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夫君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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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今日要回祖家, 把知言的事情彻底解决。
许绍元昨夜嘱咐她,让她出门一定要带上卢成他们,然而她早上到前院一看, 这些一个赛一个壮的护卫竟排出去一长队。她要是带着这么些人出门也太招摇了些。
不过她转念一想, 这样也有好处,便将他们全都带到祖家去。
她原打算先去松龄馆给祖母和父亲请安,然而听祖母的丫鬟说大伯母秦氏正在和祖母说话,她便改了主意,直接让人叫常清到院外的马车上说话。
这虽是有些不寻常,但常清听下人来报,果然也觉得马车上说话更自由。不论她说了什么, 沈青岚都找不到证人。她便依着青岚说的,到院外谈话。
然而才刚出门, 她便有些后悔了。沈青岚的马车后,立着长长一排着鸦青色劲装的人,各个目光如炬, 腰挎长刀, 带着森森的煞气。
青岚正挑着窗帘朝门口望着,见常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一个劲打量那些护卫, 似乎正犹豫要不要出门来。
她噗嗤笑出来,连连拍了拍站在车外的纤竹:“瞧见没, 瞧见没, 这就害怕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嫁给许先生了, 如今却觉得做阁老夫人也不错。
常清听到笑声看过来, 青岚趁此时招呼她:“外面冷, 五妹妹快来车上坐, 我这里有手炉”又一副突然有所领悟的样子,指了指卢成他们,“对了,他们只是我的护卫,不会随意伤人的,五妹妹放心。”
常清笑着应了,心里冷冷哼了声,嫁个阁臣便了不起么。
她上了马车,踩在厚厚的羊毛毯子上,才觉得此处的确是暖和。沈青岚披着松绿织金的斗篷,脚踏在熏笼上,被熏笼之下的小炉子烤得正舒服。她见了她甜甜一笑,更显得皮肤红润光泽:“五妹妹坐。”
常清觉得几日不见,沈青岚竟很不一样了,像是褪去了些青涩,多了几分做女人的自在。看这个阵仗,那许绍元待她还是相当不错的。上次她将那件男装拿给许绍元看,他竟也不在意么?
想来是被沈青岚的花言巧语骗过去了,沈青岚此人一向狡诈。
“四姐姐来找妹妹,所谓何事?”常清的声音依旧又绵又细。
青岚一笑:“我就不绕弯子了。你之前跟我表哥说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请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你本就不打算嫁给他。此事与我无关,让他死了这条心。”
常清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凝视了她片刻,终于屏不住,捂着嘴笑出来。
青岚等着她说话,谁知她这一笑竟像痉挛了似的,半晌停不下来。
“沈青岚你是不是没弄清楚情势?”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眼下是他求着我。你若还真想要这个哥哥,就得替他来求我你若不想求,也可以。我让人给他捎个话,就说你来找过我了,但你恨透了我,不许我嫁给他你觉得如何?”
她一双丹凤眼眯成细窄的一条,幽光流溢,嘴角噙着胜利者的微笑。青岚觉得眼前的常清好像撕下了一层皮似的,虽是对她直言不讳地挑衅,却比平日多了些真实,她倒是更愿意和这样的沈常清谈判。
“我想来想去,你我实在无甚大不了的过节。你这样害我,是因为袁家世子爷吧,”她见常清眸光一滞,觉得自己是猜对了,“他当初想娶我,却是不成,这你是知道的。我若是将你做的事告诉他,再有我表哥的话做佐证,你猜他信我还是信你?你在他那里可还有机会?”
常清听罢,竟又笑起来,边笑边道:“沈青岚,我当你还有什么高招你以为我还会担心这个么?袁文清他一个月前便定亲了,我与他本就是再无可能。”
她笑着笑着,声音突然一变,青岚眼看着她的眼角滚出泪来。
“你与他之间的事,为何扯上我,如今还要扯上我表哥。”
常清红着眼睛看向她:“此事难道不是因你而起?我与文清表哥原就是一对,我自幼样样都做得比别人好,就是为了能与他相配。我战战兢兢这么多年,从不让人挑出半点差错,好不容易博了个贤名,连我那挑剔的舅母都对我赞不绝口,认准了我做儿媳妇,谁料竟然出了你这么一号人。你什么都没做,那个不开眼的竟然非你不娶若是没有你我早就是他的妻了”
她又是笑又是哭的,样子有些骇人,后来说的话都变成了一阵呜呜,听不清了。
青岚叹了口气,难得沈常清能如此坦白,那她也送她几句真心话。
“你与他相识十几年,他都无甚表示,那能怪得上我么?再说我表哥,他对你一片真心,你不接纳也便罢了,还如此愚弄他,你会遭报应的”
常清冷着脸:“那又如何,是他自己愿意的。”
青岚哼了声:“我给你一日,你和他把事情说清楚。你或许不知道,我自打做了这阁老夫人,请我去家里集会的夫人多得很。我可以告诉他们,你对我表哥有意,先前碍于我的关系,你一直不敢答应他,而我深受感动,愿意成全你们,并且帮他请媒人去你家提亲,成就你们一段良缘,如何?”
常清听得一愣。沈青岚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若沈青岚公开表明态度,到时她便再无理由不答应他。若是真的不答应,不仅刘知言恨她,她的名声恐怕也就此毁了。
她虽不惧与沈青岚撕破脸,却还不至于要葬送自己一辈子。
她一张脸转瞬显出苍白,痴怔了片刻,竟抄起旁边一个手炉朝青岚丢过去。然而她力气小,丢得不准,那手炉咚地落到青岚身旁的座位上,滚下来。一班护卫听到声响,蹭蹭跳过来,挑起帘子问青岚可有事。
常清方才忘了还有这些人在,见他们连刀都差点拔出来,吓得猛一哆嗦,直缩到角落里。
青岚摆摆手让护卫们不必担心。
“你应该庆幸你没伤了我,否则我夫君绝不会放过你。我的痛苦,十倍还与你”
青岚见常清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里,又等了一会,才下了车,进家门去拜见祖母和父亲。
表哥的事算是已经解决。沈常清此等心高气傲的又怎会甘心嫁给表哥,即便她真要嫁,那也算是成全了表哥一番心意了。
她到了松龄馆,不见紫雪服侍,便问父亲紫雪何在。
沈望一愣:“你走的那一日,那丫头已经发卖出去了。”
青岚听得一皱眉:“为何要发卖她?我原是打算找个远地方将她嫁了。”
“是许绍元让人捎话来,让把那丫头卖了的。我以为你知道。”
“他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句。”青岚憋了口闷气。
沈望笑出来:“必是怕你下不了狠心,留下隐患。这事我倒觉得他没做错。当断则断,不枉他做个阁臣。”
青岚与沈望说话的时候,宫城之内,许绍元在文华殿前拦住了来见太子的沈茂。
“大伯父,您来得正好,侄婿正打算去礼部找您。”许绍元行了一礼,衣袂探出外氅,灰蒙蒙的冬日里添了抹猩红。
沈茂赶忙还礼:“阁老有事请讲。”虽是事实,但他实在不敢自居人家的大伯父。
“昨日,内子的表哥刘公子来做客,说到沈家与刘家的亲事。刘公子说他之前向沈家提亲,一直没有得到答复。”
沈茂半张了嘴:“确有此事,刘公子我们是知道根底的,又是新科进士,我们原本是赞成这门亲事的,只是小女还在考虑我们是有些纵着孩子了,让她考虑得久了些。”
他做梦也想不到,堂堂许阁老会找他说这种事。
许绍元似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昨日刘公子说五堂妹告诉他,她是因与内子有些龃龉才不敢答应刘公子。内子一直视五堂妹为亲妹妹,闻言十分伤心,竟是一夜未眠。侄婿实在担心内子,才多嘴问一问大伯父。”
沈茂震惊:“这怕是误会吧,刘公子真是这样说的?”
“千真万确,侄婿就在一旁听着。”许绍元认真点了点头,此事若是由青岚来说,沈茂必是不信,换作他来说,便不同了。
“我知道了,此事我定会仔细问清楚。”沈茂神色肃然。
且不说闺女怎会做这样的事,他现在才明白,许绍元虽说得客气,却是为媳妇讨公道来的。
他刚要辞别许绍元,许绍元却又道:“大伯父,容侄婿再多句嘴。五堂妹似乎已经到了年纪,若是京师之内没有合适的人家,侄婿倒知道几位北直隶同僚家中有适龄的公子。论家世人品,都属人中翘楚。改日若是大伯父有空暇,侄婿和您说一说这几人的情况,也算多一个选择。”
沈茂听得愣住,虽说他也希望尽快将常清的亲事定下来,但许绍元这是催着他嫁女儿?他这是仅仅作为侄婿的建议,还是凭着身份来压他?
许绍元见他不说话,笑着向他行了一礼,便转身告辞了。
不论沈茂如何想他,沈常清这样处心积虑的人,若是留在京师,实在令他不放心,还是早早远嫁得好
午后,青岚在祖家用过午饭,便乘车回了霖园。
若是许绍元还像昨日一般提早回来,她不想让他等着。
她刚下车,便见台阶上跑下来一个女人,直朝着她冲过来。
若不是有卢成她们拦着,那女人必是要抱到她腿上了。
“四弟妹,求你”那女人穿着锦缎的袄、马面裙,梳圆髻插银钗,哭得脸都花了。
青岚好不容易认出来,此人像是她过门的第二日见过的许家亲戚。当日,许家另外几房的人似乎都很惧怕许绍元,唯有这女人胆子稍大些,敢主动和她说几句话。
“求你和老四说说,”那妇人跪坐在地上哭道,“放了他二哥吧。二爷已经事事忍让,处处让着他,他当初断了二爷的仕途,如今难道还要断了他的命吗?”
青岚想起来,此人是那位二爷的夫人,她该唤声二嫂。
她忙叫卢成他们让开,扶那位二嫂站起来,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爷昨日一夜未归,”那女人两眼通红,一张白嫩的脸已经被寒风吹出了道子,“我还以为他昨夜是喝醉了酒在某处宿下了,谁知今日竟有人送来一封信。”她说着便从袖子里将一个揉搓得皱巴巴的信封掏出来,交给青岚。
青岚取出信看,发现那不过是张字条——
“念往昔之罪孽,尔死有余辜。”
她的目光一滞,那些竟是许绍元的字迹。她一直很喜欢他的字,觉得刚劲有气魄,却又沉稳不显锋芒,所以一眼便认出来。
“四爷身为阁臣,常为皇上票拟折子,他的字迹应该有许多人见过,难免模仿。而且退一万步讲,即便真与四爷有关,他为何留下这种证据?”
“可是不是他又能是谁?二爷自那之后,安分守己,从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更不会与人结怨,”二嫂道,又趁护卫不在,抓住青岚的斗篷,“求求你,让老四放过他吧他已经断了二爷的仕途,便留他的性命吧。”
青岚觉得和她讲不通,便让她自去顺天府报案,她却认定官官相护,报案也不会有结果。最后还是卢成他们将她拖走,青岚才终于脱身
“她方才说什么四爷断了二爷的仕途,是什么意思?”青岚问卢成。
卢成稍一迟疑:“夫人,小人实在不知。”
青岚看着他的眼睛,觉得他一定说了谎。而且那些亲戚如此惧怕许绍元,必是有原因的。
“那么,四爷与这些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以至于四爷要断了他的仕途?”
卢成差点脱口而出,仔细想想,才避开青岚话里的陷阱。
“小人也不知他们为何这样说。不过这几房亲戚当年是没少欺负长房的许家曾老太爷有遗言,许家两代之内不可分家,且由长房当家做主。而大房老太爷离家后,长房只余下四爷一个男丁。四爷当时还年少,那几房人一开始还装装听话的样子,后来竟联合起来要将四爷和老夫人赶出许家,甚至有人捏造证据,质疑质疑四爷的身份,告到顺天府。”
青岚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许家几房人曾将长房告到顺天府,后来又全都撤回了。
若换作是她,有人如此害她,她也不会轻易放过这些人。但许绍元当年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少年,他即便是有计谋,但能让这些人俯首帖耳,恐怕是做过一些令人惊骇的事。可凭他一个无官无职的少年,如何做到?不说旁的,断了一个人的仕途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做到的。
莫非他身后有人帮他?而且还是位极厉害的人物?
不管怎么说,她的夫君恐怕真是做过一些她从前不敢想象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20日补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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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夫君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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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岚这么想着, 便问了出来。
“四爷那时怕是有贵人相助吧?”
卢成这回倒是没有犹豫:“夫人猜得不错,四爷是有如今的内阁首辅刘大人相助的从前四爷曾做过太子伴读,那时教太子读书的先生便是刘大人, 所以四爷也是刘大人的学生。刘大人当年已是礼部尚书, 四爷最艰难的那些年,刘大人帮了四爷不少。”
难怪了。
这位刘大人她是有印象的,去年她还去过他家办的雅集。此人能稳居尚书之位十几年,直至做到首辅,必不是个简单的人。单凭他和许绍元的这层师生关系,他能帮一个毫无倚仗的少年铲除敌人,想来是有所图的。
“那想来, 四爷为官的这些年也受过刘大人的提携?”
“是了,据徐先生说, 刘大人是很乐于提拔学生的。”
青岚点头。她从前便常听父亲提起朝堂之上那些师长、门生聚成的派系,一方提携,一方回报, 一派人听一人指挥, 上下配合,行事方便。
这位刘大人对许绍元, 恐怕也是如此。从前他帮许绍元, 待许绍元手握权柄,便是他索求回报的时候。
那许绍元会否也曾迫于无奈, 做过一些不可说的事?
