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亲迎

    ◎◎

    白嬷嬷见青岚困倦了, 便让她去床上睡,自己去劝紫雪起身。青岚便缩在被子里听她的动静。

    一会的功夫,白嬷嬷回来了, 说紫雪还是不肯起来。

    青岚想着外面天寒地冻, 便撑坐起来要自己去劝,却被白嬷嬷按住。

    “她就是知道您心软,才使这么一招。您只要全当不知道,她冻得受不了了,自然就回去躺着了。”

    青岚犹豫了片刻:“那若是过一会她还不起来,您一定叫我。”

    白嬷嬷满口答应,给她仔细掖好了背角, 才跑出去看紫雪。

    青岚听着她们模模糊糊的谈话声,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 很快便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她赶忙叫白嬷嬷来, 问紫雪的事, 这才听说紫雪昨夜坚持跪在门外不肯走,白嬷嬷便任由她跪着。后来白嬷嬷起夜, 见紫雪靠在廊柱上睡着了, 才叫上纤竹一起将她抬回屋里去。然而今日一早,紫雪已经浑身发烫, 起不来床, 白嬷嬷便给她请了大夫。

    青岚气得直拍床板, 随便围了件棉袍便跑到紫雪床前去看她。

    紫雪面色不大好, 却还睁着眼睛, 青岚便又劝了几句。

    “你也知道, 庆安是个藏不住事的性子,他若对你有意,早就显出来了,至少会在我出嫁前把你要过去。他既然没有,你也不要再惦记了,日后我必定为你寻个好人家。”

    “可是小姐”紫雪痴痴地望着她,“少爷人好呀别人哪能跟少爷比?”

    白嬷嬷气得往她被子上拍了拍:“小姐这是好心劝你,别不识好歹。”

    紫雪见青岚不答话,便不再说话,眼角淌下一串泪来

    紫雪的病三四日的功夫便全好了,人却像被吸走了精神气。本是个爱说话的性子,如今一天到晚也不怎么出声。

    青岚怕她钻牛角尖钻坏了脑袋,却也想不出办法,只等着嫁到许家后请许绍元帮忙物色个上进的读书人

    此事之后,一日的早上。

    沈望让个小丫鬟叫青岚去松龄馆找他。

    青岚让那小丫鬟回去,说若不是急事,她今日上学之后再去。京师不比在蓟州,有意思的事情不大多,听梁大儒讲课也算是其中一件,她还是喜欢的。

    谁知父亲竟让小丫鬟跑回来,到学堂里面去找她,害得她挨了梁大儒两个白眼。

    青岚无奈,只好随着那小丫鬟去了松龄馆。

    她原以为是什么急事,不料父亲一见面便道:“闺女,爹对你这亲事还是不大放心,要不你再好好想想,若是还有些犹豫,咱退亲吧!”

    青岚一口茶呛到鼻子里:“爹”

    沈望赶紧给她拍背:“你这孩子,有话慢慢说。”

    青岚呛得眼泪都流出来,半晌,鼻腔里才清爽了些。

    “爹,这能说退就退?还有二十来日就要过门了,咱怎么跟人家交代?再说了,好好的,为何要退?”

    沈望大手一挥:“自有我来交代,你不用担心。反正我现在无官无职,管他什么阁老、首辅的,能奈我何!”

    青岚苦笑:“那您也得先说说为何?”

    沈望叹了口气:“当初都怪我,太急着给你找个婆家,倒让他钻了空子你别听她们说什么你这是高嫁,你得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凭你对他的了解,他许绍元是不是一个能让你信得过的人?”

    青岚即刻点头:“他是,不然儿也不会答应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望给自己倒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你想想看,那历来的阁臣,哪个不得有个四五十岁?他年纪轻轻的,凭什么做到这个位置?所以我先前就让你姨夫帮我查查他,看看他们许家有没有什么和他有关的案底。可惜你姨夫没查到,我看他许绍元态度还算诚恳,就答应他了”

    青岚摇了摇头:“姨夫也是,怎么也不劝劝您。”

    沈望做了个手势让她好好听:“谁料,你姨夫最近复核一桩案子,里面牵扯到一个许家从前的老仆。你姨夫核案子之余,便多问了那人几句。那人说十几年前,许家其他几房人状告许绍元这一房,状纸递了七八回,结果那些案子还没等到过堂就一下子全都撤了。”

    青岚想了想:“几房人之间有些纠纷也正常,后来人家和好了,便撤了案,也没什么。”

    沈望眉头一皱,拍拍她脑门:“我让你在衙门见世面都是白见了。一回两回撤案算正常,那么多案子一下子全撤了,那一般都是苦主受了要挟,或者让人拿捏住了。”

    青岚眉毛一挑,父亲说的这种情况她是见识过的,却还是觉得和许绍元搭不上边。

    “那十几年前,他也才十来岁,他爹也不在。他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所以我才说这人不简单,你再想想,他有没有什么地方是引你怀疑的?”

    青岚被他一点,不禁回想起她和许绍元相识之后的点滴。她想起他为了让她少些恐惧,而弯折了身子,在吊桥上走得又稳又缓,想起他让她踩在肩膀上,抬头嘱咐她当心些,想起他为了保住她的面子,换了装束去帮她买面人

    “无甚好怀疑的,”她笃定道,“您别想那么多了。”

    话虽如此,但越临近亲迎的日子,沈望便越嘀咕。

    三天两头的,他把青岚叫过去嘱咐。

    “爹教你的那些功夫,你都勤练着点尤其在他面前,勤练着点。”

    “他若是待你不好,你也不用顾着什么,随便牵匹马就骑回家来,其余的爹替你收拾!”

    “若是他得罪了人,人家找他寻仇,你就顾着自己跑,不要管他。”

    他这种如临大敌的劲头一直持续到青岚大婚的当日。

    他两条腿绑着夹板,手里拄着单拐,穿一身簇新的松绿长袍,套着灰鼠皮外氅,站在门口迎接客人,身姿挺立如青松一般。

    一旁的沈茂站久了觉得冷,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你这样站半天了,脚都冻僵了吧?我让人把车给你推过来?”

    沈望依然是一副威武架势:“今日是我闺女的大日子,我这当爹的自然得帮她撑足了场面,坐着哪有气势?”

    沈茂叹了口气,面前显出一团白雾。

    远远的,鼓乐声传来,有个小厮跑进来禀报,说迎亲的队伍来了。沈望便招呼一个小丫鬟去后院通知青岚,再问问她们装扮好了没。新郎官他们在这边给客人敬酒之后便要带着新娘子到婆家去了。

    小丫鬟飞奔到后院去传话,青岚这边,秦氏的丫鬟早已给她梳好了头,化好了妆。

    她本就生了副明丽的五官,那丫鬟只轻轻帮她傅了粉,细细地勾了眉,扫了淡淡的胭脂,涂了层薄薄的口脂,她竟已经是明艳夺目,光彩照人。

    玉婵、曹月儿、陈七娘、常忻都坐在炕上瞧着,见她转过身来,几个人好一阵惊叹。

    玉婵走过来细细地端详她:“老天爷可惜娘今日不能来,不然她见你这么好看,得有多高兴。”

    青岚自幼不怎么打扮,突然被人这样夸,还有些不好意思。她正想着该说些什么,秦氏推了槅扇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

    她见屋里还有几个姑娘在,犹豫了片刻,便请曹月儿、陈七娘和常忻出去,只让玉婵留下。

    “这个,”她将册子递给玉婵,“你待会给她看看吧看完了,记得收起来。”

    说罢,她也不等玉婵答话,便快步走了出去将槅扇关好。

    玉婵看了看那册子,封皮上没有写字。她随意翻开一页看了一眼,便立刻将它阖上,塞到青岚手里。

    “你大伯母也真是的,这种东西不是应该她给你么”

    青岚见她埋怨,更加纳闷,接过那册子翻了翻。

    那其实是本画册,里面也没什么字。青岚一开始没看清是什么东西,仔细瞧了瞧才发现里面都是两个小人以各种姿势纠缠在一起。

    她吓得手一抖,那书便滑落到地上。

    “为何给我看这种东西?”她脸颊发烫,抬头看着玉婵。

    玉婵将那册子捡起来,塞进炕桌的抽屉里。

    “你大伯母是想要你做好准备,总归新郎官可能是有那想法的”一般女孩儿家,母亲都会给些提点,青岚情况特殊,秦氏大概只有出此下策了。

    青岚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了好一阵,渐渐握紧了拳头。

    可不是么,男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大概就是指这些事吧。嫁人就是有这个麻烦。

    不过没关系,不就是今日一晚上么,她总可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后院安静,前院却已经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许绍元已经带着迎亲的人进了沈家的大门,陪他来迎亲的是工部尚书冯学范、右副都御使陈之良以及陕西布政使李道为。

    沈望等着许绍元来行礼的时候,沈茂却有种上前行礼的冲动。这三位,他在哪一位面前都得自称下官。

    “拜见岳父大人。”许绍元走到沈望面前站定,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沈望依然保持着英武的站姿,审视他的新女婿。

    女婿今日身穿吉服,披红挂彩,愈发显得高伟英俊,立于人群中卓尔不凡。

    “嗯。”他点了点头,还算满意,又让许绍元凑近些说话。

    “先前跟我约定的事,你还记得吧?”

    许绍元略一迟疑,似是没想到他会在今日提起这。

    “是,小婿牢记,请岳父放心。”

    沈茂给几位上官见礼之后,将他们往里请。

    冯尚书见方才沈望和许绍元单独说话,拍了拍许绍元的肩膀,笑道:“许四,你们翁婿很是亲近嘛,这就已经说上悄悄话了。”

    许绍元苦笑:“谈不上悄悄话,让几位大人见笑了。”

    几人说说笑笑,到沈家的席间稍坐,袁思教见许绍元走近了,过去恭喜他。

    “我是真羡慕你呀,抱得美人归还是自己喜欢的姑娘。”袁思教虽是笑着,却也说得认真。

    许绍元和他十几年交情,倒也不在他面前谦逊:“我这也是来之不易”

    他环顾四周,没见到文清,便问:“文清今日可会去观礼?”

    袁思教也往四下找了找:“他说今日会来的,也不知是来这边,还是去你那边。”

    他们说话的时候,丫鬟如云也在找文清。

    她将前院的宾客全都看了一遍,也没找到人,便飞奔回了后院报告给自家小姐。

    “表少爷没来。”

    常清点点头,阴沉着一张脸:“他没来,说明他心里还有她这么久了,他居然还没忘了她。”

    她抬手轻轻一拂,手边小几上的茶盏摔了个粉碎。

    “小姐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得,”如云赶忙劝道,“今日前院挺热闹的,您猜方才奴婢看见谁了?”

    常清木然地坐着,根本不搭话。

    如云吞了口口水:“奴婢看见前两日让人上门提亲的那个刘家大少爷了。”

    常清突然抬了眼帘:“就是沈青岚的那个表哥?”

    “对对,叫刘知言的那个。”

    常清微微眯了眼睛,思忖了片刻。

    “你想个办法,引他到二门那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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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 亲迎(下)

    ◎◎

    大约两炷香的功夫之后。

    青岚去给父亲和祖母行礼。

    许绍元已经行过礼, 在院外等候,青岚拜别长辈之后便要和迎亲的队伍一起去许家了。

    周氏按照女孩儿出嫁的惯例,嘱咐了几句孝顺公婆、相夫教子之类的话, 沈望却一句话也没有说。青岚很想听他说几句, 结果等了半晌,他只摆摆手让她不要误了时辰。

    秦氏看着青岚穿戴着三品霞帔,心里颇有些感慨,附到常清的耳边说话。

    “你方才去哪了?我还想跟你说事呢。我今日在前院又看见岚姐儿的表哥了,跟我印象里差不多,看着挺老实的。而且他即便非要留京,也有个六品的主事可做。虽是比不上文清, 却也是知根知底,比那几个咱们不熟识的人家强你觉得如何?”

    常清望着青岚的背影, 轻蔑地一笑。

    “您说得对。儿得好好考虑考虑”

    青岚到了门口,庆安来背她上轿。

    青岚扒着他的肩膀一下子跳上去。

    庆安哎呦了一声:“姐,你胖了。”

    随即在肩膀上挨了一掐。

    “不是我胖, 是这凤冠沉!”

    “我不信。”

    “少废话。”

    “姐, 你嫁人了,我有点不习惯。”

    “你不习惯什么?我才不习惯说实话, 我现在有些心慌。”

    “姐, 你别慌。爹说了,你要是在那边过得不好, 我和爹立马把你接回来。”

    青岚嗤嗤地笑了笑:“说得轻巧, 那要是他们不让我给你们送信, 你们怎么来救我?”

    庆安停下脚步, 侧过头看她:“爹说, 你到时候就拿条汗巾, 系在他们家最高的树上,我们就知道了。”

    “”

    爹居然还真地想过了。

    沈家大门外早已站满了人,有些是看新娘子上花轿的宾客,有些则是来看热闹的百姓。要不是迎亲的人不停地清路,连花轿前也快挤满人了。大家都是来看新娘子的,总恨不得往前凑一凑,瞧得清楚些。

    点鞭炮的人早得了吩咐,见青岚的销金盖头一现出来,便点着了引信。庆安一脚跨出门外,外面十几挂鞭炮几乎同时暴跳起来,有些没防备的人吓得直往边上躲。

    人群突然涌动,也不知是谁撞了庆安一下,还踩了他的脚。

    青岚的衣衫光滑得很,庆安一晃的功夫她差点溜下来。

    一片哗乱之中,有人两步上前扶了庆安一把,叫了声“当心”。

    待庆安站稳了,青岚才透过一片猩红的朦胧去找方才那人。

    那人身姿挺拔英朗,穿了身银鼠皮的斗篷,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转了身,走向街对面的人群。

    青岚虽看不清楚,却觉得那人很是熟悉,便问庆安那人是否是文清。但此时她们已经到了轿外,许家的婆子喊“压轿”,请她坐进去。

    她便也不再多问。

    她这顶宽敞的花轿被一群喜气洋洋的轿夫扛起来,稳稳当当地跟着迎亲的队伍走,而领头的许绍元正笑容满面地骑在马上,向路边道喜的人拱手致意。

    沈望扶着门框立着,睁大了眼睛望着这条红龙缓缓向前,渐行渐远,直到再也望不见。

    原以为他沙场沉浮这么多年,到了这个年岁,没什么事算得上难了

    不料还有嫁闺女这件事。

    轿子很快出了黄华坊,一路鼓乐声不断。

    十里红妆蜿蜒铺陈,路上尾随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看别人家嫁娶,竟也有种过节一样的乐趣。

    青岚从前见过不少娶媳妇的场面,还在人群里哦啊哦地帮人家喊个热闹。那时候她总盼着一阵狂风把新娘子的窗帘、盖头全吹开,好一睹新娘子的真容。可是那种事情一次也没有发生过。

    不想,今日竟是自己坐在轿子里了。

    她心里好奇,将盖头往后拉了拉,又小心翼翼地将夹棉的窗帘挑开一条缝。可还没待她看清路边的景象,便有个梳双揪的小孩拿手一指她。

    “哈!新娘子自己挑帘子啦!”

