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乞求
◎◎
“你说什么?”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话本里倒是常有人这么说,但他是话本里的那种意思?
她抬起头看他。
他这双眼睛像深潭似得,平静却让人看不穿。
出博探身过来, 不疾不徐道:“你当真没有想过?我为何冒着让人抓住把柄的风险也要让你上场?为何带着人上门给你诊病, 帮你寻人,甚至那样机密的事情也可以告诉你?”
“难道不是因我挡在李大人身前,你的刺客不好下手?”
至于其它的事,她一直以为是因她在危机关头救了他,他心存感激。
出博似是惊讶于她这些想法,盯着她看了许久。
她眼中波光幻动,似乎是有些领悟却又不大相信。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他赶忙一字一句道,“沈青岚, 我想让你做我的女人,明白了?”他特意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
青岚嚯地站起身来,脸颊上红了个通透, 却是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
“那不成, ”她终于开口,“我要回大景去了。你的好我记下了, 但你说的那话我不能答应抱歉。”
她也不知道这种话该怎么回, 反正她不想做他的第四个老婆,更不想留在北颜, 那应该是直接一点告诉他比较好。
她说罢便低下头不再看他, 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
可脚才着了地, 她顿时觉得浑身虚软, 竟是直直地朝地上栽下去。
出博却是如早就料到一般, 探手环过她的腰肢, 一把将她揽过来。
青岚被方才失力的感觉吓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倒在出博的怀里,鼻腔里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她想推开他,自己站起来,却发现半点力气也使不出。她现在俨然是个软泥捏的人了。
她心里慌乱,抬头看向出博,却见他平静得很,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出博见她发怔,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回她方才坐的那一侧,让她靠着里面的床围半躺半坐着,又给她塞了引枕。随后才坐回炕桌的另一侧,抬手抚了抚方才因抱她而牵拉到的伤口。
“你这些吃的有问题,”青岚瘫软在引枕上,隔着那张炕桌瞪着他,“你往里面下药了?”看他那神情,一定是早知道她会如此。
她边说边回想,方才夹菜的时候那双银筷子并没什么异样,莫非是在那杯茶里?
她抻着脖子看了看侍女送进来的那两盏茶,她自己喝了大半,留给出博的那盏他根本没动过!
出博微微点了点头:“其实原本也不用这么麻烦,有我一句话,你便出不了这王府。我只是担心他们动起手来伤了你……”
青岚气得胸前好一阵起伏:“那我还要多谢你替我考虑了难怪你肯告诉我那么多事,原来是根本没打算放我走!”她现在动也动不了,只有一颗心恼恨地狂跳。
出博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跟那些事没有关系。我只是喜欢你,想让你留下来。”他极认真地看着她。
“可我不想!”青岚冲口喊出来,“我对你没有丝毫的喜欢,我也根本不想留在你们这。”
她想起从前伯雅伦偏要招她为婿的事,他们兄妹二人还真是相像,都是枉顾旁人意志,自说自话。
出博却似是受了她这话的伤,一双眼睛紧紧缠住她的目光。他将炕桌移到身后去,自己凑过来,俯下身子细瞧她。
“我不信你再好好想想。”他沉声道,声音里多了种绵绵的纠缠。
他的面孔离得太近,一呼一息拂着她的脸而过。微微眯起的双眼,在阴影之下竟隐隐有种颠倒众生的邪魅。
青岚从未和男子如此接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却还是顶着他的目光看回去。
“信不信由你,我对你从未有半点旁的心思!”她咬着牙道。
虽然那几次他突然靠近的时候,她心里曾有过一些异样的感觉。不过眼下那些隐隐约约的感觉已是荡然无存。
他的身子将屋里的光遮了大半,神色瞧不真切,半晌才听见他轻轻笑了声。
“无妨,”他托腮凝视着她,“我可以等。”
青岚更没好气:“等什么?你这样困着我,我只会更恨你。”
出博半晌默然,终于缓缓坐起来:“恨就恨吧。只要你能留下。”
灯火跳跃,映出他侧脸的轮廓,虽是俊美似仙人,却有掩不住的落寞。
青岚看在眼里,脱口问了句:“我真不明白,你这究竟是何苦?”
出博往后靠了靠,回手从圆桌上够来了酒壶和酒杯。
酒声潺潺,他给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送下去。
“你觉不觉得人这一辈子,便是在留住与失去之间徘徊?失去的东西,你难道不会想挽回?
“就拿你的事来说,你难道不想回到令尊出事之前,想方设法留住他,无论如何劝他不要出城?
“我和你一样,也曾经千百遍地翻来覆去地想过,我当初若是如何如何地行事,便能留住我最在意的人,就算和她做不成夫妻,至少能让她好好地活着,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有她这么个人,还并不是那么了无生趣。
“但你也知道,这些都是枉然,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可是老天怜我,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遇见了你你和她实在是太像了,所以不管留不留得住,我很想试一试。”他侧过头来看着她,眸光里灯火勃勃跳跃,执著而热烈。
青岚脸上挂着泪痕,轻轻吐了口气:“你口中的‘她’是那位叫叶苏儿的姑娘吧?我一个汉人又怎会与她相像?再说你不是已经娶了她的三个姊妹,她们才该是最相像的。”
出博摇了摇头:“我也是后来才明白,人与人之相似,在心而不在皮相。”
歪理,青岚心里暗骂,就算她像极了那人,此事又与她何干。她原是觉得他有些执拗,如今看来他简直是疯了。
“王爷,我毕竟不是那位姑娘,即便我留在这,相处越久便会越显出不同,岂不还是让你伤心求求你,放我走吧。”
她坐不起来,只能侧过身,一手扒着炕桌,一手撑着身体,柔声软语地求他。
出博却将她扶着炕桌的手握到手里,伏着身子跪坐到她身前来。
“除了这个,我什么都能答应你。你若是惦记在大景的亲人,我便把他们接到这里来。你若是还不能接受与我在一起咱们当朋友相处也好只求你不要走,好不好?”
她自然也是与叶苏儿有许多不同的,他一直都知道,却竟然不介意。他也想不清其中的缘由。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想放手。若她因可怜他的卑微而肯留下来,那也未尝不可。
青岚听得又急又怨,仰天长叹了一声,眼泪都要涌出来。她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握得紧,她又全没有力气,干脆把头偏过去不看他。
出博等了半天听不到她说话,知道她心里恨他。
恨就恨吧,这些年的痛苦他受够了,如今他要自私一回。再说,那么多女人都爱他,她也一定能爱上他。即便不爱,也至少能长长久久地陪着他。
他也和她一样在床围子上靠了一会,见她一点声响也不给他,终于道了句:“天已经晚了,早点歇着吧。”
便坐起身子,朝她俯身过来。
作者有话说:
5.28早改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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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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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什么?”青岚紧张地脖子都僵硬了。
此刻还不到亥时, 纤竹应该还没有去向布赫求援,她现在又完全无法反抗。
出博笑着靠近了,并不回答。
青岚更害怕:“我好歹也是大景特使的随行, 你这般待我, 李大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出博噗嗤笑出来:“即便李大人真的如此在意你,我也自有办法,你就别操心了。”
青岚心里一沉,她也是有这个感觉的。今日来之前,李大人对她与出博的关系已有了些别样的揣测。他若是借此编个故事,说不定李大人真的会信以为真。
这厮总是悄无声息地埋下引线,狡诈至极。
她觉得身子一轻, 他将她一把抱起来,往房间外走。
“你要带我去哪?”
他一双眼睛笑吟吟看过来:“你说呢?”
*
青岚一直没有回驿馆, 急坏了等着她的纤竹。
才将将到了亥时,纤竹便即刻问驿馆借了马,带上小姐给的刀鞘, 按她所说的方位, 奔向布赫的府邸。
纤竹在门上敲了半晌,终于听到些动静, 有人跻拉着鞋走过来。
“谁呀?这都什么时辰了。”
角门吱扭一开, 一个小厮探出头来,手提着灯笼, 睡眼惺忪地打量纤竹。
“这位小哥, 我表哥沈青岚是布赫将军的朋友。他现在受困, 亟需将军救助。”纤竹从袖子里掏出那支刀鞘, 递给那小厮看, “将军只要见了此物, 定会明白。”
那小厮接过刀鞘仔细观瞧,见其上的装饰十分考究别致,一看就不是凡品,心里便有了些判断。
可是之前听内院的说老爷已经睡下了,况且“沈青岚”这个名字也很陌生,若是错扰了老爷休息,他可担待不起。但若老爷真有这么个朋友,此时不给通报,那老爷事后追究起来他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立时想到一个人,问她拿主意保准错不了。
“行,那你等着吧,我去给你通报一声。”他拿着刀鞘,提着灯笼进去了。
不一会,门又开了,小厮提着灯笼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妩媚的姑娘。
这姑娘披了件大氅,只露出中衣的白领子,乌发只随意挽成一个漆黑油光的纂儿,显见是刚被人从床上唤起来的。
她对着纤竹一笑,朦胧的光下,更显得皓齿明眸。
纤竹向她福了一福:“这位可是颜芝姐姐?”
小姐提到过,布赫家有个貌美的侍女,想来便是她。
“是我,”颜芝笑着点头,“方才听说姑娘的表哥遇到些难事,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说着便从小厮手里拿过刀鞘,递还给纤竹。
她方才听小厮说起沈青岚这个名字,心里就是一紧,这不就是今日来过的那位俏丽的沈小姐,和布赫有聊不完的话的那位。满以为她明日就远远地走了,结果竟在这个时辰找上门来。
“我表哥沈青岚日落之时被康郡王府的人请到家里去了,到现在人也没回来,他走之前说若亥时他还没回驿馆,必是不好了,让我来求将军搭救他。”
颜芝心里一惊,此事竟还牵扯到康郡王。既如此,布赫又能有什么办法,他还能闯进王爷府里要人不成?
她笑得和蔼:“这位姑娘,我家老爷若是知道此事,定会相助,可惜他今日不在……况且,沈公子许是已经出了王府,只是回去的途中被什么事给耽搁了,不如你再回驿馆等等看?”
那小厮闻言偷偷暼了她一眼,见她笑容可掬,眼睛都不眨一下,便又默默低下头去。
纤竹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方才那小厮的反应,若是布赫不在,那小厮方才为何不说。
她抿了抿唇,竟扑通跪到颜芝面前:“人命关天,求姑娘行个方便。我表哥从不随便给人添麻烦,只是此事的确关乎他性命,将军绝不会袖手旁观!”
颜芝被她吓了一跳:“你你……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我家老爷如何……我方才不是说了,老爷今日恰好不在啊!”
纤竹抬起头来直愣愣看着她:“若将军此时不在,何时能回来?”
“这……这实在不好说,十天半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依着布赫的性子,说不定真会领着兵将上王府要人。他如今在朝堂上已经是举步维艰,若再和康郡王结了梁子,往后的日子更是不堪设想。
他们这些不相干的人,只知道有了事来求他,可知他今日的荣光、地位,没有哪一样不是他拿命换来的。十多年生生死死换来的功绩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葬送?
他身上那一层又一层的刀疤,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它们狰狞的样子……
纤竹听了她的话,脸色一变,随即站起身来,掸了掸膝盖上的尘土。
“姑娘怕是记错了。表哥说将军奉命于明日护送特使出城……既如此,将军必是在明日清早之前回来,那我就在这门外候着,等将军回来。”说罢看也不看颜芝,便要将马栓过来。
颜芝又羞又恼,从脸颊红到了耳根子:“你这人怎么……”
这方脸的丫头瞧着憨憨厚厚的,却有股莽劲儿。这话虽说得没什么花样,却是一把掌直接呼到她脸上了。
她只好又顶着一张发烫的脸走到纤竹身侧:“姑娘再听我一句。”
纤竹回头看她,脸上也没个表情。
“这内城有人巡夜,姑娘总留在这怕让他们误会。明早将军一回来,我一定即刻将此事告诉他,好不好?”
由她来告诉布赫,至少能劝着布赫一些,还能防着这丫头告状。
纤竹盯着颜芝的眼睛看了一会,她其实觉得布赫也许就在院子里,她想进去找人。但看这两人的样子,是不会放她进去的了。
“那有劳姑娘了。”她福了一福。
布赫这里暂时不行,她打算去求李大人。
她骑马奔回了驿馆,发现小姐还没回来,便跑下楼去。
李大人的房间里一片黑乎乎,她从廊下走过去,还没到门口,便被守夜的护卫拦住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莫要惊扰了大人!”那人压低了声音,口气却是不容商量。
纤竹比一般女子高大些,在这护卫面前却显得娇小了。
“我表哥申通事今日被带去康郡王府之后一直没回来,实在凶险,求求你让我禀报大人吧!”
那护卫瞥了她一眼:“康郡王又不吃人,抓一个通事做什么!许是路上耽搁了,又或是喝多了酒留宿在那儿了,你咋咋呼呼做什么……有事明日再说!”
纤竹见他不通融,张口就喊:“李大”
话音未落,那护卫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李大人是四品朝廷命官,是你说叫起来就叫起来的?你再敢乱喊,别怪我刀不认人。”
纤竹被他用刀尖抵着,只好不情不愿地回了小姐的屋里。
事已至此,看来只有等明日一早了。
不管是菩萨还是罗汉,她把能想到的神明全都求了一遍
*
郡王府里,青岚被出博抱到了方才那间房间的隔壁,顾昔堂的西次间。
西次间没有下人,却早已点了灯,很是明亮。他大步走得快,青岚还不及细看这一路上各处的格局,便被他放到了一张宽大的架子床里,身下是凉丝丝的竹席。
出博坐在床边,俯身将她的唐巾取下来放到一旁,又将她束在发顶的头发散下来。
发丝落在枕上乌亮又柔软,他伸手插进她的发间,轻轻抚着她的头一点点捋下来。
“你也太轻了,以后可要多吃些,太瘦了身子就弱了。”他柔声道。
“你还要做什么?”青岚被他抚得头皮发麻,见他坐在床边不走,心提到了嗓子眼。
出博见她惊恐,不禁笑了笑:“别怕。我说过了,我会等到你愿意。”他这才轻柔地将她的头发放到枕上。
青岚才稍稍要松了口气,却见他又转过身去将她的小腿架到他的腿上,要脱她的薄靴。
“别碰我!”她惊得尖声出来,“我喜欢穿着。”
出博的背影一滞,又将她的腿轻轻放回去。青岚见他始终没有碰到她的靴子,才暗暗松了口气。
出博转回身来,静静地想看着她。
床上的女孩儿面庞柔软粉嫩,但眸中的怒火已现出些燎原之势,他犹豫了片刻,才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歇了吧。明日做生日,家里热闹,不过都只在前院。这里是我平日的住处,旁人不会过来,扰不到你。我今夜宿在西厢,明日得空便来看你,若有什么缺的或者想要的,只管告诉外面的小玉和小珠,她们自会帮你办妥。”
青岚偏过头去不看他,什么“家里热闹”,听着就讨厌。那什么小玉小珠的想来也不过是负责看管她的人。
出博半晌没听见反应,便也不再多说,轻轻地走出去,将槅扇合上。
来日方长,他有的是时间和耐性。
青岚静静地听着,觉出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才松了一大口气。
至少今日算是躲过了。
外面的小丫鬟极轻地敲了敲槅扇,细声细气地问:“夫人,奴婢是小玉,可要奴婢服侍您梳洗?”
