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缠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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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心中骤然一紧。
父亲出事当日的情形, 师父很早便上报了朝廷,出博应当很容易打听到。
但是军中那个提早放箭的人未经审讯就一命呜呼了,师父在奏折里也只是说他放了箭, 出博却如此直接肯定地说他是细作。
“其它的事倒也罢了, 但哪来什么细作,王爷怕不是拿些道听途说的话来哄骗小人。”
她也还了他一个俏皮的笑脸。
出博一副了然的神色,施施然坐到交椅上,极为欣赏地瞧着她。
“青岚,那人就是细作,你知道我不是胡乱说的,”他眸中泛着光, “反正信不信由你。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明日参加比试, 我必定倾囊相告。”
青岚见诈不出什么,暗暗叹了口气,一副乖顺的神色走到他面前。
“小人自然是信王爷的, 可是小人实在不明白, 这件事与小人参不参加比试有何干系?”
“没什么干系,”出博笑得灿然迷人, “就是想再看看你骑马张弓的飒爽英姿。”
他这张脸, 笑起来能颠倒众生,但是青岚越看越讨厌, 恨不得踩他两脚才解气。
“既然王爷喜欢, 小人只好奉陪。不过咱们事先说清楚, 王爷这次答应小人的可是将沈将军的下落告知小人, 王爷要信守承诺。”
“自然!”出博应得干脆, 站起身来, “既然明日就要比试了,不如今日在此练练手吧。”他走到弓架旁,示意她挑一把弓。
青岚随他走过去,随手取了一张黑漆弓。她力气不够,不太拉得开,便将它放回去,又取了紧挨着它的一张白桦弓,还是拉得很费力。
她在家里有一张自己的软弓,是父亲请了师傅为她量身特制的,她用起来得心应手。但她作为通事,自然不好带弓箭来北颜,眼下只能挑一张稍微顺手些的。
她注意到摆在弓架中间位置的是一张小巧精致的软弓,那弓臂磨得光亮,应当用了有些年头了。弓体上绘了花纹,像是栀子花,弓稍上包了金,也镂雕了花纹,弓把上还围了兽皮。此弓设计得如此别致,感觉像是专属于某人的,她便碰也没碰。
除了这把之外,她将架子上的弓全都试了一遍,对她来说都太硬了。
“怎么不试试这把?”
出博将那把精致的软弓递给她。
她接过来稍微拉了拉,便知这力道是合适的。虽然还是不如她自己的那把顺手,但也算可用了。
“此弓小人倒是能拉满,不过这难道不是某位夫人的弓?让小人来用,怕是不妥。”
上回他那位楠碧夫人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发雷霆,若是哪位夫人发现自己的东西被她这个外人用了,那还得了。
出博却抬手抚了抚弓臂,笑容里添了一丝苦涩:“她可没有嫁给我……不过若是给你用,她想必是愿意的。”
青岚听得云里雾里,抬起头看他,却撞进一双幽深动人的眸子里。
他看她的眼神似是有些不寻常,好像有什么东西绵绵缠缠的,温温柔柔地抓着她不放。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男人这样看,立时觉得脑袋里嗡嗡乱响,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
她便将脖子扭回来,以一种连余光都不会扫到他的角度,僵硬地挪到箭筒旁,胡乱抓了它的提带,将它拎起来。
可惜正对箭靶的位置在另一侧,中间还隔着他。
她只好一路盯着自己的脚尖绕过他去。
出博一只手搭在弓架上,低头看着她一个小小的人奇奇怪怪地走来走去,避他如猛兽,憋笑憋得眼泪都快流出来。
想来她还是情窦未开,他这一腔浓得化不开的心意,稍稍露出一点就把她吓到了。
“试试吧,随便射一射。”
他特意站得远了些,发现她果然连背影都放松了不少。
青岚正对着箭靶立定,吐纳了几口气。
方才一定是她眼花看错了,不然又如何解释他那个眼神。
她定了定神,看了看被迫拿在手中的弓箭,那股不想任人支使的劲又上来了。
羽箭搭在弓上,随手一放,箭轻飘飘地触到了箭靶的边缘,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她又抓起一根箭,搭上去再放,箭蹭着箭靶的边缘落到了后面。
一连十来根,最好的一根也就扎到了箭靶的边沿。她一脸无奈地回头看了看出博。
“王爷,小人无用,有这么软的弓小人都射成这样,明日还是不要去丢人现眼了吧。”
出博或许是看她那日一箭射中那刺客的前胸,才以为她擅射。但那是弩箭,与弓箭自是不同。
几步开外的出博抱着臂笑了笑:“竟是这样。”
他边说边走到她身后,还没待她反应过来,他长长的手臂已然环过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抓弓的手,一手握着她持箭的手。
“既然如此,我来帮你拉满,你且先瞄准试试。”
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口中温热的气息混着龙涎香的味道,一阵阵在她耳畔拨弄。
青岚觉得脸颊瞬间烧了起来,身体已然僵成了木头。他的下巴离她的额角近得很,只要稍一动就要和他耳鬓厮磨了。
这厮真的是
她趁他不备,猛地一屈身,从他的臂弯下钻了出来,顺势将两只手抽回。弓和箭便留在了他的手里。
“小人估计,方才必是小人还不大适应,王爷容小人再试一次吧!”她信誓旦旦道,不知自己的面庞已经红成了苹果。
出博一脸正色地点点头。
“我估摸着也是,那你就再试一试吧。”
天晴暖风习习,花香四溢的演武场上,青岚沉着脸,一遍一遍地张弓放箭,箭箭直中红心,再不给出博“指点”她的机会。
出博立在不远处瞧着,笑容甚是愉悦。
她怎么可能射不好,她手心里握弓的位置可是有厚厚一层茧,上次他就摸到了。
只不过她这个人,不是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的。
其实,他也不需她练得多准,只要肯上场就好。但她这个气呼呼又无法发作的样子实在可爱,他想再多看一会。
远处,卢新挺高挺壮的一个人坐在一把小杌子上。他也听不清他们方才说了什么,只是觉得这两个男人相处起来,怎么看怎么别扭。不过别扭归别扭,他只要带着申通事全须全尾地回去,便算是跟哥哥交了差,别的他也懒得管。
他心里琢磨着,又抓了一块赤豆糕塞进嘴里。这府里的糕点做得着实不错,他从他们那边拿过来的一盘都快吃光了。
与演武场相连的花园里,一个小厮小碎步穿了过来。
他凑到出博耳边低语了几句。出博便走过来告诉青岚他有些急事要处理,让她在此处先练着,他待会便回来找她。
青岚笑得乖巧:“自然,王爷只管去忙。”
待出博和那小厮消失在游廊尽头,青岚便即刻招呼卢新快走。
她担心出博随时回来,原想把那张弓就地一放便算了,但想到出博看那张弓的神色,又跑过去将它稳妥地架好,才带着卢新原路走回了前院。
出博大概并未和门房交代过什么,王府的人见他们要走,也并未阻拦。
刚出了王府,就见对门的郡主府小门一开,几个侍女走出来。青岚看了看那几个女子的身形,并没有她要找的那位身带异香的姑娘。
若是郡主恰好不在家,她倒是可以借口找郡主有事,进到府里找找那姑娘。不过她不想再被出博抓着练箭,稳妥起见,今日还是不要去他妹妹家了。射柳大会之后应该还有一半日的功夫,那时来也可以。
她与卢新爬上车。这会功夫,隔了一条巷子之外,一队人马正离开街面,往巷子里走。
昭武将军布赫骑着马走在这队人的最前头。他身型魁伟,套着锁子甲,腰佩弯刀,缓缓地朝自家的府门而去,偏向汉人的长相虽稍显柔和,却也不损他周身英武的气势。
他的身后跟着二三十个穿军服的,都骑着乌黑的军马,行进整齐。为首的属官阿海正望着他的背影闷闷不乐。
布赫到了家门口便跳下马来:“行了,阿海你带人继续巡防吧,然后换另一班。”
阿海却耷拉着脑袋,布赫便问他怎么没精神。
阿海叹了口气:“将军,您是何等身份,怎么内城巡防这种事情也叫您亲自来了,小的们都替您不忿。”
他家将军还不到而立之年,就已在西境立下赫赫战功,是万民敬仰的大英雄,在他们这些属下的眼中更是天神一般的人物。然而将军被大汗召回南都后,世子却从不重视,还将他当成家奴一般地使唤。今日居然连城防的事都交给他了。
布赫却是一脸平静:“不过是让我看看巡防是否有疏漏,没什么不应该的。我领着大颜的俸禄,世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你这些话,以后休要再提。”
世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自然清楚,只因他曾在西境与赵郡王巴彦并肩作战,世子便从未将他视作自己人,说不定还疑心他与巴彦暗通款曲。他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哪个主子也不得罪,是不求闻达,只求平安二字而已。
其实世子担心城防,也不无道理。上一任大汗尚在弥留之际,当时的几个王爷就争得你死我活。有好一段日子,几拨人马在库河杀得一片血雨腥风,闹得市坊里家家户户闭门不敢出。
那时他才十几岁,家里的小生意根本做不下去,阿娘才带着他逃去了大景。
相形之下,如今大汗离世也只在旦夕,库河却是风平浪静,实在更令人惶惑不安。
他当初在边境的时候,巴彦就毫不掩饰他想做大汗的心思,怎么如今却还没半点动静……
他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刚要进府却又走回来叫住了阿海。
“明日寅初之前,你们就到猎场去,将场内外全部重新清理一遍。另外切记,闲杂人等、身份不明的一个都不能放进去。”
阿海应诺,又问:“将军,往年射柳大会也没出过事,您是不是多虑了?”
布赫苦笑:“希望是我多虑了。”
待入了府,他一路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的书房。原本在廊下候着的侍女赶紧跟进去,帮他将大帽摘掉,又要来帮他解盔甲。
他瞥了一眼那侍女:“怎么是你,颜芝呢?”
“回老爷,颜芝又被康郡王府的楠碧夫人唤走了,还没回来。”
布赫听到楠碧的名字就是一皱眉:“你告诉颜芝,那女人愚不可及,以后不必搭理她。”
他在王府见过这个楠碧一次,有个小侍女上茶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竟碰到了出博的侧脸。楠碧竟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责骂那侍女勾引王爷,还非要把人拖到院子里打板子。若不是出博拦着,也不知他要看到怎样的一幕。
最近这女人也不知怎么了,三天两头把他最好用的侍女叫走,上回颜芝和他去篝火宴会,居然也被她中途叫走了,简直不知所谓。
他话音刚落,就有个柔婉的声音搭话:“是是是,颜芝日后再也不去王府了,就说我们将军不让去!”