青岚让卢成他们自去休息, 边想着这些, 边往后院走。经过许绍元前院的书房, 她不禁停了脚步。
昨日她来的时候, 他居然闩着书房的槅扇。
他连卧房的槅扇都不大上闩, 偏偏这里上闩,而且她敲槅扇敲得那么急,他仍是半晌才来开。他说他之前在写字,但她走进去的时候,却根本没看见他在何处写字
她抬手推了推书房的槅扇,这槅扇只是虚掩着,一推便开了条缝。
她犹豫了片刻,又将槅扇拉回来,走回后院去。
今日她一早已给连氏请过安,桐儿这个时辰应该在跟着夫子念书,无人来找她。屋里安静,她一个人伏在熏笼上看书,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总是不大看得进去。
中饭的时候,她像前几日一样,去连氏的屋里陪连氏一起用。
连氏说没几日就要过年了,先前这院子里只有他们老少三个,如今娶了媳妇,不能还和从前一样糊弄着过,她会让下人买些好玩好看的灯笼回来,挂在院子里,再买些烟花,晚上放一放,再让厨子包些荤素饺子,多蒸些馒头,讨个吉利。
“等十六那日,再让他带你和桐儿出去走百病。”连氏又笑着补了句。
儿媳妇是个贪玩好热闹的,她早就瞧出来了,昨日小丫鬟跑进来说四爷正驮着夫人满院子溜达,她还不信。直到远远地瞧见了,看见儿子被人骑在身上还笑得合不拢嘴,像个小孩儿似的,才信了儿媳妇的本事。
桐儿亲娘在的时候,她一直觉得他们夫妻看上去无甚感情,还想着或许是儿子性子淡,有感情也不显。如今看来,儿子不是对媳妇淡,只不过是没遇对人罢了
青岚明白连氏的好意,便笑着应下:“还是京城好,蓟州卫地广人稀的,过年的时候街上也不怎么热闹。”
“京城这些个景我瞧得多了,也有些腻,有一年他正月去了天津卫,说那边上元节的时候有人在街上演滑稽戏、说象声、耍猴,比京师的花样还多些。”
青岚心下一动:“正月的时候,四爷还一个人去天津卫?”上次出博也提到天津卫,说许绍元告假往外地跑了好几趟,都是为他们办事的。
连氏嗯了声:“还是告假去的,说是有事,问他是什么事,他也没说,反正两三日便回来了,我也没管他那么多。”
青岚点了点头,胡乱把饭扒干净,便借口说困了,回了自己的卧房。
她靠在迎枕上歇着,越琢磨越心慌,后来干脆坐起来。
其实这事也简单,把卢成叫过来问问许绍元有没有去过那些地方便是了,有一个对不上的,她便再不必胡思乱想。
卢成很快到了前院,青岚便道:“我有事想问四爷,却又怕碍了他的事,不好开口,先跟您打听打听。”
卢成自然无二话。
“四爷一年之内,一般几月稍清闲些,我想捡他有空的时日让他带我出去转转。”
卢成眉头一皱:“夫人的意思小人明白,不过四爷这么些年好像都没有闲下来过。先前虽离京许多次,但都是为了办事。”
青岚睁圆了眼睛,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原来他已经去过许多地方了,都有哪啊?”
卢成慢慢地回忆起来:“远的小人不大记得清了,近几年去过开封、青州、德州、蓟州、天津、保定”
“唉”青岚心头一颤,不禁在袖子里掐了掐自己的手,“像青州、天津、保定这几个地方,我还想和他一起去呢。但他已然去过了,再陪我去恐怕就没意思了。”
卢成忙摆手:“夫人若实在想去,四爷想来也是愿陪着夫人的。”
青岚似乎是听进了他的话:“也是,他这些地方是何时去的,若他是夏日去的,我们秋日再去,应当另有一番景象。”
卢成仔细回想:“青州是三年前去的,那时还是春天,天津是那年的夏天,保定好像是前年去的,天还冷着。”
青岚心里好一阵胆寒,一双手在袖子里微微地打颤。
她强打精神做出一副很向往的样子,和卢成聊了好一会这几个地方的名胜,才说自己困倦了,让卢成回去。
卢成告诉她的这些和出博说的竟是完全吻合。出博与许绍元之间若不是有极紧密的关联,又何以能说得分毫不差。
大概是因到了睡中觉的时候,她头有些昏沉,然而人躺到床上,只觉得五内像是被火烤着似的难受,根本睡不着。她如今倒是更恨吴炳西了,他居然始终不肯说出那个幕后之人,以至如今死无对证,还让她受这种折磨。
一阵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之后,她竟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既不惊动许绍元,又能排除他的嫌疑,让她彻底安心
约一炷香之后,许家的护卫们又一次随夫人出了门。
夫人说,眼瞅着要过年了,她的南货铺子里有些熏肉和每日现做的汤圆,要分给大家。护卫们个个喜笑颜开,跟着她一路到了铺子。
她让众人等在外面,自己先走进去,将在南货铺帮忙的蔡平叫过来,交代了一番。
蔡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不知该叫公子、小姐还是夫人。不过他对青岚是十分感激的,他九死一生逃到京师,若不是青岚找到他,给他口饭吃,他恐怕早已冻死在某个胡同口了。
“您放心,那人的声音小人不敢说一定能认对,但加上他手上的伤疤,小人必不会认错。”
青岚点头,便让护卫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找蔡平要东西。熏肉有辣和不辣两种,而汤圆的口味则更多,护卫们要当面和蔡平说清楚喜欢吃什么味的,才能从他手里拿到这些年货。
待十几个人全都领了东西,青岚又进去问蔡平。
蔡平笃定地摇头:“小人敢肯定,没有那人。”
青岚算是稍稍舒了口气,原本不必每个人都进去,因蔡平记得那人是宝坻口音,所以只让几个宝坻来的护卫进去即可,但这样必会引人怀疑。
她记得许绍元说过,原本他有十七个护卫,去年有两个回老家了。以防万一,她又去问卢成:“我记得四爷说原本你们有十七人,除了跟着四爷的两个,还有两人,怎么不见了?若是他们告假了,你们拿了东西给他们送到家里去。”
卢成抱着一包吃的,赶忙谢过她:“夫人仁厚,不过那两人是宝坻人,已经回乡谋生去了,路这么远,咱们送不过去的。”
青岚道了句“知道了”,才刚松下来的心又被压上了一块巨石。
她带着一队护卫回了霖园,远远地见卢成的弟弟卢新在门口等她。
“夫人,太子有事与四爷相谈,宫门落锁前恐怕谈不完,四爷今日怕是得宿在值房了。”卢新上前道。
青岚迟疑了片刻才应下来。也好,她心里实在乱,趁他不在,她自己仔细想想也好。
这一夜,她几乎没有合眼。
此事她已然翻来覆去地想过,即便许绍元真地为出博他们办事,也不能就此判断他便是害父亲的人。她有心当面问他他与出博的关系,又觉得若换了她是许绍元,便绝不会承认与出博的关系,其它的则更加不会。
何况若他与此事无关,她不是白白伤了他的心
若此事换了是旁人,她可以毫无顾忌,用尽办法查问下去,甚至不惜刀剑相向,但偏偏此人是许绍元。
他待她那样好,每次想到他,她心里就像春日刚下过雨似的,暖乎乎、湿漉漉。
然而此时她却实在是惶恐,倒不是怕他因她发现了什么而伤她——他自然是不会的。她只是怕他当初真的是因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与此事有了干系。那些人害得父亲险些丧命,害他过了那么久的暗无天日的日子,还让他终生落下残疾、仕途尽毁她与那些人的仇怨不共戴天。
若是许绍元真地牵扯其中,她该怎么办
一夜的辗转反侧。
好在,她想到了一事。
以许绍元那日所为,他必是在前院的书房里藏了一些东西——一些极为重要又不能外泄的东西。那些东西他甚至都不想让她看到。
这家里其他的地方她都已经去过,唯一有些机密的地方便是那里,想来若是他真与出博他们有来往,必是有些存证放在那里的。
她在半梦半醒的时候下了个决心,她要去找到那样东西。只要那东西与出博他们无关,她从此便全心全意地相信他,再不这样折磨自己
翌日,日头才爬上树顶,许绍元便赶回来了。
昨日谈得有些晚,太子准他回家沐浴更衣再回内阁。
他在路上买了些肉包子、油条带回来,一些送到母亲那边,一些带到卧房来,给小姑娘吃。
她说喜欢吃这些路边小摊上的早点,说比家里的有味道,他虽觉得不大干净,但是偶尔让她打打牙祭也不错。
然而卧房、厨房、前院、后院都不见她的踪影,也不知她一大早去了哪里。她的两个丫鬟,一个娇小些的在洗衣裳,另一个高高大大的却也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重要反转哦~是转甜~
注释:
1,本条老读者不必看:男主C,桐儿非亲生,男主与前妻无身/心关系,至于是咋回事,跟主线关系不大,放到后面再解释。
2,相声的雏形在明朝已形成,与现代相声不大一样,那时叫“象声”,参考《中国相声史》一书。感谢在2023-08-19 20:21:03~2023-08-20 20: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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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不会撒娇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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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出去问院子里洗衣裳的百福, 夫人去了何处。百福起身行礼,说夫人走了一会功夫,但是没说去哪里。
这倒是少见了, 通常青岚都会对两个丫鬟交代清楚, 她去了哪里。
他又让人将卢成叫到前院,问昨日夫人回沈家可还顺利。
“夫人从沈家回来的时候,心情很不错,下午还带小人几个去了南货铺子,给每个人都发了些熏肉和汤圆。”
许绍元觉得奇怪。青岚若是要给护卫们年货,也不用特意将他们带到铺子里去,难不成是铺子里有事, 她急着去看一看?
他便让卢成细说当时的情况。
卢成照实说了,又补了一句:“那个给小人发熏肉的人正是您让小人去蓟州卫查的那个逃兵, 叫蔡平的。”
许绍元觉得此事实在诡异。
青岚做事,从来都是捡最省事的办法,今日这一番折腾倒好像另有目的。
至于那个蔡平, 他也是有印象的。此人是沈望遇害当日逃出来的, 青岚费了好大的力气找他,应当是为了知道当日的情形。
那她昨日突然如此, 又是为了什么?
“昨日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特别的事?”
卢成想到许家二嫂在青岚面前哭闹的事, 便将此事也告诉他。
许绍元一蹙眉:“夫人没有受惊吓吧?”
“那倒没有,不过夫人之后问了小人一些您从前的事, 还问到了刘大人对了, 夫人还问小人您一年里何时稍空闲些, 似乎是想和您一起出远门。”
许绍元莞尔, 小姑娘是爱玩的。
“她有没有说想去哪里?”
卢成想了想:“天津、青州、保定听说您去过, 还特意问是何时去的。”
许绍元有些意外, 怎么偏巧是这些地方。
他踱着四方步慢慢往回走,看到母亲院里一个婆子经过便叫住她,问她有没有看到夫人。
那婆子想了想:“回四爷的话,夫人奴婢倒是没瞧见,但奴婢好像瞧见纤竹进了前院的书房。就那么一晃眼的功夫,奴婢也不知道瞧没瞧对奴婢是想,要是纤竹在书房,说不定夫人也在书房。”
许绍元眸光一滞。
她怎会去他前院的书房呢,那里面空空荡荡的,而且除了炕下,里外间都没通地龙。
他踱着步子走回卧房,见青岚仍没有回来。他特意买给她的肉包子都要放凉了,那油条也大概早就不脆了。
他心里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很希望是他想错了。但是他分明还记得,卢成说,出博曾在她的面前诟病他。
他又出了卧房,缓缓走到前院的书房外,在廊下立了半晌,没有推门。
另一侧的游廊上,连氏房里的一个小丫鬟刚巧经过。他便走到院中央,将她叫过来,交代了一番。
那小丫鬟连连应诺,跑到书房门外,急急地敲槅扇。
“纤竹,纤竹,老夫人找你。”
纤竹在槅扇里听得一惊,正在想该如何应对,里间青岚便说话了。
“你去吧,我这里无妨。”
纤竹想了想,也觉得应该还好,反正四爷此时还在内阁,旁人也不敢随意进来。
“那奴婢去去就来。”
她答了青岚一句,便拉开槅扇,随那小丫鬟走了。
待她们二人走远,许绍元才又转出来。
他推开槅扇,却并不阖上,见外间空着,便直接往里间走。这屋里铺着地毯,他没有刻意控制脚步,声响却也是轻得很。
他走进去的那一刹那,小姑娘正立在书案前,面朝着他,乌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只插了根金簪。
她看见他,刚一开口声音还有些滞涩。
“你你回来了,今日怎么这么早?”
他凝视了她片刻,她的神色很是平静,嘴角还微微提着。
这可不是沈青岚该有的神色。沈青岚该是一脸的惊喜:“诶,你今日怎回来得这么早,阁老也能偷懒的?”