    她吓得手一哆嗦,帘子落了回去。轿子里又是一片昏暗。

    “小毛孩子。”她气得抬手往座位上一拍,才发现座位上铺了厚厚的锦缎褥子,方才坐进来的时候心里慌,竟然没有留意。

    她又往四下打量,才见这轿厢四壁和顶上竟都覆了团花纹的羊毛毯,瞧着还是簇新的,脚下则是更厚的羊毛地毯,轿帘也是极厚实的棉帘子。难怪她坐进来一点都不觉得冷,身下还软乎乎的挺舒服。

    这种大红的喜轿应当是租来的,但这些花纹繁复的羊毛毯想必是后面添上去的。

    她抬手抚了抚壁上的毯子,想起那张清俊又亲切的面孔或许还真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远处的爆竹声越来越近。

    青岚觉得这轿子挤进了一片嘈杂里,便知道许家到了。

    她蒙在盖头里,踩到外面的红毯子上,觉得什么也看不清,手脚也都不是自己的了,只好全听身边婆子的指挥。好不容易过完了脚下一道道乾坤,才终于到达了拜堂的地方。

    听周围的私语声,此处应当也聚了许多人,青岚被人推着往前走,总觉得不大踏实。待她终于站定,见盖头下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还是这么冷?”

    那人的声音沉厚,自头顶传来。

    青岚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其实他的手心干燥温热,被他捂着还挺舒服的。这一路她被人推来搀去的,觉得自己像片柳叶似地乱飘,被他这么一握,她才终于安定下来。

    “也不太冷。”她低着头道。

    他还没有松开她的手,听见她细小的声音,似乎还把她握得更紧了。

    她身旁的婆子刻意地干咳了几声:“四爷,要拜天地了。”

    许绍元闷声嗯了句,才似有些不舍地放开她的手。她听到周围有人轻轻地笑了几声。

    接下来要拜天地。青岚被人推着转来转去,顶着沉重的凤冠一下弯腰一下抬头,扯得头皮疼。终于有婆子说送新人入洞房,她估摸着可以进屋里去坐一坐了。

    进洞房也有规矩,新娘新郎须各自扯着红绸做的合欢梁一同走进去。

    许绍元伸长了胳膊将合欢梁递过来,青岚抬手接住,却触到绸布之下他温热的手。她指尖一缩,却被他一把握住,她想抽却抽不出来。

    他这个样子,不怕别人瞧见么?虽是有绸布挡着,但他一只胳膊伸在后头,旁人怎会瞧不出来!

    青岚只好快走了两步,凑近些:“你这样不好。”她低声劝道。

    他却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像是给她什么暗示似的。

    她还没猜出他的意思,便有个婆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夫人,入洞房前先别说话,不吉利。”

    “”

    那他脸皮这么厚,她们怎么不说?

    青岚心里幽怨,发觉握着她的那只手轻轻地颤了颤。

    他肯定是在笑她

    两人被人簇拥着进了房间,坐到床沿上。他这间寝居不大,屋里也不知点了多少盏灯,青岚隔着盖头觉得到处都是红彤彤的,鲜艳又明亮。

    好几位夫人太太挤在屋里瞧着她们,青岚只觉得众人嬉嬉笑笑,听不清她们说什么。

    有婆子唱撒帐歌,另有人帮她撒帐,唱两句撒一把,青岚膝上落下不少干果。

    她低头瞧了瞧,栗子好像是生的,红枣和花生却可以吃,她便不露声色地把栗子全都弹出去,只留红枣和花生。因她手疾眼快,很快便积攒了一膝盖的果子。

    一只大手捧了一大把红枣过来,放到她腿边。

    她手上一僵,一点点抬起头来,从盖头下看他。

    他的脸竟是对着她的,嘴巴弯成了一条线。她赶忙又低下头去。

    来撒帐的婆子很会察言观色,见阁老大人的目光始终没离开过新夫人,便将撒帐歌由长变短,很快收了尾。

    许绍元这才起身,从丫鬟手里接了秤杆,轻轻将那红艳艳的销金盖头挑开。

    美人长睫轻颤。

    他的新婚妻子刚开始还有些赧然,但很快便大着胆子看向他,才显出一双清灵夺目的眸子。

    她穿了真红的大袖衫、大红的褶裙,头上凤冠闪耀,金绣杂花纹的霞帔绕过肩,衬得一张小脸白皙通透,樱唇欲滴。

    许绍元喉结微动。

    她果然是明艳不可方物,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动人几分。

    丫鬟送来了夹生的饺子,他让她随意咬了个边便叫人拿下去,二人对饮合卺酒之后,观礼的女眷们便迅速离去。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唯有几盏油灯偶尔发出嘶嘶的声响。

    许绍元看了看身旁的小姑娘,发现她也在用余光看着他,但发觉他看过来便立即看向了别处。

    “累不累?”他问道。他的声音本就温厚,在这小小的寝居里,显出一种柔和的沙感。

    小姑娘摇了摇头。

    “那饿不饿?”

    小姑娘似是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许绍元笑起来:“你这是怎么了,都不跟我说话了?”

    青岚微微侧过头来,抿了抿嘴角:“不习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话。”

    “有什么不知道的,我觉得你可会说话了。”许绍元眸中泛着辉光。

    青岚想了想:“就比如我叫你什么?”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我看他们都叫你四爷,那我也叫你四爷?”

    “换一个。”

    青岚翻了个白眼,刚才还让她随便叫来着。

    许绍元被她的白眼逗笑了:“叫夫君。”

    青岚提了口气:“夫夫”夫了好几回,也实在说不出口。

    许绍元笑着站起身:“不急,你再想想。我先去前院招待客人,很快就回来。那边的衣柜里有你的衣裳,新的旧的都有,你换上可以舒服些。”

    青岚忙应道:“你慢慢来,千万不用急。”

    许绍元看了看她,这才起身走出去。唤了守在门外的纤竹进来伺候她。

    青岚见纤竹进来,这才松了口气,让她快些帮她把头上的凤冠取下来,将发髻拆开。

    “小姐,您这是紧张什么?”纤竹问道,“四爷又不能吃了您。”

    “哎呀,你不懂”青岚才要细说,却听见槅扇轻轻一响,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那脑袋上还有个红绳绑的冲天鬏。

    “您是我的母亲么?”那小脑袋说话了。

    青岚愣了片刻:“你是桐儿?”又招招手让他进来。

    小家伙点了点头,跑到近前,青岚拉着他仔细瞧了瞧。孩子大概到她大腿高,脸庞圆润又干净,眼睛乌溜溜的,和她说话,会大大方方地看她的眼睛。

    “我是你的母亲呀,以后我照顾你,怎么样?”

    她听父亲说过桐儿的事,桐儿的母亲是难产死的,这孩子生下来便没有母亲。

    “好啊!”桐儿拍了拍手,眼睛亮晶晶的,“我喜欢母亲。”

    青岚噗嗤一笑,这孩子嘴也太甜了些。

    “你这么快就喜欢我了?”

    桐儿认真地点头:“母亲生得好看。而且爹爹说,母亲喜欢玩水。我也喜欢玩水,咱们可以一起玩。”

    青岚咯咯地笑:“那你家有水塘么?天暖了咱们一块玩。”北直隶的人家,家里有水塘的不多。

    “本来没有的,父亲给咱们挖了一个!”桐儿抬手往外面指了指。

    青岚抬头看了看纤竹,纤竹点头:“奴婢先前来安床的时候,是听这里的人说四爷秋天的时候已经挖了个池塘出来。”

    青岚还来不及细问,外面有几个丫鬟来敲门,说按四爷的吩咐送了饭菜来。

    桐儿似乎也饿了,扒在桌子边盯着那些油亮亮的菜咽口水。

    青岚便和他、纤竹一起用饭。

    桐儿吃得飞快,吃完了就在青岚的床上玩。一会的功夫,他玩累了,就趴到床上不动了。纤竹要让人将他抱回自己的住处,青岚却灵机一动,让她不要管,就让桐儿躺在床上。

    她趁许绍元还没回来,赶快洗漱换了衣裳。

    纤竹才刚给她篦了头发,便听门外百福和另一个许家的丫鬟唤“四爷”。

    她吓得赶忙爬上床,越过桐儿,钻进被子里。

    许绍元推了槅扇走进来,见这张拔步床上睡着两个人,青岚蜷缩着身子躺在里面,桐儿躺在她身旁。

    他在床边站了许久,纤竹立在一旁,心里很是紧张。

    作者有话说:

    新娘穿着参考《明史·舆服志》

    以下是老读者不用看的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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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 夫君之第一夜

    ◎◎

    桐儿睡得四仰八叉, 应当是真的睡熟了,至于沈青岚她的丫鬟手里还握着个玉篦子,想来是才刚给她篦完, 都还来不及放下。

    他想了想, 便让纤竹回到外面去守着,自己将桐儿抱回去,这才回来休息。

    纤竹眼巴巴看着他推开槅扇走进去,也不敢拦着。小姐的意思她明白,可如今也只有靠小姐自己了

    许绍元褪了衣裳,搭到架子上,见一旁她的衣裳团成一团, 连袖子都还没抖开。他都能想象她慌里慌张脱衣裳的样子。

    他坐到床上,见小姑娘仍然蜷缩着, 却好像比方才更靠里了些。

    他有些生气了,探了身子去看她。

    她似乎是觉察到他的目光,睫毛颤动个不停。

    “沈青岚。”他轻声唤她。

    没有回应, 她依然阖着眼。

    他干脆伸过手去搂她的腰, 将她往自己这边拢。

    原以为凭他的气力应该能很轻松地将她拢过来,谁知她竟然没怎么挪动。

    他觉得奇怪, 坐起身查看, 才发现她两只脚已经插进床深处那一摞被子里,因两条腿被身上的锦被遮着, 不留神便注意不到。

    他回过头去看她的表情, 却见她大半张脸已经埋到褥子里, 连那轻颤的睫毛也看不见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沈青岚的厉害, 他今日才算是领教

    他望着头顶的承尘, 静静地躺了一会。她还是老样子, 一动不动,这会好像是真地睡着了。

    他怕她脸埋得太深,让褥子闭住气,便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脸颊往一侧推了推。

    她轻软地哼了一声,整个人才舒展开来,侧了个身朝向他,身上虽盖着东西,却仍显出窈窕的曲线。她一张小脸被月光敷了层柔雾,陷在大红锦缎的被子里,更显得娇俏可人了。

    许绍元忍不住凑得近些。原本只想好好看看她,却忍不住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轻印了一吻,将她拢进怀里

    青岚睡到半夜,实在口干舌燥,睡不踏实。

    她觉得自己贴在一面滚烫的墙上,那墙虽硬梆梆却还有些起伏,带着些淡淡的像檀木的味道。

    她觉得不对劲,努力睁开眼。见银白的月色勾勒出面前一个宽大的人影,她竟是贴在他的胸膛上。

    她吓得往后蹭了蹭。

    难怪她开始的时候还总觉得身上凉嗖嗖的,后来一下子暖和了不少

    好在,她身上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他应该没对她做过什么。

    她平复了心情,蹑手蹑脚地跨过他,下床给自己倒水。可是屋里没点灯,她地方又不熟,咚的一声踢到了桌脚。

    她疼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又怕吵醒他,死死着唇不敢出声,只轻轻坐到拔步床的台阶上,脱下鞋来揉脚尖。

    “撞到哪里了?”

    身后,他柔声问道。

    青岚吓了一跳,侧过头回答:“吵醒你了,我不小心踢到脚了。”

    身后的人已经撑坐起来,伸手将她抱到床上。

    “为何不跟我说呢?”他扶她躺下,将她的脚尖握到手里揉着。

    “唔”

    他这口气,是说她的脚?

    她借着月光看他,他的墨眸半阖着,看上去深如渊潭。平静的水波下,些许光辉缓缓浮动。

    “你有什么愿意或是不愿意的事,都要告诉我。”他看着她道

    他一定是知道了。

    但他瞧上去好像也没有生气,看来那种事情也不是必须的。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是是有些怕的。”她回他。

    许绍元微微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睡吧。”

    他帮她掖好了被角,见她又要跑,便伸了手臂将她牢牢地拢到怀里。

    “别跑”他闷声道,口气竟是强硬了许多。

    “那,那你?”她不明白了,他是放过她了还是没放过。

    他又把她拢进来些,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里。

    “信我,好不好?我是你的夫君,日后有什么事,都要跟我说,再不要像那样防着我。”

    青岚觉得揽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他的口气还算平静,但总像是竭力压着什么情绪。

    所以他还是生气了却是因为觉得她防着他?

    青岚抓住他的胳膊,扭回身去。乌亮的发披散在胸前,眸中泛着点点的水光。

    “我不是防着你,我其实”

    话才说到一半,他的唇已经压到她的唇上。

    她还未及反应过来,他已经将她的双唇吸进口里,反复地咂摸、吮吸,贪婪又不容拒绝。

    “你怎么”她的问话全都成了混着口水声的呜呜。

    “你听我”还是一阵呜呜。

    她想让他听她说完话,便咬了他一下,他却丝毫没有因此而退却,反而愈加放肆,趁她张口便长驱直入。

    青岚有些慌了,闪闪避避的,然而还是一不小心被他捉到。

    纠缠、抚弄,他动作虽是温柔却丝毫不肯放过她。

    青岚从未有过这种体会,只觉得他占用了她所有的精力,逼着她随他一起感受。而且他予取予求,愈加凶猛起来。

    她后脑被他托在掌中,睁大了眼睛看他。他半阖的眼睛里燃着火,炽烈又狂热,她被他箍在一处,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脑袋里一团模糊。

    他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许先生么?