说话的是个高挑俊俏的姑娘,生得嬛嬛细腰,胸脯饱满,虽才十七八的年纪,竟有种超乎年龄的绰约风姿。
她周身浮着一种极特别的香气,布赫闻到味道就知道是她来了,挥挥手让另一个侍女下去。
颜芝一脸娇色,袅袅婷婷走到他身前,抬手帮他解铠甲。
那铠甲背后也有个扣子,她却不转到他身后去,只踮起脚尖将两只白腻的手臂在他颈上绕过去解那扣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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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射柳大会是个重头戏,也不只是剧情哦,会让你想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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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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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赫却不觉得什么, 微俯下身任她解。
“她最近怎么总叫你过去?她自己家没人用么,偏要用我的人。”
锁子甲已经卸下,浸透了汗水的长衫几近透明, 紧贴在他的身上, 勾勒出坚毅结实的胸膛、紧紧收窄的腰身。
颜芝听到他说“我的人”,帮他解长衫的手一顿,若有似无地蹭了蹭他胸前的沟壑。
她自从被他从军奴里赎出来,作他的贴身侍女也有八|九年了。她悉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一切的一切。他走到哪儿,她便跟到哪儿。
像她这样贴身伺候的丫鬟常是被男主人收作通房的,他却从未碰过她。
她微微撩了眼皮看他,一张俊朗的面庞上神色如常。他见她看过来, 也低头看向她。
“你说是不是?她们府上侍女婆子一大群,偏要用我府上的人。”他的眼神空荡荡, 似乎全看不到她半点诱人的娇色。
颜芝听到“我的人”变成“我府上的人”,即刻垂了眼帘。她用力一扯,将最后一颗未解的扣子扯开, 生硬地将他身上湿哒哒的长衫拽了下来。
布赫没有防备, 被她扯得晃了晃,见她脸色很不好, 便问:“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颜芝硬着嗓子答道。
屋里静了片刻, 颜芝的声音又响起。
“王爷的生辰临近,楠碧夫人想亲手为他绣一条缎带, 听说奴婢会些汉人的花样, 最近便时常唤奴婢去教她绣。”
布赫觉得她方才似乎有些反常, 听她这么一说, 便觉得她定是被楠碧使唤得累了, 心有不满。
“你是我府上的, 用不着买她的帐。再者,那缎带她便是绣上十条,也不见得有用。”
他还记得出博看他三个夫人的眼神,都是一般的淡漠疏远,对这个楠碧似乎还多了几分厌弃。
“兴许是没用。”颜芝没什么精神,目光里显出些感同身受的怜悯。
“另外,你帮我给王爷备份生辰礼,等到了日子,我去王府道贺。”布赫全听不出什么,只想着自己的事。
“奴婢省得。自康郡王回南都之后,怠慢他的人众多,只有您是样样周到。”
布赫笑了笑:“都是大汗的儿子,还说不定将来是谁做主,该有的礼还是得有。”
如今的大汗当年也只是个不起眼的王爷,这样看的话康郡王倒是很像当年的大汗。
“对了,”他声音低了下去,神色肃然,“蓟州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奴婢进来之前问过魏七,他刚从蓟州回来,说那人确实已经不在了,朝廷还给他家里人下了诏恤。”颜芝即刻回答。
布赫一怔,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却见她神色十分笃定。他一时间觉得五内俱焚,不禁又想起景朝特使身边那个通事说的话……
“好好一个人,怎会突然不在了?你快把魏七说的原原本本告诉我。”
他身上异常疲惫,便扶了旁边的一把圈椅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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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还未亮,库河城以北的猎场便已是守备森严。
此猎场平日是专供北颜的世勋贵族射猎游乐的,此时之所以加强了守备,是因今日要在此处办射柳大会,世子和各位王宫贵族皆要来观看。
射柳大会原本是端午的活动。大景的皇帝往往会在端午当日驾幸东苑观射柳。北颜也常是在端午办射柳大会,此次是专为大景特使而推迟到了月底。
巳时之前,李得琳已带着青岚、卢家兄弟并其他护卫到达猎场。
他的心情很是复杂,一方面,他早就盼着这一天了,射柳大会之后他便终于可以打道回府,逃离这个鬼地方。但另一方面,他是根本不想像今日这样抛头露面的,上次有人擎着刀来捅他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要不是实在难以拒绝,他今日一定不会到这里来。
布赫守在猎场进口,清点每拨人的人数,见李得琳带了一大队人来,坚持要求大部分护卫留在场外,只允许十来个人进去。
李得琳等人其实并不相信北颜的护卫,上次还是在大殿里,都有人能当面刺杀他,如今在猎场岂不是更容易出纰漏。
不过既然在人家的地盘,便免不了受制于人,能带护卫进去已实属不易。
除此之外,进入猎场前的检查也是颇为严格,除了李得琳带的几个护卫、世子的亲卫以外,其他人皆不可携带武器入场。当然,参加比试的人可以携带趁手的弓和箭入内。
青岚答应了出博今日参加比试,可是她也并未携带弓箭,因为没有必要。若是出博真想要她去比试,变也能将这两样东西变出来。自然,她更是暗暗地期盼他也忘记带这些东西过来,或者干脆将此事遗忘。
对出博此人,不能以常理揣度,说不定昨日是偶然抽风,今日会放她一马。
猎场看上去很是广阔,靠北侧是一片葱郁的密林,不知绵延到何处。方圆十里之内,稍有些威胁的畜生早就被布赫的人提前清理干净,毕竟到场的不是权贵就是王亲,万一有野物伤了任何一位,都是大事。
青岚他们入场后,早早被人领到了观赛的席位上坐好,她紧挨着李大人坐,卢成、卢新坐在她们身后,其他护卫则立在最后。
所有观赛的席位在猎场南端,连起来好似一个弧形,景朝使团的人居于西侧,世子代替大汗坐在中间的位置,北颜的其他王亲贵族依位份坐下去,一直延伸到东侧。世子的身后立了十来个亲卫,其他的亲卫则分散在各个贵族身后,以作保护。
比试便在他们面前的这片空地上进行。空地的东西两侧有些树木,不过是在外围,并不影响观看。
青岚看到有七八位持弓背箭的人牵着马集中到了西侧,有个猎场的小官,左手举着本册子,右手持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每个人到他跟前说上几句,那人便在册子上记上一记。
这些人想必就是今日参加比试的人了,应当是要登记名字、部族什么的。
她缩在李大人身侧,往东侧窥看。世子方才和李大人打过招呼,已然入座。郡主也已到场,她与世子隔着一个位子,想必这个位置是留给出博的。
出博还没到,莫不是有事不能来了。那样最好。
青岚心里存着侥幸,若无人催她,她可不打算自己跑过去报个名。
“是在找我吗,青岚?”一个熟悉的清朗声音,带着贺族人的口音。
青岚听得头皮发麻,扭回头一看,出博就站在她面前,依然带着那种迷惑众生的笑容,露出一口齐整的贝齿。
他身旁跟着一个穿军服的,手牵着马。看那军服样式,此人应是猎场入口的守卫。他手上捧着一把弓,身上背了箭囊。
“等我等急了吧。放心,你要用的弓和箭我帮你带过来了。”
青岚听他这么说,正要跟李大人解释,出博却抓过她一只手,将弓背往她手心里一按:“你这个小糊涂,也太不让人省心了,昨天去我那儿去练了这么久,却不记得拿着弓!”
他一脸亲昵的笑。
青岚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全聚在她俩的身上。余光所见,众人的眼神皆是暧昧不明。
她偷偷瞥了一眼李大人。李大人方才同出博见礼后,便低头饮茶。他饮得异常专心,两眼死死盯着那些叶子上,像是要从上面瞧出花来。
好了。李大人若是对她好奇,那尚有解释的余地,但如今人家假装什么都听不到,那反而说明心里早已有了定论
青岚将参加比试的事请示过李大人,两人这才远离了众人。
青岚心里不悦,牵着马,握着弓,走在出博身后,刻意留出几步的距离。
出博似乎背后生眼,突然笑眯眯地回头看她。
“怎么这样看着我,我是老虎不成?”
青岚干笑了声,向他摆了摆手,自己朝其他射手所在的地方走过去。
他怎么会是老虎,他是一只大狐狸。
明知道她会难堪,还故意要在众人面前显得那般亲密。
难道只因为她昨日不告而别,所以他要报复她?
应该也不是。且不说这只是小事,就说他这种人精,想报复她一定有的是阴损办法。他此举倒像是故意向人宣扬他与她的亲近。但这又是何必,她只不过是个无人在意的小通事,与他这个王爷再亲近,又能如何?
罢了,随他有什么主意。只要他能告诉她父亲的下落,这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日光明媚,清风微拂人面,入目皆是一片生机盎然的葱郁苍翠。
若是心中无事,青岚其实并不介意在这样的天气跑跑马,射射箭。她只是不喜欢受人摆布,尤其是她看不穿那人有何动机的时候。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牵着马走到那一群参加比试的人中间,找那位捧着册子的人登记。待她表明来意,这群人立时齐刷刷地看向她。
聚在这里的都是各部族擅骑射的男子,各个人高马大,肩宽臂圆。她虽然挺拔不孱弱,然而立在这一群人中却显得尤其娇小纤细,再加上她皮肤白皙,姿容俊俏,人家更是要把他从头打量到脚,复又从脚打量到头。
有人不住地摇头,嘴里啧啧不停,更有几人当着她的面轻蔑地谈笑。有个黄脸络腮胡的用贺族语说了句:“软面团儿也要骑马射箭囖”,引得一群人哄笑起来。
青岚虽是不悦,却也不觉得窘迫。她打量了那络腮胡子几眼,见他长得非常高,是这群人里最高的,手里一张角弓瞧着挺不错。
她便走到他面前道:“软面团儿想跟你打个赌,你敢不敢?”
她这一张脸,开口竟是地道的贺族语。那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眯起了眼睛,用鼻孔瞧着她:“那有什么不敢!赌什么?”
“就赌你手里这张弓!我若赢了你,你将这弓输给我,怎么样?”
那人噗嗤笑出声,周围几个人互相瞅了瞅,也笑起来,这个弱不禁风的小面团会不会从马上掉下来都不一定,还想赢人家的弓?
青岚却是一脸笑盈盈,等他回答。
“行啊,那若是你输了呢?”那人终于笑够了。
“若我输了,我手里这张弓任你来取。”青岚道。
看他敢不敢跟出博去要。
几人才说了两句,就有人示意他们禁声了。世子的近臣宣布射柳大会开始,又宣读了比试的规则。
射柳的习俗早在几个朝代之前便有,各朝各族的规则并不相同。在北颜,需折取若干柳枝,各取其中一截去其青皮以露白,插于地上作靶心。
此时场上每隔四十步插一根柳枝,骑手们在西侧按报名的次序依次上场射箭。射中白段且令柳枝断裂最多者为胜。每位骑手下场后有专人跑过去更换柳枝。
青岚她们正聚精会神地听着,有个猎场的守卫朝他们跑了过来,问那个手持册子的核对人数。
似乎两人的计数有差异,那守卫道:“不是十一个么,怎么少了一个?”
“余下的那个闹肚子,比不了了。我让人跟着他去茅厕了。”
“行,待会看我号令便开始吧。”守卫说罢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你们怎么这么好呢~你们让我看到了下本开文的希望~感动~~~
射柳之后第二卷 接进尾声,我争取明天两更,争取争取哈,万一没弄成两更也请不要打我
5.29改字
9:00pm发,11:04pm处理了一个口口的地方
第43章 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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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她们一群骑手在这边等着, 那边有世子的亲卫逐一请尚在交际聊天的王宫贵族尽快落座。
日头渐渐高起,好在前日下了一场大雨,众人观赛倒也不觉得闷热。
然而世子发现, 离他不远的李得琳似乎已经汗流浃背, 正不停地用帕子擦额上的汗。
不仅如此,他似乎还比前几日祈雨的时候胖了三圈,身前身后看上去很有些异样的浮肿。
“李大人可有不适?”世子关切地问道。
前几日他刚刚告知李得琳那个舞刀的刺客死在牢里了,李得琳虽只说他回朝后会如实上报皇上,但看得出他是对他有所怀疑的,所以他便愈加要对特使显出关心和在意。
李得琳摆了摆手:“多谢世子关心,只是天气实在有些热罢了。”
世子心里纳闷。那日祈雨, 日头那么大,也没见他热成这样。
不过他也没有再问, 因为有个他不想见的人走到了他面前。
“长兄近日可好?”
