无半点谋略。而巴彦要不是因镇压党项人有功,得了几大部族的支持,根本没有半点取胜的希望。

    “大汗归天,我二哥三哥必然回来奔丧,到时你们想去哪还不是随意。再加上王族和其它部族对你们的支持。放手一搏,胜算颇大。”

    安童听完,眼前一亮:“哎呀哎呀,难怪王爷总说有事就问郡王您,这喝过汉人墨水的人就是不一样啊!”他嘿嘿嘿地笑个不停。

    立在一旁的阿术翻了翻眼睛,此人真是夸人都夸得那么难听。

    朝廷里有不少汉人学士,负责教授大汗的子女读书识字,然而真正肯读书的王子并不多。在武力和军功至上的北颜,他们王爷因为爱读书,没少受人奚落。

    “先别高兴得太早,”出博低着头平袖子上的褶子,连眼皮都懒得抬,“你们答应我的事呢?”

    “您放心,待我们王爷做了大汗,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失列及。”

    “还有呢?当初答应我的可不止这些。”出博这才抬眼。

    他的目光骤然锐利,安童被他盯得一愣。

    “给你们提个醒。事成之后,北边五个州我全要了,我与巴彦划乌南山而治。”

    出博单刀直入,他真是多一刻也不想和安童待在一处。

    “这……我家王爷说要再考虑考虑。”

    北方五个州可是一大片疆土。原以为都是些荒地,前几日却突然有传闻说出博已经在靠东的加尔喀一带发现了铁矿。在没弄清楚此事真假之前,这五州怎能随意让人。

    “也好。”

    出博觉得好笑。这些蠢货,汗位都还没到手,就人心不足,想要反悔了。

    “反正不论你们考虑的如何,北方我要定了。你们放心,我既然敢要,便有十足的把握。我在北都的那些年,你们以为是白待的么?”

    安童赶忙笑着点头。

    出博确实不是胡乱讲话的人,他们这几年悄无声息的筹备全靠他出谋划策。他说的话,十有八九都会成真。所以北方的事还是个麻烦。

    “郡王,眼下还有一事,”安童觉得还是先避开此事不谈,“景朝的支持我们是一定要争取的,他们的大炮和佛朗机威力极大,若他们站在察罕那边,对我们就太不利了……

    “那么,刺杀景朝特使的事,郡王准备如何做?听说特使不久就要回去,再不动手怕来不及了。”

    第40章 她好像挡了我的路

    ◎◎

    出博眸光一滞, 随即便冷笑了声:“你们想如何做?”

    安童想了想:“我听说他们住在驿馆,那么直接派个人进去把人杀了不就得了。”

    “你懂什么,驿馆三班守卫, 防得密不透风, 你那些就是痴心妄想。”

    “……那他们吃的水啊菜啊总是外面送进去的,不如我们往里面加点料?郡王若不想做,我们自有人来做。”安童又问。

    出博忽地抬起头,安童对上他的眼神,不禁微微打了个寒噤。

    出博此人,战场没上过几回,人头没砍过几颗, 又天生一副小白脸的模样。虽是脑袋瓜好使些,但总是太温吞, 没有贺族男儿的气概。

    可方才他那一刹那的眼神,竟好似变了个人,冷峻之余带着一层杀气。

    “回去告诉巴彦, ”出博扭过脸去不再看他, “我虽与他合而为谋,但库河是我的地界, 我如何做事, 还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不要再像上次那样自作聪明,还得我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安童被他点到“上次”, 心里一紧。

    “上次……那人怎样了?”

    “已经死在牢里了, 死得无声无息, ”出博不屑地暼了他一眼, “……竟敢在宫宴上刺杀特使, 亏你们想得出, 当人家的护卫都是吃素的不成。”

    “那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人还杀不杀?”安童很是焦躁。

    “我自有办法,你们老老实实地等消息,不要拖累我便是。”出博也是耐着性子。

    两个人谈得不愉快,沉默了半晌。

    出博这才缓和了口气:“另外,跟你打听个人。大景蓟州卫的上一任指挥使,姓沈的,可到过西边?”