    怎么像是另外一个人。

    她觉得他的身体像烧起来似的,烫得她也冒出一身汗。他却突然在一瞬间停下来,抚着她的脸颊喘息了许久,才啄了啄她的唇角,放开了她。

    她缓缓睁开眼,见他眼中的火势其实还未褪去。

    他为何突然开始又突然停下?其实方才被他缠着,湿湿热热的,那种感觉倒并不讨厌。

    她抬头看他,见他阖着眼,微微抿着唇,似乎很不舒服。方才他还像个又干又热的火球,此时额头、鼻尖竟很快沁出了汗。

    她隐约地感觉到,他的这种不舒服很可能是因她而起的。

    “你还好么?”她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缓缓睁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我无妨快睡吧。”

    青岚迟疑了片刻,还是哦了一声,转过身去,蹭蹭挪挪的,想找个舒服的姿势。

    他一把按住她的腰:“别动。”

    随即将锦被拉上来,塞到他与她之间,垫在她腰后,这才又将她隔着被子拢过来

    青岚醒来的时候,觉得眼前一片明亮。

    她猛地睁开眼,发现整张床上只她一个人。

    虽是有幔帐挡着,但日光早已经透进来。

    这可是三九天,屋里透亮成这样,这得到了什么时辰。

    她腾地坐起身来,高声唤纤竹和百福进来。

    两个丫鬟似是已经等待了许久,一听她召唤,反应极快。纤竹即刻推了槅扇跑进来,打开衣柜让她挑衣裳,百福则很快拎了一壶热水跑进来,给她倒水洗脸。

    “怎么也不叫醒我?这都什么时辰了?”青岚一边撩水洗脸,一边任百福给她围上裙子。

    “奴婢们真是想叫您来着,四爷不让。”纤竹将篦子拿过来站在她身后给她梳头。

    青岚拿手巾往脸上一抹:“日后,都听我的,他若要责备,你们就说是我说的。”

    纤竹和百福对视了一眼,应了句“是”。

    “四爷人呢?”

    “听说是在前院练剑。”

    青岚一怔,他不是文官么,还要练剑?

    她回想起昨夜那双揽在她腰上的手臂,肌肉紧绷起来,硬得像铁条似的。

    “小姐,您这里怎么肿了?”百福指了指她的唇峰。

    青岚方才着急忙慌的,被她一问才觉得那里有些酸痛。坐到镜子前一照,发现那里竟肿起了一个圆圆的包。

    纤竹也凑过来瞧:“还真是,怎么会肿在这里?”

    “”青岚自然是知道原因的。

    他那样不停地搓磨它,又是舔|弄又是吸吮的,不肿才怪。到现在她舌尖上还残存着些许酥麻的感觉。

    他那时候的样子,她真是从未见过,此前也从不敢想象。不过是人人都有的两瓣唇,他怎么就那样渴求呢。

    她发愣的这会功夫,纤竹已经三下五除二将她的头发盘成一个最简单的圆髻,又匆忙选了个金簪插上去。

    许绍元刚巧在这时候回来。

    外面天寒地冻的,他中衣之外只穿了件棉布褂子,下面还绑了腿,即便如此,他走到青岚面前的时候,身上竟还微微散着热气。

    “你怎么起来了?”他这话是对青岚说的,却扫了纤竹她们一眼。

    青岚脑袋里还在想昨晚的事,迅速瞥了他一眼,便怯怯地收回目光。

    “是日头晒起来的不过我日后若是让她们叫醒我,你可不要拦着。我既然做了人家的妻,总不能太惫懒。”

    许绍元摆手让纤竹她们退下去,又俯下身,笑着问她:“做了谁的妻?”

    青岚在镜子里看了看他:“做了你的妻呀。”

    唇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吻。他倒是避开了她肿起来的唇峰,直接就要冲到里面去

    虽是迟了,但给婆母请安还是要请的。

    青岚被许绍元拉着手往连氏那边走,脑袋里还有些恍惚。

    他每次都是来势汹汹的,以至她脑袋里总有一段空白,前面后面的事情都忘记了,就只记得他那个贪得无厌的神情。

    许绍元低下头看了看,见他的小姑娘半垂着脑袋,脸颊上浸染了霞光,似有些困惑又似有几分羞赧,便顿时生出一阵痒意,恨不得再把她拉回屋里去

    青岚终于清醒些的时候,他们眼看就要走到了。她停下来理了理衣领、袖子,又让许绍元帮她瞧瞧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

    许绍元却轻松得很:“放心,你只当是随意认认人就好。”

    这叫什么话,除了婆母之外,她今日还要拜见其他几房的长辈呢。什么叫随意认认人。

    她还在想着,正堂已经到了。

    她惊讶地发现,他们二人一走进去,整整一屋子老老少少的人,除了婆母连氏以外,他们竟然要么起身,要么欠了欠身。

    先前听她听父亲说过,许家多年前虽曾出过一位一品大员,但到了许绍元这一辈,他是许家唯一一个做官的。

    即便如此,这些人也不至于如此客气,毕竟其中许多人都是许绍元的长辈。拿她们沈家来说,虽然家里全靠大伯父这个三品官支应门庭,但其他人也从未对大伯父如此恭谨过,四房还总和大房斗气来着。

    许绍元见屋里的亲戚如此,竟似乎很是习惯,只对几个站起来的人颔首笑了笑。

    “都是自家人,何必如此客气。”

    那几个人才像是得了准许,这才微微弓着身子,坐回去。

    青岚先上前给连氏行了礼,接了连氏的封红,便抬头看向许绍元,等着他给她介绍亲戚。

    许绍元却似乎本没有这个意思,被她看了几眼,才拉着她的手给她介绍。

    “这两位是二叔和二婶这两位是三叔和三婶,这两位是长兄和长嫂”

    他介绍得极粗略,她行礼之后,他也不多说两句,就即刻带着她见下一家。片刻的功夫,许家另外四房的人便全都介绍完毕了。

    青岚一共也没记住几位。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介绍得如此匆忙,她能记得住谁。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手,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青岚认完了人,接了封红,便准备站到连氏身后去。此处的座位不够,所以各房的媳妇都在婆母身后站着。

    许绍元却拉住她,让她和他一起坐到罗汉床上。

    她心里不踏实,冲他眨了眨眼,他却一副笑吟吟的平常模样。

    出乎她的意料,其他几房的人对她们这个做派似乎也完全没有意见,几个婶婶还极认真地夸她端庄大方,行止坐立都堪称闺秀的典范,整个京师也找不出几个能与她媲美的。几位嫂嫂更是表示后悔没有早日结识她,如今成了一家人,日后必要请她常去她们那里坐。

    青岚连连道不敢当。她的确是不敢当的,这些话怎么都不像是在说她。

    许绍元只在一旁静静地喝茶,并不插话,只是听她认真地摆手称不敢当的时候,嘴角噙着笑意看看她。

    待他饮尽了一盏茶,便将茶盏一放。

    “多谢几位叔婶兄嫂拨冗而来,时候不早了,便不耽误众位的时辰了。”

    青岚听他说得如此直白,忍不住扯他的袖子,孰料另外几房的人竟如蒙大赦,纷纷起身表示家里正好有事,日后请她们小两口去那边常坐,今日他们便不多留了。

    连氏似是也不意外,客气几句,便让丫鬟送他们出去了。

    青岚见人走光了,很想问问许绍元他家为何如此奇特,却见一个小厮来门外行礼,说徐先生有事想向他禀报。

    许绍元便让青岚先和连氏说话,他去去就来。

    青岚见他出去,只好去问连氏。

    “母亲,为何那几位叔叔、婶婶都有些怕四爷似的?”

    连氏像是没料到她会问这个,眸中显出片刻的慌乱:“唉,也就是看绍元在朝里还有些分量,才有些怕吧,没什么没什么。”

    青岚却愈加好奇了。

    她以为连氏会说他们哪里怕他之类的,不想她竟是也确定那些亲戚是怕他的。

    看来她的感觉没有错。

    但连氏说的这个原因她是不信的,她大伯父也是做官的,官职也不低,祖家的人虽敬着他,可也没这样怕过他。

    但许绍元那样一个人,也能令人如此惧怕么?

    作者有话说:

    《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暧昧拉扯与甜蜜,下本求预收~~小叔小嫂相伴长大,强取豪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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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 食色

    ◎◎

    “诶, 别说他了,说说你吧,”连氏见青岚似是还在琢磨这事, 忙道, “你平日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

    青岚想了想,从前在蓟州卫,她大多是跟着父亲,早上练功夫,混一混,下午要跟着夫子念一会书。其余的时候就随着父亲到这到那,要么是去校场看他练兵, 要么在衙门看他审案子或是和属下议事,有时候他管得松, 她可以在各处找有空的人陪她玩。

    但这些事若是说给才见过两面的连氏听,不知她会怎么想。

    “媳妇平日也没做什么,也就是读读书, 修身养性而已。”青岚笑了笑。

    练功夫也算是修身, 她一直耐着性子,那不是养性是什么?

    连氏有些意外, 原还想问儿媳妇会不会打叶子戏, 要不要来几圈,此时倒有些不好意思问出口了。

    “哦那也总有歇着的时候吧, 歇着的时候, 都做些什么?”

    青岚斟酌了片刻:“下棋?”

    连氏略带犹豫地嗯了声, 又试探着问:“叶子牌你会打么?”

    青岚觉得她有些摸到连氏的心思了:“会打一些, 母亲可是喜欢打叶子戏?”

    连氏连连点头:“会会会, 我整日里拉着那几个丫头陪我打咱们打一圈试试?”

    她立刻叫了屋里两个丫鬟和她们一起打。青岚觉得一上来就赢婆母似乎不大好, 便一直让着连氏。

    几圈下来,连氏把牌往炕桌上一放,叹了口气。

    “你要老是这样玩就没意思了。”

    有她这句话,青岚便不再客气了,接连几圈,她牌出尽的时候,连氏手里还有六七张,其余两个丫鬟更不济,手里还有一大把。

    连氏眼见着便皱了眉头,嘴角都垂了下来,一开始她还默不作声地摸牌,到了后来便总是抱怨自己手气不好,或是方才那张牌打得太不明智,后来打到一半干脆把牌往前一摊。

    “不玩了不玩了,这牌没法打了。”

    俩个陪着打的丫鬟赶紧给青岚递眼神,青岚心里暗暗苦笑,又对连氏说必是她那位置风水不好,她该和她换一个。

    “是么,还有这个讲究?”连氏认真地想了想。

    最终她还是和青岚换了位置。青岚这回打得更精心些,让连氏赢,却只让她赢她一两张,连氏的脸色很快便好看了许多

    这个时候,许绍元正在前院和徐智说话。

    徐智是有几件事要向他禀报的,他急着回去找青岚,便让徐智捡着紧要的讲,其余的等他有空再说。

    徐智想了想:“沈大爷让人捎信给您,说是怕您近日休沐,有些事还不知道,特意知会您一声,好让您有个准备。”

    许绍元有些意外,他的确因娶妻而有三日的休沐,但沈茂昨日也因青岚的事而告假了,他不知道的事沈茂应当也不知道。难道说是礼部有什么只在部里相传的消息,沈茂特意来告诉他?

    徐智见他点头,便继续道:“先前的事,您应该已经知道了。北颜的康王,也就是洛山汗国的可汗出博还有几日就要进京来谢恩了。出博想在谢恩后,在京师稍做游览,太子打算命鸿胪寺卿陪他到处转转。”

    许绍元点头。秋天的时候出博就因封王的事请求进京谢恩,此举虽有些奇怪,但太子请示过皇上后已经准他进京。日子几经推迟,定在了年底。

    “此事我知道,但与我何干?”

    “出博嫌鸿胪寺卿官职低,说至少要请一位阁臣陪同。太子给他选了赵阁老,他却嫌赵阁老其貌不扬,一定要您来陪同。太子说您近日事忙,请黎阁老陪他,出博又说黎阁老年迈,还是坚持要您来陪同,太子昨日便答应了估计等您休沐结束,太子会差人告诉您。”

    许绍元听罢,靠在官帽椅上思索,半晌没做声。

    徐智往前一步:“小人觉得,出博像是打定主意要您陪他。您看,会否是上次咱们派人伤他,挑动他和当时的北颜世子相抗,被他知道了?”

    许绍元十分笃定地摇摇头:“上次我们行事机密,他即便绝顶聪明,事后怀疑到大景,也不会就此而想到我。”

    徐智不禁拧了眉头:“可除此之外,您与他素无恩怨,他为何非要找您?”

    许绍元轻轻叹了口气:“罢了,等他到了就知道了,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与徐智说完,便赶回去找青岚,见婆媳俩正在打叶子戏,他便坐到青岚身旁看她出牌。

    看了一会,他嘴角便渐渐地弯起来。

    这一圈虽是青岚赢,她却只赢了连氏一张牌。许绍元趁此时拉了青岚的手,要带她去各处看看。

    青岚即刻向他投来感激的一瞥。

    连氏却觉得此时风水正顺,不让他走:“这才刚打几圈,你再等一会。”

    许绍元便将青岚拉起来,自己坐到她的位置上:“那儿子陪您打几圈吧。”说着便直接将炕桌上的牌拢到手里。

    青岚在一旁看着,发现他竟和她是一个路数,四五圈之后他又和连氏说要带她去转转,连氏这才放他们走。

    许绍元拉着青岚走出院子,握了握她的肩膀。

    “辛苦你了,”他嘴角噙着笑,“日后你想赢就赢,母亲连着输几次就不会非要你陪她打牌了。”

    青岚反应了一下:“也没什么,母亲是不是挺在意输赢的?”

    许绍元似是明白她的担心,笑道:“母亲一直都有些小孩子脾气,不过她也不是不明事理,所以你也不必怕她。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就你们两个和桐儿,她还怕惹了你你就不和她玩呢。”

    青岚哦了一声,她也隐隐有种感觉,许绍元和连氏在一起的时候,他倒更像是个照顾孩子的长辈。

    “听你的意思,母亲从前也是一样的脾气?”她忍不住问。

    许绍元说过,他年幼的时候父亲就离家了,难道那时连氏也是如此?

    许绍元点点头:“我记得从前母亲与父亲闹了脾气,会常常回娘家去,父亲过几日便去接母亲回来。”

    青岚抬起头看他。他父亲在的时候,自有他父亲哄着他母亲,那他父亲离家后,难道是他这个小孩子哄着母亲?

    “怎么了?”许绍元见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不禁莞尔。

    青岚这才收回目光,默了片刻又看向他。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年幼的时候,一定很辛苦。”

    她小时候总羡慕其他的孩子,羡慕他们双亲俱在,特别是有娘疼惜。如今她倒是觉得他小时候实在比她难多了。许多事情他想必没有说,但就她知道的这些事,她也能想象,他一个小小的少年,要肩负多少事情。

    许绍元怔了片刻,嘴角的笑意才融散开来。他抬起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后脑。

    “不辛苦我这不是也有好运气么。”

    许绍元想着青岚大概要知道她让人提前搬过来的书都放在了何处,便带着她到了中层院子的西厢房。

    “我将前院的书挪过来了,你的书也一并放到了此处,这个书房我与你共用,你看如何?”

    青岚本是有些不愿的,她看书的时候一会趴着一会躺着,实在不想让他看见,但是他已然先斩后奏,她也不好硬说要搬出去。

    “那若是有公文什么的,你是到前院去看?我怕我在这会影响你。”

    许绍元笑道:“那也是在这里看有你在我才精神些。”

    他们正说着话,有丫鬟跑过来,说徐先生又有事和四爷说。

    青岚忙道:“就让他来这里好了,我去碧纱橱里面坐。”

    许绍元却迟疑了片刻:“还是让他在前院等我吧,”又对青岚道,“想必是急事,我去去就来。”

    青岚点了点头。既是急事,让徐智到这来说不就好了,还非要自己跑到前院去。

    难道只是不想她知道?