出博向他恭敬地行礼。
世子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一脸的亲和:“是五弟啊,快坐快坐!这些日子你我二人轮番给父亲侍疾, 也辛苦你了。”
出博走到自己的座位旁, 笑着答话:“长兄哪里话,这都是弟弟应该做的。”
世子也笑了笑, 朝他探过身子:“方才见你与景朝来的那位通事相谈甚欢, 又听说你去驿馆找过他几次,还将他带到你府上……看来你们甚是投缘?”
出博一笑, 眸光晶亮:“的确算是投缘了, 主要是她总让我想到一位故人。”
世子面色一白, 随即笑了笑, 便低下头喝起茶来。
故人。什么故人?出博早年怯弱又内敛, 哪有什么朋友。要说有故人, 他只能想到——
他已故的妻子叶苏儿。
这个女人,在她弥留之际死死抓着他的手,嘴里却不停地唤着出博的名字
出博怎么敢在他面前提起她!
他微微侧过脸暼了出博一眼,不知是哪个部族的姑娘正和他聊天。他不知说了句什么,那姑娘脸上便笑开了一朵花。
从小到大,他对这个异族女人生的五弟很是淡漠,甚至从未正眼瞧过他。如今才发现他这个弟弟还真是玉树临风,俊逸潇洒,而且比他高大,比他年轻……
大颜有那么多世勋贵女想嫁给他。他倒好,一连娶了叶苏儿三个姊妹。旁的女人,不论是何等的美艳或者部族何等强大他都是瞧也不瞧。
其中深意,昭然若揭。
可那又怎么样,世子暗暗冷笑。叶苏儿始终是他的妻,生是他察罕的人,死了也是他察罕的鬼!
他觉得体内忽地燃起一股妒火,灼得他心也痛,肝也痛。他给自己倒了满满一碗茶,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等着吧,他就快成为大汗了。待他坐上汗位……
他握着茶碗的手越攥越紧,关节渐渐现出青白之色。
猎场一侧。
青岚和一群骑手等着开始,簿记的人给她们排了上场的顺序,让她们站成一列。一个差不多打扮的人一路小跑来找他说话。
“我去看了,茅厕根本没人,那人回来过么?”
主簿大惊:“没回来过!我让小三子陪他去,小三子也没回来过不妙啊,你赶紧去报告将军,得尽快把人找着。”
那人似是也明白此事的严重,应了一声,扭头就往猎场的入口跑。
青岚就在几步开外,听了个七七八八。
也就是说有个擅射的人突然消失在这片猎场里,身上还带着兵器。此人恐怕真有问题,不然看管他的那人怎会也不见了踪影。
她不禁想起上次在大殿上李大人遭人行刺的情景,脊背一阵阵地发凉。
李大人很快就要离开北颜,想刺杀他的人若要动手,恐怕会觉得今日是绝佳的机会,
不论如何,还是得及时提醒李大人和卢成他们。
她趁那个管簿记的人没看她,想偷偷溜回去,但她才刚显出要走的样子,那络腮胡子便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怎么,赢不过我就想跑?你们汉人怎么都是这般无能又狡猾!”
青岚想从他手里挣脱出去,可络腮胡子力气实大,青岚的巧招一时不太管用,那管簿记的人和几个守卫见状走了过来。青岚便求他们让她回去和李大人说句话。
然而几人全不肯商量,说按世子的命令,她们等比试结束才能离开。
“你们少了个带兵器的人,要马上告知特使。”
那几人互相看了看:“那人已经找到了,你不要妖言惑众,惊了众位大人。否则对你不客气。”
青岚自然不信,反而愈发焦急,还好坐席上的卢成刚好往她这看过来。她不好喊话给他,便以手指了指弓,又指了指李大人,希望卢成能明白她的提醒。
卢成看罢一簇眉。
身边的卢新也盯着青岚看了一会:“哥,他这是何意?”他挠了挠一侧的脸颊,“是不是让李大人看他比试?”
卢成侧过头,好好看了卢新一眼。
他这个弟弟呀……
在此之前,同在观看席的伯雅伦也发现了骑手那边小小的骚动,申青岚似乎遇到了一些麻烦。
她对这个唯一拒绝过她又坏了她大事的人,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内里却有种极微妙的心思。
眼见着出博也要往那边看去,她即刻拉了他的胳膊,一脸兴奋道:“对了哥,今日便是你的生辰,我可要去你那里喝你的生辰酒了!”
出博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亏你想着。我正要跟你说呢,生辰宴改到明日了,今晚我有事,明日再请你吃我的生辰酒如何?”
伯雅伦一愣,能有什么事这么重要,非挑今日办?
比试很快便开始了。
作为箭靶的柳枝又细又长,且会随风微微晃动。颠簸在马上,要射中那细细短短的一段便更为困难。前几位要么是只中了青皮,要么是擦白段而过,并未令柳枝折断。
络腮胡子的骑射功夫的确不错,连断了两条柳枝,场上有不少人为他叫好。
他心中得意,下场后愈加显得不可一世,远远朝青岚招了招手,一副等着看她出丑的样子。
青岚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她将猎场的环境又重新观察了一遍。
那消失的骑手若真有什么企图,想必是要对某位大人物动手。旁人她就管不着了,若是要刺杀李大人,那么最易于隐蔽且最接近李大人的位置应当就是……
她发觉肩上被人拍了拍。
是在一旁做簿记的人,示意她该上场了。
第44章 左手弓
◎◎
她定了定神, 将弓搭在马背上,驱马缓缓来到场中央,跳下来向世子行了一礼。
“世子, 可否允许小人从东侧起射?那样小人会顺手些。”
世子一愣, 随即点头笑笑:“没想到申通事竟是左手弓。既如此,请便吧!”
参加比试的大多是右手弓,即右手拨弦。为了顺手,方才所有骑手从西侧策马向东,箭向左前方射出。可若是左手弓,便是朝右前方射箭才更有足够的空间将弓拉开,也就是说要从东侧往西侧跑了。
左手弓比较少见, 观看席上有不少本来心不在焉的人已经被青岚吸引了目光。
出博眼巴巴望着她驱马到了东侧,放在膝上的手将长袍抓出了一片褶子。
布赫披坚执锐地站在观看席的后方, 也和众人一样目不转睛地望着场上的青岚。
他今日要负责所有王亲贵族的安全,方才却得知有个骑手突然消失在场内。他命人四处搜寻,却只找到一个值守之人的尸体, 他便将此事悄悄报予世子。世子交待不宜声张, 只让他加强巡防。
他只好调进来一些属下,让他们散到四处, 又亲自在场内来来回回地巡视, 直到听见这个景朝来的少年要求调转方向
青岚骑在马上,目测了一下几根柳枝的距离, 又抬头望了望猎场对面。那里没人, 倒是有几颗挨近的树, 枝叶繁茂聚拢, 一片郁郁葱葱。
她用脚轻夹马肚子, 在众人的注视下, 策马而出。
自幼,她在行伍中跟人比试,都是被围观惯了的,即便是有人在旁起哄喝倒彩,她也照样能心无旁骛。
布赫从后排挪到了前排的一侧,眼看着场上的少年驭马而行,越跑越快。这少年弯弓搭箭,只微微倾了身子,眼角眉梢悄悄染了凌厉。
一箭而中的机会只在片刻间,稍纵即逝。少年神色平静,拨弦放手,有如行云流水,从容而优雅。
初射中白段,柳枝断裂,翩然飘落。
有些离得近的贵族互相望了望,没想到这个单薄的汉人少年还真不是空有个架势。
青岚抬头暼了眼对面,随即收回目光,第二支箭又出。
再中白段,柳枝折断!
场下却像是热油锅里落进了几滴水,煞时沸腾起来。这个汉人小书生竟连中两矢,在他前面上场的,除了那个高高大大的络腮胡子之外,剩下几人都不如他。照这样下去,难不成今年的头筹要让一个汉人得了。
观看席上的李得琳也望得入了神,微微往前探着身子。
先前他根本没什么心思观赛,有了上次的教训,他坐在观看席上不停地左顾右盼,看有没有什么行迹诡异之人对他不怀好意。
不过眼下,他的小通事居然眼看着要赢了,他的心也随之悬了起来。若这后生真能在北颜胜过这些贺族骑射的高手,那岂不是要扬大景国威了。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
眼见着离第三条柳枝越来越近,小通事却将弓抬了起来。
羽箭似流星赶月般划空而去,却不是向着那最后一根柳枝,而是向着场侧的一棵树。
不待他反应过来,那树冠里便是哗啦啦一阵摩擦晃动,竟有个玄色的身影从其中扑通掉下来。
此人落地不稳,身子一歪,堪堪用手撑住了。众人才发现他左腿上扎着一根箭。
他并未急着起身,而是半跪在地上,手中的弓刹那间拉满。
众人还未看清,一支箭已离弦飞出……
当的一声金戈相撞。
箭被卢成用佩刀挑飞,卢新已经跳到李得琳身前将他护住。
那刺客手上却已然又出一箭,竟还换了方向。
待众人追着箭看过去,却见出博的右肩已结结实实地扎进一箭。他手捂着肩膀,鲜红的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染红了胸前一片。
众人大惊失色,再回头看那刺客,却见他已被几个护卫按倒在地。待他们将他反手绑缚,从地上拉起来问话,他已经耷拉了脑袋,七窍流血,像是没了气息,
想必是早已在口中含了药,见逃走无望,便服毒自尽了。
青岚早已下了马,此时才从马的一侧绕出来。她的三箭已射尽,再无可用来自保的东西,方才见那人从树上落下来,她便翻身下马躲了起来。
她先前找来找去,觉得离李大人最近,又最便于隐身之处莫过于西侧场边的那几棵树了。那里枝叶浓密而繁茂,阴影重重,藏个人不是问题。
只是她盯了那片树冠许久也并未发现异样,她对这个猜测便不大确定。轮到她上场的时候,她便决定改由东侧往西侧跑,便于随时观察。所幸她是极为罕见的左右手皆可拨弦的人,从哪一侧出发都可以。
她常年练习瞄准,眼力极好。即便如此,若树上的人一动不动也仍是难以发现,然而她第二箭射出之后,发现一棵树的树冠异常地摆了摆,必是有大些的东西压到了枝干。
她便猜测是藏在其中的人动了,说不定是要出手了,她便抢先射出一箭。即便不能伤了他,也能稍作扰乱。反正即便什么也没射到,最多也就是被在场的人嘲笑,倒没什么大不了的
眼下已出了事,猎场内颇有些混乱。
有人给出博止血,有人处理地上的尸体,更多的人还没厘清是怎么回事。
青岚在此时策马跑到李大人面前。
李得琳劫后余生,惊魂未定,正滔滔不绝地和卢成说话:“方才可太险了,你让我穿这纸甲真是颇有先见之名,我闷了这半天倒也值了。”
卢成笑了笑,却也不居功。他看了一眼刚下马的申通事,心道他虽是三品大员的侍卫,却也没有这种东西,申通事居然有。
申通事昨日将这东西拿给他的时候,他便问此物何来。申通事说是在蓟州卫捡了逃兵丢下的东西,所以还请他为他保守秘密。
卢成却仍是觉得申通事此人不简单,虽说逃兵在边境常有,但寻常百姓怎会捡这些东西,他不仅捡了还带到北颜来。可见四爷看重的人,自有其不寻常之处。
“大人,多亏申通事及时将刺客射下来,若由着他放暗箭,咱们怕是防不胜防。”卢成提醒道。
李得琳点点头,他先前觉得申通事和出博过从甚密,是对他有些疑虑的。经此一事,这疑虑便消散了不少。他问青岚是如何发现的刺客,青岚如实作答,又让他生出几分欣赏。
青岚见他神色柔和,便趁机提出要去看看出博的伤势,李得琳自然应允,也不在多问。
卢成见青岚有事,便从她手里接过缰绳,帮她牵马。
“您虽是打赌输了,却也是万幸,”他低声道,“那刺客向这里放箭,您若是在大人身边坐着,岂不危险。”
青岚被他说得一惊,脑子里闪过个念头。
她之所以上场,皆是由于出博的坚持。
作者有话说:
耶~~~我做到啦!!这是我这个龟速码字人的超常发挥,求表扬~(或者预收^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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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0发,5.21补充布赫的一些内容
第45章 来我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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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在猎场的医官早已飞奔过来, 帮出博止了血,扎在他肩头的箭也已经取了出来,扔在地上。他面色惨白, 半边衣裳已被剪开, 露出结实肌肉,肩头绑了一层层的细布。
草地上的席位没有靠背,伯雅伦便扶他坐着。那箭虽只扎到肩膀上,并未伤及要害,但看箭身上的血渍,当是没入了好一截。
青岚等探望出博的人一个个离开,才神情复杂地走到他面前:“王爷的伤势可要紧?”