他心里一沉,却伸出手去,将她抠在书案上的手拉过来,握在手心里。
“手都这么冷了,怎么还留在这?”他垂眸看着她,深浓的眸子里,浮光幽幽。
“我上次来,没有仔细看看这里的样子,这次就再来瞧瞧。”
青岚自己说着都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
这屋里只有几个空的博古架、一把官帽椅和一张书案而已,有什么值得仔细看的。
她实在没料到许绍元会在此时出现,否则必会铺张纸写写字,做做样子。
他低头捏了捏她的手,声音有些发闷:“太冷了,回屋去吧。”
她被他往前拉了一步,身后的地毯上现出一片薄竹片做的书签。
这书签必是她方才翻册子的时候掉出来的,他进来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却一直没有机会捡起来,如今他也看到了。
她一时觉得身子僵硬,正犹豫的时候,他已经弯腰将那书签捡起来。
“这个是我八岁的时候做的,上面的竹枝画得不够利落。”他自己端详了片刻,拿给她看。
他说罢便放开了她的手,坐到书案后,探手摸到一个熟悉的位置,将暗格里的那本册子取出来。
“你找到你要找的了吗?”他并不看她,翻到那册子里的一页,将那书签夹进去。
青岚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没有,这暗格不好找,我是才刚找到的。里面的事情记得也粗略,并不容易找。”
许绍元神色平静,将那册子合上,推到她面前。
“你倒还真是眼里不揉沙子”他终于抬头看向她,眸光晦暗,“我经手的事情太多。事情本身、接触的人、当时的所在都需要记下来,但这其中一些事不可外传,所以我便只记几笔,以作提醒你看完了记得放回来。”
他的声音异常冷淡,青岚觉得自打她认识他这位许先生起,他还从没这样和她说过话。
一阵酸楚涌上来,青岚觉得眼前浮起一层水雾,他的神情变得模糊起来。
“不过我想问一句,从昨日到今日,你是在查我吗?”他凝视着她,声音沉厚又疲惫,带着些隐隐的波动。
“我从没有查探你的意思,”青岚觉得喉头发紧,“我只是害怕,怕你和我爹的事有关。”
许绍元苦笑了一声:“我原以为我是猜错了,没想到你竟真地这样怀疑我。”
“那不是怀疑,”青岚忙道,“恰恰相反,我是要排除你的嫌疑,我我怕你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牵扯进来。”
她觉得词不达意,急得脸红,也不知许绍元能不能听懂这其中的区别。她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清楚,可这些话一齐冲到喉咙口,她不知先该说哪一句了。
“那你便慢慢地排除吧。”
他站起身来,看也不看她便往外走。
“你”青岚眼巴巴看着他走过去,脑袋里才终于把该说的话理顺了,“那你让我怎么办?我是你的妻,可我也是我爹的女儿。我爹差点就被人害死,现在九死一生救回来了,人都废了那我心里有了疑虑,总不能装作没有。”
“那你为何不直接问我?”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
“你说得轻巧,我在背后翻翻册子你都生气,我敢当面问你吗?”她的嘴巴也利落了。
他也不接她的话,眼瞅着就走到了门口,青岚见方才的话不管用,跑过去一把按住槅扇。
“我我怕直接问你会伤你的心,才想趁你不在,把这事查清楚。”
许绍元对着槅扇,长长叹了口气,抬手将另一扇槅扇拉开。
“我虽不知你是听谁说了什么才怀疑我,但不管是什么你就不能信我一次,当没听到那些话么?”
他迈了步子走出去。
青岚看着他的背影,眼泪涌出来:“听到了怎能当没听到!看到了怎能当没看到!我是心里有你,所以才希望你和此事无关!”
她说到最后,几乎已经喊起来,院子里空荡荡的,她的声音撞上冻得硬邦邦的院墙,生出些回响。
眼睛里泪水汪了一片,擦干了又冒出来。待她的视线终于恢复了清晰,许绍元已经消失不见。
纤竹此时已经候在门口,方才听到他们两人在里面吵架,根本不敢进去。
“小姐咱先进去,外面风大,把脸吹皴了。”
她看见青岚脸上一道道的泪痕,心疼地掏出帕子给她沾干,又扶她回了书房。
“小姐,您跟四爷解释了没?”
青岚气得眼泪又冒出来:“解释什么,他都不听人说话。”
她让纤竹将那本册子拿到外间来,她四仰八叉地躺到炕上看。
纤竹瞧得发愣:“您还看啊,四爷都气成那样了。”
青岚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气都气了,再不看不是更亏?他既然让我看,那我可得好好看看!”
她说着便先翻了几页,很快便找到了规律,许绍元只记当日的日期、见面的对象以及主要经手的物品或者办的事。
她按日期翻找到父亲遇袭的那一日,去年的端午。许绍元只记了“厉城、知县胡市闻、无”,后一日则是“蓟州卫、法藏寺”,再往后的记录便已经是几日后了,这一日的记录竟是详尽了许多。
“五正山,沈青岚。此女执意去往北颜,缘由不明。”
“应是与他无关了。”青岚湿着眼眶叹了句。
以他的才智,但凡他参与了谋害父亲的事,也应该对她去往北颜的缘由有所猜测。
她继续往后看,见两日后又有一条记录——
“太子、查出博、铁矿”
他这是按太子的意思查出博封地里的矿脉?
她眼前一亮,估摸着自己当时在北颜的日期继续往后翻,翻到这样一条——
“库河城郊、伤出博”
这正是她与出博去城外监狱的那日。
难怪她将出博救上马之后,那两个刺客并不追赶,而她又在同一日遇到了许绍元。
青岚觉得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噗地一下消失了,腾地坐起身来。这本册子她真是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按到嘴边亲了又亲。
不得不佩服许绍元,的确是个仔细人,她可是从不在笔头记事的。也幸好他记下来,她的疑虑才能彻底打消。
她随手往后翻,看到今年的事情,发现秋天里有一日记录的地点是“蓟州卫法藏寺,所见的人没有写,取而代之的是“不胜欢喜”几个字。
她算了算日子。
正是他约她到法藏寺见面的那一日。他那时也没打个招呼就把她介绍给他的父亲,还对她说了什么风啊云啊树啊之类的,问她他若是上门提亲她能不能答应。她被他说得晕糊糊的,就答应他了。等回了京城,她才知道他早就提过亲了,竟是先斩后奏的。
她不禁笑出声来,用指尖戳了戳那几个刚劲的小字。
“算你有良心。”
既然这一日他是“不胜欢喜”,那么成亲的那一日他会写什么?青岚愈发好奇,手下不停,翻到了她过门的那一日。
他写的是“幸甚至哉。”
她盯着那几个字半晌,忽然鼻尖一酸,泪珠吧嗒吧嗒地落下来。
他说娶了她是此生之大幸,也不知今日之后他还会不会这样想。
纤竹赶忙给她擦眼泪。小姐这是怎么了,一会哭一会笑的。
“纤竹,”青岚看向她,“你说男人要是生气了,怎么才能让他消气呢?”
纤竹被她问得呆愣。小姐起码还嫁了人,她可是连男人的边都还没摸着呢。
“奴婢从前看见过厉城的二夫人哄刘二爷,好像就是撒撒娇嘛。”
青岚一听直撇嘴,她也没对谁撒过娇,也不知道要怎么撒。
主仆俩正琢磨着,却听外面院子里一个小丫鬟道了句“四爷您走啦”。
青岚跳下炕来,好歹提上鞋,吩咐纤竹帮她把册子放回原处,便开了槅扇跑出去。
许绍元刚好从门前经过,她赶紧叫住他。
“你你怎么不在家歇一会?”
许绍元似是刚刚沐浴过,脖颈上还带着些皂香。他看了看她,回了句“我还有事”,脚下不停。
青岚跟在他身后,却不知该说什么,竟一路跟到了大门外。
“我有话跟你说,你听我说完再走行不行?”她拉住他的手臂。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鼻尖、眼下都冻得有些泛红了。
“你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快些回去。”他皱眉道。
青岚才发觉自己没套头蓬,却觉得这样也好:“你要是真怕我冷,就先跟我回去说两句。”
许绍元抿了抿唇,正抬手去摸自己斗篷的系带,却见纤竹抱着一个松绿洒金的斗篷跑出来。
纤竹手脚利落得很,冲到青岚身后就把斗篷给她披上了。
第134章 熊抱
◎◎
青岚回头看了纤竹一眼。她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来。
纤竹没看懂小姐的眼神, 还绕到她一侧帮她紧了紧斗篷的系带。
主仆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时候,许绍元已经上了车。
青岚发觉,便叫了他一声, 马车却仍是扬长而去。
“你等着, ”她气地对着车尾巴喊了声,“我我去接你!”
纤竹听得惊讶:“小姐,您是说今日您要去宫城外等四爷?”
天寒地冻的,又不知里面的人是不是能准点出来,还没听说哪家夫人特意去等自家爷出宫门的。
“即便这样他也不一定能消气呢。”青岚撇了撇嘴。
她虽是懊丧,但此时立在这也做不了什么,便带着纤竹往回走。想起方才纤竹被叫走, 她便问她老夫人找她有何事。
“奴婢到了老夫人那,老夫人说根本没叫过奴婢。”纤竹答话。
青岚略一怔, 继而轻轻嗤了声:“他还说我呢,他自己也狡诈得很。”
两人回到卧房,见圆桌上摆着两包油纸包的东西, 油香四溢。纤竹扯开纸一看, 里面是油条和包子。
可惜油条已经绵榻,包子也冷了。包子倒是能再热一热, 油条是只有如此了。
青岚盯着那两包东西叹了口气, 他必是专程买给她哄她高兴的。
她更觉得对不住他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青岚亲自下厨做了油酥饼、风消饼, 放入炉子里烤, 而后挑了几块烤得最好的放到食盒里带着。
从前她没怎么想过这些事, 如今觉得以后天冷的时候每日都该让人给他带上几块, 装到食盒里, 放在熏笼上烤着。他一整日办公, 即便从内阁出来的时候不怎么饿,吃点热乎乎的点心,心情应该会好上许多。
时辰差不多到了,她便换上麂皮靴子,披上斗篷,带着点心乘车到了东华门外。
她们到得稍早,还不到阁臣回家的时辰,然而半晌之后,她眼见着几位穿二品补服的大人们走出来,偏偏不见她的夫君。
此时,有个小黄门跑过来和卢成说话,卢成听罢点了点头,回头对青岚道:“夫人,四爷今日还有些事,晚上便宿在值房里了。”
青岚猛地一挑窗帘,把那白净怯弱的小黄门吓了一跳。
许绍元这是何意,他有什么事非得在值房里办?昨日太子找他,那他的确是走不开,可今日呢?他先前不是常把公务带回家里做,如今怎么就非得留在值房了。
她见那小黄门看过来,想着不能失态,便将那个小小的食盒递出去,柔声道:“有劳公公了,能否劳烦公公把这个交给我家四爷?我明日要回趟娘家,不能来接他了请他保重身子,不要着凉了。”
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既然他要躲着她,那她便不能让他有所防备了。
原本,她打算翌日下午再去接他,然而早上醒来后,便听纤竹说四爷已经回来过了,沐浴之后换了身衣裳就又走了。
“四爷不让叫您,奴婢们也不敢进来。”
青岚气得一下子坐起来:“那那他有没有进过屋?”
纤竹挠了挠后脑勺:“奴婢和百福在次间给四爷倒水,出来的时候,正看见四爷将槅扇拉上,也不知四爷是进去过还是没进去过。”
青岚听得泄气,咚地往床上一倒。
罢了,不见就不见,他想让她睡,那她便接着睡。
然而她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一张清俊的脸笑起来的模样,挥之不去。
她对他还不只是歉疚,更是怕他从此不理她了,或者虽然理她却不能像从前那样待她了。实在是这也怕,那也怕。她想起许绍元说她在他心里长成了一颗树,是否就是这种感觉?
许绍元是不止要她的身,还要她的心
“你可是个有本事的!”她抬手使劲戳了戳面前那张虚无的笑脸。
她一向万事有办法,即便暂时没有办法,也总是大概知道该朝着哪使劲。可是许绍元这事,还真是让她有些慌乱了。原以为她只要能和他说上话,好好向他道歉,应该就可以求得谅解,但看他这样躲着她,即便她和他说上了话,他也不一定就能原谅她
不知从何时起,屋外已经下起了大雪。
青岚推开槅扇,看见满院子的素白。鹅毛似的雪片悠哉哉地飘落下来,天地间一片宁静。
她看着难得的雪景,却提不起兴致,到连氏那里请安的时候,也好像少了些精气神,让连氏瞧出来了。
连氏便问她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夫妻俩闹了别扭。
她苦笑道:“您老真是慧眼。媳妇是惹四爷不高兴了,想给他陪个罪,可是他又不肯露面媳妇还想请教您,从前四爷不高兴的时候您都是怎么哄他的?”
连氏笑着摇了摇头:“说起来不怕你笑我,我这个当娘的其实是个甩手掌柜。那些年我情志抑郁,看见什么都觉得厌烦,只想着过一日算一日。偏巧这孩子是个懂事的,从不要求什么,还帮我管着家里的事,我竟拿他当了个大人,对他的关心便更少。想来他即便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也是自己开解了自己。你要问我如何哄他高兴,我竟是不比你知道得多若是实在没办法,你便等等他吧,等他自己把那口气消化了,也就好了。”
青岚听她说完,心里倒是越发心疼许绍元。
她可不想等他自己消化了这口气,她想陪在他身边哄哄他,让他把心里的不痛快说出来,哪怕对她发脾气也好。
是日下午,她又和卢成一起去接他,不出她所料,他今日还是让人传话,说是要留在值房里过夜。
不过这回她吃一堑长一智,交代卢成,若是四爷有任何吩咐,他一定要立即知会她,若她在休息,也一定要将她叫起来。她又让纤竹和百福两人留意着家里的两个车夫,一旦有动静,立即告诉她。许绍元或许会交代卢成瞒着她,但是应该不会交代车夫,但卢成出门总要带着车夫的。
这一日晚些时候。
知言来找她。
她让人将他请进花厅,告诉他许绍元不在,让他有什么事尽管说。
“还是你说得对,沈家原就是无意于我的。”他望着门外的雪叹了口气,显出些颓唐。
青岚早有预料:“沈常清告诉你的?”
