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贵客

    ◎◎

    文清下车的时候, 青岚刚好要上车,她原是想和他打个招呼的。但转念一想,他若不是来找她的, 她叫住他反而惹他尴尬, 便干脆装作没看到。

    文清却一眼发现了青岚,在原地怔了一瞬便大步走过来。

    庆安见他来,立即从车里挪出来,像个看门石狮子似地往车夫身旁一卧。

    “你,你来做什么?”

    他平日一贯温润、礼貌,又和文清交好,此时虽觉得该用这个口气说话, 却不大开得了口。

    文清见他如此,眼中愧色更甚。他向庆安一揖:“只是有几句话想和表妹单独说。”

    青岚才刚到里面坐好, 见文清被庆安挡住,便又俯着身子挪出来,用力捅了捅庆安的腰。

    “你下去, 到后面等我一会, 我和表哥说几句。”

    庆安抬头看了看她,他可是要护着她的, 她竟还把他打发走。

    “我们今日还要赶路, 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他又对文清道。

    青岚觉得他好笑,又用力推了推他,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跳下车去, 叫上车夫一起到后面去等着。

    “表哥, 请坐上来说话吧。”青岚把车帘卷到两边。

    文清心里酸涩, 才两日的功夫, 总觉得她对他生疏了不少。

    如今情况不同了, 他不好意思坐到里面去,便坐在最靠外的位置上,侧着身子和她说话。

    “表妹是要去哪里?”车里微有些回音,他的声音竟有些虚弱之感。

    “我们要去厉城看望姨母。”

    文清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默了片刻才又开口。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赐婚的事情我没有办成我对不起你。”他的声音越来越沉,到后来竟有些哑了。

    青岚见他终于说出来,反而松了口气。但听他这个口气,紫雪那丫头肯定没把她的话传过去。

    “这事我听说了,怨不得表哥这都是缘分。”她平静道。

    文清没料到她竟会如此,惊讶地看向她。

    她便又柔声解释:“表哥待我是真心的,我能看出来。”

    文清被她这话戳到了心坎里,鼻子一酸,两行泪淌下来。

    若是她对他哭闹,质问他已经承诺的事为何做不到,他心里还能好受一些。可偏偏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能体谅。

    青岚从未见过文清伤痛动情的样子,心下猛地一颤。她还记得初见他时,他一面客气地对她行礼,一面皱眉头。外表温润,内里却藏着傲气。眼前的他却实在是柔软了许多,让人瞧得难过。

    她不是个容易惆怅的人,此时却也不免伤怀了。早已经准备好和他结伴而行,突然间竟就要分道扬镳了。

    “表哥也不必太难过,日后咱们还是表兄妹,也很好。”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文清却是听得愈加心酸,强忍着没让眼泪再流下来。

    虽算得上表兄妹,日后却再不能如这般见面了。自此之后,她是与他彻底断了干系,她嫁与何人、日子过得如何,都与他无关了。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如此珍视过哪个姑娘。可即便如此,他一念之差,便眼睁睁地把她弄丢了

    文清走下来,看着青岚她们乘的两辆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胡同的尽头,心里的悲意又如潮水一般涌上来,把脑袋里冲得空空荡荡。

    他拖着步子一味地往前走,要不是有车夫拉着,他早就走过头了。

    才要上车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女孩儿的声音唤他表哥。

    他心里敞亮了那么一刹,一下子就转过身来,却见唤他的人立在沈家的台阶上。肤白而清秀,一副温婉端丽的模样

    是常清。

    文清眼里的光亮瞬间灭了个干净。

    他向她稍一拱手,冷冷应了句“表妹”,便转身上了车。

    常清见他话也不说就要走,不禁往前跟了两步,却还是停在了胡同中央,眼看着马车远去

    “如云,”她胸前微微起伏着,问身边的丫鬟,“你说表舅母会不会说漏了嘴?把沈青岚溜出去见男人的事说给表哥听了。”

    如云把想说的话在嘴里咂摸了好久,才小心翼翼道:“应当不会吧,袁夫人一向藏得住事。”

    常清却怔怔地回想文清方才的眼神,分明是冰冷之中透着厌恶。

    “不对,不对。”她说着便像稍魔怔了似地,张皇地跑回院子里去,如云险些跟不上她

    青岚与庆安乘着车,已然出了黄华坊。

    她突然想起一事,懊悔地拍了拍膝盖。

    “方才真该问问他,他们侯府认不认识什么京里的名医,说不定咱们能带到厉城去给姨母治病呢!”

    她昨日问过周氏,家里常请的大夫有没有哪位能称得上妙手回春的。周氏当时摇了摇头,说看这信上写的,她姨母的症状与祖父当年颇有些相像,当年家里给祖父连换了几位经验老道的大夫,却没有一位有回天的本事。

    “你说淮安侯府的大夫?”庆安接了她的话,“我听他说起过,侯爷都是请太医看病的。你问了也白问。”

    青岚想了想,觉得也是,就算知道哪位太医厉害,凭她也不可能把人请到厉城去。

    那看来还真是只能问问那个人了,商人与官宦不同,说不定他认识的人更多,其中没准就有个能救命的大夫。

    她让车夫绕个弯,去玉石桥边上的品珺阁。昨日下午她让纤竹来过品珺阁,那时许先生不在,掌柜说会尽快带话给他,却也不知带了没有。她时辰紧迫,只好此时来铺子里撞撞运气。

    掌柜一见她,才想起这事。

    昨日他忙得昏天黑地,到了铺子打烊才想起让人去霖园传话,但霖园的人说四爷没回来,宿在内阁里了。那时宫门早已落锁,也不知四爷是否已经休息,他便只好等到今日。谁知话还没递出去,正主就找上门了。

    “四爷这两日稍有些不便,小的今日会再提醒他。”他赔着笑告诉青岚。

    青岚很是失望,她认识的人里也就只有许先生算是个百路通,偏偏他不在。

    她只好给他留了封信,告诉他姨母的病症和厉城刘家的名号。若他认识的大夫里有擅长治疗这种病症又愿意到厉城救人的,她求他一定帮忙送那大夫来厉城。

    “姐,这人是谁?”庆安看她将信纸装到信封里,把拉她到一旁,“咱家何时认识姓许的了?你还把刘家的事也告诉了他”

    青岚无暇和他解释,便低声说了句“就是个朋友。”

    如今救人要紧,她根本不担心许先生知道她的身份,别管是刘家的事还是沈家的事她都可以告诉他。

    庆安更觉得奇怪:“什么朋友?你何时有这样的朋友?”

    青岚忙着将信封用浆糊封好,也懒得和他细说:“往后慢慢跟你讲就是了。”

    姐弟俩行至京郊,见紧挨着外城不远,有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面馆,便停下来去面馆提早用饭,顺带补充些水和干粮供路上用。

    青岚让庆安点菜,自己想去后院用这面馆的茅厕,却远远地见一个黄脸的男人抓着一个姑娘的胳膊拉扯。

    那姑娘背对着青岚,一只胳膊死死地抱着廊柱,口里不停地唤“爷,救我”,又斥骂那男人无耻下流,让他快放手。

    那男人穿身短打,脸上胡子拉碴,样貌虽不丑,那淫邪的表情却实在让人恶心。

    “你喊他做什么?那小子一瞧就是贺族人的杂种,你不如跟着爷,爷可是什么都比他强!”他说着便嘿嘿笑着搂了那姑娘的腰,要往她脸上亲。

    青岚往四下看了看,见廊下躺着个破烧水壶,便弯腰抓到手里,飞也似地跑过去,对着那男人的脑袋抡下去。

    那男人还没看清她跑过来做什么,只听见咚的一声,两眼一翻,倒在地上。

    青岚来不及抬头看那姑娘,先蹲下去探那男人的鼻息,又在他颈上摸了摸。

    还好,这人的确还活着。她虽没用上全力,却也还是确认一下才能放心。这人一身酒气,想来是觉得此处官府离得远,借着酒劲欺侮姑娘。

    “多,多谢姑娘搭救。”

    方才被纠缠的姑娘腿发软,抱着柱子滑落到地上。

    青岚刚要说不必客气,却发现这姑娘她分明是认识的。

    “颜芝!”

    难怪她方才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那姑娘愣了片刻,高声叫出来。

    “沈小姐!总算找到您了我们是从蓟州找过来的,没想到在这遇见您。”她抓着青岚的手腕,激动得眼眶都稍稍泛了红。

    青岚听她这么一说,便有许多话想问她,但此地不宜久留。她便将那男人扔在走廊上不管,拉着颜芝回到前堂去。

    大堂里坐满了人,一团嘈杂,布赫正在柜台结账,一眼看见颜芝和青岚手拉着手走过来,连掌柜找的银子都没要,便三绕两绕走过来。

    青岚早先听说了北颜三王争汗位的事,一直担心布赫遭逢不测,如今看见他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仿佛见了久别的亲人一般。

    还不等她招呼,庆安已经好奇地走过来。布赫一听庆安叫青岚姐姐,便已然猜到他的身份,盯着他好一通端详,把庆安看得脊背发毛。

    “姐,这两位是?”

    布赫刚要说话,青岚便给他使了个眼色。

    “这两位是咱爹的朋友,在蓟州卫住过的,你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了,我却是认得的。”

    她说罢,也不再管庆安如何犯糊涂,便直接问布赫他怎会来大景,是何时离开的北颜。

    布赫苦笑了几声:“你大概也猜得出,我们世子始终是不信我的,出博和巴延的人杀进来的时候,他只分给我一小队人马,让我在巷子里歼敌。后来,给我们供粮草的人也不来了,若是再打下去,我们这一小队人只是白白送死。所以我们趁乱杀出城,和许多流民一起逃到大景。我也没想好以后要去哪,只想先来看看你,便慢慢找到蓟州卫。

    “你家的下人说你到了京师的沈家,我便想来京师找你。可是大景的各种规矩我是知道的,你还在热孝里,沈家人大概不会让你出来走动,所以我便在蓟州卫住下,前些日子才出发来找你,不想竟在此遇到了。”

    青岚听着他这些九死一生的经历,好一阵唏嘘,又问他日后是不是要一直留在蓟州卫,打算做些什么。

    布赫却说还没想好,反正他是不打算回北颜去了。既然她们要去厉城,他与颜芝就和她们结伴同去,路上再接着聊,说不定就能生出些想法来

    青岚出发后的第二日,于沈家人而言原本平平常常。

    周氏坐在松龄馆的正房里,正由几个儿媳陪着说话,却见苏嬷嬷疾步走了进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老夫人,有贵客长公主来了。”

    几人齐刷刷看向她,周氏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哪位?”

    “长公主她们报的是长公主的名号,奴婢看,那排场也确实该是长公主的排场。”苏嬷嬷正色解释道。

    周氏还是不大想得通,她与长公主虽见过几次面,却从未打过交道。好端端的,长公主怎会大驾光临她们家。

    可若真是长公主,那就绝对怠慢不得。她便让人先将客人请进来,又让前几日才在宫宴上见过长公主的秦氏去迎接,看看会否是下人听错或者看错了。

    她自己则赶紧换了件簇新的团花纹褙子,对镜好好检查了一番,才压着步子前去迎接。

    作者有话说:

    8.1补细节

    布赫和颜芝是第二卷 中写过的。另外,嗯,是的,太医也能给世勋贵戚看病(至少明朝是这样,不过咱们依然只是架空的文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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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别样的提亲

    ◎◎

    远远地, 周氏瞧见了那位不期而至的客人。

    这位老妇人头戴金丝?髻,额上裹着眉勒,穿了件雪青的蜀锦袄, 下面搭了条米色的撒花缎面的马面裙。她身上的配饰不多, 却有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她瞧上去有六十来岁年纪,步伐稳而有速,身侧各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婢女相护,身后还跟着四五个婢女。她和一旁陪着的秦氏说话,脸上带着礼貌而有距离的微笑。

    周氏暗叹,这个派头、气度,必是长公主无疑了。

    她即刻回身嘱咐跟在身后的两个儿媳,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长公主面前万不可失仪, 多听多看少插嘴。

    这位福成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身份尊贵,非本朝任何其他公主可比。据说, 她比皇上大八岁, 因皇太后离世早,皇上年幼的时候全赖他这位长姐照顾, 因而即位后对她也是极为体贴关爱。

    先皇曾从自家的亲戚里为长公主挑选过一位驸马, 但长公主却嫌这位夫婿长相平庸,竟与小她近十岁的管事私通, 还珠胎暗结。皇上听说后, 干脆寻了原驸马的错处, 帮长公主休夫, 又抬举与长公主私通的管事做了新驸马。

    前朝流言四起, 不少言官弹劾长公主不守妇道, 丢了大景朝廷的脸面,皇上将折子一律留中,从不回应,直到再也无人提起此事

    周氏想到这些,又抬手抚了抚匆忙插上头的金钗。这等身份的长公主来了沈家,说是蓬荜生辉也不过分了。

    周氏早年也曾与长公主见过几次面,因而两人也不算太过生疏。长公主对周氏倒是客气,称赞了几句沈家的园景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到了周氏的松龄馆。

    周氏命人泡了信阳毛尖招待长公主,才委婉地问起长公主此次的来意。

    “哦,这么半天本宫都忘了说了,”长公主笑呵呵道,“本宫是来给沈老夫人的孙女说媒的。吏部侍郎许子恕许阁老想求娶沈家的孙女。”

    周氏脸上笑容不变,心里却咯噔一声。

    她是不知这位许阁老究竟多大年纪,但她已故的夫君当年做到侍郎的时候已四十有余,他的同僚和上官也没有哪一位是年轻的。

    “原来如此。不瞒长公主,家中孙女大多顽劣成性,也不知许阁老是看中了哪一个?”

    周氏已经开始想如何回绝。

    长公主抬起手指来掐了掐,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哎呦,本宫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是四小姐五小姐还是几小姐来着?”

    她说着还抬起头望了望自己身边的婢女,那婢女也向她摇了摇头。

    长公主见众人脸色一变,又笑道:“放心放心,本宫还是记着一些的。许大人说,今年在刘大人家里的雅集上见过这位小姐,说这位小姐品貌俱佳,更是才华过人。”

    秦氏一听这话,眼泪差点流出来。这说的分明就是她的清姐儿。

    她的清姐儿那么年轻漂亮,即便不嫁世子,也不能嫁个老头子,她真恨不得立时回绝了这老太太,把她送走。

    她暗暗掐着腿上的肉不敢说话,却有人比她先开了口。

    “想来长公主说的应当是民妇的五侄女,清姐儿,那孩子自小才华横溢,在整个京师都有些名气呢。”小周氏笑道。

    秦氏分明听出了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长公主似乎被她提醒了,立时坐直了身子点点她:“对对,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清姐儿何在,能让本宫见见人么?”