话虽是如此, 但她也知铁器逼入血肉,从来不是小事。
“要不要紧, 你不会自己看?有什么好问的。”不等出博回答,伯雅伦便甩了她一句。
出博血色全无的双唇扯了扯,似是想对她笑笑:“无大碍, 青岚方才真是独领风骚啊!”
青岚抿了抿唇:“小人一来是探望王爷的伤势, 二来是将此弓还给王爷。另外……”她顿了一顿,抬头看着出博的眼睛, “小人心里有些疑问, 想向王爷求证。”
出博眸光一滞,与青岚对视了片刻, 转而对伯雅伦道:“去帮我跟长兄说一声, 我们稍后先回去了。”
出了这样的事, 比试再不能继续, 有不少人已经向世子请辞, 离开了。
不过伯雅伦自是明白, 哥哥只是有话不想让她听。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她还是气呼呼地走了。
青岚心下一动,出博特意将伯雅伦支走,会否是对她猜测的另一种佐证……
出博侧身斜靠到小几上,往她面前凑近了些,朝她挑了挑嘴角:“青岚的疑问还真多,不过我就喜欢聪明善思虑的姑娘。”
他的声音比往日虚浮许多,连带着那调笑的强调都干瘪了不少。人都疼成这样了,竟还是这么一副德性。
青岚不想让别人听到她的话,便索性坐下来,与他只隔了那张小几:“王爷坚持让小人上场比试,是否是……”
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他是不是事先知道会有刺客躲在那里,或者此事便是他的谋划?若是如此,他自然会想方设法让她上场。要是有她挡在李大人身侧,那刺客很可能会伤了她而非李大人,继而拖累他的计划。
或许他还考虑过骑手行进的方向。所有骑手自西侧出发,背对着那几棵树,即便刺客露出马脚,也不会被骑手们发现。
大概也是因此,他昨日才非要她射箭给他看。
他那日探病时抓到她的手,想来也摸到她手上的茧,便由此猜测她是擅射的。后来他亲眼见到她在他府里射箭,才终于确信她和旁人一样是右手弓,放心地让她上场比试。
只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换了方向
“是否什么?”出博注视着她,一双褐色的美眸平静如渊潭。
青岚移开目光:“也没什么,就是想问王爷是否能兑现承诺。”
方才她也不过是想试探一二,既然看不出什么,她也不想问出口。若真问出口了,不论他怎么回答,于她都无甚好处。反正事情已经出了,不如等他将父亲的消息告诉她,再从长计议。
出博却抓住她的话尾巴,点了点头:“自然,一定兑现。另外我真的很庆幸你方才在场上,你离李大人那么近,我真怕那人伤了你。”
他说得很认真,眼神里满是珍视,带着灼热的温度。
青岚很不习惯被人这样注视,本能地向后抽身,出博却一把抓住她的小臂。
“你方才真的只是要问这个?”
青岚瞳孔一缩,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向后猛地抽手,却听出博闷哼了声。
他脸色白得胜过窗纸,左手捂上了右肩,而右手仍旧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臂不放。
“小人其实也想问王爷,何时能将沈将军的消息告诉小人。”青岚只好这样答。
出博微微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但那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已经铺满了一层,青岚看得震撼,声音也稍稍软下来。
他这一箭究竟真是刺客随意射出的,还是事先商量的障眼法?若真是障眼法,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王爷以肉身接这一箭……也是狠决。
“王爷这是何必,自己的伤口还得当心”她嘴上说着。
话音未落,伯雅伦已经抢步走过来,将出博抓着她的手掰开,又趁势推了她一把。
“离我哥远些!”
她方才站得不远,虽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却觉得哥哥看申青岚的眼神很不寻常。黏答答的,像生了触手似的。
她想起上次吃饭的时候,哥哥待他似乎就很好。听说他还曾专门带了府里的医官去探病,还把他叫去家里。
但这也太奇怪了,他面对的可是个男人,还是个曾经拒绝过她,践踏她自尊的男人
出博似是忍过了这一波疼,才稍稍抬起头来,汗湿的脸上嘴角扬起:“……罢了。明日下午来我府上用饭吧,你所有的疑问,我都可以一一回答!”
青岚当他说的都是父亲的事,这才定了心神,拱手告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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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写了一些,改了再改还没好,今天就先放上前面这段吧。
5.23改字
5.21发,5.22改末尾一句话。
第46章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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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李得琳正和世子察罕道别。
世子郑重地行了个礼:“李大人, 此次真是让您受惊了,我们一定会尽快查出幕后的主使,给大人一个交代。”
李得琳扯出个应付的笑容, 恰到好处地叹了声:“在下在贵邦也是长了不少见识……若能查出来最好, 若如上次一般查不出,在下也会向圣上如实禀报。”
世子脸色难看,要论阴阳怪气地挖苦人,谁也比不过景朝人。
不过挖苦归挖苦。此事若不能尽快给景朝一个交代,他即便做了大汗怕也是做不久的。
其实,若说这幕后之人,他不用想都知道是他的好叔叔巴彦, 只是现在刺客人都死了,他一时还无处找证据……
“另外, 在下使命已成,不日将启程回京,今日便算是辞行了。请世子代为向可汗辞别, 望可汗早日康复。”李得琳向世子行了一礼。趁着可汗还没死, 库河还没乱,他们得尽快撤离。
世子自然一番挽留, 李得琳再三推拒。
返朝之事便就此定下。
青岚随着李大人他们一同往猎场外走, 在守卫的注视之下逐个走出去。忽听有人朝他们喊话,是贺族语。
“再比过, 再比过!”
青岚抬头, 见不远处那个黄脸络腮胡子的人瞪着一双牛眼望着她, 方才便是他喊的。他一脸兴奋, 斗志昂扬, 似乎真把她当作对手了。
青岚叹了口气, 她本想说连弓都还回去了,还比什么比。然而一低头,却见手里还握着那把软弓。她方才只顾着说话,却忘了将弓还给出博了。
他也真是,怎么也不提醒她。
她抬手用弓梢搔了搔头,却不知这一番动作落在了别人眼里。
那人注视了她良久,直到她上了马车,渐行渐远。
回去的路上,青岚便开始寻思那异香女子的事。出博让她下午去找他,那么期间还有一段时辰,她想先找到这个女子问清楚事情。
万一出博给的消息无用或者他又耍什么花样,那她此行也不至于一无所获。若是那女子所知的情况确实与父亲的失踪有关,她也可与出博所述相互佐证。
晌午的时候,她便以出去吃饭顺带买些路上的吃食为名请求出驿馆,李大人自然同意。卢成、卢新正在用饭,她也乐得能不声不响地出去。她只是去郡主府找个姑娘,郡主即便不待见她,也不至于将她如何,无需旁人保护。
到了郡主府门前,她扣了铜环片刻,很快便有人来应门了。
此人是个脸生的侍女,个子较为矮小,一见她行礼竟还有些脸红了。
青岚不敢提自己的名字,只说自己是大景特使的随从,曾与郡主说过几句话。毕竟郡主对她印象不佳,提了名姓怕反而不好。
“劳烦这位姐姐,在下想求见府上的另一位姐姐。这位姐姐在下见过两次,虽不知姓名,却觉得她用的香料实在是既好闻又特别,在下想问这位姐姐讨个配方,等回到家里,给舍妹参详。”
那侍女听罢便是一愣:“那您怕是寻错了地方……我们府上无人用香料。郡主早年试过几种香料,用后都是奇痒难忍。所以我们谁也不敢用香料。您说的那位一定不是我们府上的人。”
青岚听她这么一说,回想起与郡主的几次见面。她们主仆几人的身上虽是坠了各类金银装饰,却的确是没有香味的。
但那晚,她明明看到那女子进了这条巷子,而这巷子里只有康郡王府和郡主府这两处,尽头又是以围墙封堵的。难不成她是旁人家里的,那日只是来串个门?
她刚想问那侍女,府上可曾有身带异香的女子来过,那侍女却似是瞥到了门外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得一激灵,嘭地一下关了门。
她回头看过去,见巷子里走进来两个男人,一前一后。
前面那人生得虎背熊腰,比青岚大出两个人去。他穿了身松绿洒金的锦袍,腰间束着宝蓝色缎带,日头下整个人鲜亮亮地发光。
青岚微眯了眼睛细瞧他的模样,见他面庞黝黑,粗眉毛大眼睛,一下子认出他来,还不禁打了个寒噤。
此人正是被她一脚踹了要害的失列及。
难怪今日郡主府门前无人盯梢,原是主子直接上门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厮,手里提着一个大木匣子。青岚想起来,此人便是上次给失列及放风的那个。他似乎也认出了她,正沉着脸回望着,想来是还在记恨她劈晕他的事。
冤家路窄,青岚迅速低了头,贴着墙往巷外走,余光却见失列及脚尖改了方向,走到她面前。
“你来这做什么?”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
青岚觉得他真不该对她凶,上次若不是有她在,他早被人剁成肉酱了。
“将军,小人是来寻人的……不过并非是找郡主。”她又低下头继续往外走。
“既是找人,何必鬼鬼祟祟的?”失列及粗壮的胳膊拦在面前。
那些盯梢郡主的手下告诉他,郡主与这小白脸也只热络了两天,突然间便不再见面了,想来是闹掰了。他觉得机会来了,便好生捯饬了一番,还撤了郡主府前盯梢的人,打算亲自上门向郡主表明心迹,告诉她自己上次只是一时糊涂,若她愿嫁给他,他一定好好疼她,绝不会亏待了她。
可这踢伤过他的小白脸居然贼心不死,又找上门来。
“小人对郡主只有敬重……还请将军让行。”
“我若是不让呢?”失列及讥笑,不仅不让,还又往前逼了一步。
青岚立身站定,也抱着臂直视失列及的眼睛。父亲常说,越是害怕便越不能让人瞧出来。
不过,失列及还真是高大,三个她也打不过他一个。
“郡主!”她突然朝着郡主府的方向大喊一声。
失列及下意识地朝府门看了一眼,见那里半个人也没有,连门缝都没开,才知中计。
青岚几个箭步窜出去,打量着她一口气跑远些,他们心里惦记着郡主,应当也不会穷追不舍。
谁知她竟一下子被人扯住了后襟,那人还得意道:“上回让你给蒙了,这回你可别想跑!”