“不必!”青岚没好气,“我也不是你家夫人!”
“是。”小玉忙应下。
“现在什么时辰?”看天色应该已经很晚了。
“回小姐,已过了亥时。”
原来已经过了亥时,青岚静静地盯着顶上的承尘,心里有些打鼓。
纤竹一向牢靠,一定已经去向布赫求援了,若是布赫肯帮忙的话,说不定很快就会到了。若今日不成,他明日是否会来救她?
但话说回来,这里毕竟是王府,出博若是不肯放他进来,他还能硬闯么。
原本她想着,若是求助于使团的人,他们必会猜测她与出博之间的事,说不定三两句就会被劝走了。而布赫则不同,他本就知道她的根底又还感念父亲的恩情,手下还有些兵将可以驱使,所以她之前才让纤竹在危急时刻向布赫求救。
可是现在真出了事,她又却觉得之前的想法恐怕太过天真了。布赫毕竟是北颜的臣,出博再不得势也是北颜的王爷,是布赫的主子。而父亲相助于布赫已是多年前的事,布赫如今早已不是那个漂泊无依的小孩儿,而是身居高位的北颜将军。
有道是人情似纸张张薄,时隔多年,布赫可会愿意担着风险来救她?
她脑袋里一团乱麻,七七八八地想着这些事,时辰一点点过去,她竟觉得困意越来越浓了
“小姐,小姐。”
耳畔有人轻柔地唤她。
青岚忽地坐起身来,呼哧呼哧地连喘了几口气,才发觉有个陌生的女孩儿正举着油灯,一脸关切地瞧着她。
“小姐,您被梦魇着了?”那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掏出帕子轻轻沾她额头上的汗。
青岚这才发觉她的衣裳已湿透,里衣全黏在了身上。而她也已经恢复了些气力。
“嗯,是做了噩梦。”
这梦也是太难熬了,特别是那种无力的感觉,实在是热油煎心似得难过。
父亲躺在一片荒草地里,周围的土地、草木都被他的血浸透了。她想朝他奔过去,却是怎样也跑不到他跟前,好像总被人拖拽着似的。扭回头一看,拽着她的人不就是出博。他还偏要那样执着又深情地望着她。她哭喊着让他别再拉着她,他却好似听不见一般……
那女孩儿用力点了点头:“小姐方才哭了好一会,我们王爷也在这陪了小姐好一会。后来前院的管事来找王爷,王爷才离开了。奴婢看您后来越哭越伤心,才敢把您叫醒。”
青岚听说前院有事,腾地坐直了身子:“可是府上有客人?”
女孩儿摇了摇头:“不是,是府里的事。”
青岚一下子泄了气,靠到床围子上。
也没什么奇怪的,要么是布赫觉得不好在晚上打扰一位王爷,要么是他根本就不会来了。危难时刻,只有靠自己。
月光清冷,如水一般流进了她的掌心,一双手显得愈加苍白。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可恨又可笑。
父亲戎马半生,藩王之乱、驱逐北颜之战,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经历了多少,却是死得不明不白。她千里迢迢寻他的下落,却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被圈禁在此,做人家的替身。
可是她不服气,她只不过是错信了人,才处处落了下风,父亲恐怕也是如此。这世上的事原不该如此,忠义仁厚不该换来这样的下场!
她握了握拳头,觉得身体尚未完全复原。出博家里那几个小厮的功夫她是见过的,她即便是完全复原,也一定敌不过这几人
“王爷已经回去安置了么?”她垂眸良久,突然抬头问那女孩。
“应该还没有,王爷走的时候说他待会从前院回来,会再来看看您。”
青岚点点头:“你是叫小玉对不对?我身上汗透了,想擦洗一下。另外,能给我找几件干净的衣裳么?我要去外面坐坐。”
小玉连连应下,又有些诧异:“您还要出去?”
“就在廊下坐一会,透透气王爷是不是宿在西厢?”
小玉反应了一瞬,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点头如捣蒜一般:“是了是了,是在西厢。”
青岚便不再说话,见脚上薄靴还在,将靴子脱下,当着小玉的面将靴子里的匕首取出来,放到床边的柜子里
深夜的郡王府,静谧而安宁。
几座石碶的落地灯散着昏黄朦胧的光,在院子里笼出一片温柔。
出博沿着游廊走回来,远远地见一个姑娘坐在廊下,一头浓黑的长发散下来,垂落在胸前。那姑娘仰着一张娇俏的脸,皎洁的月色映在一双杏眼里却化作了淡淡的忧愁。单薄窈窕的身子,斜斜地倚靠在廊柱上,楚楚凄凄的,惹得人生怜。
出博看清那是青岚,不禁怔了怔,随即加快了脚步走过去。
“你怎么坐到这来了,不睡了?”
他试探着在她身旁坐下,却发现她竟没有嫌恶的意思。
“唔”她缓缓侧过身来仰起头看他,纤长的睫毛翕动着,“心里烦,睡不着。”
也不知是她还没清醒还是这月色的关系,她的目光里竟少了许多排斥,多了几分娇憨、懵懂。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停在这,是小作者体力不支了~龟速码字人,龟速码字魂。不过只要宝们还在看,就会保持更新哒~——感谢在2023-05-27 22:22:31~2023-05-28 21:2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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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悔与逃
◎本章单看易产生误会,请结合前序章节◎
“是因为我。”
自然是因为他。
出博竟忽然有些胆怯。他很珍惜她现在的样子, 怕下一刻她的眼中便会因他而显出憎恨。
先前对她用那些手段的时候还觉得理直气壮,他想留住自己喜欢的人,待她好, 又有什么不对。可此时却又不那么确定了。
青岚却比他想象得平静:“我的确是怨你的。不论你对我有怎样的心意, 为何不能好好地告诉我,同我商量,偏偏要暗算我,把我绑在这。你这样待我,我和那些被你当作猎物的鸟兽有何分别?”
泪珠晶莹,一颗颗滚落下来,出博见她眼里的波光摇摇颤颤, 知道她说的这些话皆是发自肺腑,觉得一颗心好像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我是怕你不肯留下来。若是提早问你的意思, 你恐怕就有所防备,我就”
他也说不清为何就到了这一步。不过从小到大,他没有哪样东西是不用手段便可以得到的。他只知道, 他非常需要她, 若是不用上些手段作保,他如何能安枕无忧。
但这样待她, 自然是不公的。
青岚却对他浅浅笑了笑, 好像要将这些全都遗忘似的:“你日后不会这样待我了吧。”
“那是自然。”他忙应道。
他试着抬手去帮她拭脸上的泪,惊奇地发现她并未如先前一般躲闪。而且她似乎是有些原谅他了, 看他的眼神也是柔和的。
留意到他肩膀上鼓鼓囊囊的一团, 她竟抬手轻轻抚了抚, 柔声问:“还很疼吧?”
出博怔怔地看着她, 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有你在就不那么疼了我还担心你恨透了我, 日后都不肯和我说话了。”
青岚想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见他不松手,却也不坚持,就任他握着。
“其实你又何必如此?”她幽幽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我对你并非全无一点好感,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被人强迫,我也不想和旁人共侍一夫,偏偏两样你都占全了,你让我怎么办?”
出博像是见乌云里突然照进了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这是自然,我也是一时情急,没有别的办法把你留住,才出此下策另外那件事,我也会尽快解决,绝不会委屈了你。”
青岚似是还算满意,只笑了笑,并不说什么。她稍稍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冷。
出博忙将身上披的外氅解下来给她披在身上:“库河城白日里炎热,夜里却颇有些风凉,你怎么只穿了中衣。”
青岚垂着头坐着不动,任他将衣裳加上来。
出博见她情绪不错,便跟她讲了些府里零零碎碎的事,又说了说他平日一般都在前院的什么地方、做些什么。
青岚静静地听着,一声一声地应他,渐渐便阖上了眼睛。
出博见她身子一歪,又要靠到廊柱上去,探手将她揽过来,让她靠到他的肩膀上。
青岚微微撑开眼帘。余光里,小玉和小珠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她便又阖上了眼睛,顺从地靠上他的肩头。
出博静静地让她靠了一会,见她呼吸缓慢均匀,估摸着她是已经睡着了,便稳稳当当地将她抱回房间里,轻轻放到床上。
小玉见他也要躺下来,便要去开柜子取薄衾来给他盖上。
出博却摆了摆手:“我只躺一会。”
她才稍稍对他没那么排斥,他得小心呵护着。
小玉会意,便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将槅扇带上。
出博枕在自己的手臂上,侧过身来,凝视着躺在里侧的青岚,抬手将她额上的发丝轻轻拂到脑后。
她的脸上敷了皎皎月色,身上散着淡淡的皂香,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又美好。他忍不住探过身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
她似乎没什么知觉,仍旧睡得熟。他双唇触到她的温热,却觉得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一点点融化开来。
许多年前,他也曾这样吻过叶苏儿,但那种感觉他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可不是么,叶苏儿虽一直被他强留在心里,却早已化成了一个影子、一个故事,沈青岚才是他面前那个鲜活又耀眼的人。
他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究竟是把对叶苏儿的怀念放在另一个人身上,还是已经喜欢上了另一个活生生的人。
正是由于这种不清楚,他好像有些后悔了。如她所言,他原本至少该问问她的意思。像现在这般,即便她有一日原谅了他,难免心里不会留下疙瘩。
不过事情已经做下,只有做到底,他实在不想放她走。他会用一辈子好好珍惜她,待她好,以弥补今日的错
出博走后,小珠拉了小玉跑的远了些,两人低声说些悄悄话。
“王爷到底是怎么吩咐的,你是不是记错了?你看这新夫人都和王爷那样了,她会跑?”
小玉也挠了挠后脑勺:“但王爷就是那么交代的。”
小珠拍了拍她的手臂:“我看是你笨。做王妃有什么不好的,她肯定是乐意的。也就是刚进门来,闹闹脾气,让男人在意她不过这样也好,咱们也不必整天盯着她,怪累的。”
*
翌日一早,李得琳才刚梳洗好,纤竹便急急忙忙地来求他去郡王府救人。
李得琳想了想:“莫急,康郡王贵为王爷,能对一个通事如何,况且他们二人相处历来融洽,”甚至是过于亲密了,“你表哥之前也去过王府,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说不定是他昨晚醉酒,留宿在康郡王府了。”
“可是……”纤竹觉得不可能。
李得琳示意她等他说完。
“若巳初他还未回来,我自会派人去王府寻他。”他说罢又招呼小厮,“快快摆饭,一会世子要来相送,莫要误了时辰。”
纤竹见他这般,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布赫身上。她本打算即刻去找布赫,走到门口却见两人跳下马要进驿馆。
走在前面的那人正是将小姐接到王府去的人,后面那人一身华贵,容貌有种卓然众人的俊秀,莫非是出博。
她眼见这二人进了李大人的屋子,紧走两步想跟进去,却被护卫拦下来。
“大人与王爷相谈,你进去做什么!”
此人果然是出博。
她方才向李大人求救,想必李大人会向出博问起小姐的事。
不一会的功夫,李得琳笑呵呵地送出博他们出了驿馆,他见纤竹盯着他们看,便招手将她叫过来。
“你表哥对王爷说,他家里困难,这次做完这个通事又要回蓟州重觅生计,”李得琳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正好康郡王觉得他不错,想留下他做个幕僚、清客什么的,你表哥也答应了。
“王爷不是也给过你表哥不少银子么,听说库房里还有不少王爷送给他的东西。想来他也是十分看重你表哥的。你表哥抹不开面子,一直没跟我开口,昨日又在王爷家喝多了,现在还未醒……
“王爷方才便是特地替他来向我解释的。你也不必担心了,待你表哥醒了,自会来找你的。”
李大人说罢,摇了摇头,便要回屋去了。
纤竹听得发懵,怎么黑的说成了白的。她赶忙叫住李得琳,说康郡王必是说谎的。
李得琳却叹了口气:“王爷方才给我看了契约文书,上面有你表哥的手印呢……你说你表哥也真是,他既有这样的心思便该早些告诉我,我又不是不情理之人。”
他说罢便迈进了门槛。
纤竹脸色煞白:“大人,我表哥……”是女人。
到嘴边的话,纤竹又咽回去。这自然是说不得的。
不过出博特意编了这么大的谎话,说明小姐一定还在他府上。纤竹想马上去找布赫,但此时已是巳时初,怕布赫已在过来的路上了。
果然,没等多久,便有一锦衣华服的公子并一位一身戎装的将领进了院子。纤竹听李大人和他们二人打招呼,便知他们便是世子和布赫。
待李大人和世子进屋说话,布赫仍留在院子里,纤竹便凑上去向他行礼,又说起昨夜的事。
布赫打量了她几眼,正色问道:“你是青岚的表妹?”