    冬日,天色很早就暗下来。

    许绍元一家人用过晚点后,便各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了。

    今日是青岚嫁进来的第二日,她觉得今夜也不是什么洞房花烛夜了。

    再加上昨夜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今晚便放松了许多。洗漱之后还靠在迎枕上看自己的小册子。

    许绍元见她蹙着眉,一边看一边在嘴里叨念,认真得很,便凑过来瞧。

    册子上是工整的台阁体,却不是她的字迹,像是五经的摘录。

    “这些是什么?”

    青岚被他一问就抬起头看他:“这事我还想请你帮忙呢。我想给庆安请一位能答疑解惑的先生,不知你有没有相熟的先生?”

    自从上次梁大儒的女儿闹了那么一出,梁大儒虽留在沈家继续教书,但心里好像结了疙瘩。庆安向他请教的问题,他再不像从前那样耐心解答,总是草草应付。庆安心里的疑惑越积越多,青岚怕天长日久,他的学业难以精进。

    “所以,你看的这些是他的笔记?”许绍元起身将前襟的扣子解开。

    “嗯,我想先看看到底是些什么问题。”

    “何必舍近求远?他有什么问题我来解答就好了。”

    “你那么忙还是算了吧,再说”她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他考科举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现在还能记得清?梁大儒一年前讲的好多她都已经记不清了。

    许绍元却猜到了她的意思,不禁眉毛一挑,褪掉衣裳挤到她身旁:“不信你夫君?说一个难的来试试。”

    青岚撇了撇嘴,这可是他说的。

    “……《易经》中有蹇之卦辞,‘利西南,不利东北。利见大人,贞吉’,何以往西南为利,往东北就不利呢?”

    许绍元拉起她身上的锦被,钻进去:“《蹇》卦上坎下艮,山上有水之象,水在山上难以畅行。此卦既有内阻又有外险,而真正的难在于内有阻塞。其自身为艮为山,而艮有止之性,故而无法凭借自身冲破梗阻……‘利西南,不利东北’实乃处世之态度,宜用柔,不宜用刚。处蹇之时无力自救,则当取柔顺之态以求通,若仍旧刚愎自用,必会陷于危困。”

    青岚没有一下子听明白,在心里把他的话回味了好几遍,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你竟连想都不用想么?”

    她书念得马马虎虎,对念书好的人总有许多的好奇和钦佩。

    许绍元见她睁大了两汪秋水似的眼睛望着他,觉得一颗心晃了一晃,有些口干舌燥的。

    “那是自然,圣贤书总不会白读。不过时候不早,先别看了,休息吧。”

    青岚觉得他此时的眼神有些像昨晚,不禁吞了口口水。

    “我还想再看一会,你先睡吧。”

    许绍元见小姑娘一脸警惕,不禁苦笑。

    “你这样会熬坏了眼睛,还是早些睡吧你放心,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强迫。”他稍稍叹了口气,语气却是认真的。

    青岚想了想,便将小册子放到床头的小几上,熄了灯,小心翼翼地拉起被子躺进去。

    “你穿着中衣睡不会不舒服么?若是因为我那就不必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他的嗓音在耳后响起,带着些许滞涩。

    青岚伏了片刻,她的确是不习惯穿着中衣睡的,总觉得处处绷挂:“那倒是有些不舒服的。”

    她缩在被窝里,将中衣解下来,再扔到被子外,压了压被子边,便阖上了眼。

    一只坚实的手臂伸过来,将她搂到怀里。

    她感觉到身后的滚烫,忙道:“你可是才刚说过。”

    身后的人哑声道:“自然。”

    湿|热的吻却一个接一个落在她的颈后,青岚觉得身后酥酥|麻麻的,一路痒|下去。原以为他过一会就会停下来,却发觉身前上来的一把温热,才最是让人脸红心跳。

    难怪这厮还要骗她退去中衣。

    好在,月色之下,她脸再红也不大瞧得出来。

    她稍稍侧过身子,让他触不到她的颈后,却发觉耳垂被他含到口中,那股时强时弱的热气直冲进耳廓,竟是直让她痒到心里去昨夜的也就算了,这些都是什么。

    “你,”她掐着他的手臂,身子微微有些颤动,“你那些圣贤书都白读了?”

    他搂着她的身体轻轻抖了抖,似是忍不住笑。

    片刻之后,男人低沉的声音自她的脖颈断断续续地传出来,稍有些发闷。

    “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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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5章 柔意

    ◎◎

    这一日是要回门的。

    青岚不用等人叫, 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已经醒了。

    许绍元想必醒得比她还要早,已经不在她身旁。

    纤竹说四爷还是同昨日一样去练剑了。听许家的下人说, 四爷从十几岁开始练剑, 十几年来,从无间断。

    青岚暗暗惊叹,她年幼的时候就盼着从某日起再也不必练功夫,若不是有父亲逼着,她是绝不会受这个苦的。许绍元居然给自己找了这么个苦差事,这冻耳朵的天气,他居然也不歇一歇。

    她见惯了他儒雅、斯文的样子, 倒是很想看看他练剑时是什么模样

    听许家下人说,许绍元练剑是在前院的空地上。

    青岚披着大红缎子银鼠皮镶边的斗篷走出门, 还没下台阶便冻地跑回来,让纤竹再给她加一副暖耳。

    这两年,她冬日不必再早起练功夫, 娇气了许多, 穿着麂皮夹棉的小靴子踩在地上,仍旧觉得那地又冷又硬的, 便一路小跑到了前院。

    远远的, 就见许绍元正背朝着她,持剑在天井里披斩, 鼻尖前浮着一层稀薄的白雾。

    他穿着玄色的棉布短衫, 绑着腿, 练得一板一眼, 倒真像正儿八经学武的人。青岚朝他走近了些, 却见一个穿鹤氅戴风帽的人向她走过来行礼。

    “小人徐智, 给夫人请安。”

    青岚稍稍打量了徐智。黄面长须,方口高鼻子,看上去年过不惑,一双长眼睛透着读书人的精明。

    “徐先生正好您在,倒是想向您打听,四爷这功夫练了多少年了?”

    以她所见,许绍元的招式很平常,动作也不快,但他力道足,故而收放平稳且恰到好处,与她的花架子功夫正好相反。看得出他练得极刻苦且已坚持了多年。

    徐智犹豫了片刻:“回夫人的话,老太爷的事您大概是已经知道了。老太爷走后,家里不大太平。四爷那时年少,有那么一阵生了重病,好了之后,四爷就请了位武当山的道爷来教功夫。”

    徐智说得有些粗略,不过青岚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想必,许绍元的父亲离家后,许绍元因情志抑郁或是负担过于沉重,生了场病,之后他便决定借习武来强身,继而让自己撑下去。只是,后来这些年他也坚持了下来,是单纯为了强身健体还是因平日劳累,他担心自己会太过疲惫而无法撑下去?

    徐智见夫人静静凝望着四爷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事,便即刻转身回到方才他候着的地方,将廊下座位上的一个托盘取过来呈给青岚。

    “四爷这一套剑法马上就练完了,既然夫人在,那这手巾就劳烦夫人交给四爷吧,小人便不打扰四爷和夫人了。”

    徐智眼睛晶亮,青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将手巾放到她身旁廊下的座位上,长揖了一礼便走了。

    青岚原想说,许绍元自己有手有脚,他练完自会来取手巾给自己擦汗,何须由她来转交。可待她想好这话如何委婉地说,徐智已经走出去些距离了。

    她转回身的时候,许绍元已经收了剑,融着满眼的笑意朝她走过来。

    “这么早,你特意来看我?”他低头望着她,柔声问道。

    “我就是好奇,看看你练的是什么路数。”青岚抬眼看了看他,将一旁的托盘举起来递给他。

    许绍元却不接着,只笑吟吟地看着她,任额上的汗珠往下淌。

    青岚以为他走神了,抓了手巾往他面前递。

    许绍元看看那手巾,又看她,微微叹了口气:“唉,方才还练得发热,这风一吹,我倒有些冷了。”

    青岚抿了抿嘴角:“那你倒是赶快把汗擦干呐。”

    许绍元却给她看了看手里的剑,示意她他两手抓着剑鞘,没法再拿手巾,还俯下身将头低到她面前。

    青岚见他嘴角浮着笑意,仰着一张俊朗的脸盯着她看,气得噗嗤笑出来。

    她一把抓了手巾按到他的额角上:“你就不会把剑放下再擦么?”

    许绍元却笑着哦了一声,将剑交到一侧,抬手握住青岚将要抽回去的手,顺带抓着手巾给自己擦脸。

    青岚实在没想到他会如此,又是气又是臊,一张小脸陷在白绒绒的毛边里,焕出蜜桃似的娇粉。

    “亏你想得出来!”她气得骂了句,用力往回抽手。

    然而她对上他眸子里绵绵的柔意,竟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两人相视了片刻,青岚终是垂了眼帘。

    “你把手拿开,我帮你擦。”她低声道。

    “好。”许绍元即刻应道。

    青岚握着手巾从额头一直擦到下颌,手巾在哪里眼睛就看哪里。倒不是她一丝不苟,而是她总觉得许绍元的两道视线一直追着她的眼睛,她怕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他缠住。

    换作是从前,她必是不怕这些的。他乐意握着就让他握着,乐意盯着她看就让他看个够。擦个汗而已,她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帮他擦完。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是因为他哪一次的温柔或是纠缠,渐渐地,她竟好像能感觉到他话语间、眼神里有些绵绵缠缠的东西,让她觉得别别扭扭的,受不住,只想赶快避开

    青岚帮他擦完脸,又将他短衫的交领稍稍翻开,帮他将脖颈沾干。

    许绍元看出她待他的细心,脸上的笑容久久不退。

    青岚擦完,也不看他,只把手巾往他怀里一掖,便转身往后院走。

    “快些回去,寒风吹久了要着凉。”

    许绍元大步追上去,握住她的手。

    青岚发觉他的手心仍是热乎乎的,火力可真是足。

    两人回到自己的屋子,许绍元沐浴、更衣,青岚则坐在妆奁前让百福重新给她梳头。

    今日归宁,她至少得打扮得利落些,才好回祖家。

    百福给她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发顶朝一侧微微倾侧,在另一侧插了金簪。

    许绍元动作极快,她们才刚梳好,他已经穿好了中衣,走出来瞧她。

    青岚见他眼睛定在她脸上,便稍稍挪了身子朝里坐。

    “我收拾好了,等你穿好衣裳,我们就走吧。”

    许绍元却看着她的乌发,思忖了一会,走到床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剔红的小匣子放在她面前。

    “原本我还觉得有个地方可以再改改,不过今日还是先戴一戴吧。”

    青岚不知那是什么,打开匣子,发现里面灿灿然是两支金累丝嵌宝石的发钗。

    值钱的发钗她也见过不少,但这两支极为别致。一支是兰花纹嵌了红宝石,另一支则是芍药纹嵌了蓝宝石。那花瓣的形态柔软而不失风骨,纹路既不寡淡又不过于繁复,配上切割精细、排布考究的宝石,几朵花熠熠生辉,夺人眼球。除了那宝石本身通透纯净之外,这金钗本身也实非凡品。

    “是给我的?”

    许绍元嗯了声,帮她将插在头上的两支钗抽出来,取了盒子里那支兰花纹的插上去,端详了她片刻,又从妆奁里翻出一支朴素些的金钗做陪衬。

    百福在一旁连连对青岚点头:“夫人真好看,怕是宫里的娘娘也没有这么好看的。”

    青岚仔细照了照镜子,却想到了别的。这金钗她应是见过的,就在品珺阁里,许绍元那时还拿着这金钗在她头上比来着。

    “这是你铺子里的那一对?但怎么那时不觉得这么好看。”她仰起脸看他。

    许绍元笑道:“是了,我稍稍改了改,果然还是这样更适合你。”

    青岚看他说得轻松,抬手摸了摸那支钗。

    这一对金钗实在是耐看,不仅精致而且不像铺子里常见的那些有太重的匠气,相反很是脱俗。这可不像是随随便便就能设计出来的,大抵要花不少心思。他整日那么忙,竟也能挤出功夫做这些么。

    她忽然想到一事,让百福和纤竹退出去。

    “但是你给我试这钗的那一日,我和一起走了,你居然还惦记着这钗?”

    她还记得那日门外大雨,他求娶她,却被她一口回绝。文清把她从品珺阁接走,又当着他的面背着她上了马车。

    许绍元点点头:“原本以为得借别人的名义送给你了,没想到还能当面给你。”

    青岚抬头看他。他说借别人的名义送给她,想来那意思是若她嫁给了文清,成了别人的媳妇,他就那样送给她?

    “你的外衣呢?穿哪一件?”她问道。

    许绍元没料到她突然问这,走过去打开衣柜的门,找出一件石青色蜀锦的交领长袍。

    “这件如何?”

    青岚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从他手里将衣裳拿过来,让他把两臂稍张开些。

    许绍元略一怔,却按她说的做了。

    青岚便帮她穿好袖子,将前襟在他胸前围好,又帮他系褃下的系带。

    许绍元推住她的肩膀:“你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青岚也不抬头,认真地帮他系。

    许绍元觉得她不对劲,两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搂抱到胸前。

    “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

    青岚眸子里水光微动:“没什么,我就是想谢谢你我大伯父的事,我爹的事,还有先前许许多多的事,我都还没有好好谢过你。”

    许绍元觉得心像被人抓了一把,不由将她用力搂紧了些。

    “傻姑娘,跟我说什么谢。”

    又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青岚估摸着她头上这金钗的确是极好看的,因为她和许绍元一路走到前院,路上遇到的丫鬟婆子都要盯着她那金钗看上几眼。

    青岚平日穿戴得简单,有些不习惯被人家这样注意。

    “其实,我不过才离开祖家两日,也不用特意打扮吧。”上车之后,她问许绍元。

    许绍元拍了拍她的手:“你们祖家人会仔细打量你的。若是觉得你在婆家受重视,你们这一房人日后在祖家也会过得更好。”

    青岚不禁抬头看他,他这个人到底长了多少个心眼。这样琐碎的事,她都没顾及到,他竟然还想着。

    她原还觉得他也许是多虑了,待到了祖家,才发觉或许他才是对的。

    祖家人为了见她们,已经提早聚集在松龄馆。她去给父亲和祖母请安的时候其他几房的人也都在。从祖家其他几房人从前对她的态度看,她觉得众人恐怕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许绍元来的。

    她们二人给长辈行礼后,许绍元和沈家的男丁们便一起到次间说话。青岚则留在屋里,和女眷们在一处。

    她能感觉到,众人有意无意地打量她,而且最终,她们的目光都无一例外地落在她乌发间的金钗上。几房的媳妇素日不怎么和她来往,今日竟也围过来问她在婆家的日子如何。

    小周氏更是拉着她的手慨叹:“岚姐儿这嫁人后倒是更滋润了,瞧这钗上的宝石,单这颗大的就得不下几十两银子,再加上周围那些散碎的,还有这工艺啧啧啧,这阁老大人得多疼我们岚姐儿。”

    周氏看得出青岚和众人没什么话说,待她坐了一会便让她去西厢和她父亲说话。次间陪许绍元说话的男丁原也觉得在他这个大官面前很是拘谨,见青岚来找他,便纷纷散去。

    青岚要带许绍元一起去见父亲,许绍元想着她们父女必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便让青岚先进西厢去坐,他等她招呼了再过去。

    青岚知他好意,便也不推辞。

    许绍元在屋子里坐着无聊,便走到院子里看将开未开的梅花,不一会的功夫,却见一个十五六岁样貌清秀的女孩儿带着丫鬟进了院子。

    出乎他的意料,那女孩儿没有进周氏的屋子,而是直奔他走过来。

    “见过姐夫。”那女孩儿飘飘万福,很是端庄有礼。

    许绍元还了一礼:“这位是?”