青岚回头,见是失列及的小厮。上次她虚张声势才偷袭了他,他倒长记性了。
失列及两步就到了近前,青岚被人扯着衣服,行动受限,见斗大的拳头直冲面门而来,猛地俯下身,躲过一拳。
失列及却抬腿冲她的肚子踢过来。他这一条腿,本就比一般人粗壮上三圈,又是用了十足的气力。若是真踢到肚子上,恐怕和铁杵捣肉也差不了多少。
青岚才刚起身,一只桶大的脚已经近在眼前,她吓得就势往后一倚,虽是卸掉了他几分力气,却还是挨上了这一脚。
她疼得扑通跌坐到地上,那小厮趁机按住她的左臂,让她更难反抗。
她忍着腹痛,大声在巷子里求救,失列及怕她将郡主引出来,抬起巴掌便要朝她脸上招呼。
“老子今日便教你长长记性!”
“着刀!”青岚惊惶里叫道。
失列及见一道凛凛的寒光向他而来,蹬蹬往后退了两步。
青岚又反手一挥,朝那小厮的手刺去,小厮见她来势凶猛,惊得一抖手便放开了她。
她这才有了片刻的喘息,忍着腹内疼痛,爬起来就跑。
只是耳后,那主仆二人的脚步杂乱张狂,声声紧逼。
她是真怕了这狗皮膏药似的两人,一口气脚步慌乱地跑到巷子口。却听马儿嘶鸣,有人高声断喝:“何人行凶,还不站住!”
弯刀修长,拦在前方,反着耀眼的日光。
青岚赶忙刹住脚步,抬头一望,见是东边来了一队人马。
他们约莫有十几二十人,骑着一色的黑马,皆着北颜军服。为首一人套着齐腰锁子甲,年纪应当不到而立,魁伟英武。便是他横刀拦了她。
青岚抬头端详,见他鬓若刀裁,剑眉星目。与大多数贺族人不同,他的脸颊平缓流畅,双目更为圆润。
竟是布赫!
她心里道了一万个不好。且不说布赫此人很可能陷害了父亲,自打她到达库河的那一日起,便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很不寻常,但他从未找过她的麻烦,她又一直忙于旁的事,便忽略了此人。不料却在这种时候遇上了。
她瞥了一眼自己映在弯刀上的影子,背过手去将匕首插在腰间,又苦着一张脸向高处的布赫拱了拱手:“将军来得正好,求将军救命!”
跑是跑不了了,只有随机而动。
布赫没什么表情,只居高临下地瞧着,眼见她乖模乖样地绕到马的另一侧,又讨好般地望了望他,胸前一起一伏地喘着气。
她衣袍前襟的扣子似是被扯开了一颗,隐隐现出白色的中衣,腰间更是些七扭八歪的褶子,一个粗大的脚印模模糊糊印在前襟上。
他早上才见过这少年。策马弯弓,雄姿英发,一派少年英雄气度。现在却是两颊微红,额间满满一片汗珠,一缕发丝还脱了发簪的约束,垂落到耳边,竟显出些女儿般的憔悴可怜。
青岚被他一打量,才注意到自己身前的一片凌乱,刚要抬手整理,一转念却又觉得这样留着更好,便就这样待着了。
也才片刻的功夫,在身后紧追不舍的主仆二人也已到了布赫的面前。
失列及一见迎面是布赫,似是放下心来。他缓了脚步,口里却喘得粗重。
“你来得正好这小子帮我绑了。”
第47章 藏
◎◎
布赫骑在马上, 从头到脚打量了他几眼。
此处是郡主府所在,他捯饬地跟个锦绣大荷包似地跑到这来,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怎能说绑就绑?我总要知道, 他有何过错。”布赫俯身看着他,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
失列及听得嗤了一声:“我说‘城防’大将军,你的职责不就是查问这些小蟊贼么。这小子几次三番招惹老子,方才还险些伤了老子,自然该绑……不过老子还忙着,没工夫跟他计较。你打他十鞭子,帮老子出出气便罢了。
他已经发话了,布赫瞧着办就是。
布赫却似是被他逗笑了:“我说失列及将军, 此处不是你家,这位又是景朝特使身边的红人, 咱们要抽人家鞭子总得有个凭据吧!
“你说他几次三番招惹你,这我没瞧见。你说他险些伤了你,这我也没瞧见。他胸前这一脚是你踹的吧, 这我瞧见了。说句难听的, 人家凭这一记窝心脚便能去世子面前告你一状。”
“你!”
失列及万万没想到布赫会不给他脸面。要不是看着布赫身后这一队披坚执锐森森然的人马,他哪里忍得下去。
布赫虽算是与他平级, 但他的军职是部族传承, 而布赫是一步步苦巴巴硬爬上来的。他历来瞧不上布赫,今日给了这厮这么个讨好他的机会, 这厮竟敢不要。
“……他, 他拿刀子伤人, 刀子还在他手里呢!”他转而指着青岚叫道。
布赫不是要证据么, 他便给他证据。
布赫闻言, 眯起眼睛, 慢悠悠地看向青岚。
青岚忙行了一礼:“将军明鉴,明明是失列及将军看小人不顺眼,狠狠踹了小人一脚,又要打小人,小人这才逃跑的。再说小人哪里有刀?”
她将两手举高摊开给布赫看。
布赫弯了弯嘴角,又看向失列及。
失列及气极:“他定是藏在靴子里了,他方才便是从靴筒里抽出来的!”
青岚一脸悲愤:“我大景儿女,衣不蔽体乃是大耻,不过为消将军疑虑,小人今日便忍辱脱靴给你看。”说着便脱下了薄靴。
套着白绫袜的脚踩在地上。她又将靴子倒过来举高了给失列及看。
什么东西也没掉出来。
失列及便有些着慌了,那柄明晃晃的匕首他看得真真的,怎会就这么不见了。
他两步走过去将青岚从马那一侧拉扯过来,抓着她的衣袖甩了甩,又像捉小鸡似地将她拎起来抖了抖,什么也没抖出来。
“你……你这滑头,你快说!刀藏哪儿去了?”
青岚紧皱着眉,一副忍辱负重的神色:“小人原本也没带刀,现在如何给您变出一把!”
失列及又恼又急,大眼珠子都差点哱啰一声瞪出来。
“你肯定是藏在衣服底下了!你快把衣服脱了!”他一把薅住青岚的前襟。
青岚怕衣裳被他扯开,忙攥住前襟往回夺,两人僵持不下,失列及发起狠来,像是要将她扔出去。
“够了!”布赫高声喝道。
这一吼震天动地,失列及也被吓得一哆嗦,手不觉便松开了。青岚脚着了地,踉跄了两步,趁机跑得远些。
布赫睨着失列及道:“世子的交代你忘了?大景特使是贵客,我们自当礼遇。你既无实据,凭什么为难特使的人。”
失列及冷哼了声。他方才是被那声吼震了一震,眼下反应过来了,才不管布赫说什么屁话,探手又要去抓青岚。
青岚吓得滴溜溜跑到马的另一侧,抱住了布赫的马头。
“将军,今日失列及将军欺凌于小人,小人已一忍再忍。然而小人再卑贱,也是大景朝廷的脸面。眼下他竟这般折辱,是要将大景的脸面拉下来踩上一踩吗?”
布赫刚要说话,却见青岚猛地一甩袖子。
“罢了!将军也不必为难,大可依他所言给了小人这十鞭子,待小人回去也好让特使大人看看,我大景子民在北颜是如何受人践踏的!”
布赫见她一副慷慨悲愤的神色,不禁抽了抽嘴角。明知他不会这么做,这厮竟还打蛇随棍上了。
他随即清了清嗓子:“失列及,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之前如何我没看到,无从断案。但现在既然我在此,断不能让你折辱了这位申通事。我当下便护送他回驿馆,你莫要再纠缠!”
说罢,便召了个手下过来,让他将马让与青岚。
青岚心中一喜,利落地翻身上了马。二人并不等失列及再说什么,就头也不回地驱马走了。
失列及眼巴巴望着他们一队人远去,硕大的拳头攥得咯喇喇响。
“好你个布赫,此事我必要告诉世子。”
这个布赫平日是个蔫吧驴,世子让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是旁人再瞧不上的活,他也没二话。不想他今日居然敢给他尥蹶子。
他的小厮小心翼翼地凑过来:“老爷,这事不能让世子知道,世子前些日子还嘱咐您不要招惹景朝来的人……”
“就你懂!”失列及回手就是一巴掌。
那小厮的半张脸都被扇歪了,唉呜唉呜地不知是在说话还是在哭。
主仆二人一个忿忿不平,一个委屈巴巴。谁也没注意到巷子深处康郡王府的大门早就开了一条缝,此刻又悄然合上了。
大门里,一个郡王府的侍女回过头来,眼睛里闪着光彩:“郡主您说的对,这事果然是不用咱们管的。咱们方才若是出去了,怕是白白给自己惹麻烦。”
伯雅伦立在屋檐的阴影下,眸光幽幽,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她也不接那侍女的话,垂着脑袋径自走回院子深处去了
今日凉爽,午后也是微风和煦,吹得人心里好不畅快。
青岚与布赫肩并肩骑着马,却并无话说,耳边只有些不疾不徐的马蹄声。
布赫余光里观瞧身旁的俊雅少年,见他方才的满腔悲怆早已不见了踪影。
果然那就是演戏而已。
树下的光影斑驳,将少年的脸映得忽明忽暗,那一双眸子却始终清澈明亮。
原以为他救了这少年,他定会对自己感激涕零,谁知人家只是恭敬又矜持地谢了一句,便不肯多说。他能感觉到这少年对他一直是很有些戒备的。
待远远离开了那巷子口,布赫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行了,现在能告诉我刀藏在哪儿了吧?”
有那么一瞬,青岚想坚称自己是冤枉的,她奔出来的时候匕首藏在袖中,应当不易被发现。但是,布赫此人久经沙场,眼光锐利必然远胜于常人,说不定早就看到了。
他方才既肯帮她,想必并无恶意,否则他大可不闻不问,任由失列及如何对她。那她若还是装疯卖傻,恐怕会惹他不悦。
“在那。”她抬手指了指布赫的马背。
布赫一愣,低头看过去。他腰上挂的箭囊是不可能的,她若往里塞东西他必有感觉。
倒是还有个马褡裢。
他平日巡防根本不带这种劳什子玩意,是颜芝见他这两日口干,非要炖了冰糖雪梨水给他带着,这才挂了这么个东西。
他伸手往里一探,果然摸到个小巧的匕首,抓到手里展开一看,竟是怔住了。
这匕首打造得极为精致漂亮,刀柄上细碎的红宝石映着日光闪耀,镶嵌出一团熊熊的烈火。
他牢牢握着匕首,朝青岚深深看了一眼。
“此物你从何处得来?”
