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戏假、情真

    ◎“这姑娘,下官的确是中意的。”许绍元道。◎

    然而, 她发现在没有镜子的情况下,把头发束到脑瓜顶的正中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对于她这种平日有人帮着梳头的便更是如此。那盏茶虽勉强可以照一照, 可她的头发长到腰, 又没法盯着那茶汤梳。

    她接连梳了两回,一摸还是歪的。

    所幸,外面还没什么动静,她便又拆下竹冠来重梳。

    谁知刚拆下来,楼梯上便响起脚步声,来人很是匆忙,像怕她跑了似的。她来不及梳好, 那人已经推开了槅扇。

    她吓得一哆嗦,微微侧过头来看, 手里的青丝像瀑布似地滑落了大半。

    余光里那人身形高伟,似是突然定在了门口。

    他必是在望着她的,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让先生见笑了, ”她暗暗倒吸了口气, “我头发乱了,重新梳一下。”

    “自然。”他柔声应道。

    她便重新将头发放开, 散落到到脑后, 指尖插进发丝里往下梳。事已至此,他若是突然走到她正面, 她便换个方向站着, 反正不让他看到脸就是了。

    然而等了半晌, 他好像根本没进门来, 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怎么不进来, 在门口站着做什么?总不会是看她梳头吧, 梳头有什么好看的!

    她心里慌乱,梳得更是乱七八糟,这次虽然束得还算正中,但脑后的头发鼓起来瘪进去的,摸着都不平。她梳得胳膊都酸了,赌气将簪子一拆,先抬手给自己捏了捏手臂。

    许绍元靠在槅扇上,闷声笑了笑。

    青岚一皱眉:“先生笑什么?”她稍侧过脸,露出微微泛着樱粉的脸颊,“我赤手空拳,能梳成这样还算不错吧!”

    许绍元笑着应她:“嗯,说得也是!”

    他说罢,似乎是转身出了门,片刻的功夫又走进来。

    她听着他走到身后,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的肩膀递来一个篦子。

    她将篦子接过来,虽然听不到他的动静,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已经凝在她的发丝上,弄得她头皮都发僵。

    “我看我自己还是不太行,能否劳烦先生将我的丫鬟唤上来?”她稍侧过头,透过发丝的帘幕看着他。纤竹来了她便不会这么尴尬了。

    身后的人稍有些迟疑。

    “不必麻烦了,还是我来吧。”

    青岚还来不及回绝,他已将她垂落在身前的发丝拢到她身后。

    浓密乌亮的青丝垂到她的腰际,朦朦胧胧勾勒出一个清丽的背影。他将那些青丝握在掌中,觉得它们柔顺又光滑,带着一点点她的体温,抚上去胜过世上最好的丝绸。

    青岚红着一张脸,起初脖子都有些僵硬,好在他的动作很是轻柔,她才渐渐放松下来。他一只手扶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捏着篦子从她头顶的发心一路梳到尾,她一点都不痛。

    许绍元看着身前单薄的倩影,喉结微动。

    “你家里是不是也出事了?能告诉我吗?”

    他的声音沉郁柔和,从头顶传来,青岚觉得她被笼进了一团温热里。也不知是不是这团温热让她软了心肠,她觉得和他说一说也好。

    “是出事了。我有个伯父被牵扯到您说的那桩案子里。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一个敢贪赃枉法的人,想来是被冤枉的。”

    许绍元等着她往下说,却没有后文了。

    “所以你是想找我帮忙,走走门路,救你那位伯父出来?”

    “我哪敢有那样的奢望,此时能为他诉冤就已经很好了。我今日本来是想求先生的。不过,我也明白此案是要案,太子盛怒之下严令彻查。都察院连我们祖家都不知会,想必是事关重大,连去牢里探看都很难。这种风头正紧的时候,即便先生您自己就是朝廷重臣,恐怕也须如履薄冰,毕竟一个不留神可能就连累了自己。”

    许绍元听她这样说,手上的动作都慢下来。

    他将她的簪子插好,才绕到她面前去。

    “所以你这是?”

    青岚叹了口气,眼神里显出些超越年龄的踟蹰。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我和这个伯父谈不上有多亲近,但他也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和姐姐也受他的照拂。而且家父若是在世,必是希望我尽力救他。所以我既然知道先生有门路,便不能不试一试。可先生想必有先生的难处,我也不想让您被我拖累所以,我来求先生,便是我尽了力,而先生不答应,便也不会因此为难。”

    她仰着脸想看他有没有听明白,却发觉他眸色深浓得化不开,像是渐渐积蕴了许多沉厚又柔软的情绪。

    他凝神看了她良久,她眼见他抬起一只大手,覆在她的头上,手指轻轻抚了抚。

    “先生?”青岚感觉着他手掌的温热,眨了眨眼。他今日好生奇怪。

    许绍元却没有因此而移开手,甚至还稍往前挪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将她包围在里面。偏斜和暖的日光之下,二人的暗影融到了一处。

    二人这样站了片刻,许绍元已在心里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这次我恐怕是帮不了你,实在抱歉。”

    青岚虽有些失望,但听他这么一说,反而轻松了许多。

    “先生千万不要勉强,这本就不是我的本意。”她笑着露出贝齿

    因青岚疑心有人跟踪,许绍元让她乘了他的马车从后门出发去大兴隆寺。

    他眼看着小姑娘离开,才让人将等在账房里的幕僚徐智叫出来。

    “你拿着我的名帖去左副都御史王大人家,待见到王大人本人,问问他沈侍郎在牢里可还好?另外问他何时有空,我想尽快和他见一面。”

    原本他觉得即便沈茂出事,她们姐弟也不会受牵连,但见她今日如此,他又有些于心不忍了。沈茂于她们而言是到底还是极重要的倚仗,旁的不说,若是没有沈茂,即便文清愿意,淮安侯府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儿媳妇。

    只是人到底救不救得出,也要看都察院手中的证据。他既不想让她空抱着希望,又不想让她觉得亏欠。

    徐智迟疑了片刻:“四爷,您说的是礼部的那位沈侍郎?您要管沈家的事?”

    四爷不是不想和沈家沾上关系么?当初去蓟州吊唁,可是连名字都不愿意留给人家呢。

    许绍元明白他的意思,看了他一眼:“你去就是了。”

    沈茂看上去虽是个中正的纯臣,却因为和皇后的亲戚关系,历来被太子视作三皇子的人,所以他一向不想和沈家走得太近。当初他开始管小姑娘的事,还以为自己什么都能把握得分毫不差。既帮了她,又不至于与沈家扯上关系。却没料到他会越管越多,以至于到了今日的地步

    两日后,许绍元趁着宫里午膳前的时辰来到了文华殿。

    太子朱枋见他来,很是欣喜。

    “内阁事情多,你不必像从前一样常来看我。”朱枋用笔冠指了指一旁的官帽椅,让他坐下。

    许绍元六七岁的时候曾被选进宫做他的伴读,后来又曾在詹事府任职,他上次身陷囹圄也是多亏了许绍元相助才得以脱困。他对许绍元总有着难得的亲近和信任。

    许绍元笑了笑:“不敢对殿下隐瞒,下官此次来,是替人向殿下诉冤的。”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越是绕弯子,越会惹他生疑,不如直来直去的好。两人若当面有分歧,太子可以只当就事论事,若是藏着掖着,太子反而会一直记在心里。

    朱枋手上一顿,干脆将笔架回去。

    “这倒是新鲜了,你还有管闲事的时候是谁呀,能劳你的大驾?”他兴致盎然。

    许绍元站起身来向他行礼:“让殿下见笑了此人是礼部侍郎沈伯实,因涉嫌收受鲁王一党的贿赂,已被羁押在都察院。”

    朱枋一听是沈茂,目光霎时冷了下来。

    许绍元早料到如此,便接着道:“实际上,他曾经试图将贿银退回给行贿之人,只是当时那行贿之人已被缉捕,他无处可退。而都察院也已询问过那人投宿的山东会馆的掌柜和伙计,证明沈伯实的确曾返回山东会馆寻找行贿之人。”

    朱枋低着头不看他:“那又如何,谁能证明他那时是去归还贿银?再者,说不定那人此前已经向他行贿,却只招认了这一次。”

    许绍元暗叹,太子这说法实在有些牵强了,竟依着本就莫须有的事推测更多莫须有的事。他果然对三皇子的人都颇为忌惮,上次被皇上禁足之后便更是如此。早先他没有把柄在手,如今好不容易抓到了,便不肯轻易放过。

    “殿下说得甚是,但下官以为殿下倒不必担心他涉及公粮一案。因为鲁王一党掩盖证据靠的主要是户部官员,且常常是上下几阶的官员一起收买,目前查到的涉案官员也大多是户部的。而沈侍郎一来接触不到钱粮账目,二来势单力孤,即便是想包庇鲁王,也无从下手。”

    朱枋站起身来,一副大而化之的模样摆摆手:“这个么,谁知道他不是给他们牵线搭桥的人?罢了,此事日后再议,我先去用膳了。”他说着已经大步往殿外走。

    “只求殿下再听下官一言,”许绍元拱着手沉声道,“沈侍郎一案,疑点众多,下官只想恳请殿下令都察院严谨处置,既不错放也不冤枉。”他说罢便向太子一揖到底。

    朱枋转回身,看着他漆黑的后脑:“你和沈伯实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你这样帮他?”