    秦氏的太阳穴突突猛跳了两下:“回长公主的话,小女贪玩,正不知在自家院中弄些什么,怕会让长公主见笑。”

    长公主一摆手:“诶,贪玩最好,许阁老尤其喜欢那性子活泼的姑娘。”

    周氏暗暗叹了口气,给了秦氏一个颜色,让人将常清叫来。

    秦氏不放心,亲自去找常清,让常清匆忙换了身她自己的赭色被子,又往她头上插了两根式样老旧的鎏金钗,才带她去见长公主。

    常清一个年轻女孩儿却是一身中年妇人的打扮,往那一站,显得不伦不类,非牛非马,原本的那点清丽荡然无存。

    长公主瞧得半张了嘴:“清姐儿虽也清秀,但许阁老说,他看中的那位小姐足能艳压群芳,清姐儿恐怕”

    这话虽不是什么好话,但常清和秦氏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那要说家里长相娇美的,还得说是樱姐儿,长公主您要不要见一见?”

    秦氏记恨着小周氏,转过身来便把常樱推了出去。

    “好啊好啊,鲜花一样的闺女谁不爱。本宫自然要见。”长公主即刻应道。

    小周氏一听这话,吓得即刻往前欠了欠身子,她可没秦氏那么能忍。

    “长公主,民妇可否问问这位许阁老多大年纪。”

    长公主方才一直冷眼瞧着这妯娌间的你来我往,此刻见小周氏实在张皇,似乎是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咯咯地笑起来。

    等笑过瘾了,她才终于收了声:“他今年应当三十有一了,比他当年在宫里做太子伴读的时候还要更俊一些。”

    屋里的女眷各个惊叹,原来阁老不一定就是老头子,本朝竟有如此年轻的阁老。

    小周氏眼前蹭地一亮,即刻应道:“小女正在屋里看书,民妇这就让她出来给长公主见礼。”

    三十岁的阁老就很不同了,年纪轻轻便做到这个位置,常樱若是嫁过去,直接就是堂堂阁老夫人,说不定没几年还能落个一品二品的诰命。

    到时,她的女婿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她就是沈家未来的倚仗,这个家里就是她说了算。

    现在谁还稀罕什么侯府的世子爷,即便袁文清将来做了侯爷,手里没权,那见了人家阁老也还得礼让三分。

    她算盘打得响,急匆匆跑回自家院子,拉着常樱仔细端详了一番,让采荷把常樱头上繁复的牡丹髻拆下来,重新梳了个更显活泼的双螺髻,才带她过去。

    长公主将常樱好好打量了一番,不住地点头。

    “好个活泼娇俏的姑娘。”

    小周氏心中狂喜:“长公主想起来了?阁老想娶樱姐儿?”

    长公主叹了口气:“樱姐儿美则美矣,但也应当不是她。许阁老说那姑娘身姿窈窕,个子高挑,看来不是樱姐儿了。”

    周氏听这话,嘴角噙着笑,眉间却积了愠色。这长公主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他们沈家虽是地位低微,却也不能容她这样戏弄。说起来,她这几个媳妇也真是太沉不住气了。

    “长公主贵人多忘事,不如此事还是从长计议,待长公主想起来了再谈也不迟。老妇家里还有些好茶,正好孝敬长公主,请您品鉴。”

    她说着就招呼苏嬷嬷,将她藏的茶再泡几样来。

    长公主却笑眯眯地摆手:“不必麻烦了,本宫先前是一时糊涂,现在已经完全想起来了。许阁老想求娶的是四小姐。”

    她见周氏半信半疑的,便又补充了一句:“上次在雅集上,许阁老还特意买下了四小姐的画呢,这没错吧?”

    周氏见她这样说,才对她认真起来:“可是,老妇那孙女此时去外地探亲去了,今日恐怕是无缘得见长公主了。”

    长公主似是早有预料:“他看中的姑娘必是万中选一的,也无须本宫说什么。只是他托我一件事,本宫得和您言明。

    “他说,托本宫来提亲,只是向您表达诚意。像沈四小姐这样的好姑娘,必是一家女百家求,他担心提得晚了,便求不到好姑娘。但他也不想勉强四小姐,若是四小姐不愿意,请您万勿勉强于她。”

    屋里鸦雀无声,在场的人好像听了什么离奇故事似的,俱是目瞪口呆。

    原以为那许阁老把长公主这尊大佛请出来就是要震一震她们,让沈家非答应不可,不想这大费周章的竟只是表个诚意,还特意言明不许她们逼沈青岚。

    这是还没过门,就已经把手伸到娘家护着她了。

    几人不禁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那时嫁与不嫁,全凭双亲一句话,父母若信了那男人,自己便只有听命的份,哪有谁被夫家如此珍重对待的。

    小周氏心里竟生出些酸涩,她此时倒恨不得让沈青岚犯蠢,拒了这门亲事,让他再考虑考虑常樱。

    这沈青岚究竟是何德何能,凭她一个孤女,能让堂堂阁老如此用心

    长公主说完了事,被沈家人簇拥着送上了车,前脚才端庄地与众人挥手告别,后脚她便往后一倚,腿翘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贴身的婢女立即俯下身子给她揉腿。

    “真有意思,这家人可真有意思,”她边晃着脚边笑道,“回去传话给许家,事我帮他们办完了,还顺带帮他们家小媳妇出了出气。”

    许老夫人请她出山之前,她就听说过刘家雅集上的事。沈家人竟给自家的姐儿拆台,还得那姑娘自个给自个找回名声。

    只是没想到许绍元看上的便是那姑娘。

    *

    青岚与布赫一路聊了许久。

    快到厉城的时候她们才与布赫分道扬镳。

    布赫想投诚大景,却也不急于一时,他给了她他在蓟州的住址,让她有需要的时候尽管去找他,等她回京师的时候再叫上他一起

    青岚与庆安到刘家的时候,姨夫刚刚回了京师,他在大理寺任小小寺丞,只能隔段日子告几日假,而媳妇如今又禁不住折腾,无法随他到京师去,便只有这般两地牵挂着。

    姨母身边如今能伸得上手的便只有暂时从婆家搬回来的玉蝉和屋里的几个丫鬟婆子。

    青岚与庆安见到姨母的时候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姨母原是个难得的美人,丰腴白皙,乌发浓密而柔软。

    如今躺在床上的人却是脸色蜡黄,鬓角竟已现了灰白,而且干枯瘦弱,缩在被子里只有小小的一团。

    青岚从来把姨母当作亲娘一般。她心里难过,却怕姨母伤心,忍着不流泪。每日她帮玉蝉一起伺候姨母吃喝拉撒,给她擦拭身子,揉腿揉胳膊。

    姨母如今只能喝些菜粥,却连菜粥也越吃越少,每日只能清醒一会便会沉沉睡去。

    她心里知道青岚来了,醒过来的时候便总要拉着青岚多说会话。

    “是姨母不好,你娘走得早,我到死也没帮你寻上一门亲事”

    青岚便把头枕到她的手上,后来干脆躺到她身边,翻过去轻轻抱着她。

    “您可不能走,我自小没娘,现在我爹也走了,您要是再走了,谁来疼我”

    她等着姨母说话,却听见她呼吸平缓虚弱。她竟已经睡过去了。

    青岚的眼泪这才唰地淌下来

    已经过去了四五日,许先生那里还没有消息。

    这样厉害的大夫大概实在难找,即便找到了,人家又怎肯舍近求远跑到厉城来治病。

    她知道,托给他的这事也实在是难为人了。可是紧要关头,她除了他也实在想不出别人。

    说起来可笑,她对他了解得不多,却又对他很放心。到现在,她也只知道他叫许四,连个正经名字都不知道,而她给他的名字更是无处可查了

    这一日下午。

    夕阳刚挂到屋檐角的时候,刘家来了位客人。

    那人五十来岁年纪,穿了身杭绸的外氅,头戴东坡巾,身上背了个药箱,下了马车便急急地来叩门。

    下人问他找谁,他说他受一位许先生所托,来给这家的大夫人看病。

    刘家的人既不认识什么许先生也不知道他是谁。

    他急得脑门冒了汗,想了想又道:“你们家里是不是来了客人,姓申。你叫她来,我跟她说。”

    下人即刻想到青岚,以为他只是口齿不利落说错了音,便急急将青岚请过来。

    青岚这才知道许先生竟真从京师给她弄了个大夫来。

    那人见了青岚,上下打量个没完,苦笑着道了句:“难怪他这么卖力了。”

    青岚听得云里雾里,那大夫却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她。

    青岚打开一看,是许先生的字迹:

    “请告知疗效如何,及近日能否到蓟州法藏寺一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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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一世,沈初月尝够了求而不得的苦。

    她是制丝皇商“沈半城”的嫡长女,倾国的容貌更是名动金陵城。

    上门提亲的人如过江之鲫,她却偏偏只爱那个少言寡语却温润无双的吴世恩。

    虽然吴世恩似乎更喜欢她的庶姐,但她自小千娇万宠地长大,连星星也要得,心上人怎就要不得?

    那一年,她终于得偿所愿,嫁给了吴世恩,还带去了沈家一半的产业做嫁妆。

    父亲却自此与她断绝了来往。

    她对吴世恩掏心掏肺,也把吴世恩的温存体贴当了真。众叛亲离之际,她以为她只要有他就足够了。

    直到有一日,沈家骤然破败,双亲近失,她从云端跌落,连死都没有葬身之处,才真正认识了这个枕边人。

    可笑,她以为她终于捂热了他的心,却不知人心才是世上最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一世,她看破了那些无谓的情与爱,要以一己之力挽起沈家这座将倾的大厦,补偿那些疼她护她却被她所伤的亲人—

    也包括她的兄长沈昀。

    她亏欠兄长的实在太多。上一世他为家里的事所累,终身未娶,此生她要为他寻一位贤惠美丽的妻子,与他恩恩爱爱,一生一世。

    她为此费尽心思,但他却总是很不上道,让她白费苦心。终有一日她忍无可忍,想问问他到底还想要什么。

    沈昀那一日极少见地醉了酒,苦笑中望着她,显得绝望而痴迷。

    “我想要什么?枉你活了两世,竟还是不明白即便我说出来,你敢听吗!”

    沈初月被他说得糊里糊涂,终于有一日,她从门缝里瞥见吴世恩与沈昀剑拔弩张地说话。

    “我再次警告你,收起你的龌龊心思,离我妹妹远一些。”

    “我龌龊?”吴世恩狂笑不止,抬手戳了戳沈昀的胸口,“咱俩谁更龌龊些,还未可知!”

    注:男女主其实无血源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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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见人

    ◎◎

    他竟约她到蓟州见面。

    且不说他大老远地来找她是有何要事, 他为何不在厉城见面?厉城离京师还近一些。

    她也无暇琢磨这些事,先请大夫去看姨母。

    大夫问过病症,搭脉搭了半晌, 撤了脉枕之后冷笑一声。

    “冰冻三尺, 非一日之寒呐她这是肝失疏解,气郁化火,痰火扰神,而且这病根怕是在几年前就埋下了,你们又给她乱吃药,以至于前面的毒还未排净,后面的毒又吃进去”

    青岚心里咯噔一下:”那您也是能治的吧?”

    “能-治-吧?”那大夫皱眉瞥了她一眼, 仿佛受到了不可忍受的侮辱,“可着整个北直隶, 我要是都治不了,就没人能治了我给她施针、用些解毒的药。不出三日,管保让她每日能多醒一个时辰。至于以后么, 按我的方子吃药, 一年之内症状应能减轻不少,再以后就是慢慢调养了。”

    众人心中惊叹。前几个大夫都只说尽力而为, 唯有这位大夫, 一上来就敢拍胸脯这么说。难道真是了不得的圣手?

    青岚是信许先生的,即刻请大夫写下药方, 她好去抓药。

    大夫却先把她叫到一边, 神秘兮兮地问:“你和那个许是什么关系?”

    青岚觉得他这个表情好奇怪。

    “就是朋友”

    她一个女孩, 跟许先生这个男人做朋友, 的确不寻常, 但她也只能这么说。

    那大夫一副半点都不信她的样子:“要真就是朋友, 他能那样?你可知,我已经二十来年没出过京了,更不会给宫外的人治病”

    他意味深长地抬手点了点她,便坐到一旁开方子去了。

    青岚心里感慨,听这大夫的意思,他应当是位太医,许先生果然是颇有些本事的,竟连太医也请得到。

    而这位太医怕是从没见过许先生这样好的人

    大夫在刘家待了三日,这三日内,姨母清醒的时候果然越来越长,眼睛里也有了亮光,颇有些枯木逢春的势头。

    青岚对许先生自是说不出的感激,她心里暗暗发誓,若是日后许先生生意上有什么困难,她就算把母亲留下来的铺子全都变卖了,也要帮他挺过难关。

    大夫留下了药方之后,就急急忙忙地回了京城。姨母怕庆安耽误学业,也催着他在大夫走的后一日回了京城。

    而青岚让人捎信给许先生,说疗效甚佳,她感激万分,两日后她想与他在法藏寺见面。

    她让人送信的时候,没料到自己选了个热闹日子。

    那一日法藏寺上午下午都有法会。她到的时候,上山的车马人流和下山的冲到了一起。耗个半晌也走不了多少路。

    青岚见已经过了约定的时辰,干脆带着纤竹从马车上跳下来,靠自己一双腿跑上山去。

    山坡陡峭,她跑到山顶寺门外的时候腿都酸了。此时比约定的时辰已经过了两炷香的功夫,寺门口还到处都是马车,总是遮挡她的视线。

    她心里焦急,皱着眉、鼓着腮帮子到处找人,终于在寺外的几颗松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姿高伟,肩膀担着暖阳,正背手立着,袍角在风里猎猎飘展。他唇边带着些许和煦的笑意,青岚一见便知是许先生。

    他此时也看见了她,大步朝她走过来,笑意从嘴角蔓延开。

    “你这是跑上来的?” 他柔声问她。

    小姑娘微微有些喘,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两颊透着绯色,像沐浴过日光的红苹果。

    他原还担心她今日不来了,方才见她一脸焦急地到处找人,心里的疑虑都化作了柔软。

    “嗯,”青岚眼睛亮晶晶的,抬手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还好先生还没走,我还担心您不等我了呢!”

    “怎么会呢,”他一双浓深的眸子里波光浮动,“只要你能来,不论什么时候我都等你。”

    四周嘈杂,青岚也没有听清,只听到他说会等她,便笑嘻嘻地点了点头。

    两人进了法藏寺,纤竹跟在身后。

    许先生说今日想带她去见一个人,青岚不知他为何大老远地让她来寺里见人,却也无甚担心,便只跟着他走。

    方才还没在意,此时她才发现许先生今日的打扮很不一样。

    他平日常穿宽大的布袍或是道袍,显得轻松随意,今日却穿了身石青色湘竹暗纹的直裰,腰间还束了精致的祥云纹样玉带钩。

    这一身勾勒身型的衣裳更显得他肩宽腿长,英挺又结实,青岚走在他身旁,忍不住偷眼打量他。平日只觉得他俊,今日却觉得他是让人移不开眼的好看。

    许绍元特意收窄了步子,慢慢地走,让她容易跟上,几人不紧不慢地穿到法藏寺的后山。

    此处空旷平坦,一片碧草之上有一张石桌,四周围了几个石凳。一位身着袈裟的和尚坐在石凳上,似是在遥遥望着山坡下波光粼粼的湖水。他听到声响,站起身来面对他们。

    这和尚看上去五六十岁年纪,与许先生差不多高,眸光炯炯,眉宇间却蕴着一团温和。

    “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有福慧之相,实在难得一见。”

    青岚被他说得一楞,不禁抬头看向许先生。他今日就是让这位法师来给她看面相?