知言摇头:“不是,是沈大爷来找的我。他说沈家原本让人给我带的话是沈家已经在考虑别人家了,让我别再等着,谁知给我带话的那丫鬟故意挑拨,说五小姐是碍于你的原因才不肯答应。”
青岚忍不住冷笑了声。
大伯父为了给闺女遮丑,这弯子绕得也太大了,别说她这个知道内情的不信,知言怕是都不会信。
不过说起来,大伯父怎会知道此事。以沈常清这个装到底的性子,必不会将此事主动告诉大伯父。
那么想来,能告诉大伯父的也就只有许绍元了。
“我对不住你,你那时候说的话都是为我好,我却没有信你,你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我也没帮你”知言看向她,半边脸被雪映得白亮。
青岚见他一脸的愧疚,裂嘴笑出来:“你跟我还说什么对不对得住。”
翌日一大清早,青岚就被百福叫起来。
“夫人,让您猜着了,卢护卫果然让车夫把车赶到门口去,肯定是四爷有事。”
青岚到了近子时才睡着,此时脑袋还有些昏沉,却还是一个翻身坐起来,让百福跑到前院去叫住卢成,说她有急事找他。
卢成一听说夫人这个时候找他,便知道此事是躲不过了,便一切听青岚安排
天光已然大亮。
东华门外,许绍元见卢成来接,便上了车。马车一路奔向外城之外。
青岚的车马一路跟着,见他们停下便缓缓跟过来。
此处是一处孤零零的院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不知他来此处是做什么。
青岚怕许绍元走出来的时候会非要她乘着自己这辆马车回去,便让纤竹和车夫赶紧把车赶回霖园去。
车走了不多远,纤竹却喊了停,跳下车跑回来找青岚。
“夫人,您脸色好像不大好,要不还是算了吧?”
青岚也觉得身上有些冷,不过昨日刚下了大雪,这种天气谁不冷呢。
“你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热乎些的吃食,买些来。”
纤竹应诺,带着车夫在这附近走了一圈,却只带回了一个馒头、一壶酒。
“小姐,这块地方既不是城里又不是村里,没什么人,就前面官道旁有一家卖热甜酒的。奴婢想向他讨口吃的,可他说他是卖酒的,非得让奴婢买酒才肯给奴婢这个馒头。”
青岚把东西接到手里,发现还是酒更暖些。于是掰了几口馒头吃进去,又喝了几口酒。
那甜酒味道还不错,尤其刚刚烫过,一路暖到身子内里去。青岚觉得好喝,便几口吃光了馒头,把酒壶抱在手里捂着,一口一口地喝。
她早上出来得匆忙,来不及让人将炉子薰笼搬上车。外面天寒地冻,车里很快便冷得像冰窖似的。
那一壶酒刚进肚的时候还好,一会的功夫热气散尽,她冷得直打哆嗦。也真是奇怪了,今日她好像特别怕冷。后来她干脆跳下车来围着车跑,跑了十几圈之后,身上倒是稍暖了些,却是酒气上涌,冲得她头发昏
农舍里,许绍元正和人说着话。
“太子的意思就是如此了。目前情势不明,不知对手会何时发难,还请将军随时听令。”
那人十分干脆地应下:“许阁老放心,我们宁家,世代忠良,若有人胆敢谋逆,我头一个不放过他。”说罢便将许绍元方才给他的字条放在油灯上燃尽
许绍元谈完了事情,从那农舍里走出来,在门口上了马车。
却见青岚蜷缩着身子躺在中间的座位上。
他回头看了看卢成:“我不是说过此事不要告诉夫人么?”
卢成连连告罪:“实在是夫人盯紧了小人,小人脱不了身。”
许绍元叹了口气,将车帘掩好缝隙,不让风透进来,才坐到座位上。
“沈青岚。”他轻轻拍了拍她。
青岚像是睡着了,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马车走起来,稍稍晃了晃,她一只手垂到座位外面。
许绍元觉得大白天的她睡得未免太沉了些,将她的手往里推了推,却发现她的手烫得很。他心里一惊,试了试她的额头,竟比手还要烫一些。
他赶忙将她扶起来,捏了捏她的胳膊,想将她唤醒。
青岚靠在车壁上,朦朦胧胧地撑开眼帘,看见面前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往他身旁凑了凑,贴着他的脸仔细瞧,才将将把他认出来。
“你终于来了!”
她很是兴奋,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他,仰着脸冲他傻笑,两颊上红彤彤的。
作者有话说:
不不不,不是故意割断的,来不及写了。感谢在2023-08-21 21:26:27~2023-08-22 22:0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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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取|暖
◎◎
许绍元被她抱得心一软, 刚要说话,她却嘶地叫了声:“怎这么凉。”边说边扒开他的裘皮氅衣往里面钻。
她还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腿放到他的腿上, 像猴子抱树一样抱住他, 把脸也贴上去。
他想推她坐起来,好好说话,却见她身上微微有些战栗。
“怕冷你还出来做什么?”
他将被她扒开的氅衣拢到她身上。
“”
半晌没听到她回答。
他低头看过去,见她一张小脸粉里透着红,长长的睫毛覆下,像是要睡着了。
“沈青岚。”他推了推她。若此时睡着,待会下车的时候恐怕又要着凉。
她被他推醒了, 慢吞吞地仰起脸看他,也不知是不是因方才睡迷糊了, 她一双眼睛显出些懵懂,像小孩子似的。
许绍元一见她这副模样就生气,瞧着倒是挺乖巧, 气人的事一样也没少做。
“我问你话呢发热了还往外跑?”
青岚见他紧蹙着眉, 委屈地叹了声“哎呦”。她从他身上收回两只手,覆到他的眉头上将眉心那一道皱纹扒开。
“就这样保持住你可别生气了, 你一生气我就心慌”她半阖着眼睛, 抬手抚了抚胸口,又赶忙抱回他身上去。
许绍元方才便嗅到些酒气, 如今面对面和她说话, 觉得酒气浓得呛鼻子。
“你这是喝了多少?”他的眉头又蹙起来。
“就一壶, 壶还在那呢, ”她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抻着脖子到处寻摸, “诶,刚刚就在那儿的,怎么没了”
马车猛地一颠,若不是许绍元一把搂住她,她险些摔下去。
“沈青岚,你再敢乱动。”
他心里后怕得很,口气骤然严厉,倒把她吓得一激灵,稍清醒了些。
“你那么凶做什么,我这不是要找给你看么再说我也不想喝啊,那不是太冷了么。”
“知道冷就不该出来。”
“我不出来不出来我能见得着你吗?你一天到晚躲着我,我都要急死了,你知道么”她越说越委屈,鼻尖一酸,眼泪汩汩地冒出来,在粉腮上留下两道晶亮的泪痕。
许绍元的火气被那突如其来的泪水浇去了势头,他阖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沈青岚你是专程来气我的是不是?”他一手抱牢了她,腾出一只手来,摸出帕子给她沾眼泪,“再说,我哪里躲着你了,我这几日是真的有事”
青岚觉得他动作轻柔,才吸了吸鼻子和他说话:“谁大冷天的出来气人,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许绍元垂着眼眸“嗯”了一声,看不清神色。
青岚哭嚷了几句,心情好了些,竟突然想起那酒壶在哪:“对了,那酒壶我藏到这下面去了,”她指了指座位,“那酒挺好喝的,我想之后再让人拿着这酒壶找过来。”
“那为何藏起来?”
“我怕你趁我睡着了,把它扔出去。”
“你可真是,事事都防着我。”
青岚觉得他这话是说之前的事,便忙抱着他坐直了身子:“那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听说了一些事,怕我爹遇袭的事和你有关我实在是太害怕了,问你又怕冤枉了你,惹你伤心,所以我想只要你那本册子里没有证据,我以后就都相信你。”
许绍元心里有许多疑问,想来想去,还是先问他最关心的。
“若你发现,真的与我有关你打算如何对我?”
他低头端详着她,她似乎真地随着他的话想象了片刻,眼见着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她把脸埋到他的胸膛上,声音渐渐模糊,“别问我了行不行?”
许绍元被她贴得心头一颤,忽然对她那时的心境有了些许的体会。想来就是这种假设让她无比惧怕,她才非要弄个清楚。
“好好,我不问了,不问了”他抬手抚了抚她的乌发。
到底他在她心里是有些分量的,她舍不得他那就还好。他觉得心头笼着的一片乌云终于渐渐霁散开来。
他搂着她坐了一会,又问道:“不过你所说的那些事情是什么,是谁告诉你的,这你可得告诉我。”
“我是想告诉你的,”她点了点头,把他蹭得痒痒的,“你还记得你在北颜见到我的时候,我身后坐着一个人吧”
许绍元心里冷笑:“自然记得。”那个时候出博虽是昏迷着,他却已经感觉到他对她有些企图。
青岚斟酌了片刻:“本来有些事我是不想提起来让你烦心的,但是既然说到这,我也不想瞒着你”便将她与出博的过往和出博前后两次告诉她的事讲给他听,“他上次说的事,除了我父亲被吴炳西偷偷替换他不知情以外,其他的全都得到了印证。”
许绍元听罢,把下巴压在她的额头上,沉默了许久。
“幸好你逃出来了”
在出博府上的事情她讲得比较粗略,大概是怕惹他不悦吧。
青岚说话多了,觉得头越发昏沉,她能感觉到他有些压抑着的情绪,也能明白那情绪缘何而来,只是不知能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夫君。”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绍元头一回听她这样唤他,不禁低下头看她。
青岚仰头捧起他的下颌,在他的唇上轻轻印了一吻。
“我只喜欢你。”
她见他惊奇地凝视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许绍元也随着她笑起来,神色温和了许多。雾绕远山,柔和而清雅,还是她喜欢的许先生的模样。
“嗯那有多喜欢?”半晌,他含笑看着她的眼睛,柔声问。
他不开窍的小姑娘如今能体察到他这些心思,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实在令人欣慰。
青岚噗嗤一笑,这让她怎么形容。
“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有一些亲近的人,我想把他们全都留住?你也是其中一个。”她小心地跟他比了个一。
许绍元不禁苦笑:“只有这种程度?”
青岚莞尔:“那你想要什么程度?”
许绍元有些无奈:“那这些人里,我能排到首位么?”
青岚扁了扁嘴,他排首位,那爹排哪?所以不能这么比。
许绍元看她的表情,觉得又生气又好笑,低下头去把她扁起来的樱唇含到口中,又很快撬开她的嘴巴,将里里外外全部吸吮、□□了一番,这才依依不舍地放过她。
青岚本就有些头昏,被他这样一通折腾,更是脑袋发空,只想睡觉。原本她贴在他身上暖和得很,后来立起来说话、被他吻,把热气都散出去了,脸再往上一贴,立时觉得他外袍上也泛凉了。
她有些懊恼,扯开他的交领往里面贴,许绍元一惊,忙按住她的手。
“你这可是在车上。”
青岚想了想,觉得也是,便将斗篷解下来,盖到他肩膀上,她在一片晦暗里将他的外袍、中衣全扯开,舒舒服服地贴上去。
果然他身上暖烘烘的,像个火炉似的,还比火炉倚着舒服。
许绍元估摸着她是染了风寒,所以畏冷,便干脆由着她贴,但她老是挪挪蹭蹭地乱动,便让他有些发慌了。
“别动但也别睡着了。”他按住她的肩膀。
她点了点头,他身前的斗篷晃了晃
然而,路走了还不到一半,她还是睡着了。
许绍元贴了贴她的额头,觉得比先前更烫了。经过医馆的时候,他让卢成请了位大夫上车。
那大夫一见许绍元身前一个人形的大包,赶忙将头扭过去。
许绍元苦笑:“还请您不要误会。内子是实在畏寒,不得已”
大夫连连点头:“老朽明白,老朽明白。”便又扭回头去
青岚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她躺在大红绣金的锦被里,觉得浑身都已经湿透了,嘴里一股药味。
纤竹听见动静,赶紧给她送来一碗温水,让她一口气喝下去。
“小姐,大夫说您是风邪入体,这几日可得忌酒。”
“知道了,我那时候不是冷么。”
她喝了水,换了身衣裳又躺下,仍是不见许绍元来看她。
“四爷人呢?”算算日子,他今日应当是休沐。
“四爷原本一直在的,掌灯之前又出去了,说让您早些休息,不要等他。”
青岚有一点点不开心,原以为醒来之后能马上见到他的,结果他连休沐日都要出去办事。不过这样看来,他早上说他没有故意躲着她,说不定是真的。
厨房给她做了碗鸡蛋面汤,连氏过来亲自看着她吃完才回到自己的房里去。她披着袄靠在迎枕上,边看书边等他,可是他偏偏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看了半个时辰不到,纤竹就来劝她熄了灯躺下,说是四爷吩咐的。她心里惦记着事,还想再等他,可是纤竹催得太勤,她实在受不了,便只好从命
天黑透的时候,许绍元才回来。
他洗漱更衣,轻手轻脚地躺到锦被里,帮青岚掖了掖被角才转过身去躺好。
身后窸窸窣窣的一阵,小姑娘竟从身后蹭过来,轻柔地抱到他身上。
他有些惊喜,她在床上一向是躲着他的,如此这般还是头一次。
“你怎么还不睡。”他沉声道,扭回身去将她包进怀里。
“我想起一件事来,不告诉你我不放心。”她仰脸望着他,眼睛里水光颤动,浸着月色。
许绍元暗暗笑自己。这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但总归她是特意等着他的。
“出博说你去过天津、保定和青州,日期、地点都对得上。既然你与他没有干系,那他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我担心,你身边的人有人靠不住。”
许绍元弯起了嘴角,在她脸上亲了又亲。
“老天爷真是赏了我一个聪明媳妇。”
青岚倒没觉得这话过分:“这我自然知道那你身边这个人你可想得出来?”