    他与许绍元相识二十余载,分歧争论时常有,却从未见他如此相求。

    许绍元这才直起身来:“下官并非要帮沈侍郎,下官想帮的是他的侄女。沈侍郎若是出了事,沈家怕是天崩地陷,那小姑娘又岂能安生度日。”

    朱枋惊愕,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见许绍元神色平静而严肃,才不可思议地叹了声。

    “你许子恕竟也有儿女情长的时候!”

    然而他稍一思忖又觉得实在不像,许绍元怎会为了女人不惜以仕途冒险。也说不定这只是个托辞,他帮沈茂是另有目的。朱枋联想了许多,愈加警惕起来。

    “嫂夫人离世也有许多年了吧?也没见你对哪家姑娘动心这女孩儿叫什么名字?是个什么性子?”他看上去饶有兴致,竟走回来坐到官帽椅上,一副等着许绍元好好给他讲个故事的模样。

    许绍元垂眸片刻,赧然笑了笑。

    “这姑娘,下官的确是中意的,”他缓缓道,“她名叫青岚,年已十七,是已故沈邦彦将军的长女。这个名字或许是沈将军为纪念岚城一役而起的,不过下官总是想到‘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觉得这个名字清新又隽雅,倒是很适合她。

    “至于性子么,刚认识她的时候,觉得她哭哭笑笑的有些活泼,鬼主意多得很,还有些固执。反正实在称不上温柔娴雅。可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下官心里就有了这么个人,觉得她处处都好,常想见到她,想知道她日子过得如何沈侍郎入狱,她求到下官这里,下官也担心她以后的日子会难过,所以才特意来求殿下。”

    作者有话说:

    7.18早补细节

    下一本目前估计是《我带大的小叔不是君子》和《咱家少奶奶怎么这样》中的一本。前一本前期是青梅竹马的小嫂子和小叔子相互扶持,后期是强取豪夺,后一本是假千金和奇怪的少爷之间先婚后爱。求收藏~

    以下杂七杂八的注释:

    男主C

    许大人不能对太子称臣,只能对皇帝称臣。皇帝与太子也是君臣关系。

    徐智在第一、二卷里出现过,沈家和皇后的亲戚关系第三卷 提到过两回。沈茂的字是头一回出现,伯实。沈望的字之前写到过,邦彦——感谢在2023-07-16 21:11:17~2023-07-17 22:0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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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2章 提亲

    ◎许绍元对这个女人的在意远甚于旁人◎

    许绍元说罢。

    良久, 朱枋的目光还凝在他的脸上。

    回想认识许绍元的这些年,他好像真没怎么见他动过情。更何况,许绍元本就是个波澜不惊的性子, 喜欢或厌恶, 都比旁人表现得温和。所以此时他算不算动情他也不敢完全确定。

    即便如此,有一点他绝对不会看错,许绍元对这个女人的在意远甚于旁人,那双眼睛里隐隐浮动的星火是不会骗人的。

    这就好,他原还担心许绍元有旁的心思,不成想他竟是为了女人,朱枋暗暗舒了口气。

    他此刻倒是觉得许绍元更亲近了些。人有七情六欲, 才有软肋,才好把控, 他许绍元若是一心只要权力,才实在可怕。

    “你既然这么惦记这姑娘,为何不早日上门提亲?”他微笑着问道。

    他原是不希望许绍元与沈家走得太近的, 但这个女孩既然是沈望的女儿, 那便另当别论了。先前听许绍元说过,沈望早年和沈家闹翻, 自立门户, 这女孩儿想来是在蓟州长大,与沈家应是无甚感情。若她嫁给许绍元, 那必是与夫家一条心的, 说不定还能令许绍元因这桩姻亲而更加了解沈茂的举动。

    许绍元苦笑:“那姑娘还在服孝呢, 下官怎好在此时提出来。”

    “那又如何, 如今不都是孝期里定了亲事, 过了孝期就完婚么, 连言官都不会说什么你若是不好意思,要不要我帮你去求皇上赐婚?”朱枋一脸的热忱。

    许绍元略一怔。太子年岁大起来,真是比从前还要审慎多疑了。

    “多谢殿下一番好意。下官还想先问问那姑娘的意思,她性子犟,下官怕强拗的瓜不甜,还是下官自己请人去问问吧。”

    朱枋眸光闪烁,思忖了片刻道:“也好,难得你这么体恤一个姑娘家,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沈伯实的事我会让都察院酌情处置。”

    沈茂被关进来有几日了,却是死不招认,单凭那个行贿之人的一面之词很难定罪。另一方面,许绍元于他而言非常重要,而偏偏许绍元既不贪财,又已经接近权力的顶峰,倒不如借着此事加以笼络。

    许绍元见太子答应,郑重行礼谢过他,二人便一起出了文华殿。许绍元不方便陪着他往里走,便揖手送他离开,而后径直往东华门的方向去。

    还没走出多远,身后便有人唤“许大人留步”。

    许绍元循声望去,见唤他的是近前伺候朱枋的内官,姓周。周内官方才随朱枋一起朝北走,此时跑回来追他,想必是朱枋有话要传给他。

    “许大人”周内官有些虚胖,跑了几步便喘个不停,“殿下说难得许大人有中意的姑娘,殿下越想越替大人高兴殿下等着喝许大人的喜酒。”

    许绍元笑容一滞,太子的试探竟还未结束。他随即笑道:“许某明白,劳烦公公帮许某多谢殿下关心。”

    他以为这内官传好了话,便会回去,不料他竟要送他出宫。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旁的事,周内官忽然又说了句:“您这回可是救了沈大人,想必您要是让人上门提亲,沈家得对您感恩戴德的。”

    许绍元笑道:“周内官此言差异,此事是殿下明察秋毫,不想冤枉忠臣,沈家若是感恩,也该感念殿下的恩德才是。”

    以他对太子的了解,既然太子打算放沈茂一马,必是要沈茂记一个人情的,想来不会向沈茂提起他。他先前也没有答应小姑娘,她更没有透露她原本的身份,沈茂应当不会联想到他身上。

    周内官听他这么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哎呦,看咱家这张嘴。”便抬手往自己脸颊上拍了拍

    卢成已经早早在东华门外候着,见四爷出来便迎上去。他先前被四爷差遣到蓟州去打听申公子前些日子找到的那个乞丐,上午刚刚返回京城,便急匆匆赶到这里替卢新候着四爷。

    “四爷,小人回来了。”

    许绍元走得很慢,感觉到他凑到近前才侧过头来看向他,随口喃喃了句。

    “嗯,回来就好。”

    “”卢成觉得四爷这话说得有些奇怪。而且四爷明明在瞧着他,但好像又不是在瞧他,眼睛里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混沌。

    四爷竟然有心事?他觉得四爷脑袋里每天要过几百件事情,每件事情他都能迅速想出应对的办法,因而不会有哪件事滞留在他心里,也自然不会有这样晃神的时候。

    此时,许绍元已经从思绪中抽离出来,便问卢成在蓟州查到了些什么。

    “回四爷,那个乞丐姓蔡,单名一个平字。他是蓟州人,是两年前蓟州卫垛集的新兵。去年沈将军在关外殉职,当时带上了蓟州卫这两年垛集的几百个新兵。那些新兵几乎都死在关外,此人竟然活了下来。想来此人是没有再回去服役,就逃到京师来了。”

    许绍元仔细听着,想到那小姑娘为了找这个逃兵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又将这个逃兵庇护在她的南货铺里,立时生出许多联想。小姑娘做了许多不寻常的事,上次偏偏要去北颜就是其中一件。去北颜的事他不大揣测得清楚,不过她找这个逃兵蔡平,想来是为了知道她父亲出事时的情形但这些事情,早都写在奏折里了,难道她对奏折里的说法存疑?

    他此时还顾不上这事,便压下不提,吩咐了卢成一件更要紧的事。

    “你去何仙坊的那间南货铺问问,下个月初一,她能否出来见一面。”

    卢成略一顿:“是,小人这就去。”

    以往都是申公子来找四爷,自打上回申公子把四爷一个人扔在酒楼里,四爷就愈发上赶着了。四爷与申公子的关系还真是惹人好奇

    卢成传的消息,青岚当日下午便接到了。

    她也很是意外。毕竟从前都是她去找许先生,许先生何曾来找过她。两人几日前才见过面,他若又有了急事也可以让人带话,却只是要求和她见面。

    其实上次见面的时候,她便觉得许先生有些奇怪了。他给她梳头的时候就是,他把手覆在她头上的时候也是,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他心里积累了许多的情绪却没有向她表露,只有如此才能稍作疏解。

    但是,她和他已经如此熟络,有什么话是不能对她说的?

    不过反正只是见面而已,和他聊聊天也没什么不好,她便还是如先前一样,提前去请示了秦氏。

    胡婆子正好在院子里忙活,秦氏交代她下个月初跟青岚过去,她连连应下,待青岚走后,她便急忙将此事告诉了常清。

    “小姐,四小姐月初又要出去了,奴婢这次还跟着么?”

    常清想了想:“你上次说看见她打扮成男人的样子进了一家铺子,还和一个男人很是亲近,你没瞧错吧?”