    那女孩儿矜持一笑:“小女在家排行第五,青岚姐姐是小女的堂姐。”

    许绍元点点头:“原来是五堂妹可是要找内子说话?内子此刻正在西厢。”

    青岚很少提及祖家的人,所以他对沈家女孩儿也无甚印象。

    那女孩儿似是想了想,笑道:“倒不必了,想来四姐姐是在和三叔叙话,小女也不便打扰。姐夫若是有空,能否劳烦姐夫给姐姐带个话?”

    作者有话说:

    放心,堂妹她只能成为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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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6章 男人怎么忍?

    ◎◎

    许绍元点点头:“自然, 堂妹请讲。”

    常清便让跟随她的丫鬟如云将手里提的一个小布包放到院子里的石桌上,又将它打开。许绍元看了一眼,见里面是一叠缎子的衣裙。

    “昨日, 家里的下人在倒座房里发现这么一包衣裳, ”常清道,“管事的婆子怀疑是有人偷了主子的衣裳,还没来及带出去,暂时藏在那里。母亲请家里的几个女孩儿来认,看是谁的衣裳,几个妹妹都说不是自己的。我记得这几件衣裳四姐姐穿过,恰巧四姐姐先前出嫁, 免不了收拾东西,想必就是那个时候有人偷拿了她的东西。还请姐夫代为转交给四姐姐吧。”

    许绍元笑了笑:“自然, 那多谢堂妹了。”

    常清便又行了礼,转身离开。

    如云侧过脸来回看许绍元,见他正要将那包袱再重新系好, 忙唤了常清一声“小姐”, 又递了个眼神。

    常清见她如此,便点点头。如云便哎呦叫了声:“小姐, 还有那个”

    常清似是瞬间想到了什么, 两步跑回来按住了那个小包袱。

    “姐夫稍等,昨日查看的时候似是有件衣裳混在里面了。”

    她说着便将包袱重新打开, 在里面一通翻找, 竟翻出一件男人穿的月白交领袍子。她手忙脚乱的, 那袍子滑落到了地上, 现出衣领内侧绣的一丛兰。

    她吓得花容失色, 慌忙将那衣裳抱到怀里, 见许绍元看向她,便道:“姐夫千万不要误会,这衣裳其实”

    许绍元却笑着摊开手:“可否让许某一观?”

    常清似是犹豫了很久:“但姐夫看了,还请不要多想,有什么事还是问清楚姐姐再说。”

    许绍元一脸的和煦:“自然。”

    常清这才将那袍子交到他手里。

    许绍元将那袍子拿到手里抚了抚,长长叹了声:“她还一直在找这件袍子,原来是丢在这了。”

    常清听得一愣,许绍元便笑道:“实不相瞒,许某那日在刘家门外见到内子,便觉得内子英姿飒飒,若是着男装一定也十分好看。所以昨日许某便问她能否穿上男装看看,她说起有这一件衣裳,但家里的箱子全都翻遍了也没有找到”

    常清见许绍元眼中满是欣喜,惊讶地半张了嘴。

    许绍元问她怎么了,她这才缓过神来:“没什么,原来是这样。小女先前还险些想到别处去,以为姐姐”

    许绍元又向她笑了笑,一双墨眸里泛着幽光:“也难怪堂妹想偏了。内子是有些特立独行,但许某觉得她真纯可爱,比那些面甜心苦的不知好上多少。”

    常清觉得这话似乎是在说她,然而许绍元笑着对她连连道谢,又好像十分真诚。

    她脸上发僵,向他挤出一个笑,便告辞了。

    然而走了没几步,却听他问道:“敢问令尊可是沈大爷?”

    她有种不大好的预感,但听他口气温和,还是应了句“正是。”

    待走出了院子,如云见她仍有些恍惚,赶忙摇了摇她的手臂:“小姐,您怎么了?”

    常清摇了摇头:“这个人沈青岚竟嫁了这样一个人。”

    许绍元望着主仆二人的背影轻轻一笑,低下头将包袱里刚刚散乱开的衣裳悉心折好,将包袱重新系上,拿出院子,暂时放到马车上

    过了不到半炷香的功夫,西厢跑出来个小丫鬟,请他进去说话。

    沈望原是要好好敲打许绍元一番的,然而方才见闺女气色红润,看许绍元的眼神也柔和,觉得许绍元待她应该还不错。

    于是敲打变成了提要求,他看着青岚道:“若是逢年过节才能回来,那你一年回来不了几回。反正婆家也不远,不如每个月都回来几趟?”

    青岚迟疑了片刻,这话听着是问她,但实际是问许绍元的。

    许绍元连忙应下:“岳父说得极是,青岚自然是想何时回来便何时回来。小婿也会尽量多陪青岚回来看望岳父和祖母。”

    沈望鼻子里嗯了一声,他只要自己闺女回来就行,谁稀罕他许绍元。

    庆安中午放了学,也到西厢来看姐姐、姐夫。青岚便让他有什么制艺上的事,尽管问许绍元。

    庆安开始还有些腼腆,那人虽是姐夫,却也是当朝阁老,他的那些问题在人家眼里怕是会显得太过幼稚。然而许绍元有问必答,且解释得深入浅出,庆安便真的将他当作了先生,用中饭的时候都有问不完的问题。

    中饭后,青岚带着许绍元一起回她先前住的小院子休息。

    如今在沈望身边伺候的紫雪也主动跟过去给她们送馃子和茶。许绍元稍稍打量了紫雪,便问青岚,这丫鬟怎么没跟她去许家。

    青岚就此想到紫雪的事:“对了,这丫头年纪也到了,我想给她找个婆家,想问问你认不认识什么上进的读书人。那人的家里最好能宽裕些,我想让她嫁过去过舒服日子。”

    许绍元却问她:“你在沈家只留了这一个丫鬟?有没有其他人?”

    “是,另外只有一位老嬷嬷了。”

    许绍元神色渐冷:“我劝你,还是别急着给她找婆家,有些事你得先问问清楚。”便将先前常清来送衣裳的事告诉她。

    “你这个堂妹可不简单,她唯一算漏了的便是我和你早就相熟,否则那一件衣裳已经足够惹出许多是非不过,她居然不惜暴露自己来害你,莫不是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青岚苦着脸仔细想了想,从前沈常清都只是在一旁煽风点火,从不肯自己蹚浑水,如今做到这个地步,她心里倒是有个猜测。

    “真有些仇怨?”许绍元见她眸光流转,觉得她一定想到了什么。

    青岚稍一迟疑:“谁知道呢。”

    她这个猜测与文清有关,不想说给他听

    原本,青岚打算中觉之后便回许家,因知道了此事,便又多留了一会,让许绍元先在前院等她。

    纤竹把白嬷嬷请来,又将院门关上,紫雪端着盘子想出院子却被纤竹拦住。

    紫雪见纤竹一脸严肃,噗嗤笑出来:“你怎么了,才跟过去两日就跟我耍威风了?”

    纤竹面无表情:“小姐有话要问你。”

    紫雪见她这架势,瞳孔猛地一缩,青岚已经来到她身后。

    “我只问你一句,”青岚道,“为何将我的衣裳给沈常清?”

    紫雪堆着笑往她面前走了两步:“小姐您说什么?什么衣裳?”

    白嬷嬷走到她身旁,将那包袱打开给她看:“小姐出嫁前的衣裳是你们三个收拾的,纤竹和百福都跟过去了,根本不可能把这些衣裳给别人,那不是你还是谁?”

    紫雪往那包袱里看了几眼,似乎也很是意外。

    “小姐”

    她支吾了半晌,似是觉得辩无可辩,便扑通跪倒在青岚面前。

    “五小姐只是说您的衣裳好看,她想照着样子做几件,奴婢想着那些也是旧衣裳,就”

    “她沈常清用得着借我的衣裳做样子?再说,她借裙子也就算了,那件男装为何也要借。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会看不出来?”

    “奴婢是真不知道五小姐要做什么”

    “你当然不知道!”青岚气得截住她的话,“但你总知道她不怀好意吧!”

    紫雪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我只问你,她许给了你什么?咱们主仆在一起十几年,她给了你什么能让你听她的?”

    紫雪留了满脸的泪,仰起脸看她:“小姐奴婢是真心想伺候少爷的,五小姐答应奴婢,只要借她几件您的衣裳只借几日,她便会让大夫人想办法让奴婢到少爷身边去。奴婢想着,小姐您反正已经不在祖家了,她也害不了您什么,就答应她了。”

    她说罢连连叩头:“奴婢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从未想要害您呐”

    “你这是蠢呀!”青岚气得直晃她的肩膀,把她推得歪倒在地上,“你和纤竹陪着我一块长大,我一直觉得你是机灵的那个,可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沈常清是何许人,她已经利用了你,事后又怎会帮你?”

    紫雪已然泣不成声,起身扑过来抱住青岚的腿:“小姐奴婢真是一时犯了蠢,求您原谅奴婢”

    青岚见她哭得凄惨,自己的眼泪也涌出来,弯下身子将她的手指一颗一颗掰开来。

    “你说得对,沈常清能奈我何?最伤我心的是你!”

    她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纤竹也赶忙跟了出去。

    紫雪呜呜咽咽地从地上爬起来追她,却被白嬷嬷一把揪回来往身上狠狠捶了几下

    青岚和许绍元在院外上马车的时候,白嬷嬷追了过来,问紫雪要如何处置。

    青岚烦躁得很,连连摆手:“此事再说吧,先让我好好想想。”便上了马车。

    许绍元见白嬷嬷为难,便示意她稍安勿躁,他之后会来告诉她。此事还是不必问沈青岚了,等着她下狠心,恐怕一辈子也等不到。而且,既是她的堂妹要害她,此事恐怕还得从根上治

    青岚上了车后,往车壁上一靠,垂着眼帘一言不发,显见是伤了心了。

    许绍元握了握她的手,将她揽到怀里。青岚没有防备,歪倒了才抬头看他。

    “你可知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何况她也只是你的丫鬟。”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青岚被他这话说得眼泪淌下来:“她来家里的时候才四五岁,怎么如今就这样了”

    她难过了一会,突然抬起头看他:“那你和我呢?也有散的那一日?”

    许绍元被她问得一怔,随即拢住她的肩膀。

    “沈青岚,无论何时,只要你不放手,我和你是绝不会散的。”

    青岚心里烦闷,回到霖园却遇上一件高兴的事。

    玉婵打算明日回厉城,今日再到许家来看看她。

    许绍元不想碍着她们,便把后院让给她们,自己到前院去了。

    玉婵见屋里只余她和青岚两人,才告诉青岚她已经怀孕了。

    青岚激动地拉着她的手问她怎么发现的、几个月了、有什么感觉之类的。玉婵便也问她打算何时要孩子。

    青岚有些尴尬:“这事恐怕还没个影,我还是有些怕”

    玉婵看向她:“你这新婚两夜了,难道还没有?”

    青岚默然点头。

    “老天爷”玉婵惊地捂住嘴,“你们家阁老是什么脾气?竟这样宠着你!”

    青岚微一蹙眉:“这就是宠着了?”

    玉婵用力点头:“自然是了!你既嫁了他,又是新婚,这种事不是天经地义?”

    “这这怎么就天经地义了?大景律里也没这么一条。”

    玉婵唉地叹了声:“跟你说不清楚,反正,这种事情男人很难忍的那简直就是”她便搜肠刮肚,想了许许多多的词描述给她听,“而且我听说,男人总是忍着,会得病的。”

    青岚从前一直以为这种事情是可有可无的,见玉婵说得严肃,心里竟也忐忑起来。

    白日里还好,她有其他事情做,便想不起这事,但到了夜色深浓、夫妻二人同床共枕之时,她的心里便又打了鼓。原本是心安理得的,自打听玉婵说了那些话,她竟觉得有些亏欠了许绍元。

    许绍元熄了灯,钻进被子里,见锦被上的绣金纹在月色下时起时落,时明时暗,像起了潮水似的,便一把按住在被子里翻江倒海的青岚。

    “你怎么了?”他笑着问。

    青岚往上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欲言又止:“没什么。”便又扭回头去不看他。

    许绍元心里在想着别的事,便也不逼她。然而一会的功夫,小姑娘又一点一点地朝他蹭过来。

    “我问你,有没有觉得我欺负你?”

    许绍元莞尔:“那要看是怎么个欺负法了。”

    小姑娘对着承尘眨了眨眼,似乎思索了许久:“是不是男人若是不能不能那个,就会像大热天穿着棉袄,又像憋着尿找不到茅厕,或者像口干舌燥的时候没有水喝?”

    许绍元看了她片刻,忍不住朗声笑起来。

    “这些是你表姐告诉你的?”

    青岚摇摇头:“她说得太复杂,我听她的意思,觉得应该是这样。”

    许绍元看她说得极是认真,低下头在她额上亲了亲。

    “差不多是你说得那样,那你打算如何?”

    青岚想了想,张开白皙的手臂抱住他:“你待我好,我也想待你好些”

    许绍元被她抱得心头一颤。

    小姑娘是个心软的,她还从未主动和他亲近过,肯定是听说了什么,心疼他了。

    “真的,你准备好了?”他贴到她的面前问道。

    青岚闭起眼睛,犹豫地嗯了一声,虽然仍旧抱着他,身体却一下子僵硬起来,显然还是极害怕的。

    许绍元凝视了她许久,还是觉得得再等等,便把她的手臂推下来,将她整个人搂到怀里。

    “沈青岚,”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心,“我必是罪孽深重老天爷才派你来惩治我。”

    翌日,许绍元休沐结束,须回内阁去办公。

    青岚前一晚下定决心要做个像样的妻子,帮他穿戴衣冠、整理仪容,然而她此刻坐在床沿上,睡眼惺忪地帮他围好了大带之后,竟又贴着他睡了过去。

    许绍元便搂着她站了一会,而后才抱着她躺下,给她盖了被子,自己静悄悄地走出去。

    果然,如先前沈茂说的,太子将他叫到文华殿,说康王出博已经抵达京师,待明日谢恩之后,让他带出博在京师里稍稍转一转。

    “我也不明白,他为何偏要挑你,反正也就是走个过场吧,”朱枋道,“他应该也不好意思一直缠着你。”

    然而,朱枋到底是不了解出博的。这位可汗的要求一个比一个过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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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7章 情敌相见

    ◎◎

    “你们读书人考试之前是不是都要来这里的文昌殿拜一拜?”