“自然,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担心了。”他揉了揉她的乌发。
“除了这人以外,出博本人你也要当心,他必是与某个位高权重的人关系密切,我担心他们对你不利。”
“我会当心的,”许绍元笑道,“不过如今出博已经离京,你也不必太为我担心。”
“他这个人很难猜。他处心积虑的,万一让与他勾结的那人出手害你怎么办?从明日起,你不要让那些护卫跟着我了,我根本用不着,还是跟着你我才放心。”
许绍元觉得劝不了她,便不再提此事:“既然你醒着,我倒有件事要告诉你。衣柜里有个抽屉,是带锁的,钥匙我今日放到你的妆奁里了。那抽屉里有大约五千两的银票,还有些我私产的文契,我一时筹不到太多的现银,暂时只有这些。你明天醒了打开来看一看,心里有个数就好。”
青岚听得发愣:“好好的,你筹银子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该给你些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那为何是今日突然放进去?”
“今日想到了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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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氵木氵谷
◎◎
“那之前怎么没想到?”青岚问。
许绍元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小财迷, 你才嫁进来几日,就想着捞银子了?”
青岚一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夫知道”
他将她搂到怀里,狂吻了一阵。她觉得差点被他夺了呼吸, 才发现他一双滚烫的手早已经进了她的小衣。
她呜呜了几声, 用力拍了拍他,才微微喘着气说出话来:“我,我可是染了风寒,你也不怕我过了病给你。”
许绍元眸光里的迷离这才一点点褪去:“为夫扛得住不过看在你病了的份上先放过你早些睡吧。”他将她的小衣抚平,帮她掖了掖被子。
青岚乖顺地“嗯”了声,翻过身去合上眼睛。一会的功夫,她才想起她的话才问到一半。
她扭回身来在他胸膛上轻轻拍了拍, 他无甚反应。
她叹了口气,又翻过身去睡了。
待她睡熟了, 许绍元才缓缓躺平了身子,睁开眼睛想事情。心里几件事终于理顺,他才沉沉睡去
青岚身上不大爽利, 这一觉睡得很长。
翌日醒过来的时候, 却觉得舒坦了许多。
她浑身黏糊糊的,便让纤竹她们帮她备热水, 她进净房去洗澡。
天实在冷。她不想泡太久, 只去去身上的泥垢便好,可待她自己搓洗干净, 两个丫鬟也没来帮她。
她喊了几声, 听见有人进来, 便站起身, 随口责备了句:“你跑到哪里去了, 你家小姐都要冻死了。”
屏风后绕出一人, 却竟是许绍元。
她吓得蹲回浴盆里去,水花哗啦啦地溅出来,把许绍元逗笑了。
“夫君什么没见过。”
他将她拉起来,利落地用浴巾将她包住,直接抱回了床上去。
青岚见他将帷帐放下来,目光凝在她身上,眸色深浓得化不开,立时觉得两颊烫起来。
“大白天的,你这是做什么?”
她想将他推下去,却被他牢牢地按住,炽热的气息忽强忽弱地冲进耳朵里
日头一点点爬上去,纤竹和百福守在屋外,一直等着里面的吩咐却老也等不着。
原先里面动静大些,有人连连哀求,有人低声安抚,之后便只有不时的申吟声,两个丫头听得脸通红。
后来笑声渐起,模模糊糊的,似是小姐在说些什么,可那声音又戛然停住,继而又是一阵浅浅的申吟。
两人轮流去做别的活计,等到日头足升到比房檐顶还高出一大截,才听到四爷让人送热水和夫人的衣裳来。
百福赶忙拎了壶热水送进去,又从衣柜里翻出里外的衣裳放到拔步床外的高几上,而后以最快的脚程跑出去
一片火红的暖光下。
许绍元帮青岚将颈后的系带系好,不禁叹了句:“还是长身体了的。”
青岚将中衣袖子套到胳膊上:“嗯,你方才不是说了么,我长高了不少。”
许绍元靠在床围上瞧着她,满眼的欣赏:“也不止是个子高了。”
青岚一边系身前的扣子一边听他说话,忽然觉得这话奇怪,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说的什么?”
许绍元低声道:“你还记得你刚到京师的时候,我带你去过一个庄子么?”
青岚点了点头,那样开怀的日子,怎会不记得。
只是后来出了些意外,她被他一把裹进来,之后他的话便一下子少了许多。她那时不大明白他是怎么回事,如今却有些懂了。
她回头看他,他嘴角噙着笑,对她点了点头:“你与那时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青岚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羞地抓了锦被蒙到他头上去。
“不一样不一样这是你一个朝廷大员该说的话么!”
许绍元在被子里朗声大笑,声音隆隆响。
青岚不理她,利落地穿好衣裳,从他那团被子上跨过去
桐儿这个时候已然在读书,连氏早已用过了早饭,便只有夫妻俩一起用。
青岚问:“你今日怎么不急着去内阁?”
“我告假了,昨日休沐也事忙,今日便歇一歇。”许绍元垂眸道,往她碗里夹了几片牛肉。
青岚哦了声,也不再深问。许绍元在家她是很高兴的,平日盼到下午他才回来,今日这样也是难得。
“你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许绍元问。
“嗯醒了以后去给母亲请安,陪母亲说话、打牌什么的,有时候是我自己看看书,然后等桐儿读完书,我们一起用中饭。之后桐儿可能过来睡个午觉,玩一会,然后你就回来了呀。”
青岚说到他回来,语气里有些掩不住的雀跃。嫁给他之前她还不觉得什么,有他在她挺高兴,没他在于她也无甚影响。近日却是不同了,她好像已经对他生出些依恋,他不在的时候她虽也能自得其乐,却总似是缺了些什么。
许绍元听出她声音里的变化,不觉弯了嘴角:“今日为夫在,陪你做些不一样的事如何?”
“何谓不一样的事?”青岚想起早上的情形,很是警惕。
许绍元看懂了她的眼神,不禁莞尔:“就是你平日想做,可是因我不在,你又做不了的事。”
青岚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她平日常有些时刻会想到许绍元,此时却是一样也想不起来了。
许绍元见她想得辛苦,便指了指窗外:“比如那个雪狮子。”
青岚被他点得一惊,随即嘿嘿地笑了笑:“你看见了?昨晚上又下了雪,我以为都盖住了。”
许绍元暗笑,怎会瞧不见呢,那么大的雪狮子横在院子里,想看不见都不行。昨日他见那狮子又大又漂亮,便料到有她的手笔。他围着那狮子走了一圈,竟发现狮子屁股上的那些纹路竟是两行字——
“塑雪狮儿,吾与母亲足矣。”
虽是桐儿的口吻,但必是她让桐儿写的了。单就这个口气,便足以看出她是有多怨她,他竟还从中品出了一丝甜蜜。
“怎么样,今日有新雪,为夫再给你塑一个?”
青岚想了想,觉得堆雪狮子的兴致已经过去了,她还有别的想玩的
夫妻二人用罢早饭,便到了前院。
院中央的荷花池早就冻得结实,青岚拿出她带到许家来的小冰床,铺好了褥子坐上去,许绍元在前面拖着她的冰床在池子里走蛇线。
可惜这池子就只有那么大,青岚一开始觉得挺有意思,坐了几圈就觉得乏味了,她便趁桐儿在念书,将他的球拿出来。两人套了冰鞋,在冰上蹴鞠。
她这下可是真得兴奋了,在沈家放不开手脚,在这里却是自在得很,和她在蓟州家里的感觉一般无二。
许绍元想着她的病才刚刚好,不敢让她玩太久。他拉着她往回走的时候,她那股兴奋的劲头还没有过去,一双眼睛晶晶亮亮的,光润的两腮上红晕久久不退,显得神采奕奕。
青岚觉得许绍元从方才起便一直笑吟吟地望着她,却不说话,便直接问他在想什么。
“我在想,若是没有遇到我,你会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青岚像看怪物似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会想到这种事?”她继而想到他也许就是想听几句好听的,便笑嘻嘻道,“你最好了,别人都不如你好,遇不到你我就不嫁人。”
许绍元笑着摇摇头,握了握她的肩膀
沈青岚这样的人,即便日后另嫁旁人,应当也会过得不错。
中觉之后,许绍元提出要带青岚去一个地方,青岚本也喜欢出门逛逛,便并无二话。
然而等马车穿街过巷,驶入一个胡同,她才想起来,此处她是来过的。她来了京师之后,曾想给自己租一处宅院,许绍元便带她来了这里。
此处虽是一直无人住,却仍是干净整洁,许绍元直接带她到了厨房。
上次来的时候,此处除了灶台、炊具以外并无其他,如今里面竟是多了一个半人高的麻袋。
“若是你和母亲、桐儿搬过来,再带三四个丫鬟婆子来的话,这里的口粮大概够一个月的。”许绍元指了指那些粮食。
青岚睁圆了眼睛看他:“为何要搬到这里来为何要提前备下一个月的粮食?”
许绍元笑着拍拍她的肩膀:“等会我再慢慢和你说。”
他又带着她在各处走了一遍,给她指铺设地龙的位置,让她看看若是搬过来,还有哪里需要配锁,还需要补充什么家俬、日常的用具。
青岚虽努力地想着,心里却有些发慌。
待两人终于走完一遍,她才忍不住又问他,究竟为何他要做这些准备。
许绍元怕她受凉,拉着她上车去说。
“我怕说不定哪一日,京师会乱起来。若是外面戒严或是乱了,你们便在此处暂避一阵,尽量少出门,等外面太平了,再做打算若是你想的话,也可以回沈家。沈家一向中正,熬过这一段,应当不大会受影响。”
青岚觉得脑袋里嗡了一声,心里的疑问太多,一下子不知该问哪一个。
“什么叫‘我们’,你不和我们一起?还有为何不能留在霖园?为何京师会乱起来?”
“嗯简单来说,有人或许会在近期谋逆作乱。我们虽没有实证,但从种种迹象来看,可能离他们发难的日子不远了,我们只有未雨绸缪。
“太子身边可信任的人不多,一旦发生谋逆之事,我恐怕要听他调遣,那便无法随时护着你们。
“至于为何不让你们留在霖园我历来被视为太子一系,如今又要助太子平乱,那必是会被那些附逆之人视为眼中钉,你们住在霖园便不安全了。”
许绍元说得简单明晰,青岚就此想到了许多事。他既然开始做这种准备,说明他已经十分确信谋逆之事即将发生,而且这一日应当不远了。
“你们可有取胜的把握?”
她这么问,自己也知道他大概无法回答。可是成王败寇,输了便是万劫不复,她真的很害怕。小时候父亲总是把迎敌说得像抓小毛贼一样,她那时候竟是相信的,如今却是无法欺骗自己了。
许绍元一笑:“你先别怕,此事还不一定会发生。我之前不想告诉你,就是怕惹你担心。再者,你夫君还是有些本事的,待为夫将来平乱有功,说不定你就变成二品诰命夫人了。”
小姑娘一双眼睛里辉光颤动,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他便也不再多说。有些事,说出来只会更让她担心。
她比他想得更镇静些,唯一的变化是她竟然似乎有些黏着他了。平日她都是自己悄悄地钻进被子里,假装睡着了,今日却非要等他洗漱好,一起躺进去。更有甚者,翌日一早她居然破天荒地和他一起爬起来,帮他穿戴、整理衣帽。
他低下头看她,见她正帮他系着扣子。浓长的睫毛覆下,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下午回来,我们吃羊肉锅子,好不好?”
她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地在听。
他摸不准她在想什么,但估计她是害怕了。
自然是害怕的,她花样的年纪嫁给他,好日子还没过几天便遇到这样的事。
他干脆将她拢进怀里抱了一会:“真的不必担心,待我下午回来跟你说件事。”
万不得已,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保全她和沈家
许绍元走后,青岚便又睡了回去,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她的思绪飘来飘去,一会想着若是那些人真地谋逆,京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一会又想到,要不要趁还没乱起来,她带着一家人还有父亲、庆安去蓟州卫避一避。
然而一想到蓟州卫,她突然想起吴炳西临死前曾特意嘱咐她,不要待在蓟州卫。他当时也来不及解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如今却突然生出个猜测——与北颜勾结的那些人会否与这些谋逆的人相干?
出博说他们的朋友是京师里的大人物,而一般而言,能生出谋逆之心的人也往往是些位高权重之人。而且古往今来,那些谋逆篡位的人总是讲究些里应外合。他们先前帮北颜办事,此次会否要北颜做他们的帮手?
她越琢磨越觉得不得不防,这虽只是个猜测,却得尽快告诉许绍元。他这些日子应当都在和太子商量这些事,若这个猜测可靠,那必然关系到他们的部署。
她拿定主意,便立即洗漱更衣,准备出门。此事旁人是说不清楚的,只有她亲自告诉他。
昨夜在她的坚持之下,许绍元今日只留了七个人在霖园,让其他人随行护送,眼下这些人要随她出去,她只点了三个随行,其余人留下,看护着家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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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绽放
◎◎
日光明媚耀眼。
文渊阁外, 红梅枝上的残雪融化、坠落,才显出枝头上那夺人心魄的绝艳之色。
花期之后,新枝便会萌出, 长成后再生花苞。年复一年, 总有新枝昂扬而生,总有老枝因为长出了范围,被无情地剪断。
许绍元从文华殿回来,远远地见刘澶正背对着他,立在一棵红梅前,不知在想什么。他便改道从另一侧绕过去。
然而即便如此,刘澶还是看到了他, 又唤他过去。
他缓缓停住脚步,抬头往刘澶那边望了望, 才笑道:“先生有雅兴。”
刘澶也笑了,下垂的眼角稍稍弯了弯,晶亮的眸光压成一缕, 显出十二分的精明。
“最近你可是辛苦了。”
他朝文华殿的方向看了一眼。
从前对他言听计从的太子, 自从代皇上理政以来,愈发坚持自己的意见。许多大事, 他明明已在票拟中写清了意见, 可一经太子的手递给皇上,批下来的完全是另一回事。
同样也是在这两年, 太子对许绍元愈发信重, 而许绍元也早已不是那柄任他掌控的利刃
许绍元听出了他的意思, 却似是有些赧然地答道:“学生愚钝, 有些地方没有写清楚, 殿下让学生过去解释一二。”
刘澶若有似无地哼了声:“你一向缜密, 又怎会写不清楚在先生面前也要如此谦逊么?”