    “绝对没有!”胡婆子差点就指天发誓了,“奴婢那时为了看清正脸,还专门跑到她们前面去往回看,差点让四小姐发现,奴婢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常清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你先不要对别人说起,让我好好想想。”

    她想要的既不是让沈青岚受罚,也不是让沈青岚坏了名声连累沈家、连累她。她还需等待一个时机,将此事用到刀刃上

    这几日,沈家大门紧闭,极少待客。沈茂入狱的事也早已传开,这种时候也无人想和沈家沾上边,除了文清一家来探望过之外,客人寥寥无几。

    门外连日安静,连门房的小厮都渐渐松懈起来,靠在廊下打瞌睡。门外有人敲了半晌,也无人去应门。还是一个正巧经过的小丫鬟听见了动静,才把那犯懒的小厮拍起来。

    “谁呀?”那小厮不耐烦地喊了句,外面的人不说话却还在敲,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那小厮被敲得无法,走过去忽地把门打开,外面那人竟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小厮见那人一身绯袍,吓得把人扶起来查看。那人干干瘦瘦,满脸胡子拉碴,小厮正想问他是哪位,才赫然认出来,那正是自家大爷沈茂。

    家里的顶梁柱平安无事地回来,整个沈家立时沸腾得像热油锅里滴进了水,众人一个个如蒙大赦,几乎就要弹冠相庆了。

    沈茂被小厮背回了峻茂馆,众人或出于关心或处于礼貌,纷纷跑过来探望,全被秦氏给挡了回去。除了大房的人以外,只有周氏得以看看儿子的模样。

    沈茂睡了好长一觉,第二日下午才迷迷糊糊地醒了。秦氏亲自伺候他沐浴、更衣,让人给他梳头刮胡子,收拾得如往日一般干净利落。

    然而沈茂往炕上一坐,依然是直不起腰来,一张脸青里透着黄,双目黯然全无一点神采。秦氏想起丈夫身后那一道道青紫的淤痕,忍不住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沈茂突然被抓进去,又突然被放出来,一家人只觉得是老天有眼,还了大爷清白,谁也没想到旁的。青岚亦不例外。许先生拒绝得干脆,应当与他无关。

    文清的母亲宋氏听说沈茂回来了,和文清一起赶过来探望。宋氏又私下将秦氏叫到一旁说话。

    “万幸妹夫平安回来了,不瞒你说,我们这些日子也陪着你们揪心。先前你说要来找我,是不是要谈清姐儿的亲事?我这些天除了担心妹夫,就在担心这事呢。”

    秦氏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想把这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

    宋氏一拍大腿:“那是自然!你也知道我一直喜欢清姐儿。不怕你不爱听,我先前真怕因妹夫的事,侯爷会不同意这桩亲事。所幸现在妹夫清清白白地出来了,我想尽快把这事定下来,心里才踏实”

    秦氏自然是高兴地不得了,待宋氏走后,便将此事告诉了常清。

    常清听罢,呆愣地盯着母亲瞧了一会,才抚着胸口吐出一口气来,眼眶都有些湿润了。她盼着这一日已经盼了太久。

    “可是,四姐姐还在前面拦着呢。依父亲的脾气,她若不定亲,便轮不到儿定亲。”

    秦氏抿了抿唇:“你爹出事前,倒是有三家上门来问过她的事,我那时候觉得都不太满意,就还没应他们的话。”

    常清哎呀叹了声,摇了摇她的手臂:“四姐姐条件也不怎么好啊,咱们干嘛挑剔人家!表哥他样样惹人眼,又是新科探花,万一某日被哪个世家捉了婿,那可怎么办!”

    秦氏猛地抬起头来,闺女说得甚是有理,反正岚姐儿的条件也说不上好,不如趁着那三家还愿意,从里面挑个最好的给她不就行了。

    秦氏比来比去,选中了张家。张家大爷是山西布政使,一方之长,而张家在京内京外也有不少产业,可以说是尊荣、体面、钱财一样不缺。

    她早先就觉得张家的条件最好,所以早就和相熟的太太打听过张家少爷的情况。

    结果不打听还好,一打听才知,这位张大少爷实在不成器,举业不成不说,未娶正妻便先养了两房外室。

    这回,秦氏狠了狠心,反正这些事情都是她悉心打听才知道的,若是不打听,那张家看上去也挺好。

    她便差了一个丫鬟去给张家送口信,请他们家大夫人这两日有空的时候来家里一叙。

    安排完这些事,她心里踏实多了,便躺到竹榻上,让方才给她打扇的刘姨娘给她揉腿。她是用惯了刘姨娘的,只要在自己的院子里,即便有富勤家的能伺候她,她也还是会让刘姨娘也在一旁伺候着。

    刘姨娘乖巧地应了,揉到秦氏睡着才悄悄退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西厢,见儿子应芳在读书,便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快去告诉你四姐姐!”

    她感激青岚待应芳好,此时便是投桃报李的机会。

    应芳嗯了声便一路跑到青岚的小院子,将张家的事和秦氏的态度一五一十告诉青岚。

    青岚听得心惊,没想到大伯母已经选定了人家,她想来想去,眼下要避开这桩亲事也只有一个办法了

    请示过周氏之后,青岚和庆安一起去了姨夫家。周氏感激刘家先前帮忙打探消息,并无二话。

    姐弟俩问候了姨夫之后,青岚便将知言叫到了跨院和他谈事情。

    “哥,这回是火烧眉毛了,你一定得帮我!”

    “帮你什么?”

    “你让姨夫找个人,这两天就上我们祖家提亲。”

    知言惊得目瞪口呆。

    院外有个人正朝这边走来,此时却停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9pm发,10pm改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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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3章 既见淑女,云胡不喜

    ◎“你若不负我,我绝不负你!”◎

    青岚这厢将张家的事告诉知言。

    “这次是张家, 下次又不知是谁家,又有些什么毛病,我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所以我才想到了你。”

    “表妹”知言坐在石凳上, 两掌撑着膝盖,看上去很有些为难,“我一直都只把你当妹妹,我对你从没有那种意思。”

    青岚一开始没明白,等明白过来,气得直想往他胳膊上掐:“我对你也没那意思!都说了是找你帮忙,不是真要和你结亲!”

    知言听她这么说才稍稍松了口气, 然而他迟疑了片刻,还是摇头:“那也不行, 这忙我帮不了别的都行,就这个不行。”

    青岚一皱眉:“为何?我不会碍你事的,你过一阵就可以退亲。我大伯母就是嫌我碍事, 才这么急着给我定亲, 我只要熬过这一阵就行。”

    “可我若是帮了你,等我有了喜欢的姑娘, 还怎么去提亲?”

    青岚唉地叹了声:“那等你一看上谁, 你就马上来退亲,行不行?”

    “那我我要是已经看上了呢?”知言很是委屈。

    青岚怔了片刻:“已经看上了?”见知言微微侧过头不看她, 便歪过身子去看他的表情, “谁家的?我认识么?”

    知言垂眸不答话, 她的好奇心却已经被挑起来。

    “你们厉城合适的人家就那几户, 我记得那几位小姐你都瞧不上难道是京城的?可京城你一共也没待过多少时日, 能认识谁?”

    青岚想来想去, 突然想到一个人,不禁脱口叫出来:“老天爷总不会是沈常清吧!”

    知言的脸唰地红成了一颗石榴:“你小声点,别坏了人家的清誉!”

    青岚觉得实在难以置信,但知言这样子俨然就是承认了。

    “你……别人也就罢了,那沈常清是能随便喜欢的么?你喜欢谁你也千万不能喜欢她!”

    “为何?”知言腾地坐直了身子,“我觉得沈五小姐很好!我上次来京师的时候就听说过她的才名,没想到本人更是温婉娴雅”他说着脸颊又泛起一阵红润。

    青岚看他的样子就替他着急:“你才见她几面,怎知她品行如何?怎知她不是个心思深,爱耍手段的?”

    知言想起常清清丽脱俗的样子,怨青岚把人家那么好的姑娘说得不堪。

    “心思谁没有?怎地就是人家品行不好你一个姑娘家,莫要在背后说人家不是。”

    青岚气得瞪眼睛:“我说她的不是?她做的那些事我还没告诉你呢!再说了,人家眼睛长在脑瓜顶上,心里想的人是哎呀,反正你是入不了她眼的!”

    “我我怎就入不得她的眼?你又不是人家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知道人家喜欢什么样的!”

    他好不容易有个放在心上的姑娘,她这个做妹妹的居然这样泼他冷水、贬低他。他气得站起身径直走到自己房门口。

    “罢了,不和你说了,反正你这事我管不了最多,我再帮你想想别的办法。”他背对着她甩了一句,便挑起竹帘走进去。

    “用不着你想办法!”青岚对着帘子气呼呼地喊了声,“我亲哥都不管我,我现在就上街,我我随便找个人去提亲去!”

    她说着就嚯地站起身,迈步往院外走。他若是为了旁的也就算了,居然为了个沈常清就不管她了。

    这院子小,她没几步就到了月洞门。方才立在院外的人来不及躲闪,被她在夹道上撞见。

    “世子爷。”青岚抬头见文清一脸尴尬地立在不远处。

    这院外的夹道这么窄,很是拢音,方才那些话他大概也听到了,也不知又会如何想她。

    文清羞愧至极,正想着如何解释,却见青岚已经福了福身走过去。

    她去如疾风,浑身像蹿着火苗子似的,他竟不敢追上去。但他想着方才在院外听到的事,揪心得很,便走进去找知言。

    “我方才碰巧听到你和四表妹说得起急,她说什么到街上随意找个人提亲之类的这是怎么了?”他小心地问道。

    知言正心烦,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事原本不该和他一个外男讲,但看他这个样子,应该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知言便干脆将实情告诉他。

    “反正,她就是想找个人去假提亲。你说这怎么使得,换了谁谁能答应?”知言越说越觉得青岚胡闹,这事怪不得他。

    文清默了片刻:“我或许能帮帮表妹。”

    知言随意点了点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帮她?你去提亲?”