    出博背着手, 从白云观的台阶上走下来。

    他今日穿了身牙白洒金的对襟长袍,外罩着白狐皮氅衣,头戴大帽, 发分两束编成了辫子垂于耳后, 配上精致的面孔,显出一种异样的俊美。

    “倒也不必非要来此,”许绍元笑着摇头,“京师庙宇众多,许多地方都有文昌殿。”他拢了拢玄色裘皮外氅的领子。

    两人一玄一白,丰神俊貌,再加上出博身后几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贺族侍卫, 吸引了街上不少百姓的注意。

    “小王是想问,许大人自己信不信这些?”出博回过头来, 目光凝在许绍元的脸上。

    “许某敬鬼神而远之。”许绍元回看过去。

    他今日已经陪着出博走了京里五六处名胜,回答了出博许许多多的问题,然而那些问题竟几乎全是关于他的。

    “懂了!”出博挑起嘴角, “许大人只信自己。”

    许绍元笑容不改,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时候不早了,不如许某送可汗回驿馆休息吧。”

    出博摆了摆手, 往天上一指:“许大人你看, 日头还在殿檐上面呢,这么早便回去歇着, 怕是这京师里的雀儿都要笑话咱们。”

    许绍元微微一笑:“那么可汗还想去哪里逛一逛?近处的咱们已经走遍了, 至于远处的, 怕是待咱们到了, 日头也已经落山了。”

    出博想了想:“自上次一别, 小王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李承钰李大人了。不如, 许大人带小王去看望李大人如何?”

    许绍元刚要开口,他又道:“据小王所知,这个时候,各衙门的大人们应该还没有回家吧。”

    “可汗对我大景的事倒甚是熟悉,”许绍元应道,“那许某便再给可汗引个路。”

    待出博见到了李得琳,正好让他们去叙旧,他便可以功成身退了。出博这一日东走走西逛逛,实在让人摸不清他究竟要做什么。

    熟料,在通政司外,出博见到李得琳后竟又有了新的说辞。

    “李大人、许大人,平常这个时辰你们应该也要回家用饭了吧?不知小王可否去你们家里讨一顿晚点?”

    许绍元将自己外氅的系带解开重新系了一系,似是没有听到。

    李得琳总是捉襟见肘,最怕别人让他请吃饭,何况是不好怠慢的外邦贵客。一听出博这话,他即刻抬手指了指许绍元:“那咱们去许子恕家里吧,他家宽敞,厨子炒菜也好吃。”

    许绍元还未及说话,出博便连连叫好:“李大人这个主意好,不知许大人能否赐饭?”

    他说着便向许绍元恭敬地行了一礼。

    他虽是外邦人,却到底也是王爷的身份,许绍元受不起,忙躬身还礼。

    “倒并非许某吝惜那一碗饭,只是家中杂乱,实在不堪示人,不如今日许某做东,请王爷到这附近极负盛名的馆子用饭,如何?”

    “他家不乱,而且是他祖上留下来的一品规制的宅子,里面气派着呢!”李得琳看不惯许绍元这小气的样子。

    前两日许绍元新婚,他听说新娘子长得如花似玉,就想去见见人。谁知许绍元想尽了说辞推脱,就是不肯让他见,就好像谁还能惦记他媳妇似的。

    出博却似乎更加向往了:“还请许大人不要谦虚,小王也好奇大景一品规制的宅子是什么样的。”

    许绍元暗暗叹了口气,看了李得琳一眼,才答应下来。

    他让跟着他的卢成先行一步回霖园,告诉青岚今日他要招待一位贵客,请她先去娘家住一晚。

    卢成走后,他才乘车引着出博他们回家。

    他故意让车夫走那些人多拥挤的胡同,过了许久才到霖园。

    开门的小厮告诉他夫人已经去了娘家,他这才放心地带出博他们走进去。

    用饭之前,出博一定要他带他到处参观一下,他觉得无所谓,便带他在前院走了一圈。

    “听说在大景,这道门后便是夫人们居住的地方,可是如此?”

    出博立在二门外往里望,竟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许绍元眸中辉光幽幽:“正是,不过内子今日不在,此刻只有家母在院中。”

    出博果然还是如此厚颜,当初在北颜的时候,他曾亲眼见他在昏昏沉沉的时候握住沈青岚的手不放出博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难不成就是为了到他家里来。

    出博听许绍元这么一说,竟显得很是失望,似乎毫无避讳许绍元的意思。

    李得琳在一旁暗暗嗤笑,许绍元真真是小气到了家,想来是知道他们要来,提前让媳妇回了娘家。

    “不瞒王爷,”三人走在游廊里,许绍元含笑道,“许某其实有种感觉,王爷此次来我大景,除了谢恩之外,恐怕也有其它的缘由吧?”

    “的确,许大人猜得没错,”出博即刻答道,“小王此次来,是为了一个人。”

    李得琳看向出博:“王爷在京师也有故人?”

    出博眸光晶亮:“是,此人对小王极为重要,用你们汉人的话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吟着诗句还回过身去,对着二门的方向凝望了片刻。

    许绍元余光瞥到他的动作,微眯了眼睛,大步往前走。

    几人坐到前院花厅里,等着下人送饭菜上来,李得琳却还记得方才出博那痴迷的神态,便忍不住询问。

    “可汗心系之人,想必是个女子?她家住那个方向?”

    “喝茶!”许绍元将茶盏往李得琳面前“当”地一放。

    “正是。”出博同时道。

    李得琳被那一声轻响吓了一跳,抬头看向许绍元,却见他依然挂着温和的笑。

    “小王早先是在我邦见到那位姑娘的,原以为她是个男人,谁知她只是改了装束,”出博接着道,“那位姑娘实在是特别,聪慧、俏丽,心地又好,实在让小王难以忘怀。”

    许绍元半垂了眼帘,拎起茶壶给他倒茶:“许某也曾到过贵邦,觉得贵邦亦是风景独特,人杰地灵。不过说到底,再美的风景、再美的人,也都只属于异国他乡,也只能看一看,远远地欣赏而已。”

    出博却高声叹了口气:“可惜啊,小王若是见到喜欢的人、喜欢的东西,便一定要据为己有,可不只是远观而已。”

    许绍元笑道:“可听您的口气,不论您如何想要据为己有,当初都没有留住那位姑娘吧。”

    出博面色一冷,干脆将茶盏往旁边一放,拿过酒杯来给自己倒酒。

    “许大人此言差矣,天长地久那是后来的事,至少小王与她曾有过一段悱恻缠绵的过往。”

    许绍元不禁握紧了手中的茶盏,指节现出青白。

    “可汗说得好,”他挑起嘴角笑道,“我们汉人也极是满足于‘曾有过’。譬如,微风拂面而过,虽已经飘忽远去,却也是‘曾有过’,浪潮奔腾而过,一去不复返,却也是‘曾有过’,坊间说铜钱过手听见响,也是‘曾有过’。”

    李得琳听懂了他话里讥讽的意思,虽觉得他这样对出博说话不大好,却也忍不住轻声笑出来。

    出博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才将酒杯重重放回桌上。

    “可是,小王所说的‘曾有过’是实实在在的有过!”

    许绍元起身帮他将酒加满:“若真是如此,可汗又何须向许某证明。”

    出博往下沉了口气,抬眼看了看许绍元,又将桌上的酒一口喝进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李得琳也觉得不对劲了,他刚要问出博为何动气,出博已经站起身来。

    “小王突然有些不适,反正宅院已经参观过了,许大人的晚点小王就不用了,先告辞了。”出博恢复了笑容,秀致的五官却添了一抹邪魅。

    “如此,许某便不留可汗了。”许绍元微笑着点头。

    许李二人将出博一路送上马车,李得琳已经压不住心里的好奇。

    “你们方才到底在打什么机锋,他又为何说着说着就急了,怎么好像有什么你们俩都知道的事我不知道似的?”

    许绍元脸上的笑容已经淡下来。他也不和李得琳解释,只让他先回去坐,自己找到了卢成。

    “夫人身边有几个人?”

    卢成略一回想:“四五个。”

    “我这两日不怎么用人,留一两个就好。明日天亮之前,你带着人等在沈家门外,等夫人出门,便护送她回来。”

    卢成听得发懵:“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仇家?”

    四爷这是要派给夫人十几个人,不是仇家杀上门怎么用得上这个阵仗?

    许绍元神色肃然:“只管照我说的做。”

    卢成见四爷如临大敌的样子,虽还是不解,却连连应下,继而又问道:“可是,夫人还不知道您身边有护卫,小人几个就这样突然出现,怕会惊吓了夫人,也说不定夫人会不肯让小人们跟着。”

    许绍元想了想:“她离开沈家后,你们就在暗中护送她回来便是,待明日我见到她再和她说此事。”

    吩咐好了卢成,许绍元踱着步子回了花厅,接连饮了几杯。杯杯都是一口饮下,竟毫无间隙。

    李得琳在一旁瞧着,很是惊讶。

    “你酒量这么好?那从前我找你喝酒你怎么都不陪我?”

    许绍元苦笑,将酒杯放到一边:“别说我了,还是说说你吧你跟这个出博似乎很是熟络,这我倒是没想到。”

    李得琳想了想:“也说不上有多熟,只是去年我去北颜的时候和他打过些交道说起来,还是因为我临时找的那个姓申的通事,我才和他多说了些话。他和那个通事像是十分要好,经常去驿馆找他。”

    许绍元凝神看了他片刻:“哦?是怎么个要好法?”

    李得琳便将他记忆里的事断断续续地讲了出来。

    “还有,我们要走的前一日,那通事居然就已经住到他府上去了你说说,真是个会攀高枝的。”他说罢摇了摇头。

    许绍元几杯酒浇下去,反倒越发清醒了。

    他想起他在岑兴见到小姑娘的时候,她的确是没有和李得琳他们在一处的。

    作者有话说:

    晚上得加加班,只好先写到这。但是别怕,咱们到底不是虐文。

    另,出博与女主的过往主要在第二卷 ,他没做可汗之前只有郡王的身份,后来才升级成了王。此时北颜已被割为两个国家,他是洛山汗国的可汗,也是大景封的王。感谢在2023-08-14 22:00:15~2023-08-15 21:3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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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8章 带她走?!

    ◎◎

    青岚突然回到沈家, 沈望又惊又喜,问她怎会突然回来。

    她嘴里嚼着蜜饯,呜哝道:“说是有贵客来家里让儿先回来住一晚。”

    沈望鼻子里哼了声:“这是什么规矩, 即便是皇上来了也没有把媳妇赶回娘家的道理!”

    “哎呀, 那肯定是不方便呗,怕冲撞了什么的。”青岚嘿嘿笑了笑,往沈望嘴里塞了块杏脯。

    “什么冲撞了,他就是”沈望还要再说。

    青岚却问道:“爹,您的腿还疼吗?前几日那位大夫给您扎的针灸可有效果?”

    沈望稍一顿:“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效果,不过他让我喝的药实在是太苦了。”

    他小腿上的筋断了,以至于很难控制腿脚, 但小腿上的知觉却没断,天气骤然湿冷的时候, 两腿的后侧便如刀割般疼痛难忍。来京师之后,他已经换了两位大夫看病,效果甚微。

    青岚便将攒盒放下, 搬了个小凳子坐到他身旁, 帮他揉捏小腿。

    沈望一边说不用,一边把她往边上推。

    青岚却抓着他的腿不放。

    “都是那些人害的, 若是让儿知道他们是谁, 必不会放过他们!”

    她垂眸道,手上加了气力

    翌日, 中饭后, 青岚便带着纤竹离开了祖家。她上车便放下了棉帘子, 丝毫没有感觉到周围有人跟随。

    原本, 父亲劝她用完了晚点再回去, 她却担心那样会太迟。她有种感觉, 许绍元从内阁回来,若是没见到她,会着急的。

    她们的马车才驶出祖家门前的巷子,上了前面一条热闹熙攘的短街,马车便渐渐停下来。

    车夫叫了声:“青天白日的,这是下钱雨了么”又回头告诉青岚,前面一群人正弯着腰在地上捡老钱,把路全都堵死了。

    青岚很是惊奇,挑起帘子往前看,余光却瞥见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手站着,外罩着白狐皮氅衣,头戴大帽,耳后垂着辫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虎背熊腰、斜挎弯刀的贺族汉子。

    他生得高鼻深目,有一张被老天爷精心雕琢过的面孔,见青岚看过来,他挑了嘴角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青岚看清此人的模样,像被惊雷一震,猛地打了个激灵。

    此人不是出博还是谁,她还以为这辈子再不会见到他。

    出博原本背着手,此时才把手伸到前面来,显出手里握着的一把匕首。他捏着刀刃将那刀柄冲她晃了一晃。刀柄上,细碎的红宝石镶嵌出烈火的纹样,日光下显得火势熊熊,明艳矅目。

    青岚一眼便认出了那柄匕首。那匕首原是布赫赠与父亲的,她去北颜的时候带着防身,却将它落在了出博床头的柜子里。

    出博见她目光凝滞,便又将匕首收回身后,抬手指了指前面一间茶馆。

    青岚明白他的意思,眼见他带着人一路走进了那间茶馆。

    此时前方的路居然也已经通了。原本伏在各处捡钱的人已经将钱收好,又各走各的路。

    对于出博,青岚是心有余悸的。此人表面上是个翩翩公子,但她却真真切切地见识过他的不择手段。他蛰伏多年,转瞬间从一个最不得势的王子变成与巴延划山而治的一国之主。虽然他的小国与大景不可相提并论,但此等忍耐与筹谋的本事也实在是令人胆寒。

    她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去见见他。反正光天化日的,在大景地界,他也不能奈她何。即便他要与她为敌,她也得先知己知彼,弄清楚他有何目的。

    于是,她让车夫在原地靠边停好,看着车马,自己带着纤竹去往前面的茶馆。

    茶馆不大,青岚走进去的时候,里面只有出博他们这一拨客人。方才他们进去之前,她明明看到此处一直有人进出来着。想必是这厮将人都打发走了。

    出博见她走到门口,起身向她走过来。

    “青岚,好久不见。”

    青岚嗅到他身上那股龙涎香的味道,便想起当初她假寐的时候,他紧靠在她身旁,一双冰凉的手抚弄着她的额发,像一只蛇爬过似的。

    她手缩在袖子里,不禁攥了攥拳:“你该称呼我许夫人。”

    出博一怔,继而笑道:“以你我之亲近,称呼什么都是一样的。”他说着便往前凑了一步。

    青岚翻了个白眼,这厮的脸皮有城墙厚。

    她想离他越远越好,但又不想显得怯弱,便立在原地不动。

    出博对她这个神情却似是十分欣赏。

    “你还是如此可爱,而且比从前更添了丰韵。”他突然凑到她的耳畔。

    青岚权当没听到,往一旁挪了一步,却伸出手来:“你方才拿的匕首是我的,还给我。”

    出博说了声好,却去握她的手,青岚早有防备,瞬间收回了手。

    “你把匕首放在桌上,我自己取。”

    出博却不再搭话,坐回方才坐的交椅,请青岚也坐下。

    “青岚,我还以为那柄匕首是你留给我的信物。”他微眯了眼睛,隔着桌子探身过来。

    青岚压了压火气:“我没空听你说这些。你直说吧,要怎样才肯还给我?”