青岚不知他这话何意,是敌还是友。但他显然是认识这匕首的。
这把刀是她从父亲手里强占过来的。父亲原先对它宝贝得很,说是朋友送他的,从不舍得用。
“”她继而想到那封卫衙门截获的密信。布赫要父亲与他里应外合,配合他的行动……
她脑袋里一时乱乱哄哄,好像油煎火烧似的。
布赫见她皱着眉神情肃然,觉得这神态同某人实在相似,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不只是这神态。细细想来,此人和那人有太多相像之处。且不说这两人都是极为罕见的同时擅长左右手弓的人,便是他们上下马的方向、姿势,弯弓、搭箭的动作,以及那用弓稍搔头的习惯都是如出一辙。
他先前之所以派人去查探那人的安危,也是因这少年在大殿上的一句“我蓟州卫守将出关之时遇袭”……
青岚神色不定,却仍是抿着嘴不回答。
布赫心中便有了个猜测,言辞间柔和了不少。
“这柄匕首原还配了个刀鞘,”刀刃朝着自己,他将刀柄递给她,“上面雕了一只鹰,鹰的眼睛也是一颗红色的宝石。我说的没错吧?”
青岚抬起头来,分明眸光闪动。
布赫便又缓缓道:“你莫要多虑,这柄匕首我多年前曾赠与一位故人,这上面鹰与火的底样还是我亲手所绘。你若想看,可随我到家里,我找出来给你看。”
他说得有凭有据,言之凿凿,青岚静静听着,攥着缰绳的手都有些发白了。
“倒是有些好奇,不知将军与您口中的这位故人有何渊源?”
布赫苦笑,自己说了什么多,人家还是藏得紧。
不过他反而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少年与那人的关系定是非同一般,否则他只消说这是他捡来的也就搪塞过去了。
“此处并非讲话之所,申通事可愿到我府上相谈?”布赫虚手指了一条回头的路。
青岚扫了一眼他身后这些身披铠甲、腰胯弯刀的兵士,心道她若不肯,可还由得她?
布赫见她这般神色,便笑着唤阿海上前来,叫他带着其余人等继续巡城。
待这些人渐渐走远,布赫又对青岚笑道:“这下可放心了?”
青岚这才点头答应。
她实在太想知道父亲与布赫之间究竟有何联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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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陷害
◎◎
待进了家门, 布赫直接领着青岚到了他的书房,盔甲也来不及卸就在抽屉里一通翻找,很快便找出一张泛黄的纸给她看。
上面所绘的纹样与那柄匕首上的装饰一模一样。
他见青岚的目光凝在那张纸上移不开, 便笑呵呵地说了声“随便坐”, 自己就走出去了。
青岚越瞧心越凉,她本不愿相信父亲会和北颜军的某个将领有不寻常的关系,此刻却不得不有所联想。
她将那张纸放到布赫的书案上,往四处随意打量了一番。见那暗漆的书案上端端正正摆了一张红色洒金的纸。
不逢年不过节,谁会用这种纸写字。青岚好奇,便凑近了些。
隽秀的簪花小楷写了些器物的名字,“白玉错金镶宝石碗一只”、“白玉达摩插屏一个”、“桃枝纹金杯一只”等等, 原来是份礼单。
她刚要移开目光,却突然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便赶忙将那张红纸拿近了嗅嗅,又细细端详上面的字体。
就是那种她一直在寻找的妖冶魅惑的香味,那笔迹也和父亲那封疑似是密信的笔迹如出一辙。
那封信她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百遍不止, 那笔迹已是深深地刻在脑子里, 那人写字虽是秀丽,然若仔细观察, 便能发现其挑弯钩的地方常显腕力不足, 写长横的时候又稍有些用力过猛。现下同眼前的这笔字一比,几乎可以断定, 这两者乃是出自一人之手。
书房外, 脚步身传来。
布赫换了身宽松的细布袍子, 在前面大步流星地走着, 后面袅袅婷婷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汉人姑娘, 手里托着茶盘。
二人进门, 裹起一阵微风,一股香气幽幽,飘然而至。
青岚嗅到这气味,目光便定在那姑娘身上,呆愣愣打量了她许久。
那姑娘梳着少女的发髻,腰肢纤细,胸脯丰盈,一副俏生生的面孔更是娇美动人。
那姑娘被她瞧得似是有些不舒服,抬头看了看布赫。
布赫却笑着冲她点点头,似乎是让她不必担心:“这位是大景来的申通事。”
又对青岚道:“颜芝是我的丫鬟,申通事莫非认识她?”
青岚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便向颜芝行了个礼:“颜芝姑娘,请问那上面的字可是姑娘所写?”她指了书案上的红纸。
另外两人顺着她的手看了看。
“回申公子的话,的确是奴婢写的。”颜芝点头。
青岚觉得一口气凝在胸口:“那姑娘可曾抄了这样一首诗给大景的某个人?秋风清,秋月明何如当初莫相识。”
颜芝原还客气地微笑着,听她念到这首诗,目光便渐渐凝滞,转头看向布赫。
布赫静静地听着,眼中微光闪烁,嘴角渐渐浮起暖融融的笑。
“这首诗她替我抄过,抄给蓟州卫的沈将军……之前我几次探问,你都不肯透露,不如我问得再直白些——足下可是沈将军的后人?”
虽是问话,那语气却是笃定的。
青岚心里仿佛有什么悬着的东西咚地落了地,虽不知是好是坏,但总算是确定的了。
“正是,家父正是您口中的沈将军。”
人家既已如此肯定,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颜芝本还有些疑惑,听他们这么一说,又惊又喜地把手一拍:“我们老爷这么多年一直挂念着沈将军,今日竟然见到了沈公子!”
布赫却是摇头,深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瘦削单薄的肩膀,如冰如玉的脖颈。
“怕不是沈公子……而是沈小姐。
“沈将军从前常同我说起儿女的事。他家里有一女一子,儿子不喜舞刀弄枪,镇日只与书卷为伴,他便将闺女当了儿子养,教她武功骑射,日后也好放心地让她嫁人。后来他又说,闺女嫌拳脚粗鲁不常练,却是骑射俱佳,也不枉费他一番心思……”
他转而看向青岚:“今日在猎场之上,我看得清楚。若沈将军也在场,当是十分欣慰了。”
青岚从他的口中听到父亲评价自己的话,眼前又浮现起父亲笑吟吟的面容,一阵酸涩蓦地涌上来。
什么嫌拳脚粗鲁,父亲知道她是偷懒、不肯下功夫,也常常责备她。不料他跟朋友聊起她的时候,居然还替她遮掩着。
他一直都是如此,总是挑了她各种各样的毛病督促她改,却又听不得外人说她半句不好。
“正是,您猜得不错。小女青岚,见过将军。”
她睫毛翕动,压住一阵湿润,改行了万福礼。
一抬头,却见布赫也极郑重地向她行了一礼。这想来是有父亲的原因在其中。
话已说开,布赫请她坐下,才慢慢将他与沈望的过往讲给她。
布赫见到沈望的那一年,他年方十二。
时年战乱不断,大景与北颜的战事正处胶着,库河城之内几个王子又为了争夺汗卫杀得你死我活,害得许多百姓没了生计。
布赫跟随他的汉人母亲逃亡到大景,辗转到了蓟州卫。他们人生地不熟,盘缠将将用尽,母亲又病倒了。母子俩每日饥一顿饱一顿,委身破庙暂避风雨。
有一日他上街买吃的,被人抢了钱袋,他死死追着那人不放,却被那人的几个同伙围上来一顿痛打。
“我记得当时有人要来劝,还有人要去报官,那些人就说‘他是贺族人的野种,你们谁家没有亲人死在贺族人手里,你们还帮他?’便再无人肯帮我。
“我那时蜷在地上,眼前鲜红的一片,身上已经说不清是哪里疼。我还以为再也回不去见我阿娘了。这时候沈叔来了。我那时候已经看不太清楚,就觉得他一身锃亮的盔甲,骑在一匹极高大的马上,威武得像天神下凡。
“他用鞭子抽了两个打我的人,那些人一下子就散开跑了。他要把我抱到马上去,有个跟着他的兵还要拦着,说‘沈大人,他是贺族人’。沈叔就笑了,说‘是呀,这是我侄子,你们不知道吧,我们家有一半是贺族人’就把我放到马上去了。”
布赫平静地讲述着,眼眶渐渐泛了红。
“后来我才知道,救我的可是蓟州卫的指挥佥事沈大人。那条街的人自从听说我是沈大人的亲戚,待我都亲善了许多。沈叔带我去治了伤,给我娘请了大夫,又给我找了活计,借银子给我们母子找住处,后来还教我些功夫防身
“若不是沈叔相助,我恐怕早被人打死或是同我阿娘一起饿死了,还哪会有今日。”布赫似乎心绪澎湃,话语里带着温度,看青岚的眼神也甚是亲近。
青岚听得入了神。
父亲做佥事的时候,她还年幼,这些事她根本没听说过。眼下听布赫这么一说,觉得父亲好像就在眼前一般,心里潮乎乎的。
“我们老爷在蓟州一住就是六年,”颜芝笑道,身子往前一凑,挡住了两人的视线,“后来,老太太身体不好了,想回大颜,老爷这才回来了。”
青岚抬头看了看颜芝,觉得这侍女虽然笑得亲切,看她的眼神却总好像带着几分防备。
“听您的意思,”她探身绕过颜芝,对布赫道,“您与家父一直有联系,那您让颜芝姑娘写那封信的意思是?”
布赫点点头:“我和沈叔一直通信,但谨慎起见,从不落款。我在西边混出些名堂后,大汗召我回库河,我还曾借着休沐之名回过蓟州,与沈叔见了一面。那时两国虽已停战,暗中却常有些你来我往,我既受沈叔大恩,便思报答。所以我与沈叔约定,若有威胁蓟州的大事,便以字验传讯。
“方才那首诗,是我前些日子写给沈叔的。想必你也猜出来了,那些信是有些玄机的。我得知了一些蓟州卫的事,要借此告诉沈叔。”
青岚听罢,搭在炕桌上的手不禁握紧了:“您方才说您写信给家父,从不落款?”
布赫答得笃定:“从不落款,且都是颜芝代笔。事关沈叔与我的身家性命,故慎之又慎……为何有此一问?”
青岚身子一沉,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了下来。
“果然,有人蓄意陷害家父……”
而那人不是布赫。
作者有话说:
今天体力差点,感觉下章吧,下章可以到了
第49章 顾昔堂
◎◎
青岚便将师父所说的, 有人以布赫的名义写信给父亲,那信又被卫衙门截获的事告诉了他。
“岂有此理!”布赫一掌拍到炕桌上,茶汤四溅, “沈叔为蓟州卫鞠躬尽瘁, 这些人竟然用如此阴损的伎俩对付他……”
他一阵忿忿过后,又赶忙来问她:“对了,之前你在大汗面前说沈叔出关遇袭,是怎么回事?”