    许先生看上去似乎也有些意外,抬手给她介绍。

    “这位是”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了悟。两位施主请坐。”那僧人接过他的话道,又向青岚做了个请的手势。

    青岚还了僧人一礼,坐下去。她发觉许先生看了那和尚一眼,神情有些复杂。

    那和尚又仔细端详了青岚片刻:“请问女施主贵庚,家里还有何人?”

    青岚看了一眼许先生,觉得他神情依然复杂,却也没有拦着她。

    “小女今年十七,家里只有一个弟弟。”

    那和尚点了点头,抬起手来掐算了一番,十分肯定道:“贫僧没有看错,女施主命格特殊,非得嫁给权豪势要、达官显贵才能有一世的平顺安乐。”

    青岚不知这和尚为何偏偏盯着她的面相不放,却也支着下巴像听故事一样听着。

    “大师恐怕不知小女的情况,小女亲事一直不顺,那达官显贵又如何会来向小女提亲?”

    那和尚却是眸光一闪:“那只是女施主缘分未到,等女施主回到家中,自然有一份好姻缘等着女施主,女施主只需坦然接纳这缘分,便是顺应了天意,必会受佛祖庇佑。”

    青岚越听越觉得诡异,她抬头看了看许先生。他大老远地叫她来就是为了让这位大师给她算命?

    许先生却垂着眼帘,看不清神色。

    那和尚站起身来,笑道:“女施主稍坐,贫僧取些茶点来招待两位。”

    他转身大步回了佛堂,叫了个小和尚给她们送了松萝茶。一会的功夫,他自己又端了好几盘各式各样的糕点回来,还从袖子里掏出好几把糖撒在石桌上。

    青岚极少见寺院用糖招待香客,而且这些松子糖、酸梅糖似乎都是外面集市上卖的。

    那和尚见青岚发愣,笑着把一盘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

    “女施主尝尝,这个里面有花生馅,那个有山楂粉,酸酸甜甜的,很开胃。”他拿手一样样指给她看。

    他笑吟吟的,一副慈祥模样,青岚觉得他劝她吃东西的样子很亲切,倒像是自家长辈哄小孩子开心一样。

    她又看向许先生,这位大和尚如此与众不同,他让她来见他是有什么深意么?

    许先生见她看过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尝尝吧,味道应该不错。”

    青岚挑了一块桃花样的酥饼尝尝,连连点头,大和尚见她喜欢,似乎很高兴,又接连给她推荐了几种别的糕点。间隙里还要好奇地问她平日喜欢做些什么、好动还是好静、喜不喜欢读书、读什么书。

    青岚觉得这大和尚虽然奇怪,却似乎很喜欢她,便随意地和他聊天。

    金乌西坠,许绍元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

    “时候不早了,我们日后再来看您。”

    青岚也随他起身,向大和尚告辞。

    大和尚似乎有些失落,对许先生说了句:“借一步说几句。”

    青岚便沿着山坡走下去,到湖边等许先生。

    大和尚见青岚走远,才对许绍元道:“姑娘很不错,但按你说的,她很有自己的主意,若是她不肯的话,你恐怕得加把劲了。”

    许绍元被他气笑了:“她是还不大知道这些但您也不好说那些有的没的来哄骗她。”

    大和尚一撇嘴:“那怎么能叫有的没的,待她嫁了你,你难道不会对她好?让她一辈子平平顺顺、无忧无虑的?”

    许绍元觉得说不过他,便不再提这事,而是让他自己保重身体,而后就转身下到山坡下去找青岚。

    青岚和纤竹正沿着湖边往寺外走,见许先生走下来,青岚便好奇地问那个大和尚是什么来历,为何如此特别。

    许绍元叹了口气:“那是家父。”

    父亲的意思大概是有意让她误会,最好她真以为他是某位得道高僧,从而信了他的预言。

    青岚不禁睁大了眼:“那,令尊方才说的那些”

    许绍元无奈地笑笑:“他好开玩笑,不必当真。”

    青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觉得大和尚说得很认真呢,可不像开玩笑。

    她继而想到另一件事:“那先生今日怎会突然让我来见令尊?”她仰起脸来,认真地瞧着他,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极是纯净清澈。

    许绍元暗暗慨叹,要想让她明白这些事,还真就只能直白些。

    他想了想,往四下一看,发现湖边有棵歪脖树。他便带她走过去。

    “你可知我是如何看出你是女孩儿的?”

    青岚不知他怎会说起这,却摇了摇头。

    许绍元指了指前面那棵歪脖树,温声道:“我记得,几年前有个女孩儿在这湖畔放风筝。但她一不小心,让那风筝挂到树上去了。”

    青岚猛地抬起头看他。

    许绍元接着道:“她为了那风筝,竟爬到树上去。可那树实在是太过干枯,她虽然抓到了风筝却也压断了树枝,落到湖里去我把她托上岸的时候她还一点不肯示弱,一边咳嗽一边跟我说她是会泅水的,只是被水草缠住了脚。”

    青岚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先生说的那人是我所以那时救我的人竟是先生?”

    许先生笑着对他点点头。

    她那时眼睛里总有水淌进来,那人又背着光,她根本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记得那人很高大,给人的感觉却很温和,很让人安心。

    而面前的许先生,不也是这样的人!

    “我记得从前问过先生,可有在法藏寺救过人,先生说没有。”

    许绍元苦笑:“的确是我说谎了。我若承认,你便知道我已发现你是女孩儿了。”

    青岚抿了抿唇:“为何?”

    这便是她一直以来想不明白的地方了,他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是戏弄她?或者,他究竟是怎样看她的?

    许绍元平静道:“我也给自己想过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是说到底,我只是想常常见到你。”

    他说话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望着她,青岚居然觉得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一度,她也因为即将见到他而稍稍感到欢欣雀跃,却不知是不是和他同样的感觉。

    “可那个时候先生不是回绝了我么?”

    她微微低着头,却抬眼瞥了瞥他。

    许绍元竟从这一眼里品出些若有似无的甜蜜,觉得一颗心立时被绵绵软软的东西填满了。

    虽然她那个时候考虑他应当是权宜之计,但即便如此,也是好的。

    他挺直身子仔细想了想,这小姑娘有些憨憨的,心里好似装了层铜墙铁壁似的,他告诉她自己的心意倒是容易,难的是让那些话进到她的心里去。

    他斟酌了许久,让她坐到湖畔的石头上,自己蹲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我那时的确有许多顾虑,不过,你实在是个极特别的人,让我觉得那些事和你比起来都不算什么这世上大多数的人都像是风啊、云啊,一晃就过去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是一颗种子,不知什么时候,你已经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现在它长成参天大树,我自然是离不开你了。”

    青岚低着头,心里却在认真体会他的话。若她是他心里的一棵大树,那岂不是说他心里满满装着她?

    她从未被人这样形容过,听着实在是不可思议,可看他的样子好像又是认真的。有那么一瞬,她心里竟有种被人轻轻拨了拨弦的悸动。

    她脸颊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像湖面上的霞光似的。许绍元看得稍有些欣慰,看来她是明白一些了。

    他赶忙趁势道:“所以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若我去你家提亲,你能不能答应?”

    小姑娘仍是低着头,许绍元等得直心焦。半晌,他见她稍稍地点了点头,才觉得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原本在犹豫,要不要把身份也告诉她,但看她这个样子,他还是决定徐徐图之。若是一口气都告诉她,说不定她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不肯答应他了

    青岚告别了许先生后,并没有回厉城。

    她趁这个功夫回蓟州的家看了看,几位老仆把家里看管得很好。于是,她在家里过了一夜,第二日便再出发回厉城。

    中午的时候,她到达了厉城之外一个小小的村镇。

    此时若饿着肚子赶回去,姨母那里可能只有剩饭了。她便干脆停下来,在这个村子里找了一间饭馆用饭。

    这饭馆又破又小,四下敞着隔扇,街上老人咳嗽,小孩哭闹,她听得一样不落。

    隐隐约约地,从不远处飘来个熟悉的调子。

    “小小儿郎走得忙,原来他要上学堂”

    这是蓟州一带人人皆知的儿歌。

    那小孩子又唱,“身穿采莲衣,头扎的红绳细,左手捧着馍馍,右手把笔提,若是诗文背不出呀,先生打得呱呱啼,呱呱啼”

    青岚听到这,手上一松,筷子滑落到地上。

    她顾不上对纤竹说什么,循着那声音的方向便追出去。

    那最后两句原本应该是“诗文若是学得好,日后胸前画白鸡。”

    意思是考中了进士日后做官穿补服。

    但是她年幼的时候顽皮,将那歌词改了,改成“若是诗文背不出呀,先生打得呱呱啼”。

    父亲不许她在外面这样唱,所以一直以来知道这种歪曲歌词的应当只有庆安和父亲而已

    她才刚追出去,那声音便停了下来。她只好沿着那声音的方向将街边所有的小孩儿都问了一遍。

    可几个孩子都说刚刚没有唱歌。

    她在这条街上徘徊了许久,也没有再听到那个声音,于是她决定,在这条街上找一户人家住下来。

    她就这样,日日到街上守着,终于在两日后又听到那个歌词。她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蹿出去,见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在唱着,那小孩正蹲在街边叠石头片。

    小孩说那词是他哥哥教的,青岚便给了他一串钱,让他带她去见他的哥哥。

    哥哥见青岚又要问东问西,便也找她要了一串钱。

    两个孩子家里也是开饭馆的,去年端午的时候,有人找到他家,让他们每日给附近一所宅子送两餐,但是每日要送六个人的量。

    孩子说,他唱的词是跟那里面一个唱歌的男人学的。那地方挺奇怪,明明听到男人唱歌的声音,每次却只能见到一个女人。而且那个女人从未在白日里进出过那宅子。那个男人的声音先前也是没有的,是今年才总是传出来。

    青岚打定主意要进那宅子里去瞧瞧,便央求饭馆的老板娘,让她陪她儿子去送一次饭。

    那老板娘看她是外地人,又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担心她把这差事给弄没了,便一直不答应。

    青岚只好每日软磨硬泡地相求,说当年她家就住在那个院子里,里面那个女人应该是狠心抛弃她的亲娘。

    “娘啊,儿若是能再见您一面,死了也认了。”她每日坐在那饭馆里哭,把饭馆的客人都哭走了不少。

    老板娘这才终于开恩,让她明日和她的儿子一起去送饭。

    翌日,青岚手里提着一个又大又重的提梁盒,一路跟着老板娘的儿子到了那宅院之外。

    这宅子在巷子的尾部,紧挨着它的那间宅院因为曾经死过人,所以一直没有租出去。果然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好地方。

    作者有话说:

    7.31早改字如果有啥疑问,在后面章节会有解释哒~

    宝们,相信我,我肯定是想多更新的,因为平台是按收益来排榜,字数越多越有优势。而我的问题是,实在一下子写不出那么多。尤其是写感情的时候,要翻来覆去地揣摩,感情密集的章节我能搞出三千已经是挠墙挠出来的。

    以前有字数多的时候,那是因为某些场景我有一部分修改后可以使用的存稿,但是现在,存稿已经用完了全拼体力

    至于新文,我是没有花什么精力在新文上的。所谓的大纲就是有灵感的时候在一张白纸上记那么一行字而已。

    感谢宝们的厚爱,如果没有你们,每日更文一定是一件非常折磨人的事。

    我的坑品,老读者是可以作证的。刑部那本连载的时候才那么一丁点收藏,我也是坚持好好把它更了四十万字的,所以宝们请放心吧^_^感谢在2023-07-29 22:00:06~2023-07-30 20:3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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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重见天日

    ◎◎

    老板娘的儿子上前敲门。他连敲了三声, 里面传出个女人的声音,问是谁。

    他又连敲了五下:“送饭的。”

    院子里有人趿拉着鞋来开门,是个穿绸布衣裳的女人。那女人见今日来送饭的人多了一个, 赶忙用身子挡住青岚的视线。

    “你是谁?”

    青岚低着头不说话, 老板娘的儿子见她对那院里的女人无甚特别的反应,便断定那女人不是她娘,她先前一定是猜错了。

    “这是我娘新买的丫鬟,我娘心疼我,让她来帮我提着饭。”他替她解释道。

    青岚今日换了身村妇的衣裳,她见那女人上下打量她,便直往老板娘儿子身后躲, 一副畏畏缩缩很怕人的样子。”

    那女人犹豫了片刻,还是放她们进去了。

    这小院子瞧着不大, 青岚偷眼打量了一番,见这里一共三间土坯房,正中两间, 东侧还有一间。正中的两间屋子有一间敞着门,

    “行了,放在那, 把饭拿出来你们就走吧。昨日的碗筷带走。”那女人给她们指了指正中那间屋子。

    青岚慢吞吞地挪进去, 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方才还不觉得,此时进了这间屋子才听到有人在哼调子。

    “左手捧着馍馍, 右手把笔提, 若是诗文背不出呀, 先生打得呱呱啼”

    唱歌的人声音稍有些粗, 带着一点沙感, 他似乎很是怡然自得, 像躺在床上边摇着脚丫子边哼唱似的。

    青岚的眼眶里涌上一阵湿润,温热的泪珠滚落下来。

    这个声音、这种随时可能跑调的感觉,她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这哼着歌的一定就是父亲。

    那女人见她动作慢下来,不禁走近了些。

    “你怎么还哭了?”

    青岚手上一顿,委屈地抬起头:“刚刚那盘菜也太烫了。”

    那女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快点吧,别磨磨蹭蹭的。”

    青岚连连应是。

    她趁着帮老板娘的儿子收碗筷,用余光打量这屋里的样子。

    这屋子四四方方,靠外只有一张圆桌,四只鼓凳,贴着里面的墙摆着一张架子床。床帷子撩着,藏不了人。而那歌声似乎是从隔壁那间屋子传来的。

    青岚又侧了个身,与两间屋子之间的墙壁贴得近了些,那声音果然愈加清晰起来。

    那女人此时走过来推了推她的胳膊。

    “快着些,我们家爷还等着吃饭呢,你听听这歌哼得都没气力了。“

    青岚手上一顿,才软绵绵应了句“是”。

    碗筷收好,青岚和老板娘的儿子一起出了院子,那女人即刻将院门上了闩。

    青岚按事先讲好的,给了老板娘十两银子,便带着纤竹回蓟州卫。

    既然那院子每日要消耗六个人的饭,那么院子里除了父亲和那女人,应该至少还有四个人。凭她的本事,可打不过四个男人。

    她需要帮手。

    “布赫给我留的住址还在包袱里吗?”她一上车便问纤竹。

    其实直接请师父派卫里的人来是最方便的,但她一直怀疑蓟州卫有细作,若师父部署此事被细作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这一年来,她每次给师父写信,都会问他有没有查出这个细作,可是师父总是让她不要管这些事情,好好过日子。

    所以,眼下安全起见,还是请布赫帮忙为好。

    纤竹打开包袱,一眼看见布赫留的那张折起来的字条,便递给她。

    青岚将那住址记了几遍,把字条塞进袖子里。

    “小姐您好像忘了一件事。”纤竹似是有些忧虑。

    “何事?”