    “嗯。”

    “你,你可想好了啊!你这身份可不是说提亲就提亲,说退亲就退亲的。”

    “嗯,我想好了,”文清点点头,虽然两颊绯红,神情却很是郑重,“我觉得四表妹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知言半张着嘴,好像大白天看见打闪似的。

    “你该不会是看上我表妹了?去年端午的时候,我还跟你提过她,你可是根本不接我的话!”

    文清带着愧色拱了拱手:“我那时年少无知,枉费了你一番好意,不过我今日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知言干笑了几声,什么年少无知,才隔了一年而已,也不知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既然文清是当真的,知言便与他合计起来。

    先前青岚说姓张的那户人家不日便会上门来和秦氏谈她的亲事,那若是等文清请到媒人,怕是根本来不及了。文清拿定了主意,便即刻乘车去了国子监,请父亲袁思教出来说话。

    袁思教知道儿子一向有分寸,这种时候他专门把他叫出来,想必是对这姑娘极其在意了。

    “既然是沈家的女孩,应当错不了。你若认定了她,我自然同意。时候不早了,你快去侯府问问侯爷的意思,你母亲那里我去帮你说。”他自己的婚事是终身的遗憾,便希望文清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姑娘。

    文清在侯府也很顺利,淮安侯自己是武将,一听说文清喜欢的是已故沈将军的女儿,欣然同意。

    此时,天色虽有些暗了,但文清还是赶去了沈家,求见周氏。

    虽说很少有男人自己上门求亲的,但事急从权,媒人什么的可以之后再补上,此时先要让沈家知道他的意愿。

    文清才进沈家院门的时候,秦氏正在和周氏说张家的事。青岚毕竟是沈家的孙女,男方的情况也要和周氏说一声,而且此事若是有了周氏的首肯,青岚嫁过去后即便觉出什么不对,也怪不得她这个大伯母。

    “您说说,这张大人家是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媳妇觉得这门亲事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周氏听她说罢,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汤的热气:“这么好的亲事,怎么不给清姐儿留着?”

    秦氏的笑容立时干在了脸上。

    “好是好,但家里也得讲究个齿序,自然是要先紧着岚姐儿的。”

    周氏不搭这话,抬了眼皮看她:“你说来说去,都是张家如何好,那张公子本人呢?二十五六了没说亲,你就不打听个原因?”

    秦氏背后发了汗,老夫人年纪虽大,到底不糊涂:“媳妇跟几个相熟的太太打听过了,听说就是张家眼光太高了些,所以一直没结亲。”

    “是么?”周氏将茶盏放下,盯着秦氏的脸看了良久,看得她直发毛,“老大家的,知道我为何让你掌家么?”

    秦氏没料到她突然说这话,忙欠了欠身:“全赖母亲信赖。”

    “实话告诉你,老爷子在的时候嫌你笨,说你管不好家。可我还是信你,不为别的,只因为你的心还是善的。”

    秦氏越听越心惊,不知婆母这话要往哪说。

    周氏端起茶盏慢慢饮了口茶:“你呀,再去好好打听打听那个张公子,往细了问。我知道你心急,可是呢,你的孩子是孩子,别人的孩子也是孩子,你得把心摆正了。”

    “是是,媳妇这回一定仔细打听。”秦氏吓得点头如捣蒜,好不容易撑住才没把实话讲出来。

    秦氏还没走,文清便上门来。婆媳俩听说文清来拜访,都是一愣,等把文清请进来听他说明来意,秦氏竟蹭地站起身来。

    “你你想娶岚姐儿?可是你和你母亲商量过么?”秦氏的手都微微地抖起来。

    文清也不明白她怎会是如此反应:“文清事急从权,不免唐突,但是文清已取得家中长辈同意,恳请老夫人和表姑母给文清一些时日,文清会另请媒人上门正式提亲。”

    周氏想着文清先前为青岚正名的事,稍稍想了想:“世子的心意老妇明白了,不过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知世子爷需要多少时日才能请媒人上门?”

    岚丫头的事其实也没那么急,可她沈家的女孩儿自该是矜贵的,不可能因他一句话就这么等下去,别说是个世子,即便是王孙皇子,也得给个期限。

    文清凝眉略一估计:“五日应当够了。”

    秦氏一听这话,一个劲朝周氏挤眉弄眼,周氏权当没瞧见。

    “可以。老妇看世子像是诚心求娶我沈家孙女,那么五日内,岚丫头的亲事暂时搁着,五日后,一切便要讲个先来后到了。”

    文清激动地向周氏长揖一礼,秦氏却听得直跺脚。

    周氏实在受不了秦氏这副猴抓腮的样子,干脆请文清出去在院子里稍坐,单独和秦氏说话。

    秦氏见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眼泪都快流出来:“母亲,清姐儿和世子爷可是青梅竹马,媳妇和他母亲都谈好了,这这算怎么回事?”

    周氏明白她的意思,却截住她的话:“你糊涂啊,那两个孩子都认识那么多年了,人家也没看上,那你还惦记人家做什么?”

    说罢便也不管秦氏再说什么,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文清等秦氏走了,复又进来,向周氏请求与青岚见一面。周氏便让人将青岚叫过来,在松龄馆和他见面。这也算是有长辈在场了。

    青岚走进松龄馆的时候,仍是一头雾水。袁文清很少私下找她说话,这回居然还是在祖母的院子里,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表妹,”文清话未出口,脸已经红了,“今日来是想给表妹看一样东西。”

    他说着从手里拎着的提梁盒里取出一个锦盒,里面是一方细腻温润的砚台。

    青岚不是很懂行,但是觉得那砚台有些眼熟,好像与他送她的那一方很有几分相似,又不大一样。

    文清见她细细端详,斟酌了半晌才道:“这方端砚与上次赠与表妹的那一方是一对。”

    青岚听得手一抖,还好她反应快,又将那砚台好好地抓住。

    “表哥的意思是?”她见文清脸红得通透,觉得好像猜到了他的意思。但是这种事情她实在没有经历过,还是要问清楚。

    “原先我是打算立业之后再成家的,”文清一阵羞赧过后,目光却愈加坚定,“但是时候不等人既见淑女,云胡不喜?表妹秀外慧中、浑金璞玉,我倾慕表妹已久。若是表妹不弃,文清五日内会请媒人上门,向表妹提亲恳请表妹答应。”他向她深揖一礼。

    青岚抱着砚台,呆愣愣地望着他头上的玉冠。所以紫雪、纤竹她们先前猜测的那些都是对的!袁文清先前为她做了那些事,真的是因为喜欢她。

    她早先也觉得他待她不同,但一来他身份特殊,二来他和大房的关系她实在不了解,所以从不敢往深处想。

    如今他这样恳求旁的不说,她这样被人追求还是头一次,实在是新奇又愉悦。

    “表哥,我想确认一件事,”她感动之余,还是保持了适度的清醒,“你不会是听了我和我表哥的话,来帮我假提亲的吧?”她凑过来低声问他。

    文清僵着身子满心忐忑地等她回答,却等来这么一个答案。他赶忙直起身子向她摆手:“自然不是,我诚心求娶表妹,希望表妹能答应。”

    青岚这才冷静下来,认真地思考此事。她原就觉得袁文清各方面都无可挑剔,再加上他待她好,比秦氏要塞给她的人不知好上几百倍,她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不答应他。

    “此事有些突然,我若是有什么条件,可以之后提出来么?”

    文清眼前一亮:“自然!表妹请随意提,只要我力所能及,什么条件都可以,我绝不负你!”

    青岚其实也只是想看看他的态度,听他这么一说,便高兴地应下来。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负我,我也绝不负你!”

    文清真好像得了佛旨纶音,觉得眼前繁花盛开,处处都是芬芳。两人相视而笑,兴奋地如孩子一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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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第 104 章

    ◎许绍元不禁莞尔:“我想娶她为妻。”◎

    翌日下午。

    沈茂正拖着步子往礼部的院门走。

    他在都察院受刑的伤还未痊愈, 稍一用力,整个腰腿牵拉得痛。那日都察院突然将他放出来,无人来接, 他身上又没银子, 只好自己走回家,真真是把一辈子的罪都受了。

    他好不容易挪出了礼部,便见一辆马车刚刚停到院门外。

    原以为是哪个已经回家的僚属回来取东西,却见马车上走下来的那人年轻英朗,穿一身炽艳的绯色补服,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许阁老。”他忙忍着疼上前行礼。

    人家虽小他十好几岁,又与他同品, 但人家是阁老,他还是得先行礼。

    许绍元还礼:“沈大人行动不便, 还是宜多告几日假好好休息不过见到沈大人真是许某走运,许某正有件事想请教沈大人。”

    “阁老客气,请但讲无妨。”

    “我有一位亲戚, 上次在雅集上见过沈四小姐, 想托许某问问您家这位小姐可有定亲?”他含笑问道。

    沈茂虽有些意外,却也说不上惊讶。上次雅集之后, 已经有好几家托人上门打听过青岚的事。

    “虽是有几家人来问过家中侄女的事, 但家母似乎还在考虑,所以侄女的事尚未定下来。”

    昨日秦氏从松龄馆回来, 就一直哭丧着脸。她说张家恐怕是不成了, 还得再找, 后来就一头扎进闺女的房里去, 一晚上都没回来, 也不知道这娘儿俩是怎么了。

    “原来如此。”许绍元眸光晶亮, 随即拱手向沈茂告辞。

    沈茂看着他的马车远去,觉得自己这侄女也是越来越出息了。原以为许阁老是要来礼部办事,顺带问她的事,但看这个样子,许阁老竟像是专程为她的事来的

    许绍元回到家,头一件事是去给母亲连氏问安。

    连氏看话本正看到紧要处,听到儿子的脚步声也舍不得移开眼睛。

    许绍元便安静地坐到炕桌另一侧,边剥盘子里的松子,边饶有兴致地看母亲脸上变幻的神色。

    良久,连氏皱着眉叹了口气:“唉,怎么能喜欢他呢!”便将那话本没好气地往炕桌上一扣。

    许绍元将刚剥好的一小堆松子朝她推了推。

    “这书是有什么不对?”他噙着笑问。

    连氏摆了摆手:“也没什么,是这写书的瞎写你今日心情好像不错,还有空帮我剥果仁了?”她捏了一小撮松子仁送进嘴里。

    许绍元想了想道:“您现在还和哪家的夫人常来往?儿子可能得请位媒人。”

    连氏嚼到一半嘴停了,含糊道:“请媒人?你要提亲?给谁提?”