青岚被他一问,觉得心底里一处才结成的血痂又忽地一下被揭开来,痛楚不亚于从前。
她虽看得出布赫与父亲颇为亲近,却尚不能完全信任他, 便只讲了那些写进奏报里的事,却只字未提她怀疑父亲仍在人世。
布赫听罢, 神色很是凝重。他与颜芝对视了一眼,半晌才道:“怕是我害了沈叔。”
见青岚疑惑,他这才解释:“你看到的那首诗是我给沈叔的最后一封信里的, 我在信中说我得到消息, 有颜国的细作混入了蓟州卫的新兵之中,但这个细作的使命尚不清楚。正巧我刚领了所谓外围巡防的差事, 每隔一段日子就巡查一次, 便在信中与沈叔约定在端午后一日到达墨月岭,由沈叔假设埋伏, 逼那细作出手。按你所说, 沈叔既抓了那提前放箭的人, 想必是已判定那人便是细作。
“我当时见有人放箭, 以为此计已成, 便带人撤走了。竟不知沈叔会在回城途中遭人埋伏……”
经他这么一说, 青岚对那日的许多疑问一下子得到了解释。难怪父亲当日出城,只带了少数几个校尉以及那几百个近两年垛集的新兵。
“那会否是其他北颜的人马突袭?”青岚心急问道。按出事的地方遗留的痕迹来看,北颜军嫌疑最大。
布赫略一回忆便摇了摇头:“不会,我们回去的沿途并未见到成队的人马。况且,那一阵大汗的病情急转直下,世子怕有人趁机作乱,对靠南一带的所有人马,都派了心腹严密看管着。我领的那个所谓巡防差事,只不过是带着些老弱兵卒走走过场而已。”
青岚听他说着,心就一沉。所以,那些所谓的痕迹恐怕也只是某人的障眼法而已。
父亲早年南征北战,又为官多年,难免得罪人。这三百多新兵战力想必极差,若对方训练有素且事先设下陷阱,哪怕十几二十人也可能将他们一举击溃。所以仅凭目前的线索,还无法推断是何方势力所为。
青岚沉吟良久,突然抬起头来:“既然有人冒将军的名义写信给家父,恐怕此人是知晓当年将军与家父这段渊源的……不知这样的人有几个?”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当年沈叔常来照拂我,我有事也常去衙门找他,故而那些年在衙门里待过的,甚至我做工那处的掌柜、伙计、熟客应当都是知道的。”
青岚叹了口气。的确,若有人蓄意陷害,哪怕只是听说了父亲与布赫的关系,也可以大做文章,这个范围也是太广了。
两人一时沉默。
颜芝见他们发愁,便张罗着让他们用饭。青岚与布赫都早就饿了,肚子里有了食,精神便好了许多,布赫也像是打开了话匣子。
他问青岚乔装改扮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是否是为了查探父亲的事,青岚赧然笑了笑,他却是满眼的欣赏。后又问她在驿馆住得可还习惯,李大人和其他人待她如何,手里则不停地给她夹菜。
青岚年幼的时候他是见过她几回的,她那时骑在沈叔的肩膀上,白白净净软乎乎的一团,乌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地打量他。
他和沈叔聊不了几句,她就呼呼地打瞌睡了,圆圆的小脑袋耷拉下来,贴在沈叔的侧脸上,过不了一会却又醒了,揪着沈叔的胡子说“爹爹扎”。
他那时就喜欢逗她跟自己说话,让她骑在背上做大将军。去找沈叔的时候,就顺带给她带些饴糖,还让阿娘给她绣过几条花纹的发带,看她打扮得漂亮可爱。
只是这些她恐怕都是记不得的,她如今已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青岚对早年的记忆很是模糊,听布赫说起父亲的事便觉得又亲切又有意思,和布赫你一言我一语地越聊越欢快。
颜芝在一旁瞧着两个人笑语晏晏,布赫一双眼睛落在沈家小姐身上挪不开,便悄悄地退出去了。
不大会的功夫,有个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眼里还泛着泪花。
“老爷赎罪,奴婢是听老爷还在聊天才没敢跑进来收碗筷,不是惫懒误了时辰。”
布赫看她委委屈屈的样子,颇有些诧异,青岚却已经站起身来:“还真是,小女耽误将军已久,也该回去了。太晚的话怕李大人怪罪。”
布赫很是遗憾,正要挽留的时候,颜芝走进屋里来。
“家里有些点心什么的,要不要给小姐带着回大景的路上用?”
青岚已经和布赫熟悉了许多,便不见外地点头说要。
“颜芝姑娘用的香料好像很是特别。”青岚临走前赞了句。
这个味道魅惑十足,颜芝虽美貌,却与她想象中的妖冶女子很是不同。
颜芝稍稍含羞地点了点头,不经意地瞟了布赫一眼,布赫却是一脸惊奇地听她们二人说起这些。他还特意嗅了嗅,似乎仍是未觉出什么
因怕失列及再找青岚麻烦,布赫坚持要骑马送青岚回去,青岚也想借他的马走快些,便答应了。
路上二人闲谈,青岚便问起上午刺客的事有没有线索,布赫有否收到牵连。
布赫坦然点了点头:“世子确实罚了我的俸禄,若是十日内查不清,便要革我的职。我们已经查过,几日前那刺客的家里人就已经全部搬走了,至于搬到何处,周围的邻居也不清楚。此人喜欢独来独往,旁人也不了解他都和哪些人接触。看来是不容易查清楚了。”
他说罢笑了笑。虽是犯难,却并无半点哀怨之意,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没什么可难过的。
青岚知道他的难处,心里却是好一番天人交战。
她犹豫了半晌,终于道了句:“您觉得康郡王此人如何?”
布赫愣了愣,似是觉她问得突然:“康郡王么,除了有副好皮相之外,应当是大汗的儿子里最默默无闻的一个。
他在北都一待就是七八年,更加没什么声响。那里地处偏僻,风沙也大得很,只有一些早年归顺的回纥人住在那儿。”
曾经倒是有传闻说他有生钱的本事,又有母族拥护,现在北边几个大的部族都是唯他马首是瞻。不过这些事传了没多久就没人信了。你看他那个样子,失列及那样欺负他妹妹,他都无可奈何,足见那些传闻多么离谱。”
青岚见他是这个态度,思忖了片刻又问:“郡王一年的恩俸能折多少银子?”
布赫再次被她问怔了:“应当不超三千两。”
青岚点点头:“可他为了答谢我帮助过郡主,一出手就给了我一千两的银票。”
布赫不敢置信地瞧了她半晌。
“也就是说,那传言也不一定全是捕风捉影”
两人离驿馆还有一个巷子口,青岚便跳下了马。布赫接太子令,明日护送特使出城,所以明日应当还能见到,便单单嘱咐她留在驿馆里不要出来,以免失列及伺机找她麻烦。
青岚连连应下。她今日只需再去见见出博就好,旁的都与她无关了
驿馆里,纤竹已经收拾好明日回城的行囊。
青岚将今日的事大致告诉了她,便躺到竹榻上休息去了。
日头渐渐朝西转,青岚嫌那暖光照眼,抬手挡了挡,却见一条胳膊的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槅扇外脚步声响起,郡王府的人敲门,说是来接她的。
青岚有些意外,本是她要问出博讨个消息,他却还派了人来接她,倒像是怕她跑了似的。
她便让那人在驿馆外等她,自己去请示李大人。
远远地,李大人手摇着他的山水小折扇,立在台阶上。
他正怡然自得地看着小厮们在院子里装箱子、搬东西,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青岚便上前请示,说康郡王找她有事,她顺带道个别。
李得琳摇着扇子的手一顿。
青岚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答话,便抬起头看他。
她觉得李大人的眼神很奇怪,似乎是才刚认识她,想把她里里外外看个透似的。
“你和康郡王究竟是什么关系?”
青岚哑声片刻。虽是问话,但李人说这话的口气像是他已经认定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寻常了。
这还是他头一回这么问。一定是今日出博演的那出让他确信了什么。
“大人,其实小人就只是”
李大人却又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好自为之吧。”
青岚怔了怔,想再和他解释。可张了张口,又觉得用什么理由都很难解释她与出博如此密切的往来,便也不再挣扎。
反正等这趟差事结束,她与众人各奔东西,没什么好在意的。
青岚带着纤竹出了驿馆,惊奇地发现此时是卢新带着一班护卫在门口巡视。
她问他卢成在何处,他犹豫了片刻,只说哥哥在老家还有事,提前回去了,便不再多言。
青岚有些诧异,能有什么急事千里迢迢传信到北颜来,还非得要卢成回去,让卢新替他办差?
不过她自己有事,便也顾不得琢磨旁人的,径直带着纤竹去上马车。
郡王府的人却来拦着:“我家老爷说他要告诉您的事十分机密,只能您一个人去,这位姑娘还是留在这吧。”
青岚又商量了几句,对方却不肯通融。她便让纤竹留在驿馆等她。
反正只是去出博府上说几句话而已,她与他的关系虽说不上多近,却也是挺熟悉了,她上次混进他的府里找人,他都没将她如何,何况是现在。
不过小心总是没错,她便将纤竹拉到一边嘱咐:“我待不太久,若是亥时还没回来,你便取了我包袱里嵌着红宝石的刀鞘个去找布赫。”
也就是以防万一而已
郡王府门口早有个侍女在候着了,青岚一从车上下来,那侍女便主动迎上来,带她进院,顺带将她拿回来要还给出博的软弓接了过去。
青岚先前到过出博府里两次,这次一路走来,只觉得府里似乎是特意装点过了。贴着游廊接续摆了一盆又一盆颜色鲜亮的花草,显得活泼又喜庆。各处的廊柱也用红漆重新粉刷过,油亮如新。
府里的仆从也都换上了簇新的夏衫,头上还都插了花,显得喜气洋洋的。
她跟那侍女一打听,才知明日王府里要摆宴待客,为出博庆生。
“不过王爷的生辰原是今日,不知为何推到了明日。”那侍女又道。
青岚这才想起来,早先混进王府的时候是听说出博要庆生了。若是早点想到,她至少该带份礼物来,也体面些。
那侍女领着她一路从王府的中线穿过,进了一间宽敞的院子。院子里正房共五间,廊下立着两个侍女。青岚觉得按这当当正正的位置,这正房想必是出博自己的住处了。她还以为他会在前厅或是类似的某个地方见她,怎么带她到这里来了。
她抬头看了看,见正房正中的那间挂着匾额,上面漆着几个鎏金大字——顾昔堂。
她暗暗撇了撇嘴。
顾昔,顾昔,老想着过去的事咯?
可人若总是执迷于过去,眼前的日子还怎能好好过?往好了说,这是恋旧,往坏了讲,是否太过执拗。
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那侍女进了西梢间。梢间里摆了张罗汉床,一张圆桌子围了几个鼓凳,靠墙两把交椅,中间隔着一张小茶几。
房间里有些淡淡的龙涎香味道,出博的身上也是这种味道,每次他靠得近了,便能闻到。
来之前还不觉得,待坐到这里嗅到这味道,她倒有些发怵了。
出博此人,好像很不同于常人。他虽的确是一直为她好的,但总是掺杂了些手段和逼迫,让她多少有些不舒服。
不过这也无所谓,她反正就是问他几句话,他最多也就是不告诉她而已,还能如何。
作者有话说:
信我,仔细写了的人都是有用的~
(另,咱这文绝不是虐文)
6.1增加一个细节
第50章 放下
◎◎
自然, 她还是希望他能信守诺言的。
原本她从未觉得他真能帮得上她,几番接触下来,她反而对他的消息很有信心了。
上次她才将父亲的官职姓氏告诉他, 不过两日多他就带回了消息, 且与实情分毫不差。
即便他是派人去大景打听,两日也是远远不够的,说明他另有迅捷又可靠的消息来源。
除此之外,她也因此对出博的实力有了些估计。单就此事而言,给他提供消息的人想必在北颜颇有些势力。他若只是个窝囊王爷,那人又怎肯帮他。她本就因先前的种种而怀疑他隐藏了实力,如今更加肯定了这种猜测。
反过来, 她也对他即将带来的消息愈发期待,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颇有些坐立难安。
房间的槅扇一开, 三个手举托盘的侍女鱼贯而入,送了些酒馔碗筷进来。一个个小小的白釉印花盘摆满了圆桌,罗汉床的炕桌上也添了两盏茶。
青岚心里正忐忑, 只随意暼了几眼。桌上鸡鸭鱼肉俱全, 做得极为精致,比驿馆里的菜色强了不知多少。她感觉到有人在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她, 便顺着那目光看回去, 却见几个侍女都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儿看……
三个侍女出了顾昔堂,还没走多远, 其中一个瘦瘦高高的便忍不住了:“竟还是个男人, 长得还怪好看的!”眼中带了些发现某种隐秘之事的兴奋。
有个圆下颌的搭话:“对呀, 上回楠碧夫人就去那里面溜达了一圈, 王爷就把守在门口的燕儿和雀儿发卖了。今日这位竟然直接就请进去了, 还在里面摆饭。啧啧, 真是稀罕了。”
另一个尖脸的侍女迅速回头轻喝了一声:“还不闭嘴!”