“正是小女。”
布赫点点头:“康郡王倒不是暴虐之人,青岚暂时应该无性命之忧。我眼下走不开,只得先将特使送出城去,而后立刻去找她。”
*
青岚今日醒得也早,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回忆起昨夜的事,脸上全无一点表情。
小玉、小珠见她醒了,问她有何吩咐。她便让她们将早饭摆上来。
“你们王府的早饭我没用过,先替我尝尝,哪个好吃。”她笑呵呵对两人道。
小珠看着这黄澄澄的鸡汤、白胖胖的馒头,口水都要滴下来,小玉却是不敢,便由小珠来尝。
青岚见她喜欢吃,便让她多吃点,说反正待会再让厨房给她做新鲜的也就是了。她说话和气温柔,小珠便更放开了些,大半的馒头和鸡汤都吃掉了。
小玉此时打开衣柜给青岚选衣裳,又问她要梳什么发式。
“你们可知王爷口里那位叶苏儿姑娘平日如何打扮?就照着那样来。”
小玉觉得难以置信,和小珠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心有灵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待青岚梳妆完毕,小玉要去让厨房重新给她做一份早饭。
青岚却硬要和她一起去厨房瞧新鲜。
小玉不敢违逆新夫人的意思,只好带她去。
青岚让她拿了两个侍女们吃的黑面馍馍,拎了一壶烧开的水回去。
小玉、小珠看着青岚用白开水就黑面馍馍当早饭,惊得说不出话。
“我最近油腻的吃得太多,吃些粗的好克化。”青岚笑笑。
她打量小珠的样子,觉得小珠除了肚子撑得鼓起来以外,似乎并无异样,不过也许只是药力尚未显现。她才刚栽了个大跟头,不得不小心些。
用罢早饭,青岚提出要到外面走走,小玉、小珠自然不敢放她一个人溜达,所以全都跟着。
青岚留心着院子的布局,顾昔堂以南是两侧的鹿顶耳房,过了影壁便是内仪门了。
刚到影壁,小玉便劝她回去,说怕前面的小子们冲撞了她。
“不碍事,我就过去看看。”青岚说着便绕过了影壁往前走。
内仪门边上站了四个彪形大汉,一个个生得高大魁梧,全都是藏青色短衣襟、玄色灯笼裤,一身护院的打扮。
有个领头的,见她要出去,便往她身前一拦:“王爷有令,请新夫人留在内院好好休息。”
此人生的健壮,步伐矫健轻盈,应当是个练家子,比失列及难对付多了。再加上旁边那三个,更不用奢望侥幸通过了。
青岚一笑:“今日不是要给王爷做生日吗?我去前院看看布置成什么样了。”
那护院看了看她,不答话,也不让开。
小玉凑过来:“小姐,午间宴请宾客。王爷说小姐刚进府,对府上的宾客还不大熟悉,怕前院人多嘴杂,扰了小姐清静。晚上王爷会来陪小姐说话。”
青岚听着笑了笑。这是要将她同外界隔绝,外面怕是都不知道府里多了她这么一个人。
“那……另外三位夫人能不能去前院的宴席?”
小玉只恨自己方才嘴快,支吾道:“那三位夫人是要到外院招待女客的。”
她本以为新夫人会有些恼怒,可新夫人看上去平静得很,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人在何处?”青岚又问。
“王爷每日这个时候都去大汗床前伺候,今日大概也是的,不过待会便会回来招待客人了。”小玉答道。
青岚点点头,也就是说过一会,出博会到前院招待客人,他那三个夫人连同近身伺候的丫鬟也都会到前院去,也许还有不少丫鬟会从后院临时调配过去……
前面走不通了,她便往顾昔堂后面走。经过一个穿堂,往西是察碧夫人的院子,往东是涡雾丽夫人的院子。她记得王府后院还有个不起眼的角门,不知那里的防卫如何。
不出意料,角门边上也站了人,是四个身强力壮的婆子。之前来的时候,这里可没有专人看着的。
青岚有些泄气,走到角门边的凉亭里坐着,百无聊赖地看王府里的仆妇们来来往往。她的身后只余小玉一人,小珠已经被她打发走了两趟,一趟是去拿扇子,一趟是去取茶壶茶杯,小珠这第二趟已经明显回来得晚了。想来,她或者是走得累了,或者是嫌她麻烦,故意走得缓了。不过小珠除了累些,并无其它的异样,或许昨夜那一出真的有些作用,出博今日并未在她的吃食里加些乱七八糟的。
“那人是谁?”她眼前一亮,手往前指了指一个高挑的丫鬟。
小玉顺着她的手望了望:“回小姐,那是阿顺,是楠碧夫人屋里的丫头。”
“这丫头如何?”
小玉不知她怎会问这话:“阿顺人老实,不大爱说话。但她是楠碧夫人屋里的,所以常挨打,今儿挨一个耳光,明儿挨一脚的,怪可怜的。”
经她这么一说,青岚想起来了,上次楠碧摔东西的时候,这个丫头也是在她屋里的,吓得伏在墙角,头也不敢抬。
看起来,这丫鬟正合适。
她又在凉亭里坐了好一会,忽然望见守在角门边儿上的婆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打开角门,放了个姑娘进来。
青岚见了那人,却是一愣,随即腾地站起身来,朝角门那边走过去。
方才进来的姑娘十八九岁年纪,汉人打扮,丰润又娇媚,是个美人。
青岚却好似全然没注意到她这么个人,一阵风似的,直直地往前冲,竟将那姑娘撞了个仰倒。
那姑娘哎呦一声,一手撑着地,一手揉着自己的肩膀,抬头正要抱怨,看见青岚的脸却一下子怔住了。
青岚俯下身去,趁着扶她凑到她耳畔。
“颜芝,救我。你现在去哪里?我待会去找你,你配合我,我们一会走这角门出去。”
颜芝似是惊住了,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第54章 配合
◎◎
被青岚甩了几步远的小玉小碎步赶了上来, 扶着青岚的胳膊帮她揉肩膀:“您一下子走得这么快,奴婢都跟不上您。”
她见青岚撞的人是颜芝,又笑着问她:“您来看楠碧夫人?”
颜芝终于反应过来:“是是, 我来看楠碧夫人, ”又一副不认识的样子看了看青岚,“不知这位是?”
“哦,这是我们府上的新夫人小姐。”
青岚回头对小玉笑笑:“无妨,日后就叫夫人吧。”
颜芝听着“夫人”、“小姐”的,还没从震惊之中缓过来,便见青岚冲她眨了眨眼。
“竟是这样,见过新夫人了。”她干笑了两声。
青岚点点头:“看来楠碧姐姐那边要热闹了, 我待会也去凑个趣,颜芝姑娘可要等我。”
颜芝笑着应了。
她此番便是为了沈青岚来的。原本她不想将此事告诉布赫, 但又担心那个方脸的丫头再来找,便将将赶在布赫去驿馆前将此事告诉他,好让他不能冲动行事, 她也能趁这个空档帮他探探虚实。即便他要救人, 这么大个王府也不会任他搜寻,总要大概知道沈小姐被囚禁在何处。
谁料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才进府, 那沈小姐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撞上来。
但她说要从这几个婆子守着的角门逃出去,要如何使得?
她突然就此想到一件事, 便又急匆匆地从角门出了王府, 不大会的功夫又折返, 直奔楠碧的院子去了
青岚带着小玉往回走, 同来时一样, 院子里的仆妇们都像瞧稀罕物儿似地偷偷打量她, 尤其她这张汉人的脸配上这身贺族人的打扮,走到哪都极其引人注目。想来她这个新夫人进府的事应该早就传遍了各院。
等到了顾昔堂,小玉给她沏茶解渴,她就坐在圆桌旁,盯着茶盏里的茶汤出神。
“夫人瞧得这么认真,可是特别喜欢这茶?”小玉随口问。
青岚摇摇头:“不是,什么茶都可以”
小玉听不大懂。
小珠此时拖着步子走进屋里来,心里正暗暗地埋怨。
方才这个多事的新夫人又突然奇想,让她到街上买些松子糖回来,再到各院给下人们分一分,说这是她这个新夫人给的赏。她是王爷的侍女,平日里累活都不用做,自然不肯自己跑这一趟,便差了个低阶的侍女替她上街,可是松子糖买回来,她还是得亲自送到各院。一上午的功夫,新夫人差她在这府里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腿都跑细了。
青岚见她进门,抬头问她:“我能从府里支些银子吗?”
“您要支多少?”小珠问。
“三十两,不要整的,全要碎银子。我进府的时候身上也没带着银钱,现在想给你们打赏都拿不出银子来。”青岚笑道。
小珠听说打赏,眼前一亮,即刻领了这个到账房支银子的差事。王爷说新夫人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区区三十两银子算什么。
等小珠领回银子来,青岚果然赏了两个侍女一人二两碎银子,又抓了一把放到小玉给她挂的香囊里,最后在两个侍女疑惑的目光下将剩下的碎银子通通塞进两边织锦的袖子。这袖子里躺了两串银子,便再不是轻飘飘了,摆一摆都能带起风,青岚低头瞧了瞧,觉得挺满意。
时候差不多到了晌午,青岚忽然站起身来:“咱们去看看那位楠碧夫人,再不去,她们是不是就要到前院去吃席了?”
小珠、小玉吓了一跳:“您不知道,楠碧夫人可不是个好相与的,那脾气一上来,动手都是常有的。”
青岚笑笑:“日后都是一家人,总得和睦相处。再说你们是王爷的人,有你们在她不敢对我如何。”
小玉、小珠却是苦着脸。人家明面上是不敢动手,若是暗地里找麻烦,那怎么躲得开,新夫人还是太嫩了些。
小玉见她走到门口,还是急忙跟上去,小珠却不情不愿地拖拉着步子。
青岚料定她跑累了,便又给了她个差事,说早上见衣柜里的衣裳叠放地皱了,让她用烫斗全都烫一遍。小珠立即欢快地应下来。
青岚便只带着小玉一人去找楠碧。
她们刚进楠碧的院子,便听到正房里有人在哭诉,廊下只有个小丫头,正倚着廊柱打瞌睡。青岚放慢了脚步,侧耳听着。
“……真真怄死人了,昨日以为是个男的,王爷还跟他喝酒谈天的,今日才知竟是个女的!我原想着,他心里没我也便罢了,我就这样守着他一辈子,也认了。可是你看看他,让个野女人迷了心窍,连个进门儿的礼都没有,就把人抱进他那屋了。
“他那屋你知道吧,我们姐几个可是谁都不能进呢。现在可倒好,外面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一来就住进去了!”
这人说完便呜呜地哭,听这个口气大概是楠碧。
另有个声音柔声劝她:“王爷也是会看人的,应当也是良家的姑娘,你们日后好好相处也就是了。”听声音正是颜芝。
“什么良家姑娘,良家姑娘怎会就这样住进来。我们几个比她先进门,她难道不该来主动拜见?她这礼都没行过,就到处招摇,摆新夫人的架子,她是摆给谁看的?”
青岚心里憋着笑,楠碧还是老样子,真没叫她失望。她也不再听下去,轻轻咳嗽了一声,不等那门口的小丫头醒,便掀开帘子走进去。
“这不就来拜见姐姐了吗!”
她说笑着走进来,见楠碧坐在炕上,向她行了一礼:“见过三姐姐。”
楠碧见她突然大摇大摆地走进来,本就惊骇,听见她给她排到了第三,脸色更是黑得吓人。她才要发作,却见出博的侍女小玉也跟了进来,只好把火气压了压。
她从炕桌上的大攒盒里抓了一把糖吃,眼皮都不抬一下,权当没有青岚这么个人。
颜芝从炕上下来,跟青岚见了礼,而后便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青岚却也没要她做什么。
青岚见楠碧不招呼她,便笑呵呵地在屋里随意地溜达,一眼瞥见了垂手立在角落里的侍女阿顺。
楠碧则偷眼打量青岚,见她身条纤长窈窕、容貌娇俏灵秀,心里道了句……不丑,而且好像还在哪里见过。想来那些庸脂俗粉,都是长得差不多的。
青岚对着屋里的陈设啧啧了半天,一副看不上眼的样子,可楠碧居然还不理她。她不禁皱了皱眉,径自找了个绣墩坐下。
屋里安静得很,青岚看来看去,见她们炕桌上放着两盏茶,单她自己没有。
“能否跟姐姐讨杯茶喝?”她笑着问。
楠碧一副没听到的样子,颜芝推了推她,凑到耳边提醒她小玉还在一边看着。
楠碧这才吩咐角落里的阿顺去倒茶。
青岚见状便道:“三姐姐恕我直言,您这儿的陈设虽样样贵重,却不及顾昔堂的万分之一哦,对了,”她抱歉地笑笑,“差点忘了,三姐姐进不了顾昔堂,瞧不见。要不下回我带您去,您要是看见喜欢的摆设,我叫王爷给您制个一模一样的,如何?您放心,只要是我开口要的,王爷一定答应!”
楠碧狠狠白了她一眼,抿着嘴不说话,只槽牙咬着糖块儿,嘎嘣嘎嘣地响。
青岚见阿顺端着茶走过来,便又对小玉道:“王爷给的那几盒首饰,那些赤金的、宝石的,又晃眼又占地方。我看姐姐好像没什么像样的头面,你现在回屋去随便取几支来,我送给姐姐。想来王爷也不会怪罪,他说了,我要是有看不上的,尽可以给别人。”
颜芝嘴里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她探究地看了看青岚,青岚却还是一脸笑盈盈,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楠碧却已气得脸发白:“不必了!王爷送我的头面也够多了,我只是懒得戴而已!”她说着话,额上的青筋已经跳起来。
“阿顺……”她唤了声,“好好看茶!”
阿顺听见主子特意唤她,端着托盘看过去。她伺候楠碧多年,见她目光狠厉,便即刻心领神会了。
她端着托盘走到茶几旁,也不将托盘放好,便取了里面的茶盏,举到青岚面前。
“夫人请用茶。”
手一松,一盏热腾腾的茶就这么翻落下去。
小玉在一旁看着,吓得叫出来。夏日衣裳单薄,这滚热的茶泼到身上,轻的也得烫起一层泡。
青岚却已经嚯地起身,猛地一挥袖子。她这袖子沉甸甸,挥起来带着力道,那茶盏当地一声被拂落到地板上。
她袖子和裙角湿了一些,人倒是毫发无损。
阿顺扑通一声跪倒,“奴婢不知怎地一时手抖,求夫人恕罪……”
青岚冲她摆摆手:“无妨无妨,快起来。”
她转过头去看了看楠碧那张阴沉的脸,扯起湿哒哒的裙角给她看:“不过三姐姐,我的衣裳湿了,能不能借一套姐姐的衣裳换?”她又指了指阿顺,“不如就让这丫头带我去挑一件吧,我便不怪她了。”
“你那里不是什么都有么,何必要换我的”楠碧这话接得快。
怎么这野女人挑衅了一通还要抢她的衣裳?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颜芝使劲扯了扯袖子。
“你若让她这样回去,旁人看见怎么说?传到王爷耳朵里,你白白做了恶人。”颜芝压低声音道。
她好像有些领会到沈小姐的意思了。
楠碧虽还是不情愿,却觉得颜芝说得在理。
她招手叫阿顺过去,见阿顺瑟瑟缩缩地一步步挪到她面前,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是一个耳光。
“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养你有何用!”