    许绍元见母亲激动,不禁莞尔:“上次跟您说的那位姑娘,儿子想娶她为妻。”

    连氏急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好啊!好!我早觉得你对那姑娘不一般,你早该找人提亲去了!”

    儿子的眼光肯定错不了,何况她也只是盼着有个他喜欢的人陪陪他而已。

    她仔细想了想道:“永定侯夫人?要不然曹国公夫人?”

    许绍元抿了抿唇:“您觉得长公主如何?”

    若是文清请人提亲,恐怕是会请一位公爵夫人的。

    连氏先是一愣,随即不住地点头:“还是长公主好!你在宫里伴读的时候她就挺喜欢你的,找她应该可以。”

    跟长公主一比,那几个公候夫人算得了什么。她就知道,儿子对那女孩儿不是一般的喜欢!

    即便是官户之间嫁娶,请媒人请到公侯夫人已算是顶天了,儿子居然想请长公主。要不是她知道儿子的性子,真以为他是要跟谁较劲似的!

    “我问你,你既然这么喜欢她,怎么早先不去提亲,这会才想起来?”

    “您是知道的,儿子比她大不少,早先又不想与她家有太多的牵扯可近日儿子替她家里人向太子求了情,太子疑心不减,偏要看着儿子与她成亲才能放心”

    连氏在脑袋里捋了捋:“这里面的事我是不大明白,不过你原就是喜欢那姑娘的,不是么?”

    许绍元苦笑了几声,脸上带了些愧色:“喜欢又如何儿子说起来也算她的长辈,而且她那么年轻,儿子真是”

    连氏看他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良久才心疼地拍拍他的手。

    “怪我呀,你这个脾气怪我。你爹甩手走人的时候,你才十岁,我那时候脾气又不好,管不了事,那几房的人还欺负咱们孤苦。你小小年纪,又要读书,又要管着家里的事,又要防着那些人。明明是个孩子,却跟个大人似的。凡事你是先想着能不能做、怎么做最好,最后的最后才是你自己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但是儿啊,娶媳妇这事,你得任性一回。你不要管那些个虚的,就只问自己喜不喜欢。你这还算运气好,人家姑娘还没许了人家,这要是再晚些日子,有你后悔的!”她使劲戳了戳他的手臂。

    许绍元含笑点点头:“儿子谨遵母亲教诲,不过还是得先问问她的意思。”

    连氏眼前一亮:“问是要问的,不过她若是犹豫,你就把太子非要你们成亲的事告诉她。”

    许绍元含笑摇了摇头。

    他出了连氏的院子,把家里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

    他们这一房与其它几房之间唯一的通道就是整个霖园的前后门。这倒是正好,日后沈青岚来了,前后院她可以随意用,也不用担心旁人说什么。她这么喜欢玩,他可以围着前院那个太湖石给她挖个池塘,种些睡莲,养些鲤鱼、乌龟之类的。日后她若想摸田螺、捞鱼什么的,在家里也能玩。

    后面么,可以把他的小院里一侧的厢房改成书房。他把前院的书房搬到后院来,让她把她的书也搬过来,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瞧瞧她都喜欢看些什么书。

    或者,干脆前后院各放一部分书,她喜欢在哪里看书写字,他就陪她到哪里看书写字。

    至于他的卧房么,虽然不大,但是通透明亮,她应当会喜欢的,而那张拔步床又足以遮光,她想赖床也可以。

    他随便走到哪里,都仿佛已能看到她在那处的影子,家里各个平平常常的角落都因此变得鲜活、可爱起来。

    他走到廊下,正盯着那太湖石出神,有个小人儿悄无声息地跑近了,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

    “哈!爹爹!”小人儿咯咯笑着,仰起一张粉嫩嫩的脸看他,“吓到了吧!”

    许绍元猜到是桐儿,回身把他抱起来:“等你母亲来了,可不能这样吓她,知道么?”他皱着眉凶他,嘴角却流露出笑意。

    “桐儿要有母亲了!”桐儿反应了一下,兴奋地扬起下巴,脑瓜顶的冲天鬏都跟着颤了颤,“可为何不能这样吓她?”

    “因为她一定会反过来吓你,她可比你厉害多了!”许绍元抱着桐儿举了几次高,朗声笑起来。

    原本他还有些踟蹰,可如今认定了这条路,才发觉未来的一切竟都是令人欣喜愉悦的。他一向极擅节制自己的思绪、情感,那些不该想、不可想的事他都可以牢牢地压在心底某处,一辈子当它们不存在。

    然而当他终于无需克制,他才发觉心里累积的期盼和渴望早已蓄积成一片汪洋。闸门大开,洪水倾泻而出,将他也淹没其中,让他觉得自己将将变成另一个人。

    *

    是日初一,距文清向青岚“提亲”已过了三日。

    文清一大早从侯府出发去翰林院,快到中午的时候又从翰林院赶回来给母亲请安。

    他敲了几次槅扇,等了半晌,也没等到母亲应他。自他从沈家回来那日起,母亲便病倒了,已经连着卧床三日,不肯见他。

    大夫看过后,说母亲是情志内伤,抑郁不遂以至气滞血瘀。言外之意,说母亲是被气病的。

    父亲早已为他找好了媒人,可碍于他母亲的病,迟迟不敢请媒人去登沈家的门

    “母亲,那儿子就自己进来了。”

    他刚要去推槅扇,一个婆子打开槅扇走出来,带出一股子药味。

    “少爷,夫人说不想见您,您还是晚些再来吧。”

    “可我总要看看母亲如何,才能放心。”

    那婆子叹了口气,把他拉远了些:“大夫不是说了么,夫人这是心病,最怕人家违她的意。您此刻进去了,夫人问您能不能退亲,您说不能,那她不是更生气!”

    文清虽不甘心,却觉得这话有理,若是母亲问起,他不可能骗她。即便骗得了她这一日,日后又当如何。

    他觉得异常疲惫,扶着柱子在廊下坐了好一会,才起身离开。

    那婆子见他出了院子,才让人将院门暂时上锁,叫小丫鬟赶紧给夫人泡茶,又让厨房的人将夫人的饭菜送来。而后她又将窗户、槅扇全部打开,散尽里面的药味

    文清已经向翰林院请了两个时辰的假,原本打算的是看望母亲之后去和青岚说说他这边的情况。虽说约定了五日,但是如今已经三日没消息,他怕她担心。

    现在母亲见不成,他决定直接去找青岚。还是按上次一样,他先到松龄馆,向周氏请示。

    然而周氏才刚歇下,无法见他。好在周氏身边的苏嬷嬷告诉他,四小姐才去了大兴隆寺上香。

    他正要离开沈家去大兴隆寺,却被人叫住。叫他的人是常清。

    “表妹已经吃过了么?”

    文清有些尴尬,前几日母亲生气的时候说她早和秦氏商量好了,一直以来她们都是希望他娶常清的。

    常清看上去很是憔悴,一张精瘦的脸倒比原先更小了一圈,脸上的粉黛也遮不住愁容。

    “表哥,是要去找四姐姐么?”

    文清只好应是。

    “那正好,我正担心四姐姐,想去瞧瞧她,表哥若能及时找到四姐姐,我就放心了。”

    “表妹她怎么了?”文清一听立时紧张起来。

    常清见他如此,指甲险些扎进肉里去。

    “表哥先别急”她绵声安慰道,“是这样,和四姐姐一起出去的婆子说四姐姐常常偷偷离开大兴隆寺,装扮成男人去那附近的一间铺子。常清怕四姐姐挨罚,不敢将此事告诉长辈,但又担心四姐姐被外面的歹人欺骗,所以”

    “那铺子在哪?”文清等不及她说完便问。

    “哦,就是玉石桥边的河堤上,有家铺子叫——品珺阁。表哥可要快着些,我实在担心四姐姐。”

    作者有话说:

    下一部分不大好截断(主要我好多还没写出来),只好先放到这个位置。另外以前注释过,再来一遍哈:儿子不是亲生的~~~~~~~~感谢在2023-07-19 21:15:32~2023-07-20 20:4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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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5章 背起

    ◎"许某如今决心已定,恳请令姐再给许某一次机会。"◎

    天色阴了一早上, 青岚才刚踏进铺子,外面就开始落雨了。

    她让纤竹等在楼下,正准备上楼, 却发现柜台上多了许多先前没见过的首饰。

    有两支金累丝的花朵纹发簪最引人注意, 一支是兰花纹嵌了红宝石,另一支则是芍药纹嵌了蓝宝石,精致又夺目,她这个不大在意首饰头面的人都不禁站在柜台前打量了一会。

    “喜欢么?”男人温沉的声音。

    青岚抬头,见许先生已经站在柜台后,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先生说笑了,我一个男人喜欢这些做什么。只不过是看个新鲜而已。”

    许先生弯着嘴角点了点头:“我的意思是, 这些新样式,你觉得如何?”