许绍元此时也走到红梅旁,笑着向他一揖:“学生惭愧,学生总有力所不及的时候,让先生见笑了。”
刘澶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再提这事,却抬手指了指那一枝枝的红艳花朵。
“古人的词作得好啊才根多谢东君力,琼蕊苞红一夜开。你看这一树的红梅,昨日还是雪下掩着的幼嫩骨朵,一夜之间竟是肆意绽放开来,誓要争春了看来这棵树是等到他的东君了。”他抬手将一朵红梅之上的雪轻轻拂落下去。
许绍元装作听不懂,笑道:“学生前几日还在发愁,先生的寿辰快到了,学生都不知该送先生什么贺礼才好。既然先生如此喜欢这棵红梅,学生便正好偷个懒,将它画下来呈给先生充作贺礼。”
刘澶捋着灰白的胡子朗声笑起来,抬手点了点许绍元:“我老了老了,最怕寿辰,你这是变着法地提醒我。”
许绍元陪他笑了一会,才正色道:“在学生眼中,先生从来都是精神矍铄,正当年。”
刘澶却微眯了眼睛,叹了口气:“我或许还是我,但你许子恕可是今非昔比了”
他还记得那年也是这样的天气,日头当空,积雪消融,真正是比下雪的时候还要冷。
许绍元那时不过是个精瘦的少年,细细长长的一个人,跪在他的台阶下,任薄雪化成的冰水浸湿了衣裤。
少年已然跪了近半个时辰,腰杆依然挺得笔直,像寒风压不倒的树苗。他立在台阶上,往他膝上一扫,就知道那刺骨的寒意早已侵到他骨头里去了。这孩子倒是很能忍耐。
“我是曾带你念过几天书,但那也全因你是太子的伴读,我与你之间还谈不上什么师徒之谊。而我也从不随意帮人,你身无长物,我凭什么帮你?”他睨着他道。
许绍元既然愿意跪着,他也懒得劝他起来。
虽然这孩子是他教过最有天分也最刻苦的学生,但若只是如此,那他也不是他所需要的门生。他倒想看看,这孩子究竟能不能让他动心。
“学生如今虽是有心无力,但若先生助学生度过这一关,日后学生定当报还。”少年向他拱手,清嫩的脸上显出超越年龄的坚毅。
“我忙得很,可没空帮你这小孩子想办法,而且你要对付的是你们许家自己人吧。你们这些亲叔叔亲侄子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一个外人怎好相帮?”
“先生请放心,学生已有办法,只想请先生赐一阵东风相助。”少年目光炯炯。
他冷笑了声,转回身去往里走:“小孩子倒是爱说大话,你能有什么办法。”
身后,少年高声道:“拊背扼喉,杀一儆百!”
他脚下一顿,回过身来又端详了少年片刻。他一向以为这孩子是个温吞性子,不是个成大事的材料,但方才这两句话,倒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你随我来吧,我倒是想听听你打算如何杀一儆百。”
少年道了句“谢先生”便要站起来,只是那一双在冰水里泡了许久的腿似是已经不听使唤。
他瞧出少年的尴尬,却视而不见,也不唤人来扶他,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用一双持书写字的手撑着地,艰难地爬到台阶上来,再扶着冰冷的外墙,缓缓站起身,拖着打弯的腿,颤颤巍巍地往前挪。
他一直立在一旁,冷眼瞧着。他希望许绍元能记住这一日,今日是他许绍元来求他的,若是没有他,他许绍元甚至都不能体面地站起来。
“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他低头问他,“你要杀了谁?”
少年手扶着墙,稍稍直起身子来,一张涨红的脸上竟依然平静。
“学生以为,倒也不必真地杀人,因为杀人怎比得过诛心。学生对许家各房的情况甚是了解,也各有对付的办法比如,学生的二哥苦读多年,即将下场考试,但若是他夹带了片纸入场,此生便再不能科考,也便让二房彻底断了指望。”
少年说得不急不缓,他却听得心头一震。
“那可是你二叔一家,你能下得了狠心?”
“学生本不想如此,但他们侵吞学生这一房的产业不说,还捏造证据,污蔑学生非许家血脉,继而辱没家母的名节,要将我们母子逐出许氏一族是可忍孰不可忍。学生不想与他们纠缠,只求一举击溃,那便只有攻其要害了。”少年眸中燃着怒火,语气却一如平常。
他听得连连点头。从前还真没瞧出来,这孩子小小年纪,竟有种当断则断的狠决。
“你就不怕他们日后报复你?”
“学生不怕,”年幼的许绍元道,口中泛着白雾,“因为学生会永远站在高处,凌驾于他们所有人之上。”
便是那一日,他认定年少的许绍元值得他出手相助,自那之后,他便将他视作了真正的学生,悉心栽培,适时提拔。而许绍元则不负他所望,帮他清除异己,扫清障碍,锐利难当,也渐渐如当日所说,站到了高处
不过,如今回首往事,他倒是更喜欢当初那个青涩的少年,虽然稚嫩,却是一眼望到底,让人瞧着放心。眼前的许绍元早已是锋芒尽收,毫无棱角,骨子里虽应还是当初的那个少年,可他却看不透他了。近些年,他也有越来越多的事情不敢告诉他,直到有了今日的局面。
他扶着眼前的红梅,仰天叹了声:“子恕啊先生老了,若是先生行差踏错,你可要及时提醒先生。”
许绍元的笑容依然温和:“先生折煞学生了,学生始终是跟随着先生的。”
青岚到了东华门外,远远地见卢成和另一个护卫在路边说着话,等着差遣。
卢成说四爷还是不大放心她,让其余的护卫先回霖园,护着家里,等到下午再来接他。
青岚觉得这倒也没什么问题。
他们正说着话,有个小黄门从她车旁经过,往车里打量了几眼。她见他朝宫门走,便赶忙拦住了他,请他进去给许绍元带个话。
那小黄门笑得殷勤:“原来是许夫人,您稍等片刻,咱家这就去帮您传信。”
青岚谢过他,又塞了二两银子过去。
那小黄门一会的功夫便跑回来,说许阁老此刻不方便,怕她在外面等得冷,请她去隔条街最靠南的那间茶楼等他。
青岚待他走后,问卢成那间茶楼许绍元是否常去。卢成点点头,说四爷确实常去那里和人见面,青岚便不再磨蹭,带着三个护卫去了茶楼。
茶楼的伙计一听是许四爷的夫人,便引她到了二楼一间临街的雅间,说四爷常常都是用这一间的。
青岚谢过他,他便跑下楼去叫茶了。
这雅间是长条形,两面窗,其中一面临街。房间的正中央摆了一张八仙桌,四把交椅,桌椅的背后便是一面大座屏。青岚推槅扇进门,先看到座屏,一绕过座屏便嗅到一股浓郁的烧烟叶子味儿,呛了几口。
有个护卫走过去帮她推开两面的窗,青岚往街面上望了一眼,觉得窗外似是有什么明亮的东西晃了她的眼。紧接着那立在窗前的护卫闷哼了一声,倒在地上,胸前插了支弩|箭。
青岚吓得倒吸了口气,另外两个护卫已经拔刀护在她身前,挥刀帮她挡箭。
箭矢密如雨,从两侧的窗疾疾而至,令人防不胜防。一个护卫抽出手,将那八仙桌放倒,青岚明白他的意思,便蹲下身去躲在那八仙桌后,拖着那桌子一点一点地往后挪。
只要她逃出这间屋子,另两人便也可以很快脱身,护着她逃离。
两个护卫见夫人暂时有了藏身之所,终于得以集中精力,竟将手中的长刀舞成了一面光亮的墙,且挡且退。那箭矢愈加密集,但过了一会竟渐渐地稀疏起来,直至再没有箭飞过来。
两人这才提刀绕过屏风,却发现槅扇大开,夫人已经不在雅间里。他们跳到楼下找了一圈,仍是不见夫人的踪影,外面的马车里亦是空空如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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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诛与逃
◎◎
青岚醒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正侧身躺在一辆马车里。
她的双手被绑在一处,口里塞了团布,身下软乎乎的, 像是有床褥子。她身前身后应该都有人。听说话的声音, 这车里除了她之外应该还有四个男人。
她的面前是两双粗壮的腿,还有两把立在腿侧的长刀。
她只记得她拖着那八仙桌出了那间雅间,随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此时既然是这样的境况,想来她是被人劫持了。
马车颠簸得厉害,震得她浑身疼,此时必是已经到了京城之外, 城里的路可没有这么坑洼。
“这小娘们儿长得不赖啊,要模样有模样, 要身条有身条,瞧得我心里头直痒痒。”面前一个男人道。
他说罢,另外两个人嘻嘻地笑起来, 怪里怪气的声调带着一股淫|邪劲儿。
坐在她面前的一个笑着骂了句:“你小子, 天天就想着这么点儿事。”又将手腕架在刀柄上。
青岚听出他的宝坻口音,便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手, 不禁倒吸了一口气。
那人手背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从食指和中指之间一直延伸到手臂上。
此人莫不是蔡平当日所见的,袭击父亲的那些人中的一个。
“董六, 你可别乱来, ”她身后一人说了话, 口气很是严肃, “老爷交代了, 这女人是要送出去的。要不是老爷这几日有要事, 必是会再加派两个人来。”
“要送给什么人?”
“不知道,也是北颜的吧。”
青岚攥紧了拳头。应当不是巧合,他们口中的老爷恐怕就是那个勾结北颜、谋害父亲的人而真正要捉她的人,怕就是出博了。
“老大,你这么一说,我还更想要了,”又是那个叫董六的浸了油一样的声音,“这马上就要到地方了,你就当不知道呗,老爷又没说不许碰我今日的赏银分你一半,行不行?”
另外两个男人竟开始起哄,让那个老大通融通融,老大不说话,竟然叹了口气,似是要答应了。
青岚恨得险些咬碎了牙,她弯下身子,捂着肚子呜呜地叫起来。
老大见她拧着眉毛,蜷起身子,以为她是有哪里不舒服,便将她口里塞的布拔出来。
“我肚子疼,疼死了我得方便方便”青岚哎呦哎呦地叫着。
老大想了想,便让车夫停了车,要带她下去。那董六却拦了他:“老大,我来吧。”
老大叹了口气,抬手点了点他,算是警告过了。
青岚一跳下车,迅速将周围扫了一遍,他们走的是条土路,路一侧是柏树林,树林后是大片的农田。另一侧是一条宽大的河流,早已经冻得结实。河对面,一缕缕炊烟升起,那里应当有个村落。
很好,老天还是待她不薄。
董六送她到林子外,勾了勾她的下巴:“快着些,爷等着呢。”
她咬着牙,向他挤出一笑:“好啊,我待会叫你。”
那董六一听,又惊又喜,魂都差点飞了,随即将她手上的绳子解开,放她进林子。这林子没几层树,他根本不怕她跑。
青岚径直走到林子和农田交界之处,低下头悉心寻找。那董六隔着树,见她身影晃动,问她这是做什么。
“人家不得找快干净地方啊!”青岚往地上啐了一口,才捏着嗓子回他。
在董六的笑声里,青岚已经收了一大把干草,拧成两把粗草绳,绕过脚底,绑在她的麂皮靴子上。
董六竟是等不及了,已经扒了柏树,朝她走过来。
青岚听见声音,即刻蜷了身子躺倒在地上,那董六已经兴奋地朝她扑过来。
青岚咬着槽牙道了句:“我有个事得告诉你。”
董六嬉皮笑脸地抚下身子,探过脑袋来:“什么事啊?”
青岚一笑,分两腿勾住他的脖子。
董六以为这是什么美事,一下子跪直了身子,青岚一挺腰,整个人骑到他身上,左手按住他的脑袋,右手拔了发间的金簪,噗地一下刺入他的脖颈。
董六的脸陷在她胸前的棉斗篷里,竟是一丝响声也没透出来。
“要告诉你的就是,本姑娘要替天行道了。”青岚和他一齐倒在地上。
她又恨又怕,一双黏糊糊的手抖若筛糠,因担心他没死透,又用斗篷将他的口鼻捂了好一阵。
董六已经彻底没了气息,她这才一脚将他踹开。
她在衙门里虽也见过不少死人,可如今却是不同的,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
手里的金簪上满是鲜血,这簪子是许绍元专门给她打的,芍药纹嵌宝石,如今它除了好看之外竟还帮她逃过一劫。
不远处,那老大挑开车帘朝这边喊:“董六,好了没?快着些啊!”