阿顺脸上火辣辣地疼,却只敢呜呜咽咽地小声啜泣。
楠碧就着这一巴掌总算顺了顺气,这才朝阿顺挥了挥手:“罢了,你去带她换衣裳……记着,是茄色的那套。”
茄色的那套最老气,她从不穿的。
阿顺挂着脸上的巴掌印应诺,又请青岚随她去更衣。
青岚却似是想到了什么,边跟着阿顺往外走边喃喃自语:“哎呀,听说前院给王爷做生日呢,我是不是耽误三姐姐吃席面了。”
说罢便和阿顺、小玉消失在门外。
颜芝本来一直好奇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下经她这么一点拨,总算是明白了。
“对呀,”她推了推楠碧,“你们今日可是要待客的,你怎么不去?你两个姐姐可都去了,独独缺了你一人,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嚼舌根儿呢!”
楠碧一怔,猛一拍大腿:“对呀,这个狐媚子一来,把我都气糊涂了。走,咱们一块儿去。”
“你先去,你这儿不是还有一位么,”颜芝用下巴指了指院子里,“我先帮你把她打发走,再去找你。”
楠碧一把握住颜芝的手,满眼的惺惺相惜:“你怎么这么好,真是最妥帖不过了这个布赫,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颜芝一听她提起布赫,怕满心的惆怅被她勾起来,赶紧摆手让她别说了。
她目送楠碧带着一个侍女出了院子,才往西稍间跑。楠碧的衣裳太多,难看的都放在这一间里。沈小姐她们必是在此处更衣了。
西稍间里,青岚已经趁阿顺翻腾衣裳的功夫,一个手刀劈下去。而后又打开槅扇,叫小玉进去帮忙。
小玉不知何事,进了门一眼看见阿顺歪歪斜斜地倒在打开的柜子里,赶忙上去唤她推她。不料背后遭了一击,也晕了过去。
青岚将槅扇一合,胡乱抓了衣裳将这两人嘴巴塞住,又利落地将她们的手脚捆在一处。而后,她又跑到槅扇边推开一道缝,边拆头上的辫子边往门外张望,见颜芝走近了,赶忙招手将她叫过来。
“你帮我把把风,我换身衣裳就走。”她说着又从两边袖子里掏出那些碎银子来一把一把递给颜芝,“这些你先装着,待会用得上。”
颜芝还不是很明白,不过见她这一会功夫便不声不响放倒了两个人,便知她必是有主意的。
不大会功夫,槅扇一开,有个梳双螺髻的侍女迈步走出来。
颜芝反应了片刻才缓过神来:“呦,你还别说,乍一看你这身段、打扮,真就能把你当成阿顺了。”
青岚嘿嘿一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着这么一个跟我像的。”她说着又从怀里掏出条帕子,让颜芝帮她系上,一下子遮住了半张脸。
颜芝对着她的脸瞧了瞧,只要她垂着眼帘不开口,乍一看真是分辨不出
前院摆宴席办生日,热闹得很,后院却是异常得清净。服侍各夫人的仆妇,除了个别不得脸的、年纪大的被留下来看院子,其余人早都找了各种由头跑到前院去帮个忙凑个数,好领些赏钱。
青岚、颜芝二人疾步穿过游廊,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远远已经望见了后院的角门。
“呦,这不是颜芝姑娘嘛!”
这一声来得响亮又突然,把二人吓得一激灵,青岚低头侧身缩到颜芝身后。
作者有话说:
许大人即将复现,如果有宝在急等的话,稍预告一下。本来打算放这章,但实在字太多了,我感觉大长章有时候有点吓人。感谢在2023-05-29 21:03:35~2023-05-30 20:27: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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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岑兴
◎◎
颜芝循声望去, 见东边游廊走来个婆子,一身赭色交领长袍,矮矮胖胖, 戴了两个鎏金的耳环。正是出博的乳母诺米娜。
颜芝暗暗叹了口气, 若是别人也便罢了,这位还真不能不搭理。
“您老没去前院热闹热闹?”她笑着给她行了个礼。
诺米娜点点头:“我正要去呢。”她似乎对颜芝的礼貌很满意,却又皱着眉瞥了一眼颜芝身后的青岚。
“这是阿顺吧,怎么躲着不见人?”她边说边往颜芝身后看。
颜芝脸上略微一僵,随即叹了口气:“别提了,这丫头惹了楠碧夫人不高兴,刚挨了俩巴掌, 脸都打肿了。我想着,我家老爷有上好的药膏子, 先给她抹抹看。这花儿一样的姑娘可别给打坏了。”
诺米娜哦了一声,却愈加好奇起来:“可怜的孩子,到底因为什么事儿?”
她边说边往青岚身边凑合, 颜芝又不知该怎么拦她, 太阳穴突突地猛跳。
“阿顺”此时呜呜呜地大哭起来,将脸埋在颜芝的肩头, 哭得浑身战栗, 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颜芝轻轻拍着“阿顺”的背安慰她,又对诺米娜低声道:“您老先忙着, 这丫头今儿受足了委屈, 我带她去我那儿好好劝劝, 别耽误了您的事儿。”
诺米娜摇了摇头, 朝她们摆摆手:“这楠碧老拿小丫头撒气, 也不是个事, 这我得跟王爷说说,不能老这么着……”
“可不是么,还是得您老说话”颜芝边应着诺米娜边往外挪,两人终于渐渐地挪远了。
角门那边,原本四个婆子只剩下三个,想来是她们轮流用饭,所以少了一个。
青岚两手抓着颜芝的胳膊,脑袋耷拉着,一副委屈又怯弱的样子随着颜芝往角门走。
游廊的尽头连着一条石板小路,两旁是到脚踝的花草从,一直通到角门边。她伸手捅了捅颜芝,在她耳畔低语了两句。
颜芝略一反应,旋即明白过来。她两手背到身后,从袖子里将青岚先前给她的碎银子摸出来,不着痕迹地沿路洒在草丛里。那些碎银子,一个个一两都不到,落到草丛里一点声响也不曾有,她便这样一路洒到角门边上。
“诶呀,阿顺你快看,这草丛里是什么!”她突然大叫起来。
“阿顺”蹲下来扒开草丛一看,也高声叫起来:“呦!这是银子呀!”
二人激动地蹲到草丛里一通扒拉。
“神仙活佛!这是谁掉的,这随便一扒拉就是好几两!”
颜芝这一声感叹叫得太响,旁边的“阿顺”猛拉了她一把,在嘴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还拿眼瞟角门边儿的那三个婆子。
那三个婆子方才便听到她们叫“银子”、“银子”的,早就抻着脖子往这望了,这会见她们俩不停地往袖子里塞东西便更是抓心挠肺一般。
王爷昨日交代了,让她们在这儿守着门,说所有出去的人都要问清楚怎么回事再放人出去,尤其是府里新来的夫人,绝对不能放出去。可是她们溜溜守了这大半日,腿都站麻了,也没见新夫人到门边来过。
今日在前院伺候的人都能得着赏钱,偏她们几个摊上这么个苦差事,累累巴巴的不说,还一点油水也没有,想吃顿饭、方便方便还得轮流去。
“依我看,这儿也没别人了,王爷也在前院吃着呢,咱过去看看吧。”一个红脸儿的婆子拉了拉旁边一个面皮泛黄的婆子,显然已对那草丛跃跃欲试。
那黄脸儿的婆子也早就按捺不住了,无奈方才三个人都在这儿绷着,她不好意思先开口。那红脸儿的婆子一拉她,她便即刻对另一个稍矮些的婆子道:“我俩先去看看,你在这儿守着,若真捡着银子,我们跟你分。”
说罢也不管那婆子答不答应,便迫不及待地跟着那红脸儿婆子跑到颜芝她们蹲的地方去查看了。
颜芝见她们过来了,随手指了个地方对“阿顺”道:“诶,那边好像也有,咱们去看看!”说着就要拉她过去。
“阿顺”却捂着脸埋怨:“别捡了吧,我这脸上的伤若是拖得久了,抹什么药也不管用了,你还是快带我去你们府上抹那膏子吧。”
颜芝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被“阿顺”牵着往角门走。
那两个婆子心下暗喜,本来还担心银子被这两个丫头捡光,没想到这里还有不少,两人二话不说,直接蹲到草科里仔仔细细地划拉银子。
这边,颜芝、“阿顺”已经到了角门边。
那婆子正眼也没看她俩,只盯着那边两个婆子手上的动作数数。三个、四个、五个……万一这两人不老实,背着她匿起来几个怎么办,那她这亏可吃大了!
颜芝见她这副样子,便偏要站到她眼前去:“这位妈妈,你们阿顺姑娘脸上挨了巴掌,我们府上有上好的药膏子给她抹抹,我带她过去,一会就回来。劳烦您给开个门儿吧。”
那婆子的视线全被她们二人挡住,心里烦躁得很,极不耐烦地朝颜芝挥挥手:“自己开,自己开。没见人家忙着呢!”
颜芝“哦”了一声,好好地将门栓拉开,带着“阿顺”推门出去了。
角门关闭,双脚踩在王府外的青砖上,青岚的心还在砰砰砰地狂跳。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是逃出来了吗?
她和颜芝疾步往巷子外走,还没走出多远,便见两个护院打扮的人一左一右朝她们走过来,把她们夹在当中。
“颜芝姑娘,这位是?”其中一人问道。
颜芝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你们楠碧夫人屋里的阿顺呐,刚刚挨了夫人两嘴巴,我带她去我们府上抹点药膏子。”边说边瞄了一眼那边的巷子口。
“阿顺?”那护院围着青岚打量了一圈,“王爷说凡是出府的人都得打量清楚,你把帕子摘了。”
青岚没料到出博在此处还设了一道关卡,她一时想不出办法,便往颜芝身后退了一步。
颜芝对那人笑道:“哎呦,这位大哥,人家小姑娘脸上肿着呢,你让她怎么见人呐!”
“颜芝姑娘,你不是我们府里的人,要出去我不拦着。可是王爷交代过,但凡是王府的人,不看清楚了不能放走。今儿她要想走,必须把脸露出来。”
他这话虽是对颜芝说的,一双眼睛却定在青岚身上。
青岚的双手攥着拳缩在袖子里,微微有些战栗。这二人同守在内仪门的那几个一样,步伐轻盈,气息平稳又绵长,一看就是练家子,她十有八九是打不过的。
她高声道了句“好”,却突然转身,往巷子口跑。这些人虽能打,但未必比她跑得快。若是撞上来王府道贺的宾客,或许还可以求救。
说什么来什么,对面还真走来一队人。这些人各个骑着马,披坚执锐,为首的那人着齐腰锁子甲,背后大红披风,剑眉深眼,雄姿英发,不是布赫又是谁!
青岚喜出望外,脚下更是快起来,一直跑到布赫身侧才停下。
“老爷!”颜芝高兴地差点跳起来。
之前听沈小姐说要从角门逃出去,她便赶紧回家找人去通知回城路上的布赫,让他不要急着进王府,而是在王府角门外的巷子里打转悠。若是沈小姐真能出得去,他不必冒犯王爷,也可以冠冕堂皇地将沈小姐带走。
她能看出他对这位沈小姐的重视,若是沈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她真怕他会怨她一辈子,如今她将人带到他面前,当真是如释重负。
布赫见一个女孩儿逃命似地向他跑过来,急忙勒住马仔细观瞧。这女孩梳着双螺髻,上衫下裙,帕子蒙着面,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泛着光。
青岚见他有些疑惑,跑到近前将帕子撩起来:“将军,是小女。”
布赫这才一下子认出来,又惊又喜。这女孩儿家到底是穿女孩儿的衣服才最是漂亮乖巧,他心里感叹了句。
此时无暇多想,因为那两个护院已然追到他的马前了。
“来者何人,为何欺负一个弱小女子?”他握着马鞭一指。
“将军,我们二人是王府的护院,我们府里的侍女私自跑出来,请将军让我们将人带回去。”
布赫板着脸问青岚:“你是王府的丫鬟吗?他们是王府的护卫吗?”
青岚摇头:“将军明鉴,我不是王府的人,他们是谁我也不认识。”
布赫将马鞭在手里托了托:“笑话,既然是护院自然是护府内安定,哪有跑到街面上抓人的。况且这条巷子我日日经过,以前可从没见过什么护院”,便又拿马鞭一指,“你们定是冒充王府的人,当街强抢民女!”
“不是不是,将军误会!的的确确是王爷叫我们守在这儿的。王爷娶了位新夫人进门,让我们在这儿守着,以防新夫人逃跑。”
布赫想到青岚方才张皇失措的样子,又听眼前二人这么说,立时明白了七八分。
“简直荒唐!”他气得骂了声。
见那两人愣了一下,他便又补了句:“……我怎么从未听说王爷娶了新夫人,再说即便王爷真娶了新夫人,新夫人又怎会逃跑。你们这谎说得也太荒唐!”