    “您没告诉许先生咱们祖家的住址,那他上哪提亲去?”

    青岚一惊,纤竹说的还真是。

    她甚至连自己真正姓什么都还没跟他说实话。

    倒不是她故意瞒着他,实在是那一日他和她说起提亲的事,她心里颇有些起伏,竟全忘了这事。

    “可是,他也没问我家住哪里。”他这么仔细的人竟也会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纤竹想了想:“您说,他会不会早就知道您是谁?”

    “倒是也有可能。”

    毕竟他本事那么大,真要是想查她,应当是很容易的。

    青岚一想到这,心里有些不舒服。他若是一时忘了事后再来问,那倒没什么,若是他直接上门提亲了,她就得好好问问他了

    两日后。

    晴空万里。

    青岚挑开车上的窗帘望了望天,见到一片荡涤污垢之后的清朗。

    今日她和布赫一同回到了那个小村镇,与她们一起回来的还有三个随布赫一起逃到大景来的属下。

    布赫向青岚保证,这三人追随他多年,对他绝对忠诚。青岚正好缺人手,便也请这三人一起来。

    她们不清楚那宅院里此时的景况,不好直接进去抢人。若是父亲已经不在里面,她们伤了人是要吃官司的。

    青岚便让众人翻墙躲进那宅子旁边的空宅院里,待天黑下来,几人扒着墙头观察这院子里的动静。

    大约过了戌正,那院子里有人提着个桶和灯笼出来,像是要倒夜香。

    布赫轻飘飘落到地上,尾随那人走了一段,等到四下僻静,才冲上前去将他按到地上。

    那人身上很有些力气,无奈布赫来得突然,他才抵挡不过。布赫将刀抵到他脖子上,问那院子里是否关着人,看管那人的又有几个。

    那人承认是关着一个男人,而看管的人一共五个,一男一女在最靠西的屋子,一人在中间的屋子,他自己和另外一人睡在东侧的屋子里。

    布赫问完了,便将他打晕,扛回青岚她们所在的院子里。

    青岚她们心里有了底,便开始行动。

    青岚自己走到那院子门外砸门,上次那女人在里面问来人是谁,她也不答话,只是继续砸门。

    那女人似是被她吵得受不了了,便跑过来开门,她便趁此时一把抓住那女人的胳膊,用刀抵住她。

    那女人吓得叫嚷起来,一个男人从她身后的屋子跑出来救她,却被不知何时到了身后的布赫勒住了脖子。

    青岚一脚将门踹开,见布赫的三个属下已经分别守在中间和东侧两间的门外。

    中间那间屋子的人似乎听到了动静,推开门跳出来,布赫的属下从背后一刀砍下去,那人便倒在地上。

    青岚和布赫趁机冲进屋子,却见里面只一张床,一把交椅,根本没有别人。

    青岚觉得这屋子从里面瞧上去比从外面看起来窄小,便疑心是他们在墙壁上做了手脚。

    她往墙上敲了敲,果然里面是空的。

    “里面有人吗?有没有人?”

    她紧贴着墙壁连问了好几声,里面终于有个温厚的声音缓缓地回答:“外面的,是我闺女吗?”

    青岚的眼泪唰地淌下来。

    “爹——是儿啊。”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说不清话,她便抬手往墙上敲了敲。

    外面,布赫的属下已经和余下的两人打到一处,布赫顾不上这里,先跳出去助战。

    那两人功夫都不错,一看就是练家子,不过好在布赫他们人多,力搏之下终于将两人制服。

    青岚事先嘱咐过,让他们留活口,几人便只将他们捆起来扔在院子里。

    按这两人所说,青岚她们在中间的屋子里找到了一块可以掀开的地砖。

    那地砖下有个极窄的地道,通到沈望所在之处。

    青岚弯着腰钻进地道,再钻出来的时候,借着墙壁上一点昏暗的灯火,才看到这个狭小隔间里的样子。

    这是在两个屋子之间隔出来的一块地方,所以连一扇窗也没有,好在砌墙的人特意在接近屋顶的地方留了条缝,里面才得以透气。

    这隔间里光秃秃的,无甚摆设,只墙边有一张窄榻。榻上躺着个人,那人应当就是父亲了。

    父亲听见声响,扶着墙壁费力地坐起来。

    青岚渐渐看清他的样子,泪水夺眶而出。

    父亲曾是何等的英武、威猛,她记忆里的他一直都是那个骑在马上,一身戎装,气宇轩昂的沈将军。

    眼前的他却是偎在一团乌涂涂的被子里,苍白无力,两腮微陷,满脸覆着打卷的髭须。他连坐起来都要紧贴着墙壁,似乎是缺了那点支撑便会滑下去似的。

    “爹您这是受了什么罪”

    她双臂环过他的肩膀,枕到他的胸前,感觉到他身上的温热,才觉出些真切。父亲还好好地活着,就在她眼前。

    沈望有些哽咽,抬起粗粝的大手抚了抚女儿的头。

    “好闺女真是爹的好闺女爹就知道你能找过来”

    父女俩依偎了片刻,青岚擦干了眼泪道:“爹,咱们先出去再说,儿怕这里又来了人,我们人少可应付不来。”

    沈望不禁苦笑:“爹要出去恐怕不太容易,你得找个人来帮忙。”

    沈望是被布赫和一个属下弯着腰从地道里抬出来的。

    他说,关他的人怕他逃跑,挑断了他小腿腿后的筋,他之后就再没走过路了。

    青岚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抬到车上,一个人跑到远处捂着嘴哭了许久。

    待他们把父亲安置好,她才擦干泪水,爬上车来。

    沈望想坐起来好好看看她,她便从那宅子里拿了些铺盖,卷了卷塞在他身后。

    “爹是谁把您关起来?儿曾经以为是有好心人救了您,怕被人发现,所以找了具尸体来顶替,可是看他们这样待您,又觉得不像了。”

    父亲听她这样问,目光里透出些苍凉。

    “这么多年,我以为我了解他,其实我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两日后的中午,蓟州卫。

    吴炳西从卫衙门的前堂回了后院自己的家。

    他换下三品补服,穿了身便装准备出门。

    “她有事来找你,为何不到这里来,便要你到她家里去?”

    小路拦在门口,抱着臂问。

    “小丫头说她在京师学了几样菜,做给我尝尝,”吴炳西微笑道,似乎很是向往,“你要不要一起去?”

    小路哧了一声,冷冷道:“我才不去。她那样的,能做什么菜?她要真做了,你也别吃,小心被毒死。”

    吴炳西莞尔,抬起手来慈爱地抚了抚小路的后脑。

    “那你自己在家做点好吃的,别饿着。”

    作者有话说:

    8.1早改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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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情义

    ◎◎

    “你还是别去了, ”小路见吴炳西已经走出了院子,赶紧追上前去,“我昨天翻黄历的时候, 那上面好像写着今日不宜出门。”

    他说话一向冷言冷语, 吴炳西从他的话里听出些难得的关切,惊讶地看向他。

    “你不是很瞧不上汉人那一套么?”他笑着问他,目光里透着欣喜,“怎么也要看黄历了?”

    小路觉得他目光太过热切,不由得避开。

    “你可别想多了。我只是实在不喜欢那个沈青岚。她心眼太多,不是个省油的灯,所以我才稍微劝你一句。”

    吴炳西却似乎完全没有被他这盆冷水泼到, 依旧笑得很是满足。

    “放心吧,她和你一样, 虽然脑袋聪明,但也还是个简单的小孩子,”他抬手握了握小路的肩膀, 又迈步往前走, “若是有好吃的点心,我带回来给你!”

    他留给他一个慈爱的笑容, 便将马牵过来, 翻身骑了上去。

    小路眼巴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那片白茫茫里,一颗心砰砰跳得慌乱

    沈家后院的厨房里, 沈望又炒好了一盘菜, 倒到盘子里。

    他腰间系着围裙, 两条腿上绑了夹板, 腋下夹着一根拐杖, 靠三条腿站立, 竟也算稳当。

    青岚怕他吃力,要接过他手里的铁锅,帮他把菜倒出来,他连连说“不用”。

    “我当初被送过去的时候,他们找大夫给我瞧过,除了腿伤不让治,别的都给治。那大夫嘱咐我,身上能动的地方都多动动你别看我那屋子小,我每日都在里面动来动去的,就怕一待就待废了。”

    青岚嗤了一声:“就那地方还能叫屋子?再说您这样,怎么动?”

    “我就就在地上动呗。”沈望一边拿铲子扒拉菜,一边含糊道。

    青岚即刻明白了他是怎么个动法。

    难怪他的被子看上去灰叽叽的,不显干净。

    她鼻尖一酸,借口说油烟太大了,便立即蹲下身子去。

    沈望低头,见闺女蹲在他的腿边,脸埋到了膝上,就知道她心里难受了。

    闺女这么聪明,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实在后悔提起这事。

    “你别蹲在这,溅一脑袋油星子,”他用手点了点她的脑瓜顶,“你去帮我尝尝菜,看跟以前比怎么样?”

    青岚闷声说了句哦,却懒得站起来,像只猿猴似地,伸手往灶台的菜盘里够。

    “还下手!”

    沈望啪地一拍她的手背。

    “哎呦!”青岚吃了一痛,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她不情不愿地取了双筷子,往嘴里夹了片小炒肉,竟不禁眼前一亮。

    “爹这怎么比以前还好吃?”

    沈望笑得得意:“那是自然我每日闲着没事,就琢磨这些个菜怎么炒才更好吃。”

    青岚一副看他吹牛的样子:“您还有心思琢磨这些呢。”

    “可不么,不然琢磨什么?要是竟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怎么撑到你来找我?”

    沈望说着,抬起锅来颠了几回勺,一张整理得干净利落的面孔被熊熊火光映得明亮而深刻。

    他见闺女的目光定在自己脸上,觉得好笑。小孩子家真是少见多怪。

    “我跟你说,我不光琢磨这些,还知道了好些事呢。”他冲她眨了眨眼。

    “何事?”青岚不觉睁大了眼睛。

    “比如住我隔壁那俩人,其实不是两口子,”他停下来撇嘴啧啧了几声,“再比如,本来我每月是二两银子的花销,被那女人吞了一两。结果年底的时候她发现银子没了,就和那男的打架,说那男的一定是把银子偷偷给他相好的了”

    他说完还问她:“有点绕,听明白了没?”

    青岚一边往嘴里塞花生,一边咯咯地笑。

    沈望见闺女开怀,稍稍松了口气,他将菜饭盛好,才正色问她。

    “客人待会就到了,都准备好了吧?”

    青岚神色平静:“您放心,都准备好了。”

    吴炳西进院的时候,青岚正带着纤竹一趟一趟地从厨房往院子里端菜。她步子又碎又快,依旧是风风火火的。

    前院的中央支了圆桌,围了鼓凳,圆桌上几乎已经摆满了盘子。

    “嗬,你都是自己忙活?家里下人呢?”他笑呵呵问道。

    “让他们歇一日,徒儿跟您说话也方便。”

    吴炳西围着桌子走了一圈,见上面摆的虽都是些北直隶常见的家常菜,但看上去很提食欲。

    “怎么炒了这么多?又吃不完。”

    青岚脚步一顿,眸子里水光微闪:“都想请您尝尝,日后能请您吃饭的机会也不多了。”

    吴炳西笑着摇头,觉得徒弟怪实诚的。

    青岚最后将两碗饭放到桌上,挥手让纤竹也下去歇着。

    她借着递筷子的功夫打量吴炳西,师父换了身棉布的圆领袍,头上戴着逍遥巾,他细眉长眼,五官本就生得秀致,换上这一身,便更像个诗书满腹的书生。有一回面圣,皇上还赞他是“儒将”来着。

    “看什么呢?不认识师父了?”吴炳西被她看久了,笑着问她。

    “没什么,徒儿就是在想,师父生得这么俊,为何一直没有成家?”青岚一副天真的模样。

    师父不仅生得俊,官职高,还十分风雅。她记得他有一口大箱子,里面有五六种罕见的乐器,他全都会吹会弹,这样一个人怎会讨不到媳妇?

    吴炳西笑着给她夹菜:“你也老大不小了,这话是你一个姑娘家该问的么?”

    青岚一副知错的神情:“不该问,不该问师父您尝尝这菜。”她起身将一盘丝瓜炒蛋往他面前放。

    吴炳西往嘴里送了一勺,咀嚼了片刻,竟有些呆怔了。

    “这是你炒的?”

    青岚点了点头。

    吴炳西又尝了一勺。

    “倒是和你爹炒得很像。”

    丝瓜炒蛋,每个人炒出来的口感都很不同。他还真没见过有人能和沈望炒出一样的感觉。

    青岚听了这话,脸上浮起笑容:“师父您想我爹么?”

    吴炳西口里停下来片刻,垂眸道:“想啊,自然是想的。我和你爹相交十几年,怎会不想呢。”

    “那您和我爹是怎么认识的?”她手托着腮,一副要听故事的神情。

    吴炳西回忆了一下:“我原是大同卫的千户,那年大同卫指挥使突然降服了北颜,我不想投敌,可又势单力孤,所以随着许多百姓一起逃到了东边来。那时蓟州卫正在用人之际,我就来了蓟州,被当时的指挥使大人提拔成了指挥佥事,便认识了你爹”

    “后来那些年,蓟州卫每次迎敌,您都和我爹在一起?”

    “差不多是,我和你爹投缘,所以出生入死,总是一直搭个伴。若是他带兵冲锋,我就给他作掩护,有时候则是我在先,他殿后。”

    青岚听到这里突然放下筷子,给他和自己倒了酒。

    “就冲着这些年的情谊,徒儿代我爹敬您一杯。”

    吴炳西一愣,还没等他答应,青岚已经一饮而尽。

    他不禁笑了笑:“我们岚儿真是长大了。”便也一口喝下去。

    青岚又给两个杯子满上:“这一杯,是徒儿敬您的。这些年,您待徒儿的好,徒儿心里都知道,徒儿会一辈子记得。”

    她说罢,眼眶微微泛了红,又是一饮而尽。

    吴炳西怔了怔,被她逗笑了:“你今日是怎么了?这话说的,就好像明日就看不见人了似的。”

    青岚却不答话,等眼里的湿意褪去,才抬头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我爹,心里就难过师父,您觉得害我爹的会是什么人?”

    吴炳西错开她的目光:“你上次不是说是和北颜有所勾结的人么。我想应该也是。只是这人的身份不大好查”

    “师父,”青岚截过他的话,“徒儿就想问您一句,这些年来,您有没有过什么难言之隐,若是当年连对我爹也不能说,今日能否告诉徒儿?”