那两人这才警觉起来,见院门外不远处有个俊美的人影越走越近了
不多时,顾昔堂外脚步一响,出博披着几缕红艳艳的残阳迈进门来。
颀长的身量在地上拖出暗色的长影,他右肩膀有些鼓囊,想必里面厚厚地缠了绷带。
青岚忙起身相迎,向他行了一礼,热情地说了套做生日的恭贺之辞。
“之前并不知王爷要做生日,否则一定带了礼物来不知王爷伤势可有稍恢复些?”
出博闻言,扬起嘴角笑得灿然,大概是因受了伤血气不足,一张精致的面孔更显得如玉如雪,再加上他五官深邃,雾蒙蒙的眼睛里光辉点点,竟有种异样的憔悴之美。
“这点伤倒是无妨。还有,礼物就不必了,有你这句话,比什么都强!”
他边说边撩了袍子坐到鼓凳上,目光掠过她喝了一半的茶。
“你长得这么灵秀可爱,就是太刻板了,到现在还老是‘王爷’啊、‘小人’的叫着,累不累?你方才说的那段贺词多好听,以后每年都对我说一遍吧。”他笑盈盈地看着她道。
青岚脸上笑容依旧,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才不是个刻板的人,是他自己荒唐,她才总得在言行上跟他保持距离,提醒他守些分寸。
看出博心情不错,她便也坐到圆桌旁:“王爷上次说的事,现在能否告知小人?”
出博收了笑容,很认真看着她:“我有名字,不叫‘王爷’,你要叫我的名字。”
青岚嘴巴张了张。若是在大景,一般的熟人还可以唤个表字,他们这里却只有名字。但当面唤名字总显得有些亲密,她一时真叫不出口。
他却是一副好整以暇等着她叫的神色。
“出博……王爷,还请您将实情告诉我。”
出博扁扁嘴:“……凑合吧。”
待要说正事了,他神色又渐渐肃然,似是悉心地斟酌了一番词句才缓缓开口。
“你要找的人,蓟州卫的沈邦彦将军,不在我们这里不过你也莫要再找了,此人当是……已经不在了。”
青岚直愣着两只眼睛望着他,见他目光凝重,方才那些话音又在脑袋里回响了几遍,那些词语才终于有了意义。
“怎么可能!连尸身都没有,不可能!”
出博定是还没查清楚,就来诓骗她。她有些恐惧又有些生气,从脖颈一路僵到脚底,嗓音忽高忽低地不怎么受她控制了。
她用力将那尸身狰狞的样子仔仔细细回想了一遍,那一定不是父亲,她绝对没有看错!
出博听出她声音里的战栗,叹了口气。
原本有些事情不该让她知道的,但见她这个样子,还是得说清楚。让她彻底死心,总比让她悬在那儿要好。
横竖他是不怕她说出去的。
“我也希望是弄错了……这事挺复杂,我说得简单些。我们这边有个人去年混进了你们蓟州卫,今年端午的时候,你要找的那位沈将军抓了他。我们在大景……还有人,他们怕那细作经不住拷问,说了不该说的,便跟我们在大景的朋友借了一队人来灭口。但大概是因那位沈将军殊死抵抗,他们便将他连同其他人,全都……”
青岚胸前起伏:“若当真如此,他们为何要将旁人的尸身伪装成他!”
出博稍稍想了想:“许是有别的原因吧……但你不知道那队杀手是何等人,他们一旦出手,便从不会留活口我这消息,非常可靠,绝对不会错。”
他说完,半晌没听见她的反应,便抬眼看过来。
她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坐着,腰杆依然挺得笔直,一只手紧紧抠着桌沿,指节都抠白了。
他看得心里一紧,往前探了探身子,才见她紧紧抿着唇,一双水漾的眼睛红得像兔子,显然她已是极力忍着的,然而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他忽然很想将她拢到怀里,拍拍她的背。
可之前他每次贴近,她都逃得飞快……先前那些是为了逼她就范,如今他却很怕再惹她不高兴。
他也曾想过不告诉她实情,然而她偏偏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含含糊糊地糊弄她,她也一定会寻根究底。再不然便是胡思乱想,还非要傻乎乎地寻一个已经不在的人。她已经从大景千辛万苦地找到了大颜,若是再任她找下去,不知道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还不如早点让她挨这一刀,说不定能早些恢复过来。
这种事他是深有体会的。
他陪着她这般坐了半晌,见天色有些暗了,他便将屋里的几盏灯都点上。
灯火跳动,映在她的脸上一晃一晃的,她的眼泪似是留干了,帕子拭去泪痕,只余眼下一片红肿。
“先吃点东西吧。随便吃点什么都好……”他说着,就往她落在腿上的那只手里塞筷子。
她不接,他便想将她的掌心反过来,直接把筷子放进去。谁知他刚碰到她的手,她便一下将他挥开,两只红彤彤的眼睛盯着他,一脸的厌恶。
他即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心好似被什么钝器狠狠戳了一下。
“那些人并不听命于我,灭口的命令也不是我下的,这些事情我原本并不知情,是为了帮你找人才打听到的。虽然不能告诉你消息的来源,但是这些事我真的没有参与。”
她神情晦暗不明,他便将鼓凳拉得近些,低下身子来让她看清楚他的眼睛。
“是真的……你得信我!”
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这样和人说话。以今时今日他手中的一切,他居然也有恳求某个人的时候。
青岚果然定定地看了他良久,双眸经过泪水的冲洗倒显得格外清明:“王爷,其实此事我也略知一二。你所谓你们在大景的人,是隐藏在蓟州卫吧?沈将军抓了你们的细作之后,不多久就遇袭了。若不是有人预先知道了什么,一路跟着他们,又怎能赶在他们进城之前杀人?”
出博被她问得怔住,还以为她那样悲恸,根本无暇去想这其中的关节了。
青岚观他神色,觉得她必是猜中了一些:“你所谓借来的这些杀手,来头一定不小。沈将军当时带了大约三百人,但这些人并非精兵,甚至连战事也没经历过,怕是遇见强敌就只有等死或者逃跑的份儿。
“但即便如此,即便杀手能以一当十,甚至更多,想必也至少要二十来个人才能将这些人消灭干净。能豢养这么多精良的杀手,又方便来往于蓟州你们这位朋友,怕不是京师里的某位大人物吧!”
出博垂下眼帘,半晌才道:“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在意这些。”他起身坐到临窗的罗汉床上去了。
“我猜中了,对不对!”青岚的声音有些高亢骇人,“这些人是谁?你们隐藏在蓟州卫的人还有京师里的人都是谁?”她跟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出博看见她纤细的手指抓在他身上,心头一震。她这还是头一回主动触碰他,竟是为了这样的事。
“这位沈将军是你的至亲吧?”他问道,“是令尊,对不对?”他早就查了沈望家里的情况,看她这个反应,便更加确信她的身份。
“王爷,”青岚并不回答,自己也坐到罗汉床上,带着血丝的目光缠着他,“我们做个交换如何?今日猎场上的事,我早就知道和王爷有关,但我并未透露给旁人。不如您告诉我这些人是谁,猎场的事我从此绝口不提,如何?”
出博差点气笑了。猎场的事,他可是为了她的安危才露出破绽的,她现在竟以此来威胁他,果然她往日的恭谨也就是做做样子而已,现在才是稍稍亮出爪子来。
只不过这爪子伤不到他。慢说她抓不到实据,即便真抓到了,他也是不怕的。
“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即便知道了也绝不会告诉你。而且你就算什么都弄清楚了,又能如何?提着刀去找他们报仇?这些人可不是你能动得了的。尤其京师的那位,更是有滔天的权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他说得慢条斯理,态度却很坚决。
青岚观他神色,觉得并无转圜的余地,便也不再纠缠。
她方才太过激动,这会稍平静了些才觉得身上疲惫无比。
“罢了,多谢王爷据实相告,小人深谢王爷。”
她想站起来跟他告辞,却发觉腿脚酸软麻木,差点没站稳。
出博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拉她坐回炕上去,又给她身后塞了个引枕。
他挑了几盘肉菜放到炕桌上:“哀恸最是伤身,你得多少吃些东西。”
青岚自己也吓了一跳,她虽是悲恸,却也不至于走不动路,也许真是饿了。
她夹了块鸭肉放进嘴里,竟觉得手里这双银筷子也沉得很,她连夹个菜也很费力。
出博见她吃起来,才缓缓劝她:“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再难受,也得忍一忍。别说你是个女人,你便是个男人,又能将那些人如何?”
青岚也不搭他的话,只一块一块地往嘴里塞东西。出博胳膊肘撑在炕桌上瞧着她,见她只吃离她最近的那一盘鸭肉,塞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尝到味道。
“你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这些都放下,自己好好活着……”他又道。
只是暂时放下,因为说不定哪天老天爷就会给个机会,让那些人百倍、千倍地付出代价,他的这一天就要到了……
青岚闻言却嗤笑一声,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王爷,您自己又何曾放下,人家三个姊妹都让您娶回家了!”
昨日她与布赫说到出博,布赫便提到了这段轶事,此时竟让她想起来。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他娶什么人与她何干。她方才不过是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随便找个理由来驳他。然而话一出口,听起来却有些不对味。
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她便只管往嘴里塞东西,也不敢看他是什么反应。
屋子里安静地让人难受,青岚本就吃不下,现下更是没胃口了,她便放下筷子,打算起身告辞。
出博却抬起头看着她:“我现在是能放下了,”他顿了顿又道,“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青岚手一松,银筷子打滑,啪嗒两声掉到了炕桌上。
作者有话说:
武定侯府的罗二少很不成器,是京内著名的纨绔子弟。
谁家的姑娘都不想嫁给他。
国公府的赵大小姐却很不走运,做了他媳妇。
这位赵大小姐人比花娇,身比绵软。只是读书如上刑,下棋只会弹棋子。
而且日子越久,罗二少便越觉得此人和传闻中迥然不同。
属下拉出寒光凛凛的长刀,问罗二少:“大人,可是要属下结果了这贼女的性命?”
罗二少剑眉紧锁,淬了星月的眸中闪过幽光:“非也,你就帮我猜猜‘葫芦不破瓢’是什么意思。”
“葫芦不破瓢,那不就是——十足的傻瓜?”
罗二少听罢笑得酒窝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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