    即便他拿着那匕首到处胡说八道,她也可以不承认,但自己的东西留在他那里,总是有些膈应。

    出博将椅子拉近了些:“你说你没空,难道是许绍元不给你自由?”

    青岚猛地抬起头看他。

    他笑了笑,接着道:“是,我知道你已经成亲。不过实话告诉你,我此次来这里就是为了带你走。”

    青岚圆着眼睛看了看他,时隔一年多,这厮竟是比从前更加疯癫了。不仅疯癫,还很是幼稚。此处是大景地界,他进京最多带几个侍卫,还能将她如何。

    椅子还没坐热,她便站起身来。

    “那匕首你愿意留着便留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出博上突然起身抓住她的手腕:“你可知你嫁的是害你父亲的仇人!”

    青岚挣出手来,气呼呼地理了理袖子:“他是我的仇人?我还说你是呢,我爹就是被与你们勾结的那些人害的,这不是你亲口说的么?”

    吴炳西还没有供出这个大景的幕后主使是谁,便已经中毒身亡,也不知是他自杀,还是别人害了他。

    “正是,”出博追到她身边来,急急道,“我先前说的是实话,如今也没有骗你。许绍元他就是我们在大景的朋友,昨日他还曾请我去你家做客,只是你昨日不在,我才没有见到你。”

    青岚惊诧万分,出博应该知道,她只消回去问一问,便知道昨日的客人究竟是否是他,那么这一点他应该没有撒谎。

    但即便他真的去过霖园,也不能证明什么。

    她脚步只顿了一顿,便接着往外走。

    出博又追上来:“我知道你一时很难相信,但你在他身边,只消稍留心些,就会发现你嫁的这人很不简单。我知道你认定我不是好人,但他也觉非善类。”

    青岚轻蔑地哼了一声,大步往外走,出博却依然跟着她。

    “三年前的四月,他从月初告假到月中,其实是去山东青州府办事;当年七月,他告假五日,去天津卫办事;两年前的二月,他告假三日,去保定办事 ”

    青岚停下脚步回头看他,他在说些什么?

    出博笑道:“我们之所以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些,是因为我们与他往来密切,他帮我们办事。也就是说,令尊在保家卫国的时候,你的夫君在出卖你们大景!”

    青岚猛地转回身:“我若是你,就没空操心别人的事,赶紧回你的洛山汗国守着家门。说不定就在你说话的时候,你那几位王妃在出卖你!”

    她说罢,便往地上比划了一条线:“你别再跟过来!”

    出博便真地没有越过那条线。

    青岚看了他一眼,带着纤竹一路回到车上。车夫一扯缰绳,马车很快便跑远了。

    出博被她呛了几句,心情愈加好起来,他跟着青岚的马车走了几步,一直到那马车消失不见。

    “大汗,”他身后的大汉用贺族语问道,“她根本不信啊。”

    出博嘴角挑了起来,一副志在必得的神色。

    “走着瞧。”

    马车上,青岚用上丹田之力狠狠吐出一口浊气。

    “这人真是可恶。”

    纤竹随着她骂了句“就是”,但随即又觑着她的脸色道:“不过,他能说出那些日子,真不像是凭空乱说的,而且,老爷出事的时候,四爷不是正好在咱们蓟州,您说会不会?”

    “不会,他不是那样的人!”青岚回得干脆。

    话虽如此,她也知道她才嫁给他几日而已,从前她虽也曾与他相处,但那时他也对她隐瞒了许多,她甚至连他的身份都是最后才知道。

    纤竹点头如捣蒜:“是是,您说得对。奴婢只是觉得出博先前说的都和老爷说得对上了,才多想了。”

    车里安静了半晌。

    “不可能的,害我爹的那人至少养了十几二十人的护卫,四爷哪里有。”

    “是是。”

    太阳才偏西了不久,许绍元便回到了霖园。

    青岚正坐在床沿上哄着桐儿玩,桐儿的玩具散落了一床。

    桐儿挺喜欢这个半路来的母亲。母亲会陪着他玩,比祖母有耐心,甚至有些时候,母亲比他还会玩。母亲嫌他的玩具没意思,还给他另外弄了些新玩意来,还趁父亲不在的时候带他在结冰的荷花池里滑冰。

    所以今日母亲一回来,他便又拖着自己的一包东西来找母亲玩。

    然而他中觉睡醒后还没多久,父亲就回来了。

    他跑过去抱了抱父亲的腿,父亲却把他抱下来,让他先回自己屋里去玩。

    桐儿很不情愿,但是父亲已经叫了照管他的嬷嬷把他带回去。

    桐儿想说他的玩具还在母亲的床上,父亲却已经关上了槅扇

    许绍元送走了桐儿,补服未脱便坐到罗汉床上,似乎是一步也不想再走了。

    青岚给他倒了盏茶,送过去:“累了吧?”

    许绍元手扶着炕桌,抬起头看她。

    青岚对上他的目光,觉得他虽看上去疲惫,眸光却透着锐利。

    “我还好。”他微微笑了笑,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

    青岚将茶盏放到炕桌上,帮他摘头上的乌纱,却被他一把拉到怀里。

    “有没有想我?”他盯着她的眼睛问。

    “嗯。”青岚答得有些勉强。

    她是常常想到他,但才一日不见,应该不是他说的那种想吧。

    许绍元垂眸片刻,将她搂紧了些:“车夫说,你似乎和外面的人吵了几句,有人欺负你么?”

    青岚睫毛轻颤:“说不上欺负,我去茶馆喝茶,和别的客人吵了两句。”

    车夫并没有随她过去,即便看见了出博应该也是相距甚远。

    作者有话说:

    咱是酸甜口的文,还担心啥呢~明天的新章请尽早看哦,会是个想看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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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9章 暖意

    ◎◎

    反正她日后也不会再与那厮见面, 提了又引他猜想,不提也罢,省得烦心。

    许绍元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青岚看着他的眼睛, 觉得那双深浓的眸子里, 辉光渐暗。

    “你今日好像回来得早些,是不是太累了?”她问道。

    大概是夜里被他缠得久了,她如今倚在他的怀里,脸颊虽有些发烫,但靠在他一起一伏、温温热热的胸膛上,还挺舒服的。

    只是他前襟上的这几粒扣子实在是有些硌脸,他怎么也不换身舒服的衣裳, 而且脱了外氅也不挂起来,就往身后一扔。

    “是有些累了。”许绍元喃喃回道, 目光凝在她身上。

    小姑娘枕在他臂弯里,点了点头:“嗯,我就知道。我待会拿件道袍给你, 换上能舒服一点, ”她一张小脸飞起了红云,细长白皙的手指灵巧地帮他将扣子一颗颗解开, “说起来, 我这个妻子做得实在懒散,讲好早上要帮你整理仪容, 却从来也没做到过。”

    她嘿嘿笑了笑, 嘴角现出个小小的酒窝, 鼻尖、耳垂上泛起一点红。

    斜阳和暖, 透过高丽纸照进来, 将她深茶色的眼瞳映得晶亮透彻, 许绍元听她柔声在怀里一句一句缓缓地说着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觉得心里的戾气渐渐有些消融。

    青岚被晒得舒舒服服,心情颇好,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以为他走神了。

    “不过呢,我能做个懒媳妇都是因为你。”她笑嘻嘻地伸出一颗手指,点了点他的下巴。

    却不料被他抓住了手,含进嘴里。

    她被他舌尖|舔|得痒,以为他是跟她闹着玩,一边笑着挠他的腋下,一边从他的嘴里抽回手。

    手虽是抽回来了,人却被他按到了嘴边。

    她觉得他这次有些急躁,一开始便要撬开她的牙齿,直冲进去。

    她顾不上躲闪或是回应,只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他还没换衣裳,却被他一把抱起来。片刻之后,她已经躺倒在拔步床上,被他压在身下。

    桐儿的玩具散落了一床,被许绍元一股脑推到床角。

    候在门外的百福听到稀里哗啦的声响,赶忙推槅扇跑进来,却呆愣地停在了门口。许绍元冷冷看了她一眼,她吓得慌忙退出去,差点被门槛绊倒。

    青岚很想问问他怎会突然如此,先前他还说累了呢,但此时舌头已经被他捉住。她满嘴的口水,呜哝呜哝说不了话。

    他的大手已经将她对襟袄的扣子一粒粒解开,余下两粒藏在里侧的,实在勾得紧,他等不及便干脆将她的前襟扯开,又拽开她中衣的系带。

    青岚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可是大白天的,他为何如此急迫。

    眨眼的功夫,衣裳已经散落得到处都是,青岚小衣撩|起,见他紧紧箍住她的身子,伏在身前,涵了满口,觉得又痒|又羞的,心里便知道,今日恐怕便是那一日了。

    她先前早有准备,虽然还是有些胆怯,但若那人是他的话,她是愿意陪他一试的。她只是很想看看他的眼睛,听他说说话,可他偏偏一直垂着眼帘。

    他今日真是很不一样,她虽也说不出他究竟与平日这种时候有甚区别,但两人耳厮鬓摩,唇齿纠缠,她能感觉到他的不安和烦躁。

    她也不知该怎么办,下意识地伸出手臂环过他的脖颈,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怎么了?”她柔声问。

    他口中稍一顿,原本僵硬的身体果然放松了些,虽然仍是烫得她有些发疼,但那种压迫的感觉少了许多。他抬起头来,舔|弄她的双唇,却仍旧半阖着眼睛。她头一次小心翼翼地给了他一些回应,他才睁开眼看向她,动作也轻柔了许多,从掠夺变为了痴缠。

    青岚看到他眼中的柔意,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贴到他的脸颊上。

    “乖。”他心一软,哑声道,又亲亲她的手臂

    红帐起伏,青岚抓到床围子上的雕花,想要脱身,却又被人温柔地拖回来。

    “许绍元你”

    “好青岚。”

    吻声不绝。

    “你这可是你欠我的”

    “嗯,”有人闷声应了,“夫君知道。”

    冬日里,晴空浮云最是难得,日光照进帐子,融融暖意沁人心脾。

    许绍元原有些情绪压在心底,但如今那些情绪早就被她消磨殆尽,化作不尽的怜惜。见小姑娘泪眼汪汪的,他只好又是亲吻又是安抚,才带着她过了这一段。

    青岚在他胳膊上蹭了蹭眼泪,才仰起脸:“你还说很快就好这哪里快了?”

    许绍元忍不住沉声笑了笑,肩膀微微地抖起来。

    “也真是难为你了我们青岚虽然样样都厉害,但说到此事,你也还是个小姑娘。”

    青岚轻哼了声,看也不想看他,只帮他将手臂上的口水擦干。

    许绍元低头数了数:“为何有三对?你怎么还换了地方咬?”

    “怕真把你咬坏了呗。”青岚嗤了声。

    许绍元一颗心像被人挠了挠,见小姑娘眼神幽怨,长睫上还覆着细碎的泪珠,低下头在她一张小脸上吻了个遍。

    “你今日不大对劲是生我的气么?”疼劲过去之后,她枕在他胸口问。

    “自然不是。”许绍元弯了弯嘴角。

    他只是嫉妒。

    原以为他官场沉浮十几年,到了这个年纪,旁人的言语全可以像清风过耳一般。不料事情牵扯到她,他心里还是生出熊熊的妒火来,灼烧五内。

    出博自然是故意说了那些话来刺激他的,但出博一定料想不到,即便沈青岚真的与他有什么过往,他也绝对舍不得放手

    红日西沉,眼瞅着就要从檐角上坠下来。

    再过一会就该掌灯了。

    纤竹和百福一直在屋外听动静,虽能听到里面一高一低的私语声,偶尔还有轻轻的笑声,却总是一片模糊,听不清楚。

    又过了好一阵,四爷招呼人送热水,两人这才如释重负

    夫妻二人梳洗已毕,许绍元乖顺地听青岚指挥,又抬胳膊又转圈,待她帮他收拾好,才推门出去。

    百福说徐先生找他,他便走到前院去和徐智说话。

    他前院的书房有内外两间,他如往常一般推了槅扇走进去,将外间的槅扇上闩,才走进里间。

    里间里等他的不只是徐智,还有卢成。

    卢成在他刚从衙门回来的时候便见过他了,早已将青岚在茶馆里见出博的事告诉他。他那时匆忙,只听了个大概,便不想再听,直接回了内院。卢成却想着他或许之后还会细问,便留在了书房等他。不想,这一等就是近两个时辰。

    事情涉及青岚,许绍元便让卢成在一旁等着,先让徐智说。

    “四爷,只一事,柳军士让人捎信来,说五军营里近日常有些低阶的将士换人。”

    许绍元神色肃然:“知道了,请他近日多留意,有什么情况及时相告。”

    徐智应诺出了书房,卢成跟过去将外间的槅扇重新上了闩,才回到里间。

    “先前还没有问你,出博对夫人说过些什么,你们有没有听到?”许绍元问道。

    “回四爷的话,小人几个不敢靠近,他们在茶馆里说的什么,听不大清楚。不过后来两人到了街上,出博似乎是在说您,说您出卖了什么。”

    卢成说得小心,却见四爷一脸平静,似乎没怎么生气,只是单纯地想事情。

    “夫人是什么反应?”许绍元踱了几步,问道。

    “夫人似乎很生气,不让出博跟过去。”

    许绍元没有再问,嘴角却浮起了笑意。

    “先不必理睬。近几日,你们继续护着夫人便是。”

    他还不大想得明白出博为何将他对青岚的意图近乎直白地透露给他。难道就只是为了离间他们夫妻?以出博的才智和一贯的做派,应当尽力掩藏自己的意图才对。

    不过在出博有新的举动之前,只有严加防范而已。

    许绍元和卢成交代完,又将卢成带去见青岚。

    青岚见了卢成,已经惊讶万分,脱口唤了声“卢大哥”。

    许绍元听得眉毛一挑。

    卢成忙道:“夫人折煞小人了,”又侧身对许绍元解释,“小人那时不知夫人身份,委实僭越了。”

    许绍元明白了他的意思,便也不计较,只将卢成的职责告诉青岚。青岚这才明白,当初一直要护着她的竟是许绍元。

    感动之余,青岚又想到一事,便拉了许绍元到一旁说话:“所以,你这些护卫是暗中豢养的?”