    吴炳西见她神色肃然,目光里满是执着,不禁瞳孔一缩。

    “师父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这孩子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青岚凝视了他片刻,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浇下去。

    “师父徒儿今日请您来,其实是想告诉您,前几日,徒儿见到我爹了。”

    吴炳西原还笑着,见她神情认真,心里才骤然一冷。

    西厢的槅扇被人缓缓推开。

    吴炳西循声望去,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一瞬间觉得脑袋里猛地嗡了一声,像平地里见了惊雷。

    那人膝盖上绑着厚厚的夹板,腋下虽拄着拐杖,但仍是腰杆挺得笔直。其轩昂气魄竟毫不逊于之前。

    不是沈望还是谁。

    “好久没见你了,”沈望沉声道,“我只想问一句你这究竟是为何?”

    吴炳西凝视着他,口里一言不发,目光却由惊骇变得决绝。

    他并不答话,探手抓了桌上的瓷盘在桌沿上一敲。盘子碎为两半,他手中握着一半瓷盘,转身往外跑。

    东厢的隔扇突然大开,布赫和一个手下跳出来拦住他的去路。

    吴炳西躲着布赫,只对布赫的手下出招。他下手狠辣,才三两招便逼得那人节节败退。

    他将那盘子的利沿往前一送,直取那人的哽嗓,那人吓得往后一仰,却被他抓住了手臂,待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他用瓷盘的利沿抵住了脖子。

    吴炳西一路拖着他出了院门,一眼瞥见对面街的房檐上趴着两人,便迅速将手上的那人打晕,像背口袋一样背到身后,做他的人肉盾牌。

    布赫心里暗暗惊叹,他也是和沈将军学过些武艺的,但此人反应之快、膂力之强,他简直望尘莫及,此人怎么看都不像普通的军户出身。

    吴炳西三两下解开拴马的绳子,才将背上那人扔到地上,自己利落地翻身上马。

    两排箭矢从街对面的房檐上飞到近前,却只擦皮而过,轻轻划伤了他。

    他歪下身子附在马腹上,随着马向前飞驰,箭矢贴着他飞过却不曾伤他分毫。

    青岚心里焦急,让房檐上的一人把箭袋和弓扔给她。

    她弯弓搭箭如行云流水,可真当箭矢对准他的背后,泪水却不停地涌出来,模糊她的视线。

    布赫见她犹豫不决,怕待吴炳西跑出这条安静的巷子便再不好抓捕,便要从她手里将弓抢过来,却被她一手挥开。

    她用力挤干泪水,将弓拉到最满,终于拨出一箭。

    吴炳西腰后中箭,身子一歪,摔下马来。他挣扎着想站起身来,但腰上这箭似乎伤了要害,让他根本撑不起身子来。

    青岚快步追上前去,见他背后全被血迹濡湿,忙帮他将箭尾折断,用自己的手帮他压住伤口止血。又让布赫去找大夫。

    “可是”布赫看得发愣。

    “快去!”青岚尖声喝道。

    布赫见吴炳西蜷缩在地上动弹不得,便让追过来的手下去请大夫,自己在一旁看着。

    吴炳西已经痛得脸色惨白,双唇微微地颤抖,他见青岚将手按到他背后,竟扯着嘴角对她笑了笑。

    “你这孩子,瞧着挺厉害,其实是又重情义,心又软。”

    “你别说话。”青岚红着眼眶,闷声道。

    “不是么?你这一箭避开了五脏虽是奔着我的腰椎来,却又射得不正你是既怕我跑了,又不想真的伤我”

    他说罢低低地笑起来,整个人抖若筛糠一般。

    “我那是射偏了。”青岚咬了咬唇,狠狠道。

    吴炳西额上的汗水一粒粒大如黄豆,嘴角却还是弯着。

    “你你骑射的本事还是我教的你是不是射偏我怎会看不出?”

    他说罢,嘴角抽搐地停不下来。

    “不想死你就闭嘴。”青岚眼看着他的献血染红了她的手背,眼泪又涌出来。

    吴炳西撑着眼皮,盯着徒弟涨得通红的脸,渐渐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目测男主是在下一章,因为这事跟他有直接关系。不是那种直接关系阿,别想远~

    关于师父和小路与女主的互动,主要集中在11和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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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三司会审

    ◎◎

    先前在那个小村子里救出父亲后, 青岚已经联系过在京的姨夫。众人商量之后,姨父已带人将看守父亲的几个蟊贼押送到刑部。

    姨父只对刑部说这几人拘禁良民,而那被拘禁的人已经被人救走, 身分不明。

    在朝廷看来, 父亲是已经不在的人,在没有洗脱冤屈之前,还不能让朝廷知道他还活着。

    如今擒住了吴炳西,青岚才陪父亲到京师刑部去报案,将此事说明。

    因有小村子里的那间特别的屋子和那几个蟊贼的供词以及布赫他们的供词,刑部便将吴炳西收监审讯。

    审讯之后,青岚得以前去探监。

    监牢阴暗, 她手里托着一碗汤药,跟随着狱卒行至深处。

    此处犯人众多, 一双双污浊的眼睛透过牢笼盯着她,有些人还朝她咻咻地吹口哨。哨声高高低低在牢里撞来撞去,很是骇人。

    她本就沉着脸, 此时突然停下脚步, 朝其中一人看过去。那人原还有些得逞的兴奋,撞上她冷厉如刀锋的眼神, 却是吓了一跳, 立时闭了嘴。

    吴炳西换了囚犯的衣裳,侧躺在榻上。他贴着墙蜷缩成一团, 腰上鼓鼓囊囊围了厚厚的细布, 安静地像没这么个人似的。

    狱卒敲了敲牢笼唤他, 青岚蹲下身子, 将药碗从笼子上的小口放进去。

    “先喝药吧。”

    吴炳西原本阖着眼, 听见她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他用了狠劲一扭身子, 忍痛翻过身来。

    “不必了”他应道,头上已经沁出了汗。

    “怎么?怕我下毒害你啊?”青岚没好气。

    吴炳西毫无血色的双唇弯起来:“怎么会,你下不去手。”

    青岚垂眸不看他。

    “我爹说,他带兵出城那日,那些埋伏他的人都还不能近他的身,是他听见你说话的声音走了神,才被你捅了那一刀。”

    吴炳西低低地笑了两声:“才不是,你爹擅长的是带兵、治军。若论武艺,即便我不唤他,他也打不过我。”

    青岚不接他的话。

    “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背叛朝廷,背叛他?”

    “我不是都已经画押了,他们没给你看供词?”

    “我不想看,你亲口告诉我,我才信。”

    吴炳西轻轻吐出一口气,才说了没几句,他似乎已经很是疲惫,将脑袋枕到胳膊上看着她。

    “何谈背叛我本就不是大景人。”

    青岚惊讶,靠着牢笼,蹲下身来听他说。

    “我本名叫巴林·乌毕徕。我母亲是汉人,给了我汉人的相貌。认识你爹的那一年,我才刚刚被派到大景。

    “那时大同中屯卫的守将不战而降,有不少千户、百户随着他降服。我们挑中了一个新调任到大同的千户,将他和他为数不多的家人除掉,由我来顶替他的身份。”

    他说罢,见青岚有些呆怔地望着他,彷佛从来不曾认识他。

    “我也不想杀害无辜,可这是上面的意思,我又能如何。”他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得惨淡。

    青岚看了他良久:“难怪蓟州卫的细作一直查不出来,原来那人就是你。”

    吴炳西点点头:“我们另一个人混入了新兵里,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他。你爹那时突然从几个所调集了所有近两年垛集的新兵,我便有所预感。所以我请来了援兵,让他们在关外埋伏,我自己则负责跟踪你爹我曾祈求上苍,希望你爹并不是要捉细作,可天不遂我愿,我为了隐藏下去,只好对你爹动手”

    青岚把他的话和她之前了解的串来,觉得他没有说谎。

    “可你为了隐藏身份做了这么多事,为何如今愿意坦白?”

    “我们这样的人,一旦被抓到,便再不会被信任,说不定此刻我在北颜的家人已经遭了不测。但是还有一个人,我想让他好好活着。刑部说可以保他周全,我才愿意告诉你们。”

    青岚一下子明白了许多事情,难怪他一直不成家,难怪他一度说起许多“家乡”的事,后来又不承认。还有他喜欢的那些乐器、他养的那条特别的黄狗

    “你说的那人,该不会是小路?”

    吴炳西点点头,眼中流露出不舍:“他是我的儿子。我的妻子女儿还在他们手里。小路十岁的时候他们放他来找我,做我的帮手这孩子可怜,这么些年,我欠他的太多了”吴炳西的声音渐渐微弱。

    青岚想到小路,一直以来,他待她要么是无视,要么是厌恶。

    现在回忆起来,每次她和师父在一起,小路看她的目光似乎总带着怨恨。她年幼时,有那么几回,他还把她从师父的背上硬扯下来

    “我还有两个问题。”她探询地看向吴炳西,发现他已经非常疲倦,眼皮差一点就要阖上了。

    “嗯”他若有似无地应了声。

    她坐到地上,往牢笼上靠了靠:“这十几年,你待我的好到底是真还是假?”

    “”吴炳西费力地撑开眼睛,“我实在是太困了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师父?”

    青岚被他问得一愣,她觉得他的眼睛里残存着些微弱的火苗,却像是将将要熄灭了。

    “你你先回答我。”

    他半阖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又含混道:“不要留在蓟州”

    青岚想问他点头是什么意思,不要留在蓟州又是什么意思,却发觉他眼缝里星星点点的光已经逝去。

    她回想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心里突然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赶忙伸手进去摸他的手和脖子。

    脉象全无。

    她使劲掐他的人中。他毫无反应,唯独嘴角和鼻孔淌出了血。

    “诶你醒醒!”她慌得两只手伸进牢笼里摇晃他。

    他被她晃得躺平了,压到了腰上的伤口,也毫无反应。

    沉沉的悲意压上了胸口,青岚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来。

    “师父你不是想让我叫你师父么。我现在叫了,你倒是答应啊!”

    眼泪涌出来,青岚往他身上狠狠拍了几下。

    “你要没做那些事多好你就还是我师父,我还是你徒弟”

    她呜呜咽咽的,话有些说不清了。

    牢头听到哭声,立即上前查看,见吴炳西没了气息,又请仵作来验看。

    仵作检查一番,说吴炳西已中毒身亡

    青岚肿着眼睛回了家,将监牢里的事告诉父亲。

    “他当着那些人的面捅了您一刀,却也全避开了要害,后来还把您藏起来,想来他对您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只是他在供词里也不曾透露那些人究竟是听命于大景的何人,想来是怕那人迫害小路。”

    沈望肃然点头:“那是自然。装得久了,假的也成真的,他到底是不想害我的

    “我觉得他说让你不要留在蓟州,也是真心为你好。只是不知他说这话的原因何在,难道是北颜对蓟州会有什么企图?”

    “他们既然不断往蓟州卫派人,应当是有所企图”

    父女俩所知的消息甚少,也推测不出什么。

    眼下,有个更紧迫的事。如今朝廷知道了沈望还活着,责令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三司会审,将出事那日的情形问清楚。

    沈望虽只要照直说便可以,但这总归是压在心上的一件事,父女俩事先将此事的前后梳理了一遍才算放心。

    会审前一日,二人从蓟州回了京师,因许多事情尚不确定,父女俩决定暂不回沈家,住到客栈里,明日一早直接到都察院。

    青岚让纤竹在驿馆照顾父亲,自己跑回南货铺。一来是想看看这些日子铺子里的生意如何,二来她想着许先生提亲的事,问掌柜许先生有否到铺子里打探过她的身份。

    “这倒没有,”掌柜听了摇摇头,“不过就在您来之前,品珺阁有人给咱们送了封信来,说要是今日能见到您,就将信交给您。”

    青岚扬了扬眉毛,许先生可是能掐会算?上回她好不容易来一回南货铺,就被他逮到,今日她才刚到京师,他便往铺子里送信。

    她边想着边将信瓤抽出来,一看上面留的话倒更糊涂了——

    “万望信吾,必有交代。”

    信他何事?有什么事是要他交代的?

    她拧着眉毛想了半晌,也想不出什么相干的,便将信收好,回了客栈。

    翌日,她陪父亲到都察院。

    虽说是三司会审,朝廷却也没有将父亲视作犯人,因此几位大人只在二堂问话,她在堂外等候。等了大约半个时辰,里面出来个差役,说都御史大人请她也进二堂去回话。

    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却也不敢耽搁,便随那差役走进去。

    原以为今日所谓三司会审,也就三个老头问话罢了,谁知这小小的二堂竟坐满了人,全是一水的绯色补服,看得人眼晕。

    “堂下可是沈邦彦的长女?”

    青岚才刚行了礼,居于正中的都御史大人兰敬便问话了。

    “回大人的话,正是小女沈青岚。”

    “嗯。令尊说他曾被人犯囚禁,是你带人将他救出。确是如此?”

    “回大人,的确如此。”

    兰敬便让她将经过叙述了一遍,随即又问:“你带过去的那几人,你可知她们的身份?”

    青岚事先想过这个问题,便照实回答了布赫他们的身份。

    “那么,救令尊如此重要的事,你为何会相信几个陌生人,而且还是贺族人,曾经的北颜兵将?”

    “回大人,布赫早年曾在蓟州卫做工,许多人都认识他,家父曾赞布赫忠义可靠。而布赫也已离开北颜一年有余,有意向我大景投诚,故小女相信他。”

    兰敬听到这里便笑了笑:“一个背叛家国之人,如何称得上忠义可靠?”

    青岚不料他竟会在这种地方挑毛病,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布赫曾在蓟州卫一家客栈做伙计,那家客栈还在,掌柜可以证明他的人品。”

    兰敬端起茶盏啜了一口,缓缓道:“本官听说,一年前曾有人在蓟州卫缴获一封密信,密信是布赫写给令尊的所以本官在想,会否你信任此人是因为你一早知道令尊与他过从甚密?”

    青岚的拳头猛地攥紧,原来此人意图在此。当初陷害父亲的就是那封信,此人必是想借她的口,引众人往父亲属实通敌的方向上想。

    还好她方才说得还算谨慎,可此时要如何证明她有其他理由相信布赫,她还得好好想一想。

    然而她还未答出来,左手这一排有人开口了。

    “兰大人,这位布赫曾向许某表示要投诚我大景,许某也认为此人可信。”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今日事太多,刚写完。不是卖关子,是还来不及写后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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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不放开

    ◎◎

    这人说得平静, 声音也不大,可那些话从他口里出来却像带着千钧的重量。

    青岚觉得这人的声音很年轻也很熟悉,而且他竟然也姓许。

    她即刻想到了许先生。

    但是这两人的感觉很是不同。许先生更随和、温柔, 这位许大人说话的口气虽也平常, 却隐隐有种压迫感。像是因为他随口说的话,旁人也会郑重对待,所以根本无需刻意强调。

    可惜他坐在靠里的位置,被一排人挡住,看不清侧脸。

    青岚想悄悄往右挪一挪仔细瞧瞧他,却听兰敬不冷不热地笑了笑。

    “既然有许阁老作保,那此人应当是可靠的但不知此人怎会特意向许阁老说起投诚的事?”