两人还欲解释,布赫却一挥手:“来人!这二人假借王府之名,当街强抢民女,将他们送至衙门,该怎么判怎么判。”
那两人见不好,扭头要跑,却被几个当兵的横刀拦住。
“别让他们扰了王府清净。”布赫道了句。
那两人喉咙上立时抵了几柄冷森森的弯刀
布赫拉了青岚跳上马,颜芝也随他们一同回家去。一行人静悄悄地出了巷子。
纤竹等在布赫家里,青岚见了她也顾不得说这两日的事。她即刻换了衣裳,带着纤竹上了布赫为她们备好的马车。
原本布赫要带人护送她出城,但青岚觉得这样反而引人注意,便劝他尽快去王府给出博庆生,要显得一切如常才好。
“若是他们责问,就让颜芝姑娘一口咬定,是我用刀挟持了她。”临近分开时,青岚拉开窗帘对布赫道。
布赫朗声笑了笑:“你不必替我们担心。一来,出博做这样的事,本就无理可讲。二来,我听说大汗已经连续昏睡了两日。若是真有什么变故,这库河城可是要变天了,到时候他恐怕是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找我的麻烦。”
青岚听他这么一说,想提醒他出博说不定和赵郡王巴延有所勾连,未必不是一方势力,布赫却摆了摆手。
“你们快走。万一出博发现你不见了,才是麻烦。”
青岚只好不再多言,又再三谢过他的大恩,便匆匆离开。
她走了没一会,却听车外有人骑马追上来,她心惊地撩起帘子查看,发现还是布赫。
“也没什么,就是想劝你一句,”他凑到车窗边,“你来大颜这一趟也太凶险,日后可别再做这样的事了,沈叔若在天有灵,也只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他神色极严肃,像嘱咐自己亲妹妹似的。
青岚忽然有种被亲人劝解的感觉,鼻子一酸,眼眶里便湿润起来。
布赫是一早认定父亲殒身的,她却是一直以为父亲还活着,到头来才得了噩耗。她心里难过又说不出,泪水先涌出来。
布赫见她哭,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窘得面红耳赤。
“你你别哭啊,我就是说那么一句别哭啊妹子。”
他脱口而出叫她妹妹,叫完了又后悔,不知道人家姑娘乐不乐意。
青岚被他这样子逗笑了,泪水模糊里向他一抱拳。
“知道了,布赫大哥,您要保重。后会有期。”
在北颜与大景之间,散落着一些不起眼的村镇。当年景颜停战时,划出了一条用以分隔两帮领土的地带。这片地方很是荒凉,但往来于两国之间的商人行旅却又常需在中途住店歇脚,渐渐地这些地方便生出了一些零零散散的村镇。
青岚与纤竹出了库河,便一路狂奔到最近的村镇,见身后始终无人追赶,才稍稍松了口气。为防止出博派人追赶,青岚极少在陌生人面前露面,要么是待在车里要么是在某人的屋檐下借宿。两日走下来,她们并没有遇到麻烦,却从来往的商人那里听说了一些消息。
譬如库河城在她们离开的那日下午便戒严了,有些去库河贩货的商人想进城却进不去,众人纷纷猜测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青岚听了却长出了一口气,想来就是布赫所担心的,北颜的可汗殡天了。世子为了坐稳汗位,干脆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只是他防得住南边来的人,不知防不防得住西边来的人马。不论如何,混乱之下,出博想必顾不上她。
另一个消息则更离奇些。听说数日前,大景皇宫里出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三皇子在睡梦中被一个不知哪冒出来的粗鄙汉子给打了。这背后的原因,竟有不下十来种说法,最常听到的一种是,太子嫉恨弟弟受宠,担心虔心修道的皇上哪一天昏了头,要把皇位传给弟弟,所以找人先把弟弟打废了。
这个故事,青岚则是从头到尾都觉得荒谬,便不曾在意,她一个已故武将的女儿,犯不着关心这些。
她们去北颜时的路线是自蓟州卫出关,一路往西,如今回来,为了躲避可能追来的人,尽快进入大景地界,她们直奔离北颜最近的边境城镇——岑兴。
这一日,主仆二人终于进了岑兴县,才刚进城没一会,城门便关了。
日头落山,天色暗了,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街边的铺子纷纷打了烊,只青岚这辆马车在街上走得孤零零。
主仆二人踏上大景的国土,心里一根绷紧的弦终于松下来,便更是感到力不能支,只想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休息一下。
另外,方才城门的守卫也提醒过她们,岑兴近些日子闹马贼,这伙贼寇有时会从西边的孝女山下来抢钱抢粮,让她们小心些。
好在进了城没多远,路边就有所官驿。
作者有话说:
恩恩,是的,确定下一章,能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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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灯下相会
◎◎
青岚从车上下来, 舒展筋骨,顺带将这官驿打量一番。
这地方看上去有些年久失修了。立柱的漆早已看不出颜色,门槛中间的一处已经明显塌下去。左侧大门上的铜环竟然也不见了。
她抬头望了望, 见这里石头砌的院墙看起来还是挺坚固的, 廊檐下高悬的两盏灯笼虽挂了些雨渍污迹,却也透出些昏黄的、温暖的光亮来。
就是这点光亮,将她们二人连带那车驾一同笼在里面,同周遭的黑暗隔绝开来,好似给了她们某种庇护似的。
青岚那颗紧缩得发了皱的心,终于稍稍有些舒展开来。
此处破是破了点,可毕竟是个官营的住所。况且天色已晚, 再走下去实在不安全,万一客栈还没找到便遇到马贼就不妙了。
纤竹上前扣门。扣了许久才终于有人懒散地应了声:“做什么呀, 没看门关着么?”
青岚听得眉梢一挑。
“我们是来投宿的。”纤竹大声回答。
门里那人却似是想都没想:“你们到别家投宿吧,我们这儿客满了!”
客满?!
岑兴不过是个边境小县,既不繁华, 又无甚名胜, 如何会客满?
青岚跨步爬上车,一跳一跳地往门里望。
那里面是间小院子, 上下两层楼的客房, 除了门房和旁边的两间屋子亮着灯外,便只有二楼的一间客房灯火通明, 一个高大而模糊的人影映在窗纸上, 随着灯火的跳跃而微微晃动着。
天虽然黑了, 离就寝却还早, 那些黑着的房间想必大都是空着的。
这官驿简直岂有此理!
青岚心里生出些火气, 但转念一想, 应门的人或许就是想要些好处,那给他点碎银子也就是了,省得麻烦。
她便让纤竹再去敲门。谁知那人一听还是纤竹的声音,便极不耐烦地甩了一句“不是告诉你客满了嘛,聋了还是傻了!”
青岚这些日子蓄积在五内的怨气被轰地一下点燃了,身上的疲惫一扫而消。她蹭地从车上跳下来,几步走上前去,砰砰地砸门。
里面那人声音也难听了:“有完没完呐?还让不让人歇着了!”
“官差投宿,速来开门!”
这几个字锵锵地撞进门里去,里面顿时安静了。过了片刻,有人踢里踏拉趟着鞋过来,听上去很不情愿。
破门吱呀一开,有个二十来岁、伙计模样的人露出半拉身子,一只脚跨到门槛外,上一眼下一眼打量青岚二人。
“你们是官差?冒充官差可是大罪,送你们去衙门!”那伙计撇了撇嘴。
他正说着,一张路引在他面前抖开,他不由得往后仰了仰再观瞧。
路引上写明了青岚的籍贯、以及她作大景使团通事出境的事。那伙计看了一遍,挤出个干巴巴的笑容:“原是上差……方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不过今日确实已客满,劳烦您……”
他话还没说完,青岚已将门推开,大步迈了进去。纤竹紧跟着也跨进门去
片刻之前,就在二楼那间亮着灯的房间里,卢成坐在阴影中的一只鼓凳上,低声向主人禀告。
“四爷,咱们的人已经埋伏好了。一半人埋伏在院内,另一半守在外面。白天跟踪咱们去赌坊的那些人,大概以为咱们就两个人,若是有所行动,应当就在今晚。”
许绍元穿了身洗旧的夏布直裰,安安稳稳地靠在一把老旧的太师椅上,冲他点了点头,指尖轻叩着扶手。
“闯进宫伤人的那个孙四九是岑兴人,何国舅想必是听说了我来岑兴,便有所猜测,要么就是刑部那边露了消息给他。反正,他是按捺不住了,必要将证据截下来,让太子有口难辨”
卢成往前探了探身:“四爷放心,咱们的人虽称不上绝世高手,却也都是能以一当十的。那些人若敢来,即便他们是孝女山上的贼寇,也管保让他们有来无回。”
许绍元轻松一笑:“确是无甚可担心的。岑兴地处偏僻,不论是何国舅还是三皇子,手都还伸不到这里来。何况咱们来得突然,他们在本地一时找不到什么精锐,不过是些乌合之众罢了。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楼下院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喧哗。驿站的伙计似乎在和谁吵架。
许绍元也没去探寻是何原因,只问卢成:“驿丞那里交代过了吧?”
卢成点头:“已经交代过了,之前有几波来投宿的,都已经劝到旁的客栈去了。”
许绍元点点头,指了指桌上摊开的两册账本和一叠纸:“也不止是赌坊的人证,这些文书也要看管好,为太子洗脱冤屈,缺一不可。”
卢成刚要应诺,却听院里一人高声道:“这些黑漆漆的房间都有人了?那好,我便要一间间敲开来看,但凡有一间空着,你便随我见官去!”
听声音,此人是边说边往院子里面走了。
院子里寂静,而此人嗓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的勃勃朝气和些许回响,清清楚楚地传到楼上二人的耳朵里。
二人听见这嗓音俱是一蹙眉,许绍元旋即问:“这两日李承钰他们应当已经回到大景了吧,你离开北颜之前,他可说过要改路线?”
“并未说要改,李大人应当还是要经蓟州卫入关的。”
卢成答得快,但身上已经冒了薄汗。因为楼下这人的声音实在是很像申通事,四爷突然问起李大人的路线,一定也是为了这。
先前四爷让人传信给他,叫他到岑兴来,他离开前可是对弟弟卢新千叮万嘱过的,让他既要护着李大人,又不能忘了申通事,务必得将人平安带回来,这小子莫不是疏忽了!
“哎你这厮站住……”楼下的伙计正叫道,“实话告诉你,我们这是有空房,可是先住进来的大爷人家有钱,就是要全包下来,你又能如何?”
听脚步,他似乎要去拉住那年轻人,却突然“哎呦”了一声,像是扭到了哪里,疼得叫唤。
“且慢且慢……这位上差请稍安勿躁……”听声音是此处的驿丞跑过来了。他嗓音低缓老迈,楼上听不大清楚,但应当是在和那年轻人解释。
“您说的我也明白,”那年轻人道,“可您能不能劝劝那位爷,这黑灯瞎火的,让我们两个外乡人去哪里寻住处?我们很安静,不会吵到他,银子也不会少您的。”
许绍元听到这,看了卢成一眼,随即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卢成心里一紧,有心跟出去看个究竟,却又意识到自己不能露面。
许绍元推开槅扇,站到走廊里往下望。见方才说话的年轻人端立在昏黄的灯光下,单薄而挺拔,细细长长的一条影子延伸到远处。
年轻人似是听见他这里的动静,抬眼往这一瞟。但是因他背着光火,他大概是瞧不清他的。
驿丞已经为难地直抓后脑勺,又对那年轻人道:“不是小老儿不帮您,是实在人家大爷不肯答应啊!”
那年轻人看了驿丞一眼:“可此地乃是官驿。依大景律,凡官驿,有来往官差需留宿者,不可拒之门外!若有违律者,经查实,当受杖刑……您可千万想清楚了!”
他这话像是对驿丞说的,却突然仰起头,大大方方地朝楼上的许绍元看过来。如玉的脸上满溢着少年英气,一双清灵秀丽的墨黑眸子好似明珠浮光,显得神采飞扬。
许绍元背手看着,嘴角高高地扬起来。
小姑娘终于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且依然是明丽夺目,一如从前。
一如从前的还不止是她本人,她那信口雌黄的本事也是丝毫不减。
什么大景律令,全是一派胡言。官驿虽不该拒绝来往经过的官差,却并没有什么杖刑的惩罚,最多缴些罚金也就了事了。
没想到他这个曾经的状元郎、当今的侍读学士竟也会被人用大景律敲打。
他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有意思。这小姑娘身上有股劲,让人错不开眼睛。当年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心一意要将那卡在树上的风筝取回来,他看她将五花八门的手段挨个试一遍,竟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院子里,驿丞听了那大景律、杖刑什么的却好像真地被吓住了,白亮的脑门上已经见了汗:“这……这没必要吧,咱们也是没办法,您又何必跟小的们计较……”
“罢了,让他们住下吧。”许绍元站在楼上对驿丞道,又招招手叫他上去。
原本不让旁人进驿馆,一则是故意向有心之人昭告,驿馆里藏了重要的东西,二则是想到夜里或许有人突袭,虽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却也最好不要卷进不相干的人来。
不过天已经这么黑,她们若是一时找不到个正经的客栈也不安全,她既然执意要住下来,便由着她吧,住在他隔壁,有暗卫一起护着,也算妥当。
青岚立在院子里,眼睁睁看着这片刻之间的变化,很是惊讶。
她方才一时气不过,觉得有钱也不能这么霸道,便想给楼上那客人一个警告,正准备据理力争的时候,人家竟然就轻易地同意了。
一小会的功夫,驿丞从楼上那人的房间走出来,朝她们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引她们进了那人隔壁的房间,说这间是余下房间里最干净、条件最好的。
青岚、纤竹早已精疲力尽,并无二话,稍做洗漱之后,便一边一个,瘫倒在外间的罗汉床上。青岚已是饥肠辘辘,打算待会爬起来,抓点随身带的干粮吃。她们能住进来已是不易,眼下又过了饭点,也不指望驿馆能专门为她们生火烧饭了。
谁料一会的功夫,方才那吵架的伙计来敲门。他手里端了个托盘,进来后也不称呼谁,就直接往桌子上摆吃的。两碗热汤面、一碟腌牛肉并几盘现炒的时蔬。
“隔壁客官叫厨房给你们做的。”
“啊?”纤竹以为听错了。
“啊什么啊,又不收你们钱。”伙计噎了她们这么一句,就黑着脸走了。
隔壁吩咐厨房做的……那人还挺客气的。
青岚却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倒不觉得她们要求住进来有什么不对,只是方才她分明已经有些剑拔弩张了,结果人家也不计较,猜着她们没用饭,竟还特地给送了热菜热面来。
“小姐,那人是不是真被您给吓着了,所以送了饭菜来示好?”纤竹盯着那盘牛肉,已经移不开眼睛。
“应当不是。”青岚噗嗤笑出来,她家纤竹真是憨精憨精的。
她想起那人背着手立在廊上的样子,虽然看不清脸,却觉得他有种极富底气的坦然,仿佛一切事情他都能接受也都能承受,哪里有半点被她唬住的意思。
她这人惯是吃软不吃硬的,平白受了人家恩惠便更觉得心有不安。既然此人就在隔壁,那么出出进进,总是要碰到的,她便打算也给他送些东西去,算是投桃报李了。
谁知行李翻了个遍,也没找出一样拿的出手的。出博当初是送了她好多东西,可是她一样都没带来,纤竹从库河买的特产糕饼也早就吃光了,只余些布赫给她们准备的普通的干粮。
主仆俩这一翻东西,纤竹叫起来:“小姐,您那柄匕首莫不是落在出博府里了?现在就只剩个鞘了。”
青岚也是一怔,随即叹了口气。她那时为了让出博、小玉他们放下戒心,把匕首放到床旁的柜子里了,逃走的时候来不及取回来。
“那匕首在他手里会不会不好?”纤竹很是忧虑,“那刀与鞘本是一对,万一出博到处乱说,可怎么办?”