    青岚托腮想了想:“好看是好看, 就是略显繁复了,若是能去些雕饰,戴在头上应该会更好看。”

    许先生听她这么说, 竟将两支钗都拿起来, 在她的头侧比了比。

    “先生?”

    许先生没有回答,只是仔仔细细端详了好一会, 才将两支钗放回原位。

    “嗯知道了。”

    青岚眨眨眼, 他知道什么了?

    许先生却也不解释,笑着招呼她上楼。

    “先生找我是有何事?”青岚已经好奇了许多天, 一到楼上便忍不住问他。

    许先生似乎没打算一上来就说此事, 垂眸片刻又抬眼看向她:“我其实只想问问令姐可有定亲?”

    青岚有些惊讶:“家姐尚未定亲。”文清虽说要提亲, 却也还没有, 那么也不能算定亲。

    她觉得许先生听她这么一说, 虽然神色依然平静, 一双眼睛却是熠熠生辉。

    “先生好像尤其关心家姐的亲事。”她看了他一眼。

    许绍元挨了小姑娘这一眼,不禁苦笑。

    “你千万别介意,我并不没有不好的意思,我只是想问”

    话到嘴边,他又斟酌了片刻,拎起茶壶给她加了些茶。

    “我只是想问问。若是令姐尚未定亲,还能否考虑我?”

    青岚眼睛睁得溜圆:“先生说的是哪种考虑?总不会是与家姐结亲吧?”

    许绍元暗暗叹了口气,话说到这个地步,她竟还是不相信。全是他自己造的孽。

    他便站起身来,绕过茶几,走到她面前深施一礼:“正是,若是令姐不弃,许某想求娶令姐。”

    他躬着身却仍比她高一些,她便推了推禅椅,站起身来。

    “先生不是开玩笑吧,去年先生还是不愿的。”

    许绍元这才直了身子,一双平静的墨眸显出少有的炽热:“许某先前的确有许多顾虑,怕耽误了令姐。但许某如今决心已定,想恳请令姐再给许某一次机会。”

    小姑娘似是有些怔忡,仰脸看着他不说话。

    他心里愈加忐忑起来,全神贯注地望着她的眼睛,不敢错过其中任何一丝波动。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已然是个年过而立的人,今日却只能像一个青涩少年一般恳求自己心仪的姑娘,虚荣、脸面放到一边,是生是死全凭她一句话。

    若是旁的事,他总能算得八九分,只给老天留一两分余地,可今日这事,他能做的准备已经做足,对她的心意却仍是没有丝毫的把握。

    “先生问得迟了,”青岚垂眸,“家姐已经答应了旁人。”

    许绍元神色一僵,忍不住朝她再走近些:“令姐不是没有定亲么?”

    青岚抿了抿唇:“是没定亲。不过那人之前说五日内会请媒人来提亲,家姐已经答应了他。”

    “那,五日到了么?”

    “还没,算上今日还有两日。”

    许绍元沉下一口气,默了片刻又道:“可是三日都还没有消息,会否是他家里的长辈不同意?令姐会否空等一场?”

    青岚梗着脖子看向他:“那人向来诚挚,他既然开口,那我们便信他。而且家姐向来重诺,是绝不会毁约的何况,先生先前见都没有见过家姐便拒绝了我,如今又突然说要娶家姐为妻。您这忽然间来的三分热忱,让我如何相信?”

    许绍元对上她的目光,喉结微微滚动:“我倾慕令姐已久,自认比那人更了解令姐,请你信我这一次。”

    若真就是三分热忱,他何至于如此。

    青岚感觉到他眸光的热度,蹙起眉:“先生,您都不认识家姐,何谈了解?何谈倾慕已久?”

    许绍元思忖了片刻,小心翼翼道:“女孩儿家出门在外,多有不便,要换身装束也是有的。”

    青岚不知他何出此言,但见他看向她的目光愈加温柔,还带着些怜意,才猛然明白他的意思。

    “你你早就知道了?”

    许绍元点点头。

    青岚脑袋里嗡地一响,一直以来,她这样与他来往,以为毫无破绽,原来都不过是她自欺欺人。

    “你早就知道我是女子,看着我每次这样偷偷摸摸地跑出来与你见面,却装作不知!”

    她继而想到先前相处的种种亲近,才发觉他的那些让她稍感意外的眼神、动作,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原来都是因此而来

    “所以我那时问你,是否愿意与我姐姐结亲,你也早知道我说的是我自己?”青岚又恼恨又羞耻,涨得脸通红。

    许绍元直怕她想歪,忙道:“我那时的确知道,但是我绝对”

    青岚抬手示意他等她说完:“我做的那些事,在你看来是不是都挺可笑的?我先前当你是朋友,可我真不知道你是如何看我的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人?”

    她也不知是气他还是恨自己蠢,眼眶里涌上湿润,一颗泪珠滚落下来。

    许绍元看得心里酸涩,后悔说错了话。他本应该更坦诚些,先把他和她父亲的关系告诉她,把他们二人之间这些前前后后的事讲清楚,再来谈亲事。

    可他担心的、想回避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担心她知道那件事后会先入为主,将他视为长辈,继而觉得他对她生出那样的心思甚是不堪。他也不想让她以为他只是因太子的疑心而要娶她,更不想让她怀着报恩的心答应嫁给他。

    “你先别急,这事还要从一年前说起”他匆忙理了理思路。

    “青岚?青岚表妹你在这么?”楼梯口突然传来一人的呐喊。

    那人似是被拦住了,和旁人纠缠中喊了句:“你们拦着我做什么,让我上去看看!”

    青岚听那声音听得心惊,回头看了看许绍元,决定长话短说。

    “先生既然已经知道我是女子,我便直说了。我不知道先生一年前是顾虑着什么,不过我觉得当一人决定与另一人结亲,何尝不是一种信任。先生当初不信我,我能理解,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我未来的夫君他信我,所以今日我也不想辜负他。”

    她说罢也不等他回话,便匆匆走出门外,许绍元觉得楼下那人声音耳熟,想拦着她却已经来不及。

    二人走到楼梯口,却见楼下一个长身量的年轻人正要拉着扶手上楼来,却被下面的掌柜和伙计死死扯住。

    那年轻人生得剑眉星目,又是焦急又是愠怒,眉间生出个深深的褶皱。

    正是袁文清。

    他听到楼梯上的脚步声,抬头望去,竟见一身男装的表妹和许四叔一前一后站在楼梯上。表妹脸上泛着红晕,眼中似还闪着星星点点的水光。许四叔却是满眼的忧色。

    “你们这是?”他原还怕表妹是被什么歹人诓骗了,如今这情景他却不知该如何想了。

    “表哥咱们走吧。”青岚只顿了片刻,便脚步匆匆地跑下去。文清最后望了一眼许四叔,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她拉走了。

    品珺阁外,雨下个不停,台阶下积了水,已经能没过鞋底。文清的马车不好挡着铺子的门面,只能停在前面,要上马车还得踩着水过去。

    青岚看着地上的水正在想办法,文清已经踩进水里,蹲到她身前。

    “我背你过去。”他侧过脸来看她。

    青岚见他的鞋已经浸到水里,便也不跟他客气,反正都要和他定亲了。

    于是,纤竹在一旁撑着伞,文清脚下蹚着水,背着青岚哗啦哗啦地往前走。他似是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身子忽地一歪,青岚吓得搂紧了他的脖子。

    好在他又踩到了底,两人虚惊一场。

    许绍元撑着伞站在铺子外的台阶上,方才那二人一惊,他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水里,此时才收回来。

    他也是曾经将她背在身上的,那时她崴了脚,困在山间的吊桥上动也不敢动,可怜巴巴的。他说要背她过桥,她犹豫了一会才趴上来,还只肯用几颗纤细的手指抓着他的前襟,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方才文清背她的时候,她倒是没有片刻的迟疑,表哥、表妹地叫得那么亲近,还搂得那么紧,脸都快贴到一处去了。

    想来与她约好要来提亲的人就是文清吧

    青岚此时已经爬上马车,伸手拉文清上来,随即便掀了车帘坐进去。文清撑着伞朝铺子这边望了望才坐进车里去。

    方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文清心里不住地打鼓。他见青岚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却仍是面无表情,也不知她在想什么,便也不好开口问。

    “表哥怎么知道我在这?”青岚终于开口。

    文清便将常清的话大致告诉她:“想来她也是担心你。”

    “嗯。”青岚心里冷笑。

    她倒不在意沈常清,只是既然她偷跑出来的事已经被人知道,日后恐怕是再不能来品珺阁了

    这么一想,她居然还有些遗憾。今日一下子听说了太多的事情,她还没想清楚她对许先生该是个什么态度,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并不讨厌他。