    “许某前些日子正好去过蓟州, 遇到了此人。”

    许阁老似乎毫无波澜,虽然听上去着实有些凑巧, 他却连解释也懒得解释。

    兰敬心里冷笑,许绍元虽是阁臣,官职却比他低一品, 在他面前竟连“下官”都不称。无奈, 他这个二品的倒还真不如他这个三品的说话管用。

    他转而看向青岚:“听说你给吴犯送过药,后来他就中毒身亡了。这其中可有关联?”

    青岚心里咯噔一下, 他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为了泄私愤毒杀要犯, 还是说她为了掩藏什么秘密而杀人灭口?

    “大人,吴犯中毒也许是因他自己携带, 又或是别人对他下毒, 与小女无关。”

    “何以证明?”

    青岚抬头看向他, 明明是他妄加揣测, 还要她自证清白。

    她把怒火往下压了压, 静下心来回想当日的情景。

    “那时, 小女为保汤药温热,是在刑部现熬的药,有周围那么多人在,小女怎敢下毒?”

    此言一出,屋里的几位大人纷纷点头。

    兰敬却是面无表情:“荒唐,刑狱重地,岂容你占作私用?”

    青岚险些被他气笑了,这厮大错找不到,竟来挑小错了。

    “大人对吴犯如此重视,说明此人是要犯。那么小女给他熬药,为他续命,也是为朝廷分忧,应当不算私用吧?”

    堂上响起一阵把笑憋在喉咙里的声音。

    两边的大人们一个个带着欣赏和好奇朝她看过来,她却只想趁机瞧瞧那位许阁老。然而他并没有看向她,侧脸还被身旁的人半遮着,她只看到他的唇角高高地挑着。

    兰敬此时似乎还要再说,那位许阁老却突然开口盖过他。

    “几位大人果然是办案神速、切中要害,这么一会功夫,案情已经十分清楚,许某这就打算回宫向太子殿下禀报不知众位大人可还有什么要问的,许某听罢一一记下。”

    他这么一说,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都说想问的已经问完,没有其它问题。其他人本也是代表三司在此旁听的,方才沈望已经将事情说清,原是没有必要再问这小姑娘的,更何况许阁老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许阁老又看向兰敬:“兰大人,您方才似乎还有问题?”

    兰敬没好气地笑了笑:“问题倒是谈不上了,兰某只是好奇,太子殿下怎会特意让许阁老来我们都察院听审。”

    明明讲好是三司会审,没他许绍元什么事,结果前日把参与审讯的人名报上去之后,许绍元就自说自话地来了。

    许绍元一笑:“蓟州卫是我大景咽喉,殿下对此案尤为关心也是自然的。”

    兰敬也回了一个笑。

    去年他就曾参与弹劾过沈望,只是太子并未采纳他们的意见。看今日的情形,许绍元显然是有意回护沈家的,但他抓不到沈家的短处,倒也懒得再纠缠。故而,他说他自会将此事原委写清,递上折子,又让青岚到隔壁扶上沈望,回家去。

    一直到出了二堂,青岚也还没看清那位许阁老的样子,有些心神不宁。

    她将父亲扶出都察院,扶上了马车,让纤竹先送父亲回客栈,说自己要在外面逛一逛再回去。

    待马车走远,她躲到都察院的一侧,等着许阁老从里面出来。

    不一会的功夫,她就等到了人。

    好几个穿绯袍的人鱼贯而出,她在其中认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头戴乌纱,一身鲜红的罗衣穿在身,目光如炬,看上去威严而俊美,竟是与她先前认识的他判若两人。他们一群人似是在相互寒暄,倒也并没有刻意让谁走在前,谁走在后,但她发觉其余的几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簇拥着他。

    她断断续续地听到他们的只言片语,却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在其中不大讲话,大部分时候只是听别人讲,时而点点头、笑一笑。偶尔,他开口说两句,另外几人便即刻安静下来,认真地听他讲。

    青岚松开扒在墙角上的手,懊丧地吐出一口气。

    她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日后她再不要信话本里五湖四海皆兄弟那一套,要是再要和谁交朋友,她得把那人的家底全查清楚再说。

    她眼见着他要到前面去上车,便扭头往这条巷子的深处走去,在都察院后身的那条巷子里走了一段,估摸着他已经走远了,才又在前面绕回到原来这条巷子里来。

    她背着手,噘着嘴,百无聊赖地踢着路边的石子往前走,却突然发觉经过她身旁的一辆马车走了半晌也没超过她,车里的人还挑起帘子看她。

    “我送你回家吧。”那人温声问道。

    竟有些求着她上车的意思。

    青岚用眼角瞥了他一眼。

    “不必。”

    这厮肯定是早早查过她了,就她一个人实诚。

    他挨了她这一眼,似是不敢再劝她,却也不放下窗帘,就这么一直守在她身边,看她黑着脸走路。

    青岚不急也不跑,也懒地赶他走,就只任他的车马跟着。她走直他也走直,她拐弯他也拐弯。

    她们行至一个岔路口,前面两条胡同,一条安静,另一条很是繁华热闹。她眸光一闪,突然来了个急转弯,钻进那条热闹的胡同里去。

    这胡同里人流熙攘,有人贴着墙根买卖东西,有人立在路中央说话,车马难行。青岚却灵活地在人群里穿梭,一会的功夫,便将他的马车甩得不见了踪影。

    她回头看看乌泱泱的人脑袋,冷哼了一声,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前面隐隐约约飘来一阵臭里带油花香的味道,她眼前一亮,循着那味道找过去,果然见路边有个卖炸臭豆腐的摊子。油锅里噼噼啪啪冒着澄黄发亮的小泡泡,四四方方的臭豆腐被按下去又浮起来,散着醉人的味道。

    见一旁还有矮几和板凳,她便叫了一碗,淋上甜酱,撒上香菜,坐到板凳上吃。

    也不知是不是生气能开胃,她吃了一碗不够,又叫了一碗。两碗下肚,油水填进胃里,她才觉得心情好了许多。她打了两个饱嗝,正准备结账离开,却发现身上竟一文钱也没有。

    她之前只急着将纤竹她们打发走,却忘了把钱袋子要过来!

    她身上无甚配饰,头上倒是有个翡翠簪子,虽说拿簪子抵两碗炸臭豆腐必然是够的,但那也太冤枉了。

    她只好红着脸去求那老板赊账,说她是黄华坊沈侍郎家的女孩儿,等她到了家,一定即刻让人把钱给他送回来。

    老板一听她没钱,立马变了脸,拧着眉上下打量了她一通。

    “不是我说你,编瞎话你也编个像的呀!就你这样的还装什么官户家的小姐,人家哪家的小姐是一个人在外面乱跑,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你说你老大不小一姑娘,成天在外面混吃混喝,要不要脸?”

    他这么一嚷嚷,周围的人全都侧目看向青岚。青岚自觉理亏,忍着羞恼,以为他挖苦完了也就能放她走了,谁知他竟伸出油乎乎的手来抓她的袖子。

    “你别想走啊,要走也先把你头上那簪子留下。”

    青岚气得要劈他的手,却见一只大手伸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钱我给了。”

    许先生的声音,却是异常冰冷。

    青岚抬头看他,见他下颌紧绷着,额上青筋稍有些凸起。

    他好像很生气,她还是头一回见他生气。

    卖豆腐的见许绍元穿着绯袍,忙哈着腰接过他递来的钱,连声道谢。许绍元仍是沉着脸,让他给青岚赔不是。卖豆腐的这才明白他们是一起的,吓得连连给青岚作揖,又往自己脸上抽嘴巴。

    许绍元看不下去,拉着青岚往前走。

    还没走两步,青岚便将他的手甩开。

    “欠许阁老的几文钱,改日一定奉还!”

    许绍元被她气笑了。她自然是在和他怄气,但这街上实在吵闹,他根本解释不清。于是他求她随他去前面的小茶馆坐坐,说几句话。

    “我不去,我家里还有事呢,回见吧。”青岚说罢,转身就要走。

    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一只大手死死握住了手臂。

    青岚又羞又恼,抬手狠拍他的胳膊:“快放手!”

    然而他仍是不放,她便由拍改成了掐。

    许绍元神色平静,一副准备陪她耗下去的模样,任她怎么使劲,也岿然不动。

    青岚在大庭广众之下,实在太难为情,气得抬手点了点他胸前的补子。

    “你还穿着官服呢,不怕人家说你失体统?”

    许绍元笑得灿然,即刻将她的手包在手里:“不怕,我只怕你跑了。”

    青岚想将手抽出来,他却不肯放,一直拉着她进了前面的小茶馆。

    许绍元找了个安静些的位置请她坐下,才终于放开手。

    “有些事我得跟你解释一下。”他看着她的眼睛道。

    青岚把手一抬:“不必,您这么高的身份可别告诉我,我怕我忍不住攀附权贵。”

    许绍元听出她的讽刺,柔声道:“若是你想攀,我自然是欢迎的。”

    青岚瞪了他一眼:“我的事你都清楚,你的事我一样也不知道。于你而言,和我相处是不是跟逗小孩一样?”

    难怪他写什么“万望信吾,必有解释”,原来他瞒了她这么多。

    “自然不是,”他极认真道,“虽然也有别的原因,但我主要是担心你若知道了我是什么人,咱们便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自在地相处。”

    青岚稍顿了片刻,她倒是能体会他的意思,若她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大官,大概不会想与他相交。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生气。

    “你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告诉我你的身份,我就不自在了?你现在是几品?”她认识三品的补服,却故意要问他。

    许绍元莞尔,老实答道:“三品。”

    “才三品!我爹出事前就是三品,我大伯父也是三品,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逞着口舌之快,却想起上次她去求他救大伯父的事。

    那时大家都以为是都察院查清了大伯父的事,才突然放他回来,但她心里一直有些疑虑。大伯父的事情原就简单明了,为何都察院先前一直查不清楚,在她找了许先生之后,很快就查清楚了。

    许绍元见她肯对他发脾气,终于松了口气,诚恳道:“的确,我是自视过高了。”

    青岚却凝神看着他:“上次救我大伯父的,是你么?”

    许绍元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事,随口应了声。

    青岚虽有预料,但听他亲口承认,心里还是觉得震撼。

    之前他当面回绝了她,想来一是怕事情落空,让她失望,二是怕她于他有所歉疚。然而他在背后帮她做了多少,因为此事承担了多少麻烦,又从不曾对她提起

    “怎么了?”

    许绍元见她显出些痴怔,笑着问她。

    青岚也不回答,两手托腮望着他,眼睛里浮动着点点的星光。

    他还是和在都察院的时候一样,穿着这身庄肃威严的官袍,但他看着她的时候,目光是温和、澄澈的,还是她认识的那个许先生。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她含混道,“你叫什么名字,总可以告诉我吧?”

    许绍元听她这么问,觉得心头一片乌云散开。虽说还有沈望那一关要过,但小姑娘似是有些原谅他了。

    “自然我写给你看。”他眼里的温柔缓缓溢出来。

    他用指尖沾了茶水,在她面前写下来。

    “绍——元”

    青岚在心里默念,把他的一笔一划记在了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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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相会

    ◎◎

    茶馆虽小, 却也有那么几桌人,青岚和许绍元坐在一个角落里躲清静。

    两人的嗓音压得又低又轻,好像是私奔出来见不得光似的, 平白生出几分暧昧。

    许绍元见青岚消气了, 才小心翼翼地问她。

    “你怎么一个人出门?遇到方才那样的都没人护着你。”

    青岚一双杏眼瞟了瞟他,她不想说她是专门为了看他才将父亲他们支开的。

    “唔就想自己溜达溜达。”

    许绍元却被她瞟得心里一软,即刻猜到了许多事。

    “该不会是为了看我?”

    青岚低着头,扣着茶盏的指尖却压得泛了红,像小巧而粉嫩的花苞。

    许绍元有种握一握她手的冲动,却又怕她羞臊之下,站起来走人。

    “看你做什么, ”青岚仍旧低着头,用指尖将他方才写的字抹掉, “你许阁老在堂上可真是威风八面,正眼都没给一个。”

    她随口一句嗔怪,许绍元却觉得一颗心被她戳得颤了颤, 他怕有什么情不自禁, 便将两只手死死抓在膝上。

    他发觉沈青岚有个本事,自己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单让旁人受不了。

    “我是”他清了清喉咙, 沉声道,“我是怕看了你, 便忍不住再看, 人家要是觉得我奇怪, 我说话便不管用了。”

    青岚手上一顿, 看向他。

    “你该不会是听说了我爹要受审, 所以专门来帮我们的?”

    许绍元一笑, 抚了抚她的头:“那个都御史兰大人早先力主弹劾令尊,我怕他会有所偏私,便也去听一听。”

    青岚看着他浓如墨的眼睛点点头。他说话总是轻描淡写,这么一说就好像他是随便去听故事似的。

    “方才在二堂上所见,我会告诉我爹的。你帮了他,他总要知道。”她眼睛晶亮。

    许绍元身子稍一僵:“这倒不必了,还是不用专门向他提起我。”

    “为何?”青岚觉得他奇怪。

    许绍元迅速想出个说法:“我让人去你家提亲,这时候我帮你们,倒像是刻意讨好所以还是不必特意提起了。”

    青岚不是很赞同,不过不提就不提,等以后想起来再说便是了。

    许绍元在内阁还有许多事,无法久留。

    他便先送青岚回了客栈,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紧接着,青岚帮父亲收拾好行李,两人并纤竹回了沈家。

    那日她找到父亲后,便已差人给祖母、大伯父和庆安送了信。

    周氏接到信后,高兴地一夜没合眼,又哭又笑地和苏嬷嬷说个不停,第二日才实在撑不住补了个觉。之后便日思夜盼地等着儿子回家

    青岚她们一进院,就有小丫鬟飞奔来给周氏报信,青岚她们还没走到松龄馆,便遇到了急匆匆赶来看儿子的周氏。

    沈望把拐杖扔到地上,由青岚扶着,给母亲跪下行大礼。

    周氏虽然早在信里看到儿子的腿无法复原,但当亲眼见到高大英武、平地能跃起三尺高的儿子腿上绑着木板,连跪下行礼都要人扶着才能勉强做到,心里还是像被刀片绞碎了一般。

    她将儿子搀起来,也不用旁人帮忙,自己扶着他去松龄馆。

    青岚跟在后面,见她们母子相视说话,父亲帮祖母拭泪,祖母像对小孩子似地抚摸父亲的侧脸,心里感慨万千

    祖家在前院给沈望腾出来几间屋子,可周氏却非要让儿子住在松龄馆的西厢,方便她随时能看见他。另外几房的人来看望沈望,周氏就让苏嬷嬷记着时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各自回去,以免累着儿子。

    秦氏趁着有限的功夫,将青岚的亲事告诉了沈望,沈望脸上挂着笑听她抱怨此事的艰难,最后听到她说许阁老来提亲,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说哪位阁老?”

    “姓许,言午许,许阁老。”

    “名字叫什么?”

    “就是原来的许詹事啊,”沈茂插嘴,“朝里还有几个姓许的?”