青岚摆了摆手:“怕什么,相隔那么远,他就算拿着匕首又能如何?还能跑到大景来找我的麻烦不成?”
便按下此事不再去想。
她将东西放下,正打算空着手去向好心的邻居道谢,却突然听到窗外一些诡异的声响,像是金器擦鞘而出。
作者有话说:
嘿嘿,终于到了第三卷 ~
女主找爸爸的那条线只是暂时沉下去哈,后面会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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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上门
◎◎
她即刻向纤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贴到窗前细听。
然而那声响似乎只在那一瞬,待她悉心寻找,又没了踪影。
她问纤竹有否听到抽刀的声音, 纤竹摇头。
这就怪了, 她自幼听着兵器的声音长大,应该不会听错。
槅扇外有人吆喝,是伙计来收碗筷了。青岚便不再琢磨此事,待他将碗筷收走,自己也走出来,去向隔壁的邻居道谢。
许绍元坐在一张掉漆的柴木条案前,面前是两本摊开的账册和一张平整铺开的证词。他须将此次来岑兴取得的旁证串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用以解释几日前宫中发生的事。
数日前,有个疯汉孙四九手握一根棍子, 闯进三皇子的寝殿,见人就打。虽说三皇子躲在宫女身后,只轻轻挨了几下, 并无大碍。但孙四九口中大骂“为兄不仁, 觊觎皇位,痴心妄想!”, 实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太子身上。
太子是先皇后所出, 虽比三皇子年轻些,却是皇上头一个嫡子。然而皇上显然是更偏爱当年的何贵妃、如今的何皇后所生的儿子三皇子。而三皇子也在暗中扶持党羽, 似有争位之势,
伤人之事一出, 皇上即刻命巡城御史提审凶犯, 然而孙四九翻来覆去还是那一句为兄不仁的话。第二日一早, 皇上便将太子禁足在清宁宫。
他此次来孙四九的老家搜集证据, 倒并不是非要查明真相。他浸淫|官场多年,明白真相也不过是一个讲得通的故事。他只要想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故事,一个足以将太子救出囹圄的故事便足够了。
为此,他要先提出一个假定再质疑这个假定,推翻之后再假定,如此循环往复。这个过程既繁琐又单调,十分耗费精力。不过涉及太子的事,没有哪一件是不需反复思量的,他早已习惯,并且十分擅长。
旁人艳羡他年少得志,毕竟天下读书人千千万,能通过层层筛选、考核,如他这般一路升迁,在而立之年便接近权力顶峰的,在本朝实属罕见。然而谁又知道,这风光荣宠的背后是这般十几年如一日的琐碎周全、殚精竭虑。
案上油灯的火苗忽然一跳。
有人敲了几下槅扇,十分恭敬地问道:“……不知您是否尚未休息?……在下承蒙照顾,特来道谢。”
她倒知道客气了,方才还吓唬他呢,许绍元暗自好笑。
他的故事想到一半,本是不想受人打扰的,但此时她主动找过来,他倒很想听听她会说什么。
于是将账册合上,收拢了纸张放到桌角。
小姑娘仍是方才那身男装打扮,只是离得近了更显出五官的秀致,她见门一开,便先向他一揖到底。
“多谢您特意让人送来饭菜……”
她说着话抬起头来。
“许先生!”她又惊又喜地叫了声,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熠熠生辉。
许绍元清朗一笑,朝她点点头:“小事而已……进来坐。”
青岚走进来将槅扇阖上,发现这驿馆里的房间都不大,外间可待客,里间则是卧房。许先生自己坐到罗汉床的一侧,将另一侧的位置留给她。
遇到熟人的喜悦还没过去,她转瞬就想到方才她还在人家面前抖威风来着,又不禁有些窘迫。
先前多亏了他帮忙,她才去得了北颜,人家上回背她过桥,借轿子给她,这回又给她送饭菜,虽都是小事,却都解了她一时之难。若早知道那人是他,绝不会那样说话了。
她心里想着这些,两片淡淡的红晕已爬上了双颊,全不似先前那般骄傲自信的模样。
许绍元看得莞尔,从靠墙的柜子里取了茶盏给她倒水。
“天晚了,还是以水代茶吧,能睡得安稳些。”
“先生说得极是。小生好不容易回来了,可得好好睡一觉。”青岚干笑了两声。
他这么一说,她找到了台阶下,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许先生却认真地看向她:“ 听小友的意思,之前休息得不大好?是在北颜遇到什么事了?”
“”青岚有点怪自己刚刚话多了,“小生一切都好,自上次和先生见面后,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了。”她笑了笑,垂下眼帘专心喝水。
特别的事是没法对人说的,她很想说些旁的事,以显得没那么敷衍,可想来想去,她在北颜经历的所有事,细究下去都会或多或少触及些她的秘密。
余光里,许先生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几分失望。
青岚忙道:“之前多亏先生您通融,此次才得以成行,小生实在感激……说起来,真没想到会在此地遇上先生,您在岑兴也有生意么?”
如此偏远的小县城,他一个生意人跑过来,想必是为了自家的铺子,而且她方才瞥见他桌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一旁还有个算盘。眼下还是说说他的事为好,不至于尴尬。
许先生迟疑了一瞬:“也提不上是生意,是有些事要处理”他停顿了一下,又看着她的眼睛道,“小友也不必客气,我还要谢谢你上次送伞给我。回来的路上果然下了大雨,若是没有你那把伞,也是麻烦了。”
青岚连连摆手,一把伞而已,都没想到他还会提起,何况她那时不过是借着那伞向他道歉罢了。
许先生却在此时又道:“说起来,小友怎么没和李大人他们一同回来?”他正色望着她,目光很是关切。
“……是这样的,”青岚喝了两口水,给自己争取了片刻的喘息,“小生本该跟随李大人回来,但是走到半路才发现小生的路引落在库河的驿馆了,只好回去取,大人他们便先回来了。”
话才出口她便后悔了。若早知道隔壁这人是许先生,一定要先想个万全的借口,现在这个理由实在牵强。
即便路引遗失,她只要留在李大人身边,根本不会有人查看她的路引。而且她突然想起,出博是编造过一个理由给李大人的,李大人和许先生既然相熟,事后很可能会说起此事
青岚这么一想,耳根子都烫起来。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原是这样”许先生微微笑了笑,“只要小友平安回来就好。路引什么的,还是要保管好的。”
他垂眸帮她加了些水,看不清神色。但她有种感觉,他并不信她的话。
屋内依然安静,只有涓涓细细的水流落到茶盏里的声音。
青岚半低着头,看着许先生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握着茶壶,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方才该不会是特意提起那把伞,借此提醒她那时说过的话?
她那时是说过要对他以诚相待,但是今日这事关系到她女儿家的身份,便又深了一层,那句以诚相待她只好抛到一边了。
她心里觉得不好意思,便又随意地说了些她早年听说的北颜的名胜、风土,他也都礼貌地回应了,她却总觉得他与之前的态度有些不同了。到底是哪里不同,她也说不上,他还是一样的温和有礼……
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一口将茶盏里的水喝光,站起身来郑重行了一礼。
“时候不早了,便不叨扰先生了。小生多谢先生一直以来的照顾。明日一早小生启程回蓟州卫,还望先生日后一切顺利。”
当初去北颜之前,她还想着若有机会要问问许先生家住何处,是否和李大人一样住在京师。等她到了京师祖家,若有机会出门还可以去拜访他,或差人给他送些礼物聊表谢意。
可此时她又不好意思开口了,等日后李大人将出博的那些鬼话告诉他,都不知他会如何看她。因而她说的这话便像是长久地道别。
许先生也浅浅笑了笑:“小友日后也多保重。”
好像他也是这个意思,也好。
青岚出了许先生的房间,将槅扇一阖,垂头叹了口气。
她觉得他与上次在北颜见面时又有些不同了,似乎对她的事情更加在意了。
他虽是个很好的人,但终究是隔了一道屏障,做不成朋友的,是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了
青岚走后,卢成才从里间走出来,他方才也听到四爷问申通事的话,此时忙道:“待小人见到弟弟,一定问清楚他们离开北颜之前的事,若是因他疏忽而遗漏了申通事,还请四爷一定责罚。”
许绍元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罚是要罚的,你弟弟的性子还需磨砺。其他的倒也无妨了。我之前将她送出去,总想着要把人带回来,现在既然人回来了,也就与我无关了。”
上次她对他说的那番话,他还记忆犹新。原以为她对他比对旁人多了些信任,但如今看来,他恐怕是想错了。
他说罢便起身坐回太师椅上,继续翻阅账本,不再说话。
卢成在一边瞧着,凭他多年的经验,觉得四爷看上去虽平静,但心情似乎不大好。
真想不通四爷和申通事究竟是什么关系。四爷千叮万嘱地让他和弟弟护好申通事,可申通事却好像什么事都对四爷守口如瓶。
反正这事若换了是他,也不会高兴
夜色愈渐深沉,一轮新月被薄云遮了个朦胧,时辰已入人定。
青岚忽地从睡梦中惊醒。
梦里她被人一路追赶,好不容易逃到一座城门口,却发现城门已关。她从梦里挣扎着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这里是岑兴的驿馆,纤竹就睡在外间的罗汉床上。此处已是大景境内,即便出博能追到岑兴来,也不是他想如何便如何的。
她擦干了脸颊上的泪水,慢慢地躺下来。
窗外很是寂静,静到纤竹平稳的呼吸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青岚静静地坐了一会,却突然觉得不对劲……
她这边的房间早就熄了灯,隔壁的房间却仍亮堂着。
许绍元点了三盏灯,正倚在罗汉床上看书。他虽也疲乏,却是睡意全无。
笃笃笃,槅扇被人敲响。
第58章 不得不演的戏
◎◎
“先生, 您睡了么?有急事和您商议。”
是小姑娘。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好商量?
许绍元犹豫了片刻,朝窗边高声道了句:“好,就来开门。”才起身去开槅扇。
小姑娘脚步轻盈地跨进门来, 还没来得及行礼, 便又急忙将槅扇阖上了。
她显然是睡到一半爬起来的,眼中还笼着层雾气。衣服虽然穿得齐整,却没有戴唐巾,头发随意抓了几把束到头顶,侧边还有几缕发丝被漏下了,轻轻软软地垂在耳畔。
她见他一脸诧异地打量她,似乎觉出自己唐突了, 便迅速地作了一揖。
“事态紧急,恕小生失礼了, ”她疾步走进房间里,不由分说地将他的三盏灯全熄了。
“你这是?”
他为将那些人引过来,特意点了那三盏灯。
小姑娘半张脸浸在月光里, 一脸正色地看着他:“……先生快拿上细软随小生走, 小生已让人在楼下支应着,现在从角门出去也许还来得及。”
“为何要走?”许绍元一头雾水。
小姑娘见他疑惑, 急得跺了跺脚:“您不觉得这周围有些不对劲么?”
许绍元想到自己的暗卫, 心下一动:“怎么个不对劲法?”
小姑娘见他还是不明白,焦躁地抚了抚脖颈。她几步走到窗边蹲下来, 见他还站在原地, 便使劲用手指了指她身旁的地板, 示意他也快点过去。
许绍元无奈, 只好听从指挥, 也和她一样蹲到窗边去。
“您仔细听!”她指了指窗外。
许绍元侧耳听了片刻。
“什么声音也没有。”
“对呀!就是因为什么声音也没有, 才奇怪得很!”
“”
她见他依然是副稀松平常的样子,似乎很是无奈。她往下沉了口气,似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性来。
“您看,这一侧是树林,其中定是有不少鸟兽蛇虫,这里面叶子枝条什么的厚厚地铺在地上,连白日里都是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断,而此时正应是一些野兽出没觅食的时候,又怎会如此安静,毫无一点声息?”
她一双眼睛炯炯凝视着他,急得要冒出火来。
“唔,”他只好点点头,“你是怀疑有人藏匿在那树林里,将鸟兽都惊走了?可是这个时辰,谁会藏在林子里?”
小姑娘似乎发现他不是榆木疙瘩一块,兴奋地连连点头。
“岑兴地处偏僻,大半夜跑到这林子里猫着的,小生只能想到这一带的山匪!我们进城的时候,城门的守卫特意提醒,说城西的孝女山盘踞着一伙匪徒,最近很是猖獗,经常跑下山来打家劫舍……先生,您白日里出去过吧?这穷乡僻壤的,您孤身一个外乡人又是仪表不凡,大概挺显眼的,会否被人盯上了?”