    “那里好像是间金石铺子,表妹去那里是要买东西?”文清忍不住问道。

    青岚心里还想着许先生的事,被文清一问才意识到她还欠他一个解释。

    “是金石铺子我平日没什么机会出门,听说那间铺子的货品好看,所以趁去上香的日子溜过去瞧瞧。我和他们老板谈价钱谈不拢,闹得有些不愉快。”

    “原来如此。”文清认真地点点头。

    他挑开窗帘回头望了望,见那个高伟的身影仍然立在门口,面朝着他们。

    他是真的很想信她,但许四叔那里他也一定要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说:

    唉,单位事情多,实在来不及写更多了,先到这里。感谢在2023-07-20 20:48:35~2023-07-21 22:5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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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6章 对峙

    ◎“许四叔与她是什么关系?”◎

    大雨过后, 小雨细细轻轻,不绝如愁绪。

    文渊阁的屋檐上,水滴连串地淌下来, 晶亮得像断线的珠子。

    制敕房里只余下许绍元一人, 他手上不停,两边票拟好的折子堆叠起来,已经高过了肩膀。

    卢成和车夫在东华门外等了许久,车夫好奇地问卢成:“四爷今儿不是告假了么,怎么又回来了?还干到这么晚。”

    卢成撇撇嘴:“谁知道呢。”

    他心里是有个猜测的,只是不敢说。品珺阁的伙计偷偷告诉他,那个申公子竟是女人, 而且淮安侯世子爷今日还追她追到品珺阁,当着四爷的面把人带走。

    他想着四爷先前对申公子百般呵护甚至还有些上赶着的样子, 直替四爷难过。此时此刻,若换作是他,他也得给自个多找点事情做

    许绍元回到家的时候, 院内已经掌灯。

    几个小丫鬟端着用过的茶盏、碟子从他身旁经过, 给他行礼。

    他闷声应了,便走过去。

    看来母亲才用过晚点, 应该暂时不会休息, 他脚步稍一停,又继续往前走, 回自己的院子。

    他今日真是累了, 只想早些睡下。

    然而连氏似乎是迫不及待想要见他的, 他才换了身道袍坐到圈椅上喝茶, 连氏便兴冲冲地走进来, 两眼微微放着光。

    她一想到儿子即将娶妻, 便觉得兴奋不已,原本有许多话想问儿子,可看见儿子的样子,却是一怔。

    虽说儿子劳累是常有的,但从前不论多累,他内里是有足足的精气神,不像今日这样,人陷在椅子里,从里到外透着疲惫。

    “你这是怎么了,是为着那姑娘的事?”

    许绍元见母亲这么问,撑着扶手坐直了:“也不是,就是今日确实乏了。”

    “那也没见你这么累过”连氏不信,“你先前不是说这几日要问问她的意思么,怎么样?不成么?”

    许绍元手托着前额,微微点头:“不成。”

    连氏叹了口气:“不成咱就再找一个,好姑娘多的是。我看徽先伯府的五小姐也不错,论模样、论品行不见得比你说的那姑娘差。”

    许绍元不禁苦笑:“母亲,这事咱们改日再说吧,儿子今日真是有些累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连氏心里暗叹,儿子算是铁了心了,别家姑娘谈都懒得谈。

    她才刚站起身来,又想到了什么。

    “诶,其实她不答应也不碍着。咱直接上沈家提亲。凭着你现在的地位,再加上长公主那身份,往他们面前一搁,我不信他们不答应。”

    许绍元苦笑着摆手:“万万不可。那小姑娘倔得很。若是沈家强逼着她嫁,她偷跑出去从此不回家也不是不可能。”

    眼下,他在她眼里恐怕就是个调戏、玩弄女孩儿的混蛋。这种时候他若是亮出身份、抬出长公主来压他们沈家,怕是再难将她挽回了。

    连氏吁出一口气:“你说得太邪乎,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还能干出什么来。”

    许绍元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她能干出来的事可多着呢,说出来母亲都不一定相信

    细雨飘洒了一夜,终于停下来,支窗里飘进泥土的青涩味道。

    天还暗着,许绍元如往常一般起了身。

    本朝官员的服饰有些繁琐,他洗漱后,穿上盘领补服,系前襟扣子,再束革带、大带,戴腰牌,挂上印绶,最后戴上官帽。

    若是沈青岚在此,她必会迷蒙着眼睛抱怨,为何做个官要佩这么多东西,多麻烦!要是能把那些零零碎碎的都缝在补服上,他一穿外袍就全穿上去,得有多省事!

    他忍不住弯了嘴角。

    待看到镜子里自己的笑脸,他才意识到方才出神了。

    若是他从不认识沈青岚,倒也不会觉得少了些什么。官还是照样做,日子照样过。

    可他心里已然有了她,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他这个人,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来了

    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愈加凉爽宜人。

    袁思教自打回了京城,每日回家前,都会到街对面的茶楼吃些点心喝点茶。秋日凉爽,他更喜欢在茶楼里多留一会,一直耗到茶楼打烊赶客,才磨磨蹭蹭地回家去。

    今日他正单坐一桌喝着茶,竟见许绍元迈着四方步朝他走来。

    “你怎么在这?”他笑着招呼他坐下,“你从内阁回家也不会经过此处。”

    许绍元笑笑:“有人约我在这见面,碰巧看到你。”

    袁思教点点头:“内城就这么大点地方,日后能碰到的时候恐怕多得是。文清说,先前他还在街上遇到过你。”

    “是了,我们是见过几次。说到文清,我还挺好奇的。我听他说过一些沈家的事情,若我没猜错的话,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还是沈家的?”

    袁思教吃了一惊:“这都让你猜出来了!他何止是心仪,他还想请人上门提亲来着。只不过他母亲因这事气病了,所以我们迟迟不敢请媒人过去。”

    许绍元眉头一蹙:“嫂夫人居然气病了,真是因为沈家姑娘?”

    袁思教叹了口气:“怎么说呢当年我也对亲事不满,家母却认准了文清的母亲。我不从,气得家母病倒在床,我为了让家母安心,只好接受了这门亲事。我定亲之后,家母不日便痊愈了。如今这样的事竟又轮到了文清头上”

    袁思教说罢,抿唇笑了笑,眼中流露出些看破世事的无奈。

    许绍元听出他话里有话,却也不想多问,端了茶盏示意他。

    “喝茶吧。”

    袁思教回到家,见文清也在,却不是在用饭,而是痴怔地坐在他母亲屋外的廊下,望着紧闭的槅扇。他个子高高的一个人,被昏黄的灯光拖出一个颓唐的暗影。

    接连五日,他日日来,日日是这个结果。

    袁思教心疼儿子,拎着东西坐过去。

    “还是不行?”

    文清摇了摇头,瞧着像霜打的茄子。

    袁思教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他到自己房里去说话。

    “你母亲怎么说?”

    “母亲说,儿若非要取沈四小姐,便是不孝,儿既不孝,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袁思教心里冷笑,居然连话都说得差不多。

    “论理,有些话我不该对你说。但是沈四小姐即便真的过了门,你母亲也不一定会如何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儿明白,只是儿身为人子,又怎能拿母亲的性命做赌。”

    袁思教点了点头:“那你打算如何?你与沈家约定五日,今日便是最后一日了。”

    文清默然片刻:“为今之计,儿只有日日来恳求母亲,直到她答应。”

    袁思教听罢,竟闷声笑起来,在儿子身上,他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可是一家女百家求,沈家已经等了你五日,后面若是有别家去提亲,你当如何?”

    文清也不知该如何,却因此想起一事。

    “父亲,许四叔在玉石桥那一带可是有间铺子,叫品珺阁?”

    “正是,”袁思教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我今日还遇见你许四叔呢,他还问你是不是中意沈家的姑娘。”

    文清脸色骤变:“许四叔竟然问您这些他特意去找您的?”

    袁思教一愣:“他说是凑巧约了人。”

    文清的面色愈加显得苍白:“恐怕不是,他必是有意的。”

    翌日,文渊阁内。

    许绍元看折子的间隙,余光瞥见窗外有个着七品官服的身影一晃而过。

    他低下头继续看折子,心里却隐隐有种预感,

    不一会的功夫,有个书吏来通报,说翰林院的袁编修求见。

    他笔尖一顿。文清果然来了。

    “请他稍坐,我拟好了这一份就过去。”他想了想道,又让书吏给文清泡盏清心去火的甘橘茶。

    大概耗了近两炷香的功夫,他才将笔放下,走到会客的屋子去见文清。若是可以的话,他真希望文清今日没有来。

    “许四叔,”文清行了一礼,神色有些复杂,“文清今日来,是有件事请教。”

    许绍元一笑:“自然,有什么事你尽管问。”他指了指一旁的官帽椅让他坐回去。

    文清斟酌了片刻才道:“其实是想问问,青岚表妹昨日怎会在四叔的铺子里?而且是在楼上的房间。”那里只有他们两个。

    一直以来,许四叔都是他敬重又亲近的兄长。他实在想不到,有一日他会问许四叔这样的话。

    许绍元听到他开头的几个字,眉梢便微微一挑。

    “你说的是沈四小姐吧?我听说你想向她提亲,但到底你们还是没有定亲的,你这样称呼她的闺名怕是不大好。”

    文清抿了抿嘴角:“四叔与她是什么样的关系?”

    许四叔听到表妹的名姓,一点都不惊讶,显然是早知道表妹的身份。原本他还克制着自己的想象,此时却愈发克制不住了。

    “是朋友关系。”许绍元答得干脆。

    文清以为他会多解释几句,不料他回答得如此简单。

    “那四叔是如何认识表妹的?”