    “许阁老让我们一定问清楚岚姐儿的意思,绝对不要勉强,”秦氏把话接过去,“这不正好你回来了,干脆这事你来问吧反正许阁老这排场是够大的,真没听说过谁家能请长公主做媒的,瞧这样子,许家对岚姐儿应是极看重的。”

    沈望蹙眉听着,却不怎么搭话,秦氏觉得反正事情已经交代出去,她这个大伯母终于可以歇一歇了。岚姐儿这回要是能把亲事定下来,她立马就去找宋氏商量清姐儿的事。

    大房的人走后,沈望即刻让人将青岚叫来。

    许绍元不是想问他闺女的意思么,那他就问,问完了就把闺女的话原封不动地甩给他,再顺带斥他厚颜无耻、趁人之危。

    然而青岚听了他的话,眼中只有惊讶,并无半点厌恶:“您说他让谁来提亲的?”

    “长公主,皇上的姐姐。”

    青岚哦了声:“何时来提的亲?”

    “就是你刚到厉城的时候。”沈望答得不耐烦。

    她该在意的是这些么?

    青岚眉毛一挑,笑着骂了句:“狡诈!”

    沈望用力点了点头:“诶,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明日爹就找他去,骂得他日后再不敢往我面前凑!你知道么,这人比你整整大十四,他可真敢想!美得他了!”他铁一样的拳头砸在炕沿上。

    青岚猛地抬头:“您骂人家做什么?人家好好地来提亲,您就回人家答应不答应不就行了!”

    沈望冷笑了声:“骂他自然就是不答应的,难不成还能答应?”

    青岚一下子坐直了身子:“那,那人家不是说,要问问儿么”

    沈望听这话头不对,立即朝她看过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你总不会是想答应吧?”

    青岚微微抿唇:“唔。儿看这人还不错。”

    沈望听得目瞪口呆,半晌反应过来,便伸手拍了拍闺女的脸,又摸了摸她额头,看她是不是害了病,脑袋不清楚。

    “你不会也信她们说的什么有权有势有排场之类的吧?那都是给外人看的,你和他过日子,可不看这些!”沈望真怕闺女犯傻。

    青岚不住地点头:“儿明白,也不是因这些才答应的。儿是真觉得这人不错,您不在的这一年,他帮了儿不少”

    “你认识他?”

    青岚只好将她与许绍元相识后的事大致告诉了沈望。

    “他是比我大一些,但他自己的事自己能做主,儿对他也熟悉。儿觉得,嫁他比嫁给见也没见过的什么人强。”

    沈望听罢,默了许久,青岚问他考虑得如何,他便挥挥大手让她先回去。

    这事他要好好想想

    秋日,天亮得越来越晚。

    许绍元一早在东华门外下了车。寒风萧瑟,他不由得紧了紧外氅的领口。

    文渊阁外,各处的露水还未褪,他的外氅拂过柏树的枝叶,也沾上了些清冽的味道。

    他走进制敕房,见首辅刘澶已经坐在里面看折子了。

    “先生来得早。”他向刘澶恭敬地行礼。

    刘澶笑呵呵地抬起头,提着笔端详他:“子恕,我这上年纪的是醒得早,怎么你也越来越早了?”

    许绍元一笑:“让先生见笑了,学生近日办了件事,这心里正忐忑着,睡不长。”

    “哦?还有能让你许子恕忐忑难眠的事。说来听听。”刘澶似是饶有兴致。

    许绍元一副赧然模样:“学生在先生的雅集上见过一位小姐,原以为萍水相逢,日后再无瓜葛。谁知学生竟对其魂牵梦绕,常常想起她。前些日子听说有人去她家提亲,学生一时心急,便请了长公主为学生做媒。”

    刘澶眸光一闪:“嗯,你房里空了那么些年,也该有个人了。但这是大喜事,你有什么好忐忑的?”

    他前日就听说许绍元请了长公主去沈家提亲,就想看许绍元会否主动告诉他。这两年,许绍元愈发显出些逃脱掌控的趋势,这件事虽是私事,却也能彰显许绍元的态度。

    许绍元苦笑着摇了摇头:“学生听说那小姑娘性子强,她若是嫌学生年岁大,不肯答应,她家里人也奈何不得。说不定过两日,她们就会让人来回绝了学生学生就因担心着这事,都还没和旁人说起过此事,也就只有在先生面前,才能一吐为快。”

    刘澶朗声笑起来,半晌才停下。

    “你这是现世报,”他笑着道,“我给你介绍过那么多人家,你要么说忘不了亡妻,要么说还不打算续弦,一个都不要。如今好了,也要担心被人家姑娘家回绝。”

    许绍元长长叹了口气:“只怪学生当时并无那个心思。先生看中的姑娘自然都是好的,起码性子柔顺,不会一来就回绝了学生。”

    刘澶又是一阵笑:“世间竟也有让你许子恕如此在意的姑娘。若是此事成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必要去讨杯喜酒喝。”

    许绍元连连应下,这才带着笑容回到自己的座位。他将身上的外氅解下来搭好,从案上一摞折子里取下一本。

    他将折子摆好,摊开在眼前,才静静地抬起眼帘,看了看刘澶。

    当年刘澶想塞给他的又何止是一个媳妇

    时候到了中午。

    卢成送来了一个消息。

    沈家新回来的沈将军请他今日傍晚去家里说话。

    许绍元轻轻叹了口气,当初他决心娶那小姑娘的时候便料到会有这一日了

    他下午离开内阁后,便直接去了沈家。

    沈望请他在花厅说话,把槅扇关起来,连倒茶的下人也遣走了。

    青岚闻询赶到前院,见花厅的槅扇都关上了,便替许绍元捏了一把汗。

    她走到廊下,听里面的动静。虽能听到父亲带着怒气地高声说话,却听不清他说得是什么,许绍元的声音她则完全听不到。想来他们是在里间谈话的。

    后来父亲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语速越来越缓,她估摸着两个人是快要谈完了,便慌忙跑到一旁的抄手游廊下,躲到廊柱后面瞧着。

    许绍元和父亲一前一后从花厅走出来。两人说了几句,父亲便一脸无奈地转过身来,坐上下人推过来的车,绕过花厅,穿到后面去了。

    许绍元长揖相送,待他们走远,才抬起头来。

    青岚躲在廊柱后看他,觉得他神色平静,从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有心问问他,和父亲谈得如何,却又怕让他误以为她十分想嫁给他,便倚在廊柱上,看着他朝院门走。

    他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来,见她正背着手在廊下望着他,不禁灿然一笑。

    青岚见被他发现,也不躲藏,从肩上拖过一绺头发在手里戳着玩,等着他过来说话。

    他走到台阶下,含笑道:“令尊已经答应了。”

    青岚居高临下,垂眸“哦”了句:“其实不答应也无妨,我们再和别人议亲就是了。”

    许绍元脸上笑意更甚,往台阶上走了一步,低声道:“那可不容易了。我一日不放弃,别人便一日不敢来。”

    青岚白了他一眼,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我爹骂你了吧?”她一双清灵的眼睛眨了眨。

    许绍元心里一暖,却摇了摇头:“那可不是‘骂’,是给未来女婿的‘教诲’。”

    青岚噗嗤笑出来:“不跟你说了,让人看见我老在前院待着,要说我不守规矩了。”

    说罢她便唰地扭过身子,神神气气地走了。她乌发齐腰长,在身后一摆一晃的,裙角带着风。

    闺秀走路,讲究裙裾不摆,束带不飘,她沈青岚一样也不占。许绍元却觉得看不够,目光随着她一直到了拐角,直到完全看不到她。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与亡妻没啥感情,也无夫妻之实。

    8.5早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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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喜欢

    ◎◎

    沈望这边一点头, 两日后许家便将纳采礼送了过来。

    京里纳采较为常见的羊、雁、鱼、酒、肉、粳米、稷米、蒲苇、长命缕之类的一样不缺,还有一对鸳鸯和两头鹿。

    沈茂立在水塘边,端详了一会暂时养在里面的鸳鸯, 回头对坐在廊下的沈望道:“许阁老可以啊, 你前脚答应,他后脚就送来了,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他对岚姐儿也是真上心。”

    沈望抱着臂哼了声:“我那么水灵的闺女嫁给他,他还不得上点心!还趁着我不在,近水楼台钻空子。”

    沈茂皱着眉啧啧了几声:“行了行了,别说岚姐儿就小他十四,你上外面瞧瞧去, 那小二三十岁的媳妇人家不是照样娶!再说了,就凭人家许阁老这身份, 娶个伯府、侯府的小姐也不过分,何况是岚姐儿”

    沈望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我闺女怎么了?那些世家小姐要真那么好,他怎么不娶?巴巴地非要找我闺女, 那还是我闺女好呗!”

    沈茂见他眼珠子瞪得溜圆, 又凶又急的,就知道捅了马蜂窝。

    “好好, 岚姐儿最好, 天下第一好。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罢便摆了摆手, 逃之夭夭

    沈家收了礼, 许绍元的母亲连氏便又邀长公主一同去了沈家问名。

    原本连氏自己是不必来的, 但她实在是好奇, 儿子好不容易看上的姑娘是个什么样, 便趁着此时来看看青岚。

    青岚也因此第一次见到了连氏。

    她这位未来的婆母大约五十出头的年纪, 皮肤洁净,五官生得细致而柔和。青岚觉得许绍元大抵是更像她在法藏寺见到的大和尚。清朗的底子加以恰到好处的柔和,才有了眉宇间温和、悠远的气韵。

    连氏笑着握住青岚的手,端详了好久也看不厌。儿子的眼光果然没得说,姑娘生得俏丽又脱俗,特别是那双眼睛,水灵灵有神韵,透着一股子聪明劲儿。

    长公主附到她耳边道:“他们家还有几个女孩儿,都不如这个俊。”

    她这虽是悄悄话,声音却不大不小,刚好能被一屋子的女眷听到,弄得沈家几个儿媳脸上或多或少都显出些不自然。

    连氏光顾着看儿媳妇,也没怎么在意,给了青岚一双翡翠镯子做见面礼。那镯子碧幽幽的,颜色浓郁又艳丽,小周氏瞧了一眼便知道价值不菲,那一只镯子便能抵她这一头的钗钿。她心里暗暗想着,日后常樱的婆家给的见面礼也得比着这个来。

    连氏将镯子给青岚套到手上,又道:“原本他也有些东西要我带过来,我还是让他日后自己给你。”

    青岚稍一怔便谢过连氏。连氏说的“他”应当是许绍元吧,她以为男方给女方的礼就是纳采礼和之后的聘礼了,不料竟然还有

    问名之后,连氏拿着青岚和儿子的名姓、生辰八字去请三官庙的凝阳真人合一合。

    这位真人在嫁娶一事上颇有些威望,据说经他合过八字的夫妻都过得和和美美,恩爱有加。

    凝阳占卜之后,手拿两人的八字,眉心一蹙:“福生无量天尊,万幸万幸”

    连氏一听这其中有玄机,忙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福生无量天尊,这两人八字相合,倒是无甚可担心的。只是贫道方才占卜之时发现这两位施主命格皆不一般这位女施主,本是个伶仃的命格,却竟然遇到了令郎。而令郎按他原本的命格看,近一两年之内是该有一劫的。”

    连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那这一劫能否躲过去?”

    凝阳一笑,捋了捋胸前花白的须髯:“施主无需担忧,原本这一劫很难化解,但因令郎与这女施主结为夫妻,此劫倒有了变数。若二人夫妻同心,合而为一,他们各自的命格便都会有所改变,终能化险为夷,还能享受常人没有的荣耀富贵。”

    连氏听了他的话,觉得一颗心起起伏伏,但终于是落了地。

    “真人,能否请真人做法,帮他避过这一劫?”

    凝阳摇了摇头:“天意不可违,既是劫难,便是避无可避。以人之力,只有逢山铺路,遇水架桥,凡事尽力而为罢了。”

    连氏听得差点掉了眼泪。

    儿子自幼辛苦,当爹的撇下他们母子不管,她这个为娘的当年又只顾着自己发脾气,也没好好照顾儿子。儿子小小年纪,既要读书又要管家,还得防着那群豺狼,如今好不容易守得云开,日子过得好了,前面竟然还有一劫?

    她身旁的大丫鬟瑛儿看她难过,赶忙劝她:“老夫人,您也别把那话太当真。谁家一辈子没个灾没个难的。再说,那老道不是说了,只要四爷和夫人齐心,那坎就能趟过去。”

    连氏觉得也只能这么想了,有没有沟坎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是得先把亲事定下来。

    八字合过的五日后,许家把聘礼送到了沈家。

    整整一百五十担东西,三辆车来回运了四五趟。东西全都摆在沈家前院,地上红红火火的一大片。大多是三牲、海味、喜饼、生果、鸡鸭鱼、干果、糖果之类的。沈家年幼的孩子们围着地上的东西来回打转悠,趁大人不注意便抓把糖吃。

    最贵重的则是礼金,秦氏听说许家给了三千两,惊得连连咂舌。她得将这个数委婉地透露给宋氏,日后清姐儿嫁到侯府的时候,怎么着也不能差得太多。

    许绍元自己提笔在红色烫金的纸上写了聘书,来沈家交给沈望。

    沈望先前盼着女儿有个归宿,如今见亲事已定,却愈发想把女儿在身边多留些日子。尤其,他总觉得许绍元是借他的托付把他闺女哄骗走的,便更想拖他一拖。许绍元却恨不得明日就将青岚娶过门去。

    两个人一个脸憨皮厚,装傻充楞,另一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经过几番博弈,二人才终于将婚期定在了今年的年底

    许绍元与沈家结亲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师。

    众人不禁好奇,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热的许阁老已然单身多年,究竟是怎样一个打着灯笼难寻的姑娘才让许阁老不惜劳动长公主出马为他求亲。

    沈茂知道别人如今都将他视作阁老亲家,他们见不到闺阁里的岚姐儿,却见得到他,便对他也多了几分好奇。不知是否是因着许绍元的关系,许多平日不大相熟的官员也常会凑上来打个招呼、寒暄几句。

    有意无意的,他每每见到许绍元都表现得愈加亲近。

    这一日,他在文华殿外等候太子召见,见许绍元从文渊阁的方向走过来,便和他随便聊了几句,顺带说起他今日来见太子的原因。

    “北颜的康郡王之前不是和赵郡王同时向皇上请封亲王么,他这可汗兼亲王都做了一年了,居然说要进京来谢恩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可汗亲自来大景谢恩的。这个出博可真是特立独行,他就不怕在大景出点什么事,闹得身首异处?”

    许绍元笑了笑:“此人聪明得很。当年他实力最弱,却能瞒天过海,偷偷地开矿,还能跟巴延共分北颜。如今他是料定大景需要他与巴延互相制衡,不会对他不利,才敢大张旗鼓地要求进京只是他此行的目的,的确是很难猜测了。”

    沈茂连连点头:“就是,这人真是让人看不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得他亲自到这来。”

    两人正说着话,文华殿里,袁思教走出来。

    沈茂便请许绍元先进殿里去见太子,许绍元却说还是按先来后到,沈茂便也不再推辞。

    袁思教见殿外只余他与许绍元二人,才和许绍元说起私事。

    “我提前给你道喜了。”

    许绍元一笑:“被你道喜,我都觉得有愧了。”

    袁思教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冲他连连摆手:“诶,何愧之有!再说你去提亲的时候,文清早已和沈家断了干系。”

    许绍元见他提起文清,便问道:“文清近日如何?”