青岚顾不上害怕,连声叫:“你放开我,你要做什么!”又使劲推了董六的身子,让他翻个个。
那老大远远地见两人身影翻动,便不再问。
青岚扯了董六的氅衣将手擦干净,又迅速翻了翻他身上,只找到了一柄匕首。
她将匕首收到袖子里,深吸了一口气,才扒开柏树林,哭哭啼啼地走回到土路上。
那老大见了她,便问董六在哪。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拖着步子走到那马的一侧,狠了狠心,提了匕首往那马屁股上刺了一下。
马痛得一下子跳起来老高,扬了蹄子,疯了似地往前跑,待车上的几人反应过来,那马车已经快得要飞起来。
青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提起裙子去踩着冰过河。她脚上绑了干草,走起路来稳了许多,快要到对岸的时候才听到后面有人喊她站住。
她回头看了看,那几人已将马赶到冰上来,可那马应是钉了马掌,在冰上走得打滑,并没有比人快多少。大概是因此,那几人跳下车来自己走,却更是走两步摔一跤。
她加快了脚步,匆匆上了岸,面前这一片果然是个村庄。她立即找了最近的一户人家,自称是和家人失散了,问他们此处是何地,她能否雇他们的车,又向他们讨了些吃食。
那户人家说此地其实处在京师和通州的中间,往南便是厉城,这家的农妇倒是愿意送她回家,只是他们没有马,只有驴。
青岚想了想,便说她要去厉城。待上了驴车,出了村口,走了好一段路,她才让赶车的妇人往西北方向走,去京师。
凭着驴车的速度,很可能会被那些人赶上。她原就是打算回京师的,但又担心那些人会从村民口中得知她的去向,之前才故意说自己要去厉城。此时往南走了一段再斜向北回京,虽是走了条更远的路,却应当可以避开那些人。
所幸,她的障眼法似是有用,一路上无人追赶,她们傍晚前回到了京郊。
城门已关闭,即便没关,她担心京里有那些人的眼线,也不敢直接进京,便带着那赶车的妇人住进了京郊的一间客栈。翌日待那妇人走后,她又换了一家客栈投宿。
而后她又向客栈借了纸笔,随意写了一首诗,请一个回京的姓王的后生帮她送信到黄华坊的沈家,交给沈将军。父亲见到她的字,自然会来找她。
依照她的请求,那王生找到了沈家。他站在门外打量了一下这宅院,确认没来错地方,才上台阶去扣门。然而门还没扣响,有个人从沈家外墙一侧绕出来,向他行礼。
那人一身小厮的打扮,说话挺客气:“敢问这位爷可是来找沈将军?”
“正是。”王生连连应下,“在下是受一位朋友之托给沈将军送信。”
“哎呦,不巧了,我们家沈将军去了白马寺上香,我正要过去,您这信交给我吧但不知,我家小姐现在何处?”
王生一看那人连是小姐送的信都知道,更加无甚疑心,便将青岚所宿的客栈告诉了那人。
那人千恩万谢,看着王生走远,才上了马车
文渊阁内,制敕房里。
日光斜斜地照进来,在窗纸上留下一个红梅树的影子。
几位阁臣正你一言我一语,商讨一件大事。
蓟州卫新任守将卫指挥使陈忠急报,洛山汗国国师率四万人以营救可汗出博为名,攻打蓟州卫。蓟州卫各所满打满算只有五千人,其中还有不少老弱残兵,实在难以抵挡,请求京师派军增援。
赵鹤龄道:“蓟州卫乃京师咽喉,自然不容有失,应当即刻请示皇上,由五军营出兵四万予以增援,否则他们破了蓟州卫长驱直入,京师危矣。”
其余几人也表示赞同。
刘澶捋了捋灰白的胡须,缓缓点头:“子恕,你方才一直没有说话,你怎么看?”
“赵大人此言有理。”许绍元默了片刻道,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刘澶等了半晌,没等到什么后文,笑了笑:“子恕,你今日话尤其少嘛,是不是近日太疲惫了?”
“其实,学生有一私事请教先生,不知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许绍元神色平静,却是答非所问。
刘澶还没说话,赵鹤龄却嗤了一声:“嗬,咱们许阁老的私事可是天下第一要事,蓟州卫的安危与之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许绍元权当没听到,只盯着刘澶道:“此事的确重要,先生也会想要知道的。”
刘澶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对众人道:“我与子恕出去说两句,众位接着商量。”便对许绍元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绍元随他出了制敕房,两人往远处走了些,才开始说话。
“先生,内子被人劫持。顺天府说,做这事的人干净利落,他们查不到线索。”许绍元面无表情。
刘澶似是吓了一跳:“这怎么会?这天子脚下,怎会有大白天劫人的事?她会否只是回了娘家,或是走失了?”
许绍元摇了摇头,眸光锐利如鹰隼:“不会。而且学生方才听说,令公子也不知所踪了学生猜想,先生的护卫若不是派出去太多,令公子必定不会如此轻易地失踪。”
刘澶一怔,想说许绍元开玩笑,可许绍元的脸上全无半点笑意。
“你你怎么敢?”刘澶气得双唇发抖。
许绍元凑得近了些,低声道:“学生知道,令公子之于先生,不亚于内子之于学生,不如,学生帮先生找回令公子,先生帮学生找回内子,先生以为如何?”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收尾中,有点写不快。许四不是不关心蓟州卫的事,后面咱们有解释。另外,赵鹤龄在第三卷 出现过,不是啥重要人物。感谢在2023-08-25 21:46:19~2023-08-26 22:13: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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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情敌再见
◎◎
刘澶凝视了许绍元片刻, 原想问他是如何怀疑到他的,却到底觉得没必要了。
出博面圣之前来见过他,问了他许许多多关于许绍元的事, 想来这便是引起许绍元怀疑的根由了。
原先, 他认定许绍元并无实证,即便是怀疑他,将他告到太子面前他也不怕,却实在想不到,许绍元会在这种时候直接和他撕破脸,绑了儿子。
他走出东华门去问自家领班的护卫,许夫人可找到了。那护卫昨日把人弄丢了, 已经受了罚,听他这么一问, 以为他又要来斥责他。
“老爷息怒,小人从昨日起已按您的吩咐在沈家和霖园还有许夫人在京常联系的亲戚、朋友的宅院门外布置了人盯守。守在沈家门口的人已经得知了许夫人的住处,小人已让他将消息尽快传递给北颜那边接应的人。北颜的人昨日已赶回了京郊, 此时应当正赶过去, 那许夫人跑不了,您放心吧!”护卫觉得自己这话回得滴水不漏。
刘澶却气得脸色发青, 抬手便扇了个耳光。
“混账!还不快带我去找人!”
看许绍元今日这股狠厉劲, 这沈家姑娘若是没了影,那他儿子怕也是回不来了。
这厮还真没说错, 他若不是因这事而散出去太多护卫, 儿子也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人绑了
他们这里急着找青岚的时候, 青岚正坐在客栈对面的茶馆里, 等着父亲派人来接她。离开上一家客栈之后, 她便找了附近的成衣铺子, 换了身男装,如今在茶馆里大模大样的坐着,倒也不显突兀。
先前她让那姓王的书生去送信仅仅是无奈之举。光天化日之下,那些人都能将她劫走,王生送的信也不一定就会好好地传到父亲的手里。以防万一,她还是躲在这茶馆里先看清来人再说。
这不太大的厅堂里,喝茶歇脚的客人不少,听口音,大多都是北直隶人。
好几个不认识的人聚在一处饮茶聊天,茶杯里的热气聚到一处,显得热闹又暖和。
其中一人道:“你们听说了么?蓟州卫要守不住了,北颜人要打进来了!”
另一个道:“我也听说了,好像是什么什么汗国的打过来了,说他们可汗被咱们扣住了,所以才打过来。”
有个人惊叹:“啊?怎么可能,咱们扣他们可汗做什么,咱们又不上他们那儿住着去。”
“哎呀,那就是个由头,北颜以前跟咱们打仗,不是什么借口都用过么!”
“就是!”旁边的人纷纷应和。
青岚在一旁听着,心道他们可汗应该真地还在大景,那些人昨日应当就是要将她交给出博的。
她心里正想着,却见街对面几个骑马的人停在客栈外。她数了数,来者大概有七人,全是汉人打扮,但是那马匹却是高大乌黑,体态清秀结实,分明是北颜特有的上等马,在大景极为少见。
青岚心头一颤,便仔细打量那领头一人。那人头戴大帽,高眉深目,面容极其精致,几乎挑不出任何瑕疵,被街上的行人一衬,简直是鹤立鸡群。
不是出博还是谁。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出博竟亲自来捉她?这种时候他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伤他性命?
那几人走进客栈,青岚看不清里面的情景,耐心地等了再等,除了出博以外,其余几人似是将马牵到客栈后院去了。
看这个样子,他们是要在客栈里待上好一阵。
若他们不是来捉她的,那也太过凑巧了。想来王生送的消息是落到他们手里了。
她原本打算从茶馆的后门溜出去,此时却见出博走出了客栈。其余几人从后院回来,护在他四周,一队人朝着这条街的深处去了。
青岚想了想,觉得既然此时他们在明,她在暗,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他们,说不定还能一举摆脱近日的困境。她原本有好好的日子过,如今却被他们追来赶去的,凭什么?
趁他们走远,她几步跑回客栈里,拉了那掌柜到账房说话。
那掌柜反应过来,忙道这账房重地外人不能进,直往外推她。她挥开那掌柜的手道:“掌柜的,方才那一队骑黑马的人,是不是来找人的?”
“是是是,人家找个姑娘要不您先出去?”
“掌柜的,”青岚抬手点了点他,“你收容北颜人,你大难临头了!”
掌柜的听得心惊:“您这是哪儿的话?”
青岚便将茶馆里听到的事讲给他听,又接着道:“你看那几人的穿着,非富即贵,那马一看就是北颜特有的上等马,你再看他们的长相,那是汉人吗?两国开战的时候,他们往京师跑,那是做什么,还不是刺探情报?”
她若直说出博的身份,掌柜的恐怕很难相信,或许还要盘问她是怎么知道的,不如直接给出博扣个帽子。
“那,”掌柜的似乎被她说动了,“那人家给了钱,小老儿还能赶人走?”
“怕什么,你即刻让人去顺天府报案,他们到底是不是奸细,由官府来断,银子你照收这主意不错吧?”
既然他的邦国以他被扣留在大景为由开战,那大景不如将他绑了扔出去,既让他们出师无名,也帮她解了围。
掌柜的眼珠转了转,马上挑了帘子唤了个伙计来,附耳交代了一番。
他挑帘子回来的这会功夫,青岚竟从帘子的缝隙里瞥见客栈里接连走进来几人,正是出博他们。她吓得忙顺着账房深处的楼梯蹬蹬蹬跑上楼去。
待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一颗心还是突突直跳。她总觉得方才那一刹那,出博也瞥见了她。虽然她是穿了身男装,但会否已经被他认出来?
她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便从衣柜里翻出了一床被子,将被单拆下来。
才刚刚拆好,槅扇便被人重重地砸响。
“开门!”粗哑的嗓音,蹩脚的汉语。
“轻着些,”这回是出博的声音,“青岚,是我,你打开门,我们说几句话好不好?”
青岚手上一哆嗦,忙稳了稳心神,蹑手蹑脚地推开面向后院的槅扇,将那被单卷成条,在廊柱上绑成一个套。
她才蹑手蹑脚地走回来,将槅扇阖好,这边的门闩已经被人用匕首挑开来,铛啷啷掉在地上。
她身上打了个激灵,强作镇定,立在屋中央看着出博推门进来。
出博见她脸色发白,忙向身后的人摆手,让他们留在门外,他轻轻将槅扇阖上。
“青岚,我们又见面了。”他大步走向她,眸中一团炽热。
“你别过来!”青岚往他脚下一指。
出博脚步一顿,在离她一步远的位置停下来:“好好,我不过去,你别怕。”
青岚缓了口气:“你胆子倒是不小,如今你们对大景开战,你还敢在我们的地界晃悠,不怕我们摘了你的脑袋?”
出博见她方才还怕得很,如今瞪圆了眼睛,就又恢复了昂扬的气势,愈加觉得她可爱得紧。
“我不怕,”他灿然笑道,“因为你们大景人心不齐不然我又如何像这样随意进出各个关卡?”
他说的这事,青岚也是早有预料,便顺口问道:“昨日劫持我的人,是不是你指派的?”
出博稍一怔:“他们不是我的人,却是来帮我的你昨日受苦了吧?”他往前挪了挪脚步。
青岚警惕地一指他,弯了弯手指示意他退回去:“何止是受苦,那些人竟敢对我意图不轨!”
出博瞳孔猛地一缩:“竟有这等事他们没欺负你吧?”
青岚哼了声:“凭他也配!”
出博气得咬牙:“我并不知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讨个公道就不必了,”青岚暗暗嗤了声,“你要真为我好,就把你们攻城的那些人撤走,别白白害我们将士的性命。”
出博一笑,往前探了探身:“没问题,只要你跟我走。”
青岚啐了一口:“少来这套,我就不信你会因为我一人,就将那么些人调遣到大景来打仗而且如今我对你已再无丝毫的信任。”
出博反应了片刻,便明白了她所指:“许绍元有没有因此待你不好?他若因一点误会便怠慢你,那他也不配做你的夫君,你还是跟我走吧。做国君的夫人总比做臣子的夫人强,你说是不是!”
他不顾她的怒视,往前走了一步,青岚只好往后退。
“我和我夫君好得很!”她抬手指他,“而且我也真是不明白,你是哪里生了毛病么,为何非要纠缠我?就算我和你那个什么叶苏儿很像,那她是她,我是我,你别硬要把我当作她!”