    安童很是惊奇,出博虽无权无势却一向傲得很,居然还有主动向他求问的时候。

    “王爷这是——求我们帮您找人?”他还故意说重了“求”字。

    出博见他要拿乔,身子往后一靠,眸光深邃摄人:“安童,你又忘了,我们是共同谋划,哪里来的求?我就是要打听此人的下落,你们管还是不管,自己看着办吧。”他说着便站起身来。

    安童一下子没话答他,抿了抿嘴。

    的确,既然还要靠出博出谋划策,就不能不管他的事。

    “尽快给我个答复。”

    出博似是一刻也不想多留,沉着脸走出了花厅。

    他沿着抄手游廊绕到花厅的后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跟在身后的阿术自觉地留在书房门外。王爷心情烦躁的时候都是要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的。

    书房的外间宽敞,步步锦的窗子支出去,屋里处处飘荡着栀子花香。

    出博穿过两侧的博古架,径直到了里间。绕过一张长长的雕花束腰书案,站到其后的一幅花鸟画面前。

    画纸已经微微有些泛黄了,画里满树的栀子花盛开,几只小巧的雀儿落在枝头。

    那画的笔触淳朴稚嫩,像是初学者所作,绝称不上佳品,被四周精致昂贵的家具簇拥在中央,显得格格不入。

    他立在画前良久,目光沿着那些花瓣的边沿一路描摹下来,心里那些厌烦的情绪渐渐消弭。

    他这才抬手抚了抚上面提的诗句。

    “且赏同心处,那忧别叶催。”

    他默念了几遍。

    “你既作此画提此诗赠我,为何又嫁与他人?”

    书房里寂静,无人应答。空白的粉墙上映着他一人的身影,寂寥而落寞。

    “就算要嫁人,也要挑个疼你的嫁。那样的人,如何嫁得?

    “他心里只有汗位,根本没有你,否则也不会在危难之时,只保他的儿子,而弃你于不顾。”

    出博眼前渐渐浸出湿雾,一片模糊的光影里又浮现出那个身影。

    那人身姿窈窕秀丽,靠在他的书案上,正拢了袖子提起笔来,冲他一笑:“你别老看着我啊,看花!这花画得好不好?听说北都罕有栀子花,我画了给你带去。”声音甜润又清爽。

    出博阖了阖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身坐到一把圈椅上,稍稍平复了心绪。

    “对了,我最近发现,有个姑娘很像你。倒不是长得像,是旁的地方像。她也和你一样,漂亮又聪明,还有见识。最主要的,你们这些聪明人竟然都会做傻事。”他呵呵地笑了笑,满眼的爱怜。

    他探手触了触画中的一朵栀子花,轻轻地摩挲那一瓣瓣的洁白。

    “是不是你知道我太想念你,所以才带她来看我……”

    仍是无人回应,出博笑了笑:“一定是了,我也很想留住她。只是现在有个麻烦事她好像挡了我的路”

    他身子一仰,头靠到圈椅上,陷入了思考。

    *

    也不知是时候到了,还是祈雨真的感动了神明,库河城下雨了,还下得挺大,扯天扯地的。

    青岚推开槅扇,一阵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她立时觉得周身都舒畅了不少。雨声喧嚷,雨幕将四周的景物隔档,她身处一方自己的天地,心里分外宁静。

    这两日她按那医官给的方子吃药,身子爽利了许多,不像前几日那般倦倦得没精神了。

    转眼间,她来北颜已有不少时日,等射柳大会之后她便要随李大人启程回大景。照目前的线索看,父亲大抵是不在北颜了,她如今只想去见见那个身有异香的女子,若是能打听到父亲出事前的情况,或许还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也不知庆安在京师过得如何。这个实心眼儿的孩子老被她欺负,却也不觉得吃亏,那他在祖家又会是什么光景。若是此行无所获,她也要尽快去京师看看他了。

    库河的雨来得快,去得也疾。

    她靠在廊下休息了一会,雨竟渐渐地小了。

    雨幕散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有人撑着伞走上楼来。

    这人看着面熟,正是那日随她和出博回城的小厮。

    “叨扰申公子,您身体可好些了?”