    袁思教叹了口气,眸中黯然:“上次赐婚的事之后,他仍是每日去给他母亲请安。他母亲的病很快便好了,但他在家里也不怎么说话了,每日只是来请个安,不再多留。

    “前几日你的事情传开了,他专门来问过我,传闻是否是真,我说应当错不了。他也没说什么,就回侯府去了。这几日,听说他干脆宿在翰林院里,连院门都不出了,我也是好几日未曾见过他”

    许绍元握了握袁思教的手臂:“文清若有什么想不通的,你让他尽管来找我。”

    袁思教苦笑:“他当初是和你最要好,有什么心事都跟你说,可是如今如今,他也必是知道错不在你,大抵也不知道能跟你说什么”

    许绍元点点头,并不强求。

    今日这种景况也在意料之内,有得必有舍,他只能选一样最不能失去的,其余的便只有随他去了。

    此时,他只是更想念小姑娘了,自那日茶馆一别,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黄华坊的沈家,青岚在招待客人。

    客人倒也不是外人,正是玉婵。

    玉婵已经照顾了病危的母亲一个月,如今母亲早已出离危险,她这个做儿媳的也得回婆家去看看了。在此之前,母亲让她带了不少东西来看望青岚和刚回来不久的沈望,若是青岚能见到那位妙手回春的大夫,请她代为感谢。

    玉婵去看过沈望,才来找青岚说谢那大夫的事。青岚笑着说不必,那位御医既是许绍元请来的,这个人情许绍元自会去还的。她反正都要嫁给他了,日后好好待他也就是了。

    玉婵点点头:“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呢。听说这亲事,姨夫最初是不同意的,是你坚持,姨夫才答应的。你这是动了心了?”

    青岚托着下巴想了想:“动心是个什么感觉?我只是按你的标准选的。他人好,待我也好,我和他聊得上来,他家里不缺钱,我以后的日子不会受穷。”

    “这样啊”玉婵有些失望,“那他长得如何?”

    “不错,好看。”青岚笑着答道。

    那日,她见他那么俊的一张脸,又听他说着那样的话,便忍不住答应他了。

    玉婵审视了她一番:“我看你就是喜欢他的。”

    青岚嘿嘿笑了几声:“谁知道呢你说喜欢就喜欢吧,我不太懂。反正就过日子呗。”

    玉婵冲她摇了摇头,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可不只是过日子,你得和他同睡一张床,还得和他”

    青岚先是愣了片刻,随即蹭地跳起来,像凳子上突然长出钉子似的。

    “那,那个,挺讨厌的吧?”她脸红了个透。

    玉婵见了她的样子,用帕子掩着嘴闷声笑了好一会。

    “这可不好说,你要是足够喜欢他,就不讨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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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关于那种事

    ◎◎

    青岚听得浑身起疙瘩, 她从没有喜欢哪个人喜欢到那种程度。

    许绍元也不例外!

    她以前也不是不知道这种事的存在,却一向无甚好感。

    许多年前,她曾在姨母家听到过两个小丫鬟说悄悄话, 其中一个哭哭啼啼的, 说自己已经和人私定终身,那人“破了”她的身子

    她那时也就十一二岁年纪,虽不知那是怎么个“破”法,但立时觉得这种事情实在是惹人反感,事后每每想起,都觉得很不舒服。

    后来她长大了一些,明白若是要生儿育女, 这种事情是不可避免的。但若无需生养后代,它岂不就并非必要?旁的不说, 父亲这些年来,身边从无女人,日子不是照样过。

    所以, 那日她听父亲说起许绍元已经有个年幼的儿子, 还暗自高兴了许久

    “但是,他已经有儿子了, 应该不大用得着了吧?”青岚重新坐回鼓凳上, 看着玉婵的眼睛。

    玉婵听得半张了嘴:“你这”这种话是哪里听来的。

    但她稍一想,觉得倒也正常。岚姐儿自幼只和父亲、弟弟在一起, 在衙门里见的也全是男人, 她母亲虽也和岚姐儿说过些女孩家的事儿, 却也没说过这些。

    她支吾了半天, 青岚却还圆着眼睛等她回答。

    “哎呀, 这我也说不清, ”玉婵避开她的眼神,“你还是问你家阁老大人吧。”

    这种事,一不留神就会说到自家男人身上,她虽已不是小姑娘的心境,却也实在说不出口。

    “这如何能问他。”青岚苦着脸。

    玉婵却不想再解释,她怕青岚还要追问,便说起了旁的。

    “我哥给你写信了没?他考上了,却是二甲最后一名,接下来要观政了。”

    青岚很是惊喜:“那真是太好了!近日家里的事多,我都忘了放榜的事。那么他日后是盼着留京还是外放?说不定有些门路可以走走。”

    玉婵捂着嘴笑起来:“他说想听媳妇的”

    青岚吃了一惊:“这是哪儿的话?他都还没定亲呢。”

    玉婵又笑了一会:“是还没,可他有惦记的人了就是你那个堂妹,叫清姐儿的。我来之前,他还拐弯抹角地让我来问问你,你堂妹是不是还没许人家。”

    青岚心里一沉,先前她想让知言假提亲的时候,知言一万个不肯,就是因为沈常清。她以为他也就是一时兴起,谁知这厮还真往心里去了。

    “那人可不行!”她正色对玉婵道,“人家一来看不上他,二来心思太多。你可一定让他断了这心思。”

    玉婵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禁倒吸了口气:“可他那脾气你也知道。他要是害了相思病,不论我怎么劝,他不见人家姑娘定亲怕是不会死心的。”

    青岚想了想:“也好。”

    反正常清和文清应该很快就会议亲了

    正如青岚料想的那样,秦氏的确已经在和文清的母亲宋氏谈常清和文清的婚事了。

    两家本就互相有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一拍即合,唯独有一件事不好办——文清近日总是宿在翰林院,不来袁家祖宅,也不回侯府。宋氏几次让人带话给他,他总说翰林院给了他们几个庶吉士修书的任务,这是朝廷大事,他想多尽一份力,近日便不出去了。

    宋氏认定儿子是和她怄气,倒也不急。儿子从来孝顺,没什么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开解不了的。

    这一日,她便乘车亲自到了翰林院门外,让人叫儿子出来。

    文清一听说母亲亲自来找他,只好出去拜见,宋氏便趁势劝他回家和她吃顿饭,文清只好答应。

    母子回来的时候,常清正在袁家和文清的妹妹袁英说话。

    常清自上次遭到文清的冷遇,惶惑之下,生出无数的猜想和忧思。她念了他那么多年,如今几经波折,好不容易将两人之间的障碍扫除干净,可千万不能节外生枝。她思来想去,决定常常往袁家跑一跑。如今她孤注一掷,知己知彼,才是良策。

    “你今日来得正好,我娘说今日就要和我哥说他的亲事。”袁英正笑道。

    常清脸一红:“那我是来得不巧了,我还是回家去用饭吧。”

    袁英赶忙拦着她:“别呀,你不是总想知道我哥心里怎么想的么。我娘说他心里有你,你又不放心,这不就是个现成的机会?”

    常清这些日子送了她不少好看的耳珰、手钏,她怎么也得帮她做点事情

    宋氏带文清回来的时候,下人说小姐和表小姐去沈家了,宋氏也不在意,便让人在她的房里摆饭,和文清边吃边谈。

    文清话不多,但宋氏觉得他的情绪还算不错,便又一点点将话引到他的亲事上,说他年纪已然不小,也已入了翰林,她想尽快将他的亲事定下。

    文清手上一顿,随即迅速将碗里的饭吃净,放下碗筷。

    “母亲,儿子的亲事自然是母亲做主,只要父亲和侯爷也都答应,儿子并无二话。”

    宋氏暗暗松了口气,儿子自幼听话,如今虽然长大了,也还是一样。

    松了口气的也不只是她,常清在隔壁听得清楚。日思夜盼的事终于成真,她一时五味杂陈,眼睛里都泛起了水雾。

    文清此时却又道:“不过儿子有一个要求,还请母亲答应。”

    宋氏一怔:“既有要求你说就是了。”如今,儿子和她说话竟像和外人谈判似的。

    “儿子不想娶沈家的姑娘,除了沈家之外,其他人家都可以。”

    常清以为自己听错了,即刻看向身旁的袁英,而袁英也是一脸的震惊。

    “为何?”那边,宋氏的筷子落到地上。

    文清默了片刻,而后起身向母亲行礼:“儿子在翰林院还有事,改日再来看望母亲。”

    他说罢也不等宋氏再说什么,便大步走出了院子。

    他是乘着母亲的马车回来的,此时只有自己走回翰林院去。

    原以为可以一路清净,却不料走到半路,被一辆马车拦了下来。

    “表哥。”里面的姑娘挑了车帘走下来。

    正是常清。

    “表妹,天晚了,还是早些回家去吧。”文清劝道,神色却很是漠然,也不问她怎会在此。

    “表哥,”常清反而又走近了些,她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你对舅母说的话,我都听说了为何偏偏沈家的姑娘不行?”

    她仰起脸望着他,眸光轻颤个不停,像那随时会碎裂的琉璃。

    文清瞳孔微缩:“我才和母亲说过的话,你又怎会听说?”

    “这个你别管,”常清一贯绵软的嗓音竟显出强硬,“我只想问一句为何。”

    文清从未见过常清如此,很有些吃惊。

    但她显然很是坚决,他便想了想她的问话,继而冷笑起来。

    “母亲总说岚表妹不知理,但岚表妹何曾做过这样的事。”

    “”常清有些不明白,他说的是哪件事?是她偷听还是她此时的当面质问。

    “我也曾经很想问为何,”文清沉声道,“我真是不明白,我不过是想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为何你们个个都要阻拦我。”

    他口气平静,眸中却起了熊熊的火光,像是压抑了许久的愤怒被一下子点燃。常清原本觉得委屈,此时却有些怕了。

    “可是我不曾阻拦。”她小心翼翼道。

    “不曾么?”文清的声音突然高起来,“母亲对岚表妹有诸多误会,你难道不知其中的缘由?岚表妹偷偷乔装出门的事还有我想求皇上赐婚的事,又是谁告诉了母亲?”

    常清被他吓得缩了缩身子。

    文清见状,才想起自己此刻还在街上。这里四周虽没什么人,却也不是个讲话的地方。

    他抬头望着天边暗淡的白月,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

    他说罢,便绕过她往前走,好似面前全无她这么个人一样。

    “即便我说过什么”常清红了眼眶,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那也是因我对你的情分!”

    文清脚下一停,将袖子一点点抽出来。

    “那我只求表妹放过我。”

    他向她长揖一礼,随即转过身去,走向远处那片朦胧的灯火。

    常清没有寻到他的目光,望着他的背影,泪如雨下。她追过来的时候,怒气正盛,想着不论是好是坏,她今日一定要为自己讨个说法,孰料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却又后悔了。

    也不知是从几岁起,她便已经盼着嫁给他,此事早已深入骨髓,成了她的念想。如今突然知道此事再无可能,竟好像一颗心被一下子掏空了。没了这件事,她日后还能盼些什么、念些什么?

    时光如梭,转瞬间青岚的婚期已经临近。

    除了沈家公中出的一份嫁妆以外,周氏用自己的私银给她添了不少。沈望将多年积蓄的一半给了青岚,他原想把青岚母亲的嫁妆铺子全都添到嫁妆里。青岚却想留给庆安一些,便只挑了上次发现问题的几家和何仙坊的南货铺子。

    周氏问她是否要加几个陪嫁丫鬟,青岚却觉得有纤竹、紫雪和百福就够了。白嬷嬷年岁大了,也无须再跟着她跑,留在沈家照顾父亲和庆安为好。

    然而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后,紫雪却扑通跪到她面前,求她准她留在沈家,照顾少爷。

    青岚惊愕。紫雪虽是后来买进来的,不如纤竹跟着她的时间长,但她已经将她视作自家人。原本她还想着,等紫雪、纤竹日后年纪大些,嫁人了,若还愿意回她身边来,她就留她们做管家媳妇。

    “你是不是想嫁人了?”她俯下身问道,“我在京里认识的人家少,原是想等我嫁过去后,让许家帮你寻一户好人家的。”

    紫雪连连摆手,见纤竹、白嬷嬷她们还在近前,便请青岚到屋里单独说话。

    “奴婢真的是只想留下来伺候少爷,”紫雪将槅扇一关,又给她跪下,“而且少爷已经到了年纪,房里却连一个人都没有”

    青岚反应了片刻,见紫雪面上泛了绯色,才突然领悟这话的意思。紫雪竟对庆安有那样的心思,她先前全没有注意到。

    “你伺候我多年,我自然是盼着你有个好归宿。可是我们家没有纳妾的规矩。”即便她同意,父亲也不会同意的。

    紫雪似乎很是失望,却跪着往前走了两步,拉住她的裙子:“小姐,奴婢不做姨娘也好,但少爷已然到了年纪,屋里也该有个通房。这沈家好几位少爷都是如此啊!”

    青岚叹了口气,要拉她起来,可她偏偏要跪在地上,一副青岚不答应她,她就不起来的样子。

    “你是知道的,我爹管他管得严。在蓟州的时候,他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我又怎能塞个通房给她。”

    紫雪脸色泛了白,却不肯松开手:“那少爷如今已然有了丫鬟,也不多奴婢一个,奴婢也想去少爷那边伺候。”

    青岚觉得甚是为难,按理说紫雪这请求并不过分。何况紫雪又伺候了她这么多年,她不忍心回绝她。但她既然知道了紫雪的心思,便更不能将她送到庆安身边

    天色渐晚。

    夜幕深沉之时,青岚仍未就寝。

    屋子里,灯火歪歪斜斜,在窗纸上映出一老一少两个人影。

    “您就别想了,您没答应她就对了。”白嬷嬷拍着青岚的手,低声道。

    青岚靠在迎枕上,抚了抚额头:“我知道,可是看她对庆安也是一片真心,又只是想做个丫鬟我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屋外,有人又往地上叩头,咚咚地响:“小姐,奴婢求您,看在奴婢这些年尽心伺候您的份上,您就让奴婢到少爷那边伺候吧。”那嗓音里已然带了哭腔。

    青岚不答她的话,却闭上眼沉沉叹了口气。

    白嬷嬷握了握她的手:“您可不能心软。这丫头心眼多得很,也绝不会只想做个丫鬟,真要让她过去,后患无穷。”

    青岚点了点头:“罢了,我便做一回坏人,她若恨我便让她恨吧。”

    白嬷嬷笑道:“您放心吧,您不在的时候奴婢会好好看着她的。再过些日子,您就要出嫁了,早些休息才是。”

    作者有话说:

    8.7改字下章应当是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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