“倒是出去过,但也不至于”
“您看!”小姑娘即刻用手点了点窗外,像是一下子找到了症结所在,“您别怪小生多嘴,您动不动就要包下整间驿馆,就跟那银子露了白一样,很容易让那些歹人盯上!”她连珠炮似地,说得语重心长。
许绍元心里苦笑。小姑娘果然还是很介意他要包下驿馆的事。
“依我看吧,倒未必是这个……”他被她带得,也渐渐压低了声音。
然而话说到一半,小姑娘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很是认真地听窗外的动静。
有人在林子里走近了,踩得地上的树叶和石子发出闷响,听声音,应有不少人。
“坏了,离咱们太近了。先生也不要收拾了,速速下楼去。”小姑娘神色更加严肃,起身握着他的手臂把他往外拉。
“我看不必了,咱们好歹有那么高的院墙在,即便真是匪徒,应该也进不来。”他自是不肯走的。
小姑娘侧过脸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样子似乎是觉得,他给她出了个大难题。
“也罢,”她叹了口气,“反正此时即便跑出去,可能也是和他们撞个正着。咱们就先在这静观其变吧。”
她环视了一圈,发现衣柜后有一大片阴影,便拉了拉他的衣袖。
“您先去那边躲一躲,万一贼人来得太突然,来不及跑,您还可以暂时藏身。”
她见他站着不动,颇有些同情地摇了摇头:“小生知道您平日只做做生意,没经过这样的事,可是您也别发慌,还没到最坏的时候。”
她说着,从书案上抓了个长条的铜镇纸塞到他手里,又将他往柜子那边推了推,“眼下只有这个东西还能将就用用,您拿着。”
许绍元好一阵无语,看她这意思,必是以为他被吓傻了。
可是他明明什么都不用做,歇在那等着暗卫将人送进来便好,现在却得抓着这么个东西,陪她演戏。
小姑娘侧身蹲在窗边上,一动不动地朝外望着。她一下子显得很紧张,往墙上贴了贴。
“怎么了?”他靠在柜子上问。
小姑娘过了半晌才回他:“方才听到有人闷哼了一声,又有几个人倒在地上,好像还被人拖拽到别处……”她声音里微微透着些战栗,显见是害怕的。
“那这也太危险了,”许绍元趁势道,“你还是回去躲一躲吧,方才我这点着灯,他们一定是冲着我来的,你躲回去就好了。”
她留在这只会碍着他的事。
小姑娘深吸了口气,依旧蹲在窗边。
“罢了,他们若是进来,躲到隔壁也不一定有用。何况您于小生多有照拂,小生也不能就这么撇下您不管。而且咱们聚在一处,也有个照应。
“待会若是真有匪徒闯进来,您就趁小生与他打斗之时,从背后袭击他。若是人多的话,您就把银子放到这炕上,咱们躲到窗外去,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好。”
许绍元听得惊叹。
他以为她慌慌张张跑过来,是自己害怕,想找个人在一起做个安慰,不料她竟是早都想好了的。
她如此镇定,先前早就发现了异常,却没有自己跑,想来是专门跑过来,护着他的。
“那……还是换我守在窗口吧,你到里间去躲躲。”
她蹲了这么久也怪累的。
“还是小生来吧,”小姑娘依然盯着窗外,头都没回过,“小生不才稍有些功夫,而且若是他们放箭或是扔些什么进来,我怕先生躲闪不及。您上次助我去北颜,于小生是大恩,这次便算是小生的报答吧。”
“”
许绍元头靠在顶箱柜上,望着映白的天花板,一下子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他方才还怕她碍事来着
房间里安静,暖风自窗外徐徐而至。
他手托着镇纸,侧过身来,仔细打量这小姑娘。
她似乎是蹲得累了,已经换了个姿势,单膝跪在地上,半边身子笼在融融的月色里。
她的肩膀单薄又稚嫩,脖颈纤长又细腻好似凝了霜雪,几缕软软的青丝柔柔依附着面颊,模模糊糊地勾勒出一个娇俏的轮廓。她的眼睛朝着外面,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也不知脑袋里又有些什么主意了。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想护着他。
这于他而言很是新鲜。因为通常都是旁人要他护着的。家里人要他庇护不说,外人也要借他的势,他早就习惯了。
自从十岁那年父亲离家,他这个独子一夜之间成了长房的顶梁柱。母亲心情郁结,无心打理家事,对他也愈发依赖。其它几房人又各个都有百样的心思,他十几岁的年纪就已尝遍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但就是许多年都不曾有人要护着他了。
他心里蓦地有种难以描述的湿润又柔软的感觉。
青岚在窗边竖起耳朵听着,似乎又有几个人倒地,而后被利落地拖走,然而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的响动。纤竹在楼下守着,也从未给过示警,驿馆里一切平静如常。
这也太奇怪了。
“先生,您说会否是有两拨贼寇,都想潜进来,所以才有了这些动静,却不见人进来?”
许绍元望着她的背影,满眼柔和的笑意:“或许吧,许某是不懂的,还是小友更有见地。”
青岚跪得也累了,干脆贴着墙坐到地板上,却依旧望着窗外。紧绷的神经不受控制地松弛下来,她竟渐渐觉得眼皮发沉了。
“先生,小生有些困了。咱们说说话好不好?”
“好,说什么呢?”他柔声应道。
“嗯先生是哪里人?”
“宛平小友呢?”
“小生家住蓟州卫,不过小生的祖家在京师,过一阵小生也得搬到祖家去了。”
“那小友家里还有什么人?”
“还有个弟姐姐,还有个姐姐。”青岚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许绍元抿唇忍着笑:“原来如此,看小友的年纪,小友的姐姐想必已经嫁人了吧?”
青岚赧然笑了笑:“还没呢,姐姐不太想嫁人。”
“哦?这是为何,令姐眼光很高么?”
青岚嘿嘿地笑起来,显出几分小女孩的憨态:“那倒不是,姐姐说她有些怕。婚姻之事,媒妁之言,盲婚哑嫁。先不说旁的,若是嫁过去发现她不喜欢那人,或是那人不喜欢她,可怎么是好。”
她柔软的脸颊因憨笑而微微隆起,许绍元远远望着,脸上的笑容也漫散开来。
可不是么,女儿家之于未来的夫君,总是有些担心忧虑的,即便是她也不例外。
“但是话说回来,嫁人也有许多好处。若是有个疼惜她的夫君,既可以照顾、爱护她,也可以给她一个自己的家。毕竟等小友成了家之后,令姐岂不就成了家里的外人?”
青岚被他说得一怔,这些事她倒是从未想过。庆安到底是要成家的,她若是一直与他住在一起,即便他不介意,他的妻室会否介意?即便年少的时候人家不介意,待她年老了会否成了累赘?爹爹总想给她找个人家,是否也有这些考虑。
“先生说的有些道理。”小姑娘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许绍元见她这样子,用拳头压住嘴巴,好不容易抵住了一波笑意,才沉声道:“许某不才,在京师倒是有些熟悉的人家,若有不错的,帮令姐留意一下可好?”
青岚一听说要给她找婆家,不怎么害臊,却是有些想笑。许先生想来也就是随口一说,他都不知她家世、背景,又如何能找个合适的人家。
她刚想随口应下来,却听到窗外有些奇怪的响动,便侧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旁,抄起一只鼓凳。
片刻之后,一个黑影嗖地从另一扇窗纵身而入。
作者有话说:
6.4早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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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
姚月一直以为,她看着长大的小叔子傅为政是个温润守礼的君子。
三岁看到老,从她被傅家买进来作童养媳的那一日起,她就知道这是个聪明绝顶的小叔子,若是好好读书,日后必有出息。
在傅家家破人亡之后,她带着小叔一起过活,陪着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眼见他一步步从一个鞋店的小学徒成长为当朝炙手可热的户部侍郎。
她想着,如今傅为政以一人之力足以撑起门庭,傅家的恩情她算是还完了。
知府家公子遣来的媒婆一个接一个,也算是极有诚意了,她年纪不小了,能嫁这样的人家也算不错了。
然而当花轿迎门,她戴着凤冠霞帔往外走,盖头下一只温热的大手伸过来,死死握住了她的手腕。
“嫂嫂,你要嫁人,竟从未考虑过我吗?”
【小剧场】
时辰已入人定,傅为政从鹿鸣宴归来时,细碎的星斗已经铺满了天。
回家的路有些远,他原本跟嫂嫂说的是,今日会宿在外面。
然而酒尽人散,一日没见她,他心里空落落的,时候虽晚,他还是赶了回来。
他才轻轻地进了院门,却见嫂嫂的房里灯火扑地亮起。
烛光摇曳暧昧,在窗纸上勾勒出一个袅娜的身影。
她抻了抻她的一把蜂腰,饱满的胸脯微微挺出来。娇细的小手抬起,理过背后裹胸的细带才又沿着那条魅人的曲线滑下。
她举起杯子喝了口水,娇声轻叹了声,才又将灯火熄灭。
傅为政紧握着箱子的提手立在院子里,静静地望着她。
他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在骗自己,他要的才不是远远地瞧着她,暗暗地护着她。
她一切的娇嗔疲惫都应该是在他的怀里,她的肩膀应该他来揉,她裹胸的带子应该他来帮她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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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不懂
◎◎
趁那黑影还没站稳, 青岚两步过去,抡起鼓凳就朝他的脸上招呼。
谁知那人的身法竟出奇得敏捷,一侧身便躲过去了, 还顺带抓住那鼓凳往怀里一带。
青岚来不及反应, 被拽得往前一倾,那人即刻劈掌而下。
“住手!”许绍元喝道。
然而手刀已至,青岚只觉得眼前一黑,扑通倒在地上。
那黑影被许绍元吓了一跳,慌忙跪倒:“四爷,小的本是回来禀报,这人突然蹿出来, 小的以为是漏掉的贼寇”
许绍元并不睬他,已经抢步过去扶起地上的青岚仔细查看。
还好, 气息平稳,应当只是晕过去了。
“怎么下这么重的手?”他肃着一张脸,不怒自威。
“回四爷, 他来势汹汹的不过小的已经收了七八成的力, 他应该无大碍。”
黑衣人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四爷素来脾气好,用那种口气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是愠怒了。
“回去领二十板子。”许绍元沉声道, 伸手轻轻摸了摸青岚的脑后。
“是。”黑衣人哭丧着一张脸, 他一心护主,这板子挨得实在莫名, “那此人, 要不小的把他送回原处?”他说着便弯腰去拉青岚。
“不必!”许绍元忙将他喝住, “你先到窗外候着。”
黑衣人应诺, 几瞬便消失在夜色里。
许绍元叹了口气, 稳稳地跪到青岚身侧, 一手拢着肩,一手托着腿,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
轻盈窈窕的一具身体,依在他的怀里柔若无骨,软得像棉花。真不知她方才跳出来与人相搏的那股劲是哪里来的。
他看了看窗边,那地板上恐怕太凉。他便将她妥帖地放到罗汉床上,自己到走廊上唤守在院子里的纤竹上来。
楼梯上还没有脚步声,他估摸着从院子里走到这还得有那么一会的功夫,便立在床边静静地瞧着她。
她的小脸浸了月色,像覆了一层白蒙蒙的柔雾,浓长的睫毛覆下,两只清灵的眼睛安然地阖着,真正是个娇俏动人的模样。若非是个孤女,单凭这相貌,愿意结亲的人恐怕不在少数。
他的心思须臾间恍了一恍,目光落在她那微微泛着光的小小的唇峰上,却只稍一停留,便即刻移开了。
走廊的尽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时候差不多到了。他这才轻轻抱起她,将她放到窗边的地上。
此处没有别的倚靠,她身子坐不住,软绵绵地直往下滑,他赶忙蹲到她身侧,两手扯住她肩膀上的衣裳,将她提起来。然而手一松,她的衣领全塌下来,白腻的脖颈之下隐隐现出一条纱样的边缘。
这东西似乎是几层叠在一起的,色如牛乳,柔软又洁净,幽幽地散着少女的体香,其下则是一片起伏的阴影。许绍元瞬间领会了此物的功用,忙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帮她将领口拉平理好,才长出了口气。
他这好一通折腾,她却一直耷拉着脑袋,全无知觉。这小姑娘处处机警乖觉,好似给自己铸了一层坚实的盔甲,此时恐怕是难的一见的、她最虚弱也最坦白的时候了。
他自问阅人无数,却实在有些看不懂她。之前问她在北颜的事,全是一番好意,她却提防得紧,一丝一毫也不肯透露给他,他还以为他在她心里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可如今她却又舍身来护着他这个不相干的人
纤竹闻声赶过来,见小姐坐在窗根下的地板上,被一把太师椅和墙壁夹在中间
鼓打三更,驿馆里一片黑寂。
楼下的一间耳房里却透出些昏暗的灯光。
许绍元坐在一只鼓凳上,听卢成禀告。身旁的圆桌上摆了盏油灯,火苗晃来晃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一共就十来个人,大多是这一带的山匪,还有几个是猎户。白日里跟着咱们的就是那几个猎户。都是些求财不舍命的,吓唬了几句就全招了,都说是一个叫何奉的人把他们找来的。
“岑兴县衙里有个人通着山匪,此人带何奉跟山匪的领头见过面。何奉先给了几锭金子,又说咱们身上钱多,若抢了咱们,钱全归他们,但别的东西都要交给他……若是谁能杀人,他便再多奖一百两黄金。”
许绍元点点头,要杀的人自然是他。不过小姑娘还真没说错,这些人就是山匪,也真是为着钱来的。
“这个何奉既然□□,总要等个结果,所以人应该还在岑兴。明日一早你随那领头的山匪去找他们在县衙的眼线,告诉他事办成了,有东西要给何奉,但是必须当面交易……何奉十有八九是受何国舅的指派,最好能擒住他,把何国舅扯出来。”
卢成仔细听着,一一应下。
许绍元一撑扶手,站起身来,揉着肩颈叹了句:“咱们这位国舅爷,还不如他的皇后妹妹有脑子。”
卢成拱手行礼,以为他要回去歇息了。
然而他走到门口,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挑几个人暗中护送他们回蓟州。”
他们?
卢成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四爷说的是谁,连忙应诺。
四爷行事一向直奔要害,绝不做半点多余的事,但今日这心思实在有些难以捉摸了。先是陪着演了老半天的戏,现在还专门拨出人手送他们回乡。
也不知这申通事究竟是何方神圣
待青岚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阵阵暖风吹入,带着一股菜粥的香味。楼下,驿丞正高声斥骂着伙计,一连串的脏字撞上楼来。
纤竹见她揉揉眼睛坐起来,笑着问她要不要洗漱用早饭。
青岚往四下扫了一圈,发现自己在昨日住进来的那间房里。
“歹人被擒住了么?我记得昨日我还在许先生那里,有人突然跳进来,动了手我这里好像还挨了一下。”她抬手抚了抚后脑,觉出些钝痛。
纤竹直摇头:“昨日一直没进来什么歹人,那位爷说您守着守着就睡着了,奴婢就把您背回来了。您该不会是睡着的时候头碰了墙什么的?”
青岚觉得不对,她明明有和人打斗的印象。再说她听到的那些响动也都真切得很,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顾不得用早饭,就咚咚咚地跑下楼去找驿丞问昨日的事。
“您说昨晚上?什么事也没有啊。”驿丞听完她的问话摇了摇头,“兴许是小老儿年纪大了,睡得实,您说的那些个响动,小老儿是一点没听见……再说我们这林子可有年头了,那里面禽啊兽的多着呢,没准您就是听错了。反正我们是没见着什么贼,这院里也没少什么东西。”
青岚不信邪,又去问了驿馆的几个伙计。除了昨日与她吵嘴的伙计不搭理她之外,有两个伙计说他们早早就睡了,还有三个说他们耍钱耍到半夜。但就是谁都没听见什么,谁也没看见什么。
青岚有些猝郁,她的耳朵一向很灵,怎会听错。可找来找去,就是找不到一个能佐证她的人。
她正要转身回楼上去,驿丞却迈着小短腿追了过来:“……对了这位上差,昨日那位爷给您留了封信,让小老儿转交给您。”
“许先生走了?……这么急?”