“我知道我知道!”出博毫不介意她口中的挖苦,点头如捣蒜一般,十分诚挚,“从前是我不对,我以为我只是把你当作了叶苏儿。但是我早已经想明白了,其实你和叶苏儿很不一样,你是你自己我是说,叶苏儿是过去的事,我喜欢的是你,青岚。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青岚长长叹了口气。从前是,如今还是,她永远跟他讲不清道理。
“可是,我不喜欢你呀”
出博眸光一滞,像是瞬间被点了穴道:“怎么可能,你明明说过你对我也有些感觉的。”他嘴角稍稍向上弯了弯,笑得有些苍白。
“我那是骗你的,我心里没有你。”
“不可能,”出博眸中的火焰愈加炽烈,“你只是不记得了你那时就这样抚在我这里,”他一把抓了她的手按到前胸上,“你还替我难过,问我疼不疼”
他手劲大得很,青岚挣也挣不开。他见她要躲,反而愈加执拗,将她一把按进怀里。
青岚心惊,猛地抬腿顶他的小腹,他吃了痛手稍一松,青岚便挣脱开来。她即刻退了两步推开身后的槅扇,跑到廊下,手抓着方才用被单系的套,翻过栏杆,正要用力荡起身子,将两腿夹到廊柱上,却被上面伸下来的一只手抓住了小臂。
他想把她拉上去,她却并不配合。若是上去,再想逃下来就再无可能。
“你放手!”青岚尖声叫道。
出博身子压在栏杆上,脸涨得通红,却不肯放手。
因他这么一扯,青岚的腿没勾到廊柱,现在又荡不起来,就这么挂在半空。她本就有些畏高,原本想着这楼虽高,但她攀着廊柱滑下来应该没问题,谁知竟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她稍稍蜷了腿,从靴子里摸出昨日夺来的匕首。
“你再不放,我可扎进去了!”
出博神色坚定:“我这辈子已经错过一次,绝不能再错第二次。”
青岚气地朝他的手臂刺下去,鲜血沿着他的手臂淌下来划出鲜红的一条线,浸湿了她的袖口。他的手仍然紧得像个铁钳子。
楼下,脚步声急促又凌乱。
一队人像潮水似地涌进院里来,为首一人微微蹙着双眉,神色肃然,头戴乌纱,正调转马头朝向青岚。其余人等皆身着劲装,进院后便单膝往地上一跪,扬起弩箭瞄准了出博。
出博的侍卫听到动静,也冲到走廊上来,一个个拔了刀准备直接跳下去,却被出博拦住。
“放开她。”沉厚的声音传来。
马上的人催马赶到青岚身下,准备接住她。
青岚听出是许绍元的声音,想低头看看他,却又不敢。
“你放我走吧,”她抬起头看向出博,一双眼睛里满满是乞求,“我只是个不相干的人。当初无奈之下骗了你,是我对不住你,但我真的只是想逃命而已,对你没有半点旁的心意。”
出博听她说着,眼眶里竟渐渐湿润起来:“你再好好想想据我所知,你们大景近日不会太平,他许绍元今日是阁臣,过两日就成了阶下囚,你要陪着他一起受罪不成?”
青岚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我的夫君,我嫁给他是因为我喜欢他,心里有他你还不明白么?你放开我好不好,我悬在这里真的很怕我这个人怕高,现在心里扑腾扑腾的,怕得要死我求求你放了我吧叶苏儿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能和真正爱你、在意你的人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一串泪珠滚落。
出博的眼中稍稍恢复了些清明。
他留恋地望了望青岚,对楼下许绍元喊了句:“我若是放手,你要护好她。”
许绍元仰头望着她们二人,不想答他的话,却也只好应着:“你放心,松手就是了。”
出博最后看了青岚一眼,以极低的声音道:“若是后悔,随时来找我。”
这才缓缓松开手。
青岚自己的胳膊早已经酸痛得难以支持,片刻便松开了手,她直直地堕下来,却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惊魂未定,她才发觉自己两条胳膊还保持着岔开的姿势。许绍元抱她坐好,才将她拢到怀里连连抚她的背:“好了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他这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青岚喘着粗气望着他,见他抬起手轻轻在她脸上拂了拂。
“吓坏了吧,眼泪都流出来了。”他柔声道。
青岚眨了眨眼,那眼泪好像不是她的
是出博的。
作者有话说:
捎带手提一句:刘澶的儿子在第二卷 雅集的时候出现过,叫刘世华,和文清、徐燕楠有些互动,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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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依依
◎◎
片刻后, 青岚缓过神来。
她这是逃跑了一路,终于跑回了亲人身边。
先前还不觉得什么,此时一颗提着的心放下来, 才是又疲惫又委屈。
众目睽睽之下, 她也不好对许绍元说什么,就只靠在他的胸前,等着他先将眼前的事处理完
“王爷,请吧,”许绍元半眯了眼睛,示意出博下楼来,“贵国的国师还在蓟州卫等着您。”
出博似乎没有反抗的意思, 看了一眼倚在许绍元怀里的青岚,便挺直了身子, 极优雅地向许绍元行了一礼:“许大人何必心急,小王这就来。”
说罢,他便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回到房间里, 下楼去了。
青岚听许绍元提起蓟州卫的事, 回身和他说话。他眼中刺骨的寒意还未褪去,她看得心里一惊。
“对对了, 昨日我去宫门外找你, 就是想告诉你,吴炳西死前曾嘱咐我, 不要待在蓟州卫。不知此事是否就是他所指, 另外”她压低了声音, “这和有人意图谋反的事有没有关系。”
许绍元点点头, 眸光渐渐柔和, 调转了马头带她往院外走:“蓟州卫的事岳父告诉过我但是我昨日根本不知道你来找我。”
“那么帮我来回传信的小黄门你根本不曾见到?那他是?”
“嗯。这种时候, 这宫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是可信的,所以日后还是我来找你,你出门一定要当心。”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青岚听得紧张,若是宫里的人已然不可信,那他整日在内阁里,岂不是身处危险之中?
许绍元见她抓紧了他的胳膊,明白她在想什么,便凑到她耳边:“等会再慢慢和你说”
他们绕到前院去,见一群穿皂衣的差役正候在客栈之外,客栈的掌柜也正哈着腰,神色慌张地立在一旁。最靠前的是个穿青色补服的文官,他见许绍元骑马过来,抢步上前向他行礼。
“下官见过许阁老下官是顺天府通判。先前这掌柜遣人来报案,说此处有几个北颜细作,不知阁老是否也是为此事而来?”他瞟了许绍元身前的青岚几眼,似是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许绍元一听这话,神色平静地微一颔首。
掌柜的哪会如此警惕,必是她的作为了。她倒是机灵,即便他没赶过来,有这些差役在她也还有逃走的希望。
他一只大手捏了捏她的腰。她被他捏得痒,在众人面前,好不容易忍住笑,又回手还给他一下,却被他一只大手牢牢握住
许绍元让这通判带人将出博送到官驿,加派人手看管,待皇上决定如何处置。出博一行人走后,他又让那掌柜上楼去,将青岚的东西取下来,放进他带来的马车里。
“这种时候皇上会以他为要挟,逼北颜退兵吧?”青岚问道,“但即便把他送出去,他们怕也不一定撤军。”
“的确不一定,即便当时答应了,若是他们的目的尚未达到,还是会找个别的理由卷土重来”许绍元应道。
他也没料到今日会捉到出博。
原以为蓟州卫开战的消息传到京师之后,出博便再不敢靠近京城,没想到他还是来了。从前他或许认定大景需要靠他制衡巴延,所以不会伤他,可此时他的人已经宣战,他还敢留在此地,也不知是太执着还是太狂妄。
他将蓄积了数日的火气往下压了压,若不是想着蓟州卫的事,又顾忌着守在前院的那些差役,出博今日是走不出这院子的。
许绍元带着青岚下马上车,青岚见车帘放下,车里暗下来,便立即伸出胳膊,搂了他的脖子,靠在他胸前仔仔细细地看他。她这两日,总是想到他这张脸,她要用尽一切办法,尽快回到他身边来。
许绍元被她看得荡起一阵柔意,将她抱到腿上,搂进怀里。
“这两日吓坏了吧?他们没有伤你吧?”
青岚摇摇头:“我倒没事,就是劫持我的人死了一个。幸亏有你给我的金簪,我才逃过一劫。”她边说边盯着他的眼睛看,也不知他会如何看她。
许绍元一怔,继而将她搂紧了些,蹭了蹭她的额头:“你没事就好你难得心狠一次,那人必是死有余辜。”
“哎呀,痒”青岚摸了摸额头,又触了触他的下巴,“你胡茬都长长了。”
许绍元苦笑:“你这一不见,我这两日都快急死了,哪还顾得上这。”
马车进城之后,跑得快起来。
许绍元想起有件事还得问问青岚。
“这两日宫里怕是有一番风浪,我得留在内阁,以防随时生变。待此事有了定数,我再回来你最近是想宿在六合胡同的小院子里还是回祖家?”
“我在六合胡同等你。”青岚道。
他自然是来去六合胡同最方便,她留在那还能帮他看顾连氏和桐儿,免得他在内阁的时候还得惦记着家里。
许绍元明白她的心意,轻轻揉了揉她的乌发。
“好,那我让人去告诉岳父。”
城里的路不远,马车停到那小院子门外的时候,青岚还觉得时辰过得太快。她起身往外走,掀了帘子看见院门,却又转回身来,扑到他身上,像抱了块宝贝似地一把抱住他。
许绍元虽也舍不得她,却没料到她也有这样黏黏依依的时候。
“别担心,也许就是几日的事,我很快就回来了。”他重新将她抱回到腿上,捏了捏她的脸蛋。
青岚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他说这事也许几日就能解决,可现在是有人要谋反,哪那么容易解决。若是解决不了,他陪在太子身边会怎样?
她觉得他这一去,简直就是上战场,甚至比上战场还要可怕。战场上遇到劲敌还能让人传信要增援,可眼下他若遇到危险,那宫内外传信的小黄门都不能信,谁能去救他?
“你能不能不要管太子了,其实谁当皇帝又有什么分别,”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前,“我只要你好好地活着。”
许绍元的心蓦地一软,柔声回她:“我一直都被当作太子的人,即便我不帮太子,那些人若是得势,也不会放过我。”
其实细想起来,倒也不一定,历朝历代,临阵倒戈的朝臣有不少,也并不是各个都没有好下场,何况他与三皇子并无什么实质上的恩怨。
只是他根据刘澶勾结出博的事推测,刘澶很可能早就和三皇子结成了同盟,他如今绑了刘澶的儿子,便是彻底站在了太子这一边。
小姑娘听了他的话,半晌没有反应。
他觉得不对劲,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扶起来。她垂着湿润的长睫,并不看他,眼下是一脸的泪痕。
她一向伶俐又善言谈,今日却连哭起来都没个动静,倒更扯得人心疼了。
他沉沉叹了声,让她躺倒到臂弯里,一边不住地亲她的脸,一边轻轻拍她的手臂。
“我们岚儿这是怎么了谁惹她不高兴了?快告诉为夫,为夫替岚儿出气,好不好?”
青岚觉得他像哄小孩似的,伸出手去打他,然而她抬起头,看见他一双温柔、浓深的眸子,带着最亲切的笑意望着她,不觉间悲从中来。
往后,她还能不能再见到一个好好的许绍元。
眼泪像泉水似地往外涌,她越哭越收不住,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起来。
“我这两日我在外面,我觉得我从前都没有好好待你还欺负你”
许绍元从没见她哭成这样,小姑娘这是舍不得他了。
他又将她搂回到怀里,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抚她的背。
“我们岚儿最是聪慧,粗中有细的什么都明白心肠又软你说为夫该拿你怎么办?”
他极少有伤感的时候,往往是有了苗头便及时遏制,以免影响判断。今日却被她带得心绪起伏,眼前泛起了一阵湿润。
原本他是有件事要告诉她的,可她这个样子,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开不了口
青岚一个人进了六合胡同的小院。
她从门缝里看着许绍元的车马走远,才将门阖上。
连氏和桐儿昨日已经带了丫鬟婆子搬过来,一会的功夫,纤竹和百福也被送了过来。按许绍元的意思,她们要在这里住一阵,待外面的风波过去,再搬回霖园。
青岚担心着许绍元,陪连氏说着话,眉宇间的忧色迟迟不散。
连氏拍了拍她的手:“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他这个人,可能比你想得还要牢靠些。他十几岁进翰林院,一路做上去,也有十几年了,那大大小小的槛儿,也不知过了多少。你担心的那些危险,他一定早就想到了,会给自己留后路的。”
青岚点点头。话是这么说,可是凡事都有万一,她真的不敢想象,有一日他若是不在了,她能否承受得了。
先前他问她,他于她在意的人中能不能排到首位,她那时还觉得他好笑,如今她才明白,他在她心里早已是和父亲同样重要的人了
与青岚的忧惧不同,这个小院子里,还有桐儿这个不知愁的小人儿。
于他而言,此时不过就是换个新鲜地方住几日,等待得腻了再回去。
也幸亏有他在,青岚才能暂时忘却烦恼,与他一同玩乐一会
或许是因这两日担惊受怕,如今到了安全的地方,她一下子放松下来。到了夜里,她虽还担着心,但往床上一躺,竟也很快睡过去。
也不知到了何时,她觉得身旁似是有人坐到床上来。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那人高伟的轮廓被月色勾勒出来,很是熟悉,身上还带着许绍元衣服上常有的檀木的香气。
“你怎么回来了?”她喃喃道。不是说等事情解决再回来么。
他宽了衣裳,躺到她身旁:“就是很想来看看你。”
青岚抱住他的胳膊,靠到他肩头,心里有些喜悦,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担忧。
他白日里不是说得很清楚么,突然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脑袋里混沌,想不清楚事情,甚至有些分不清她这是不是在梦里。
她半阖着眼,觉得自己被他拢进一片温热里,唇瓣上湿湿暖暖的。
作者有话说:
8.29早改字
感觉接下来一两章应该可以把正文更完感觉上(手挠下巴)
老读者不用看的注释:
出博是受封为王爷的,跟上一任北颜可汗一样。北颜现在其实是两个国家,但是大景人习惯叫他们北颜——
感谢在2023-08-27 20:46:03~2023-08-28 20:53: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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