    青岚还礼:“多谢记挂,已然无虞了。”

    “那太好了。我家王爷说若公子身体好些了,请您明日到府上去一趟,有事告诉您。”

    青岚想到出博先前说过的话,立刻答应下来。

    此事在驿馆说是不太好,去他府上谈更安全些。

    翌日,天蒙蒙亮,青岚就醒了。好不容易捱到了辰正,她便即刻去请示李大人。

    李大人看了她片刻,意味深长道:“可以去,但是要记得你的身份。一切还需发乎情,止乎礼”

    “”

    大人必是想偏了。

    临上车的时候,卢成追过来把卢新塞给了她,说可以护她周全。青岚想说出博府上没什么可担心的,却也不好跟这两人解释,便就带上了卢新。

    两人到了王府,即刻有个小厮来迎接。

    他带她们走了一段游廊,又穿过一个花园,才到了一块长方的空地上。

    青岚觉得这里有些陌生,上次她进王府应该没经过这里。此处青砖铺地,四周种了密实的矮树花草,靠外的一侧摆了两把交椅,中间夹了一张小几。

    交椅的东侧摆了一个落地的弓架并一个插满了箭的箭壶,从上到下架着几张弓,场地对面立了几个草编的箭靶。

    这里大概是个演武场之类的地方。

    出博让她到这来做什么,总不会让她射箭给他看吧?

    “王爷手头有些事要处理,请申公子在此地稍等片刻。”小厮说完便行礼退下了。

    紧接着有侍女端了茶水、点心过来,还给卢新送来个小杌子。

    卢新把嘴一撇。别人坐交椅,让他坐杌子,真把他当随从了。

    青岚劝他坐到交椅上去,他却生硬地说了声“不必”,便已经气呼呼地拎起那杌子,坐到远处去了。

    青岚也不知说什么好。这是人家府上,她也不好指挥人家的下人。不过现在卢新离得远了,倒也方便她和出博说话。

    她坐了片刻,又站了一会,虽然不时有小厮来为她换茶加点心,但出博还未出现。她便沿着场地的四周看看花草。

    这些草木高低错落,排布得雅致,最显眼的还要属那洁白甜香的栀子花。

    她小心翼翼地在枝头捧起一朵,用指尖抚了抚温糯的花瓣。手中花香幽幽,沁人心脾,待凑到鼻尖,那味道却浓郁了起来,越靠近越是沉浸其中,不愿放开了。

    她脸上不觉现出微笑,待松开手,却见余光里,现出一双皂色绣金纹的靴子。

    竟是出博,他立在不远处望着她,似乎有些出神。

    “王爷,怎么不唤小人?”

    她走到近前行礼,却见出博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脸上,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

    “嗯”片刻后,他终于应了一声,而后极夸张地叹了口气,“原来青岚对我这么不放心,竟还带了护卫来。”

    他用下巴指了指那边角落里的卢新。

    青岚顺着看过去,不禁苦笑:“王爷见笑了,那是李大人的护卫,上次遇刺之后,李大人担心小人的安全,就常让护卫跟着小人。还请见谅。”

    出博有些不信,看这护卫的身形、坐态就知道他是练过硬功夫的,恐怕比大景其余的那些护卫要厉害不知多少。这样的人,李大人会派给她一个小小的通事?

    不过他也不打算深究,便问她正事。

    “听我长兄说,明日的射柳大会,李大人也会到场观战……青岚可打算上场比试?”

    青岚有点不习惯他这样唤她:“王爷,小人射技拙劣,实在不敢献丑,明日还是只在一旁观战为好。”

    不是来说父亲的事么,谈什么射柳大会?再说参加这种比试,便是要与诸多的北颜勇士较劲。若是输了,丢了大景的脸,赢了,便会遭人嫉恨。她才不沾这种事。

    出博一笑:“那真是可惜了,我恰好查到一些关于那位沈将军的事。只要你参加比试,不论输赢,我都将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青岚听得喉咙一紧:“君子一诺千金。王爷可是亲口答应过帮小人查他的下落,怎可突然再加条件?”

    出博做了一副努力回忆的模样:“我记得我答应的是帮你打听他的下落,可没答应打听完了还要告诉你!”

    他见青岚一副有冤无处诉的神色,还歪了身子凑到她耳边。

    “再说,我是不是君子,你难道还没瞧出来?”

    青岚忽地抬头,见他一脸笑眯眯地看着她。

    她有些怪自己天真了,竟以为出博会因为感谢她救了他,而真心想帮她。现在看来,说不定他只是闲来无事,要戏耍她一番。这些王孙贵胄,拿别人寻开心也是常有的。

    “王爷,小人如何知道您不是诓骗、戏耍小人,而是真的查到了东西?”

    出博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径自走到交椅前,取了小几上的茶盏喝茶。

    “沈指挥使出事前曾带兵出城,他当时只带了几百人。原本他是要伏击我们的人,却不料军中出了细作……我说的没错吧?”

    他抬头看着青岚,嘴角勾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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