    按京里的规矩,二品以上官员才能有护卫。

    许绍元弯起嘴角:“你知道的还挺多。不过我是个特例。我升任詹事之后不久,太子凑请了皇上,准我有自己的护卫。”

    “那你能有多少护卫?”

    许绍元想了想:“最多的时候曾有十七人,不过有两人今年回了乡。”

    青岚缓缓点了点头。原先,除了她愿意给予许绍元的信任之外,最能排除许绍元嫌疑的便是他没有护卫。

    然而,他竟是有的,还正好是十几个。

    “这段日子,便由卢成他们一队人给你做护卫,如何?”许绍元握起她的手,给她暖了暖。

    “何必给我呢,谁会对我下手?还是让他们跟着你吧,你才是京里显要的人物。”

    青岚从思绪中抽离出来。

    这个处处为她着想的人,她又怎能疑心到他身上。

    许绍元垂眸片刻:“听说最近京里常有歹人对妇人下手,还是让他们跟着你吧,不然我实在不放心。”

    她先前既然不想提起出博,那他也不想戳穿她,白白惹她尴尬

    夫妻俩下午折腾了好一通,此时都有些饿了,正准备让人把晚点送到母亲屋里去,一家人一起用饭,却有客人上门了。

    而且这客人还是来找青岚的,竟是表哥刘知言。

    知言倒并非特意赶着人家用饭的点来。只是白日里许绍元不在家,他想着避嫌,便选了这个他必定在家的时候来找青岚。

    兄妹二人上次见面时,因常清的事,闹得不欢而散。

    不过青岚早已将这事抛诸脑后,听说知言来了,高兴地让人请他去花厅一起用饭。

    许绍元看她欢欣雀跃的样子,觉得他若不是了解她,必是要介意她与刘知言的亲近

    知言这一次登门,竟还提了许多礼物来。点心和蜜饯,是给青岚的,还有些昂贵的澄心堂纸和一块邵琼林杨梅墨,自然是给许绍元的。他甚至还给桐儿买了两只老虎的土偶。

    青岚许久不见知言,和他开玩笑:“我才是你妹妹,怎么你给他的礼比给我的贵?”

    知言当着许绍元这位阁老妹夫的面,还有些放不开,只腼腆地笑了笑。许绍元噙着笑在桌子下捏了捏青岚的手。

    他见刘知言这阵仗,就知道他是有事相求。然而当他状似随意地问他观政如何,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知言却说没有,只客气地谢谢他。

    许绍元便明白,知言这事是要求青岚的。他便识趣地说自己还有些公文要处理,失陪一会,留兄妹俩单独说话。

    青岚也瞧出知言有事,便让他直说。

    知言却支吾了半晌,微微涨红了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后台小姐姐审核,已删改多次,最多也只提到手臂,已严格遵守规章,真的连比喻都没敢用,拜托拜托。

    另,如果以后有宝是跳章看到这里,觉得两人反应有点意外,请看本卷前面的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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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 夫君陪你玩

    ◎◎

    青岚心里咯噔一下。上次知言在她面前脸红, 还是因为沈常清。

    “该不会与我们祖家人有关吧?”她半开玩笑地问他。

    知言点了点头,脸更红了些:“正是,其实我在你出嫁前曾向五小姐提亲, 可已经过了许多日子, 也没听到沈家的回音。你能否帮我问问你们大房的人,看看她们究竟意下如何?”

    青岚把茶盏往桌上一放。难听的话险些就要冲出口,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上次他让玉婵来问她,她便已经劝过他不要沾上沈常清,再加上先前的一回,她已然劝了他两回。他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怎么就是不听。

    “其实”她清了清嗓子, “她们若真对你有意,早便会答应你, 又怎会让你等上这么些时日?我看也不必再问了吧。”

    她看许绍元都是这么跟人说话的,便学一学。

    其实她自小对知言都是直来直去,然而有了上次吵架的经验, 她便深刻地体会到, 今时已经非同往日了。

    “不不不,”知言似是觉得她误会了什么, “五小姐是有苦衷的。她托人带了口信给我, 说她是有意于我的,只是她说先前与你有些龃龉, 怕怕你介意。”

    青岚看他那认真又为难的样子, 真想一拍桌子走人。不过转念想到沈常清就是要借他来磋磨她, 便很快冷静下来。

    “我是和她不对付, 但既然如此, 你又怎知她不是借你的口来寻我的晦气?”

    “她她不会的”知言说得极为肯定, 却似乎有口难言,见青岚翻着眼睛看他,才只好又补了一句,“其实你出嫁那日,她是找过我的。”

    青岚惊得半张了嘴:“那日你们竟见过面?”

    知言抿了嘴角,眸光愈渐柔和:“见过的,她的心意我都明白。”

    他又怎会不明白呢,那日她的一颦一笑都还历历在目

    垂花门后的院子里,少女绞弄着帕子,微微侧身躲在树下,见他看过来便赶紧收回了目光,羞羞怯怯惹人怜。

    “请刘公子来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先前听母亲说起提亲的事,小女实在有些不敢相信刘公子前程似锦,刘家又是清贵门第,而小女唯有蒲柳之姿,又怎敢肖想”

    他将微微发抖的手藏在袖中:“五小姐过誉,实是刘某高攀了还望五小姐不弃。”

    少女以帕子掩了嘴:“小女知道了,又怎敢嫌弃刘公子”

    说罢她便莲步往里去了,然而她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他,眼角眉梢带着不尽的娇羞

    “我不知她是对你说过什么,”青岚见知言目光迷离,估摸着他是想入非非了,“但是她的婚事应由她的双亲做主,你应该去问他们。”

    知言似乎很是焦急:“我先前也想请父亲去你们祖家问,他也说时隔这么多日,沈家必是碍于亲戚的面子不好拒绝而已。但是五小姐说她父亲母亲原是同意的,只是她碍于你的关系才一直不敢答应。”

    前院书房里,许绍元正在内间执笔疾书。

    听见槅扇上的门闩响,他便迅速放下笔,将手底下摊开的册子阖上,摸到书案的抽屉底下扁扁的暗格,将册子放进去。

    这才大步走到外间去。

    槅扇打开,小姑娘正站在门口,满眼幽怨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我脚都要冻僵了。”

    许绍元莞尔,将她拢进怀里。

    “怪我不好,我在里间写字,所以来得迟了。”他柔声道。

    青岚在他怀里闷声“嗯”了句,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她来敲门之前心里就存了气,不过是借着开门的事埋怨两句,他这样倒好像是她在撒娇似的。

    “你这间书房我还没有进来过”她将他稍稍推开,往四下望了望。

    许绍元点点头:“你随便看看。先前我是一直用这间书房的,现在大部分的书都搬到后院去了。”

    青岚已经背着手在屋里走起来,外间看完又走进里间去。

    “你方才就是在那里写字的?”她指了指那张带抽屉的紫檀木书案。上面一只狼毫笔架在笔架上,旁边的砚台里还浮着墨。

    许绍元说了声是,便招呼她来外间的炕上坐。

    “到这里坐一会,这里暖。”

    青岚觉得那书案似乎有哪里长得怪,却无暇细看。她的脚确实有些冷,便回到外间坐到炕上去,将斗篷脱下来。

    “你方才是在写什么?和公务有关的?”都没看见他写的东西在哪里,总不会特意藏起来吧?

    “是,有些折子当时想不出如何票拟,刚刚想到了一些便记下来。”

    青岚突然来了兴趣,坐在炕上往他身旁蹭了蹭。父亲从前在蓟州卫,只管着蓟州卫里和治军有关的事,许绍元经手的事可比那多得多。

    “那你都票拟过什么样的折子?”

    许绍元见她眼睛圆溜溜的,笑着抚了抚她的后脑。

    他稍稍想了想:“有大事也有小事,小事么,比如去年江西巡抚发现了一种罕见的鸟,视之为祥瑞,写折子问皇上,要不要送到京城去给皇上看看。此事我们几个还稍稍商量了一下。”

    青岚先是噗嗤笑出来,想说这竟也要商量,但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事是得仔细想想,万一那鸟难伺候,送到京城劳民伤财不说,万一在运送的途中死了,会连累一大批人。若是留在当地照管又怕那巡抚趁机要银子。”

    许绍元极是欣赏地点点头,眸中闪着光。

    “大事呢,比如去年秋冬河南、山西报了旱灾。因为周围也受了影响,所以要从北直隶和远一些的地方调粮食过去,但那时各地的存粮都不充裕,便要想好从哪里送多少粮食过去,由谁来监督送出了多少,谁来验收收到了多少粮食,若是这两者有出入,由谁来评判。另外,那些逃荒的流民该由何处暂时接纳”

    青岚听罢,缓缓点了点头。人家唤他一声阁老,好像挺威风但其实他这是个苦差事,得殚精竭虑,面面俱到。

    同这些事一比,她眼前的这事已经算是容易解决的了。

    “你表哥已经走了?看你好像不大高兴。”许绍元见她似乎在想事,便问道。

    “唉,他也真是良言难劝了”青岚盘腿坐好,将方才的事说给他听,“沈常清就是存心挑唆,我去还是不去劝她,她都不会答应我哥,但不论我去还是不去,他都会恨我怨我。”

    许绍元想了想:“就是上次还衣裳的那个五堂妹?她这样针对你,于她却无甚好处。而你们相处的年月也不长何至于此?”

    青岚稍一迟疑:“谁知道呢,她小心眼呗。”

    这事要说的话便要追溯到文清身上,她和文清曾经在他的面前十分亲近,此刻便不想向他提起。

    她摆了摆手:“这事我有办法,沈常清当我是好欺负的,那我就让她看看我的本事我只是气我哥不听劝,我和他兄妹这么些年,抵不过人家几句话。”

    她吐出一口浊气,眉头却还微微聚着,难以舒展。

    “你与你表哥很是亲近吧?”许绍元是有些艳羡刘知言的。当初他回绝她以后,她干脆再不见他,可不像对刘知言这么上心。

    青岚抿了抿唇角:“我哥虽然眼下犯糊涂,但从前他是个好哥哥我爹为了带着我进出衙门,一直让我打扮成男孩,所以我很少能和别人家的女孩一起玩。那时衙门里都是长辈,跟我亲近的玩伴除了庆安便只有表哥、表姐。

    “表哥待我极有耐性,别人家的男孩都不跟女孩玩,可他就一直带着我们,别人笑话他他也不在意。他还陪我们玩女孩儿家的玩意,他的好东西我们抢了他也不急,我闯了祸他还帮我顶着你说他是不是很好。

    “上次你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虽明白这道理,却终究是舍不得。我自幼亲近的人只有那么几个,每一个我都想留住。可是师父吴炳西害了我爹,紫雪又被人利用,我和玉婵各自嫁人,表哥又一心向着外人”

    她说着觉得泄气,不愿再想这些事,便往炕上一躺,仰倒在他身旁。

    许绍元眸色深浓,抚了抚她的膝盖,忽然俯身到她身侧。

    “你表哥都陪你玩些什么,我现在也能陪你玩。”

    青岚咯咯咯地笑起来,见他没有一起笑,才知他是认真的。

    “嗯,翻绳你会不会?”

    “你教我。”

    两人说做便做,青岚让纤竹找了根粗细合适的线绳,教许绍元翻。

    许绍元手指虽比她粗些,却很快拉扯出常见的几种形状,青岚拍拍他的肩膀以作鼓励。

    然而小孩子的东西,她玩了一会便腻了,许绍元便让她说说还有什么。

    “有一样我喜欢的,就是不知你肯不肯。”青岚眼睛晶亮亮的。

    许绍元来者不拒。

    片刻之后,二人裹了外氅,从书房走出来。

    许绍元蹲下身子,青岚撑着他的肩膀轻盈一跃,便坐了上去,许绍元扶着她的小腿,驮着她走在游廊下。

    昏黄的灯下,拖出一个极长的影子。

    许家的两个丫鬟经过,被她们吓了一跳。

    青岚搂住许绍元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嘻嘻地笑:“坏了,要被母亲知道了。”

    许绍元满面的笑意:“不怕,我去和母亲说只是这院子里也没人能跟你‘骑马打仗’,那你想去哪玩?”

    “去后院吧。”

    “那你坐稳了,可别吓着你。”

    青岚腾地坐直了:“来吧!”

    许绍元便拉着她的腿跑起来,青岚得意得很,张开双臂,任斗篷被风呼呼地吹起

    后院种着腊梅,青岚从枝子上撸下来一把花,呼啦一下像天女散花似地把杏黄色的花朵撒到房檐上去。撒完了,许绍元再驼她回去,她撸一把新的再撒到房檐上去

    翌日清早,许绍元仍是天还黑着便出了门。

    一阵寒风吹来,他紧了紧裘皮氅衣的领子,却嗅到一股醉人的幽香。

    小小的腊梅被吹下了房檐,落在他的氅衣上。

    他捉下几朵放到鼻尖嗅了嗅,轻轻笑出了声

    今日他才到文渊阁不久,便被叫到文华殿。天蒙蒙亮,太子竟立在文华殿外等他,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

    “殿下,您这是”总觉得有什么事令太子十分忧虑。

    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博的事辛苦你了,他过两日就要离京了。”

    许绍元微一顿:“为殿下分忧而已。”

    太子便不再说这事,转身带他进殿,又将一旁候着的两个内官遣出去。

    “昨晚上看到的折子,最近五军营有两个把总换人,”太子神色肃然,“一个说是突然染疾,自己要辞官,另一个是坐营官上折子,说那个把总日渐怠惰,要求换人。”

    许绍元反应了片刻:“是刘大人票拟的?”

    太子点头:“此事我做不了主,送到父皇那里,父皇都准了。”

    许绍元大致猜到他忧虑什么,便道:“据下官了解,五军营最近有不少低阶兵将调动。”

    太子瞳孔一缩:“我就担心这个你说,我这个三哥,安静了这么久,会不会是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一早醒来发现昨晚上11点半左右被锁了,今天差不多改了一上午,有六七遍TT。

    咱们基本都是晚上9/10点更新哈,建议宝们尽量晚上11点前看(第二天的可能已经裁剪过了)

    以下是老读者不必看的注释:

    许绍元不能对太子称臣,只能对皇帝称臣;

    是的,三皇子是新皇后的儿子,比太子大,成年了还可以破例留在宫里(前面男主处理过一个和他有关的案子)。太子是先皇后的儿子。感谢在2023-08-17 21:55:35~2023-08-18 20:1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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