“唔,那位爷说家里有急事等着他处置呢。”
驿丞掏出帕子擦了擦脑门的薄汗。这位许大人的随从一大早就给了他一张银票,还和昨日似的,同样的话敲打了他半晌,说许大人此行涉及朝廷机密,即便看见了什么也当没看见,听见了什么也当没听见。
其实根本也不用敲打,他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有什么不懂的。
青岚从他手里接过信来,心里很有些遗憾。许先生日后大概是见不着了,她本来还想跟他道个别的。
她边上楼,边将信取出来。信封里只有单薄的一页纸,上面寥寥几个字。
“若有事,执此信至京师玉石桥旁品珺阁。”
墨迹力透纸背,端正遒劲,气势甚是凛然。
青岚将字条举高,歪着脑袋端详。一想到许先生,她眼前浮现的总是他笑容和煦,温雅好脾气的样子,怎么和这字的感觉不太一样。
“……品珺阁。他家还有玉器铺子。”她喃喃道。
随即将信折好塞入袖中。
主仆二人用罢早饭,启程回蓟州卫。待出了驿馆,青岚特意到林子边上靠近驿馆的这一侧走了一遭。兴许是因地上积的枝叶太厚,竟连拖拽的痕迹也找不到。
她插着腰啧啧了几声,才又回到车上去。
主仆二人回蓟州的路上平安顺畅,两日不到便进了家门。
刘管事听说小姐回来了,兴奋地差点放鞭炮。
府里的下人,包括白嬷嬷、紫雪在内,都以为小姐这段日子是去了厉城姨太太家,唯独他知道小姐是去了北颜。
他虽于其中还曾有过助力,但待小姐真的走了,他又有些后悔了。万一小姐在北颜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算死都无颜面对老爷。
而且时日越久,他心里越是后悔,若是小姐再不回来,他都要收拾包袱去北颜找人了。如今见小姐全须全尾地站在眼前,心中犹有一块巨石落地,激动地眼睛充血,显得红红肿肿的。
待旁人都下去,青岚才将在北颜摸到的情况告诉他。她只说了个大概,刘管事却也听懂了。
“……也就是说,是咱们大景的人串通外人,害了老爷?”
青岚点点头,神情黯然:“只是我现在还查不到这个幕后的凶手,甚至我都不知道该从哪查起。”
刘管事眼眶湿润,连声慨叹:“您一个女儿家,无权无势的,能查到这个份上已是不易。老爷若泉下有知,也必是得以安慰了……要不您找吴大爷商量商量,说不定能有个主意?”
青岚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好久没见师父了,她也甚是想念。先前她怕他阻拦,去北颜的事瞒着他,如今却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待她回了自己屋,白嬷嬷和紫雪好一阵嘘寒问暖,又伺候她沐浴更衣。青岚让纤竹自去休息,不必伺候。
她换了身素色的苎麻袄裙坐到妆奁旁,白嬷嬷将她的头发放下来,拿了把檀木梳子帮她梳头。她闲着无事,让紫雪将寄到家里的信拿来给她看。
她先挑了庆安的信来看。庆安在祖家也住了一个月了,不知适应了没有,学业如何。然而她才看了头一页,就惊讶地挑了挑眉。
庆安说,淮安侯府的世子爷袁文清也到沈家族学去读书了,且待他不错,于他的学业还多有指点。
作者有话说:
这位世子爷是大景的世子爷,袁文清,第一卷 里有一些戏份,宝们还有印象吧?
第60章 伙伴
◎◎
按信中所写, 袁文清已有了举人的功名,正在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
而沈家的族学里有位学问了得的梁大儒,在北直隶一带极负盛名, 曾教出过不少的进士、举人, 据说是因受过沈家的恩惠才愿意到沈家族学指点学生。袁文清本就与沈家沾亲,便因慕梁大儒之名而到沈家族学读书了。
因论了亲戚,庆安也同祖家的姊妹兄弟一样都唤袁文清表哥,他说袁表哥不但学问好,待人也谦和有礼,对他也是又亲切又照顾,先生讲的如有不懂, 袁表哥也不吝为他解惑。
青岚回忆起上次见面时,袁文清的那副样子, 文雅守礼倒的确是了,论亲切好相处么
她撇了撇嘴。
不过看庆安信里的意思,他与袁文清倒是亲近得很, 两人上课都要同坐。学业重的时候, 袁文清便不回侯府,而是和庆安同住。
青岚想起弟弟那副小酸儒的样子还有袁文清那别别扭扭的神色, 觉得他们两人真是极相配的。弟弟在祖家其实也算半个外人, 有他这样一个人人敬着的世子爷做伴倒是很不错。
她脸上起了笑意,一旁的紫雪便忍不住问。
“小姐, 这是少爷写的信吧?少爷说了什么?”她眼睛亮晶晶地, 瞧着颇有些迫不及待。
然而青岚信才看到一半, 只唔了一声, 并不答话。
白嬷嬷却狠狠瞪了紫雪一眼:“没规矩!”
声音很轻, 语气却极是严厉。
紫雪吐了吐舌头, 眼里的期盼却丝毫不减。
庆安一共写了两封信,加起来满满当当的八页纸。青岚看罢,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这个弟弟……”
白嬷嬷便也关切地问少爷在京师可还习惯,问完又觉得这话没什么意义:“……想来总是不如家里舒服的。”
“他说他很好,”青岚答道,“吃得好,睡得好,什么都好。祖母慈爱,几位伯父、伯母待他亲切,兄友弟恭、姐妹娴雅什么的。”青岚一副谈起小孩子的样子。
白嬷嬷略带犹豫地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老奴本来还担心少爷跟那边几位爷、太太生疏……”
青岚也觉得祖家一定不是庆安说的那样,至少不会一直是那样的。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以她在姨母家的所见所闻,这种花团锦簇的大家族里各房之间有利益纠葛是再正常不过的,只不过庆安的眼里全是好人罢了。
而且,这个祖家她们先前回去过,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那时候她刚满八岁,庆安不到七岁,自父亲与祖家断绝关系后,那还是他们头一次回祖家。当时祖父突发急病,将不久于人世,她们赶回祖家的第二日,祖父便撒手人寰了。她们便在祖家住到祖父出殡才回蓟州。
守丧期间不可近荤腥,而其时正值深冬,时蔬也只有那几样,她们每日吃得极其寡淡,再加上饭菜味道不合口,姐弟俩眼见着瘦下来。白嬷嬷心疼她们,偷偷蒸了两块大大的枣糕给她们吃。她躲在小厨房里,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庆安却舍不得,想捧回去,边读书边吃。
然而待她回去,问庆安枣糕的味道如何,庆安却说他没吃到。原来他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沈应成,祖家的三哥哥。沈应成说守丧的日子偷吃好吃的是对祖父不敬,还是由他这个三哥哥替他收着那块糕才好。
她一听说这事,就断定是三哥哥骗庆安的糕吃,庆安却不信。
过了几日,她才听说,原来沈应成捧了那块枣糕到祖母面前,说看祖母食不甘味,特意让人做了枣糕给她吃。祖母笑得合不拢嘴,只掰了一小口尝尝,其余的都赏给沈应成这个孝顺的乖孙儿了。
她那时气地要去找沈应成说理。庆安虽也难过,却不让她去,还说他没想到先给祖母吃是他不对,三哥哥这么做也是出于孝顺,不能怪他……
青岚看着眼前的信,觉得庆安其实还和当年一样。也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圣贤书的教导,庆安总是比她多信旁人一些,论宽厚仁善,她是不如他的。
但是,让这么个憨弟弟一个人住在祖家,她也不放心。
“小姐,少爷就没说什么别的?那边的人伺候得习惯么?”紫雪见青岚将信折回去,忙问道。
青岚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丫头两腮红扑扑,眼睛闪啊闪的,到底想问什么?
“少爷自有人伺候,用不着你操心。”白嬷嬷眸色深重,横了紫雪一眼。
紫雪权当没看到,还是笑眯眯的。
青岚看完庆安的信,又去看余下的。
这一封信虽不长,她却是盯着信半晌也不抬头。
白嬷嬷看着心里发慌,忙问是谁写来的。
青岚低着头将那信纸扔到一边:“大伯父说上次答应我一个人留在蓟州,是他思虑不周了。他说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无人看顾,传出去不好听,又说我既已及笄,便该及早将亲事定下来。所以让我尽快搬回祖家,由大伯母为我寻一门妥帖的婚事,待孝期一过便完婚。”
白嬷嬷闻言坐到她身旁,轻轻抚了抚她的背。
“其实大爷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老奴知道您喜欢自在,可您毕竟是女孩儿,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祖家要是乐意帮您操持,那不是好事么!”
青岚默然不语。原想再拖一阵,多过些逍遥日子,现在看来,似乎得有个决断了。
她与庆安姐弟一体,庆安已经重新记入了族谱,她这个沈家小姐的身份也是逃不过的。祖母还健在,她若坚持留在蓟州,不但见不到庆安、还要背上个不孝的名声。也会让大伯父觉得她们姐弟不识好歹,连累庆安。
何况景朝以孝治国,不孝是顶大的罪过,若日后庆安真做了官,也会因她这个姐姐而被人诟病,仕途受阻。
如今父亲已经不在,她只有庆安一个亲人,不想成为他的绊脚石,但她若是真住到祖家去,就不免受人约束。旁的还在其次,若是他们给她做主的婚事她不喜欢,又当如何
翌日,仍是个晴天。
蓟州连日未雨,午后颇有些燥热。
卫衙门的后院里,一只大黄狗趴在槐树下乘凉。它腿朝四下伸着,整个肚皮都贴到了地上,舌头吐出来,一下一下地哈着气。
青岚蹲下身来,轻轻抚它毛绒绒的脑袋。大黄狗睁开眼睛,亲昵地舔她的手。她手心发痒,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这条细细长长的老狗有十几岁了,和蓟州的土狗长得很不一样。她记得师父说他的家乡到处都是这样的狗,所以当他看见这条狗在街上流浪,就带回来养了。
她还记得她那时问他,他的家乡在哪里,他说了一个挺怪的名字,她没记住。后来她长大了些,又问他,他却说他的家乡就在顺天,还摸摸她的脑袋笑她糊涂了
有人走过来,伸出两只苍白的手臂将树上栓狗的绳子解下,把大黄狗牵走了。青岚抬头,见那人是师父的小厮小路。他的脸反着白泱泱的光,看不清表情。
但他就这样走了,连个解释也没有,就好像她不配碰他家的狗似的。
“你来啦!”
师父的声音。
他似乎刚从校场回来,戎装未卸,一身甲胄映着暖暖的光。他比父亲年轻几岁,双眉疏淡,弧度温柔,长长地地入鬓,眼角微微有些上挑。
他招呼她进屋,嘴角挂着笑。
青岚总觉得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仿佛有些淡淡的哀伤,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师父生得俊,脾气也和顺,应该挺招女人喜欢,也不明白他为何不曾娶亲。
她们二人进了西次间,吴炳西在这里有个架子,专门放他的盔甲。
他张着臂膀,看着小丫头熟练利落地将一个个绑带、扣子解开,将护膊、护胸一片片摘下来在架子上挂好。小丫头做这事做了许多年了,以前她和她父亲闹别扭的时候都是故意把她父亲晾在一边,只帮他解甲。
如今她闹别扭的那个人不在了,她也只能帮他解甲了。
“……你走了快一个月了,怎么现在来看我了?”他低头看着小丫头忙活。
青岚抬头一笑,一排整齐的贝齿亮给他:“看您说的,徒儿想您了呗!”
听说这些日子,师父来找过她两回,有一回还带了几盒她爱吃的带骨鲍螺来,刘管事说她去了厉城姨母家,便混过去了。
吴炳西轻哼了声:“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么,你就说吧,到底什么事?”他坐进书案后的官帽椅里,样子有些疲惫,脸上却是笑着。
青岚讨好地笑笑,怕耽误他用饭,殷勤地跑到门口去唤小路送些吃的来。
不过她声音未落,小路已然端了几块芝麻烧饼并一碗热汤进来,还给了她冷冷的一瞥。
热气蒸腾,芝香四溢。青岚虽已用过中饭,却还是抵不住烧饼的香味,她搬了把交椅凑到师父身旁。
小路本是要走的,此时却突然走回来,将那盘烧饼往吴炳西面前拉了拉,直拉到书案的边沿,才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师父……”青岚郁闷地看了小路一眼,还是站起身来,给自己抓了一块烧饼,“我是不是哪里得罪您家这个小路了。”
她边说边把烧饼的芝麻皮揭下来塞进嘴里,又把烧饼放回去。师父说过他不爱吃芝麻皮,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她在他面前已经揭习惯了。
“小路啊……你别怪他。”吴炳西朝外望了望,眼神里竟显出些愧疚。
青岚看不大明白,不过师父反正一向都是护着小路的。她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事,也无暇想别的。
“师父,您觉得李佥事此人如何?”
吴炳西一愣:“李佥事……李执?他怎么了?”
青岚不说话,走到门口朝四下望了望,又轻轻地将槅扇阖上。
“我怀疑,咱们卫里有北颜的奸细。”她看着师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吴炳西手里捏着烧饼,拇指已经掐进饼里去,神情却愈趋平静。
“……奸细?你怎么会想到这些,可是听说了什么?无根据的话万不能采信,免得人家说你动摇军心,那可是大罪。” 他说得缓慢,一双眸子愈渐幽深起来。
“师父,我说这些都是有根据的。其实,我前些日子是去了北颜。”
“”吴炳西的目光定住了。
作者有话说:
即便换地点,咱们整体也基调不变哈,虽然环境不友好,但女主强啊,积极阳光自己照顾自己,从不等着别人救,高光什么的继续~还会渐渐改变环境~另外就是恋爱方面更密集,好姑娘不止一个人爱。
岚岚以前是和世子攀过关系的,第一卷 里~
6.6上午补一小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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