    他怎会和一个全无干系的大家闺秀成为朋友,

    许绍元默了片刻:“怎么认识的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们的确只是朋友。”

    “”

    文清并不相信,他猜许四叔是隐瞒了许多事情。而许四叔明知道他有这样的猜测,却还是不肯解释。

    “过几日我会请媒人去沈家提亲,我想娶表妹为妻。”

    过去的事,他虽然介意却无能为力,但是日后,表妹将是她的妻,他希望许四叔能明白。

    许绍元却抬起眼看他:“你真的能提亲么?我听说你母亲并不同意。”

    文清垂眸片刻:“我已下定决心,会尽全力。”

    他以前很喜欢和许四叔说话,他那样平静舒缓的口气让他觉得很舒服,而今日他才发现,那种平静之下,也可以藏着迫人的锐利。

    许绍元饮了口茶,缓缓放下茶盏:“你要如何尽力?你是能说服令堂还是要让沈四小姐一直等下去?”

    文清被他戳中要害,不禁握紧了拳头:“这个我自然会想办法。”

    许绍元摇摇头:“我倒觉得早日放弃才是最好的办法。令堂显然不喜欢沈四小姐,即便天时地利占尽,让你娶了沈四小姐,她日后也会感到身心俱疲。她一面要做侯府的媳妇,将来要管着整个侯府的内院,另一方面她还要侍奉一个十分不喜欢她的婆母。你即便是为她考虑,也该放弃。”

    文清嚯地站起身来:“她的一切事,我自然会为她分担,不劳四叔挂心。”

    许绍元抬头望着他:“你能为她分担一两日、一两个月甚至一两年,可是天长日久,岁月磋磨不绝,你也会有疲惫的时候,那时她当如何?”

    “这些我自然会有应对。我想问的已经有了答案,不叨扰四叔了。”

    文清说罢,向他长揖一礼,便转身出了屋子。

    许绍元看着他的背影,长长一叹。

    他从来将文清视作幼弟一般,原不想这样和他说话,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护着那小姑娘。

    原先不知文清母亲的态度,还觉得文清是与她相配的,如今想到她以后的日子,却愈发觉得心疼、怜惜,他明明可以让她过更好的日子

    作者有话说:

    7.23晚上更,24早上改字。最近实在很累,我还以为我今天交不了稿了感谢在2023-07-21 22:56:44~2023-07-22 22:10: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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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盯梢

    ◎“人到南货铺”◎

    五日期限已过。

    是日, 已经是文清与周氏立下约定后的第七日。

    秋意愈浓。文清每日从翰林院出来的时候,总觉得那太阳的热力越来越弱,照在身上都不怎么暖和了。

    接连六七日, 他每日出了翰林院之后都是先回父亲母亲那里, 为母亲侍奉汤药,苦苦哀求。母亲的病情并没有恶化,态度却愈加坚决。

    这个儿媳妇她是绝不接受的。

    按理说,青岚即便嫁给他,也只是侯府的儿媳。可他历来孝顺,自然也会悉心奉养自己的亲生父母,所以许四叔说的还真没错, 青岚嫁给他,便是要给两个婆母做儿媳。

    去品珺阁的那日, 他曾告诉青岚,这边一旦有了进展,他会立即让人捎信给她。可如今这样的景况, 他真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原本他打算今日再去母亲那里试一试, 然而一走出翰林院,他便觉得身心俱疲, 连上马车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每日做的事, 就是明知前面是死胡同还得硬生生撞上去,他真的很想歇一歇。

    金乌偏斜, 把一排胡同的外墙晒得暖黄, 他便让车夫等着, 自己捡了个被人随手丢下的小破杌子坐上去, 和那些在街边吃糖葫芦的小孩儿一起, 靠在别人家的院墙上晒太阳。

    他才坐下没一会功夫, 便有个人来拍他的肩膀。他抬头一看,拍他的人戴着东坡巾,穿一身杭绸的万字纹外氅,看上去已有四五十岁,却是面白无须。

    “这位是淮安侯府的世子爷吧?”此人的声音有些尖细。

    文清起身拱手:“正是在下,请问阁下是?”

    “世子爷客气,小的姓钱,我们三爷想请您喝一杯。”那人说着指了指前面的一间酒楼,顺带又亮了腰牌给他看。

    文清看得一惊,顿了片刻道:“有劳公公带路。”

    坐到酒桌之前,他就已经大致猜到了那位三爷的身份,而那人也果然如他想象的,虽是穿着平常的衣裳,却仍是龙章凤姿,贵气逼人。

    “世子请不必多礼,”那人请他坐下,“早听闻世子年纪轻轻便名列一甲,而且相貌堂堂。今日一见,传言果然非虚。能与世子共饮是我朱栩的荣幸。”他说着便举起酒杯向他示意。

    文清忙端起酒杯连称不敢当,心里暗道此人果然是当今三皇子,新皇后的儿子。若没有太子,他便会是皇上的嫡长子。

    朱栩接连给文请夹菜,又说他对庶吉士们每日做的事十分好奇,提了许多问题,文清耐心地一一解答。朱栩见文清放松了许多,便话锋一转。

    “我听说侯爷早已和曹国公讲好,请曹国公夫人为世子做媒,但迟迟没听说侯府与哪家结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清被问得一愣,三皇子怎会关心这等事,而且怎会连侯府请谁做媒人都知道。可是三皇子既然问了,他也不好不答。

    “此事,说来恐怕要让您见笑了”

    文清到达袁家祖宅的时候,虽饮了不少,头脑倒还清醒,心里也存了许多疑问。见父亲已经到家,他短暂地给母亲请安后,便到了父亲的房里,将今日的事讲给他。

    “三皇子听说以后,竟然即刻说他有办法帮儿子。几日后皇后寿宴,皇上宴请群臣,他会趁机请皇上为儿子赐婚儿子觉得此事实在蹊跷,三皇子怎会关心侯府和谁家联姻,又怎会在今日碰巧遇到儿子?”

    袁思教听得神情肃然:“你这侯府世子又是新科探花,身份显眼得很,他恐怕是早就注意到了你,专门让人打听了你的事,今日又特意去与你‘偶遇’。我猜他是想拉拢你,继而拉拢侯府,那赐婚的事便是他的办法之一。”

    文清心里一紧:“三皇子的野心日渐昭然,可儿只想做个纯臣。”

    袁思教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赞同他的想法:“不过,若他只是在众人面前,请皇上为你赐婚,倒也不算偷偷摸摸。而且赐婚的是皇上,他只不过是帮你搭个桥此事于你日后的影响应该不算太大。

    “何况若是皇上赐婚,你母亲便无可奈何,也并不会因此生你的气,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文清抬手搓了搓两颊,让自己振奋些:“您说的是。母亲那里,还望父亲替儿子保密,儿子担心母亲知道了”

    袁思教很是同情儿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自然。”

    文清觉得终于看到了希望,第二日中午便趁着用饭的功夫,从翰林院跑出来,一路赶到沈家,将此事单独告诉青岚。

    那日从品珺阁出来,青岚便已得知他母亲不肯接受这桩婚事。她那时便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后来接连几日她都没有他的消息,便更加确定此事艰难。

    她一向不喜欢强求别人,更不想上赶着做谁家的儿媳妇。先前听说他母亲不同意,她就犹豫着是否要劝他不要勉强。可他那时再三请她多等几日,那神情又诚恳又坚定,她便说不出那样的话了。

    “待皇上赐婚,此事便终于可以解决,我会即日请媒人上门。”文清说道,眼中星火跳跃。

    青岚用力向他点点头:“好。我等你!”

    她对文清还谈不上什么男女之情,婚姻于她而言不过是挑选一个信得过的人结伴度日。相比他的感情,她更容易感觉到他的信任。既然文清如此看重她,如此坚持,那么她也会对得起他这份信任,陪他坚持到底。

    文清走后,出乎青岚的意料,祖母竟将她叫到房里,问文清对她说了什么。

    青岚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将此事告诉了祖母。

    周氏想了想:“你的亲事,日后我都会亲自过问,所以你大伯母那里你不必担心,即便没有侯府这桩亲事,也不会委屈了你。”

    青岚惊愕,祖母不是一向不怎么爱搭理她么,怎么还要管她的事了。

    不过说起来,最近她每次来请安,祖母都会问些日常的琐事,不像从前似地急于把她打发走了。而且,虽然文清和祖母约定的时限已过,但自上次张家的事后,大伯母好像并未再请其他的人家上门相谈,难道这都是因为祖母给她把了关?

    “多谢祖母关心。”

    “至于世子么对他,你也不要想得太美。”周氏紧跟着道。

    青岚一怔,周氏身旁的苏嬷嬷赶忙解释:“四小姐,老夫人的意思是劝您别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世子爷身上,万一这事又有变数,老夫人怕您伤心。”

    周氏有些赧然,回头瞪了苏嬷嬷一眼:“要你多嘴!”苏嬷嬷便嬉笑着给她赔罪。

    青岚听得心里一暖,认真给祖母行了个礼:“孙女多谢祖母关心。”

    周氏闷声应了,又让苏嬷嬷将小周氏最近孝敬她的燕窝拿一半给青岚,说这些是给她和庆安的。

    苏嬷嬷笑道:“那五少爷来的时候您怎么一点没让五少爷拿去?”

    周氏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并不搭话

    在沈家,原本只有青岚、周氏和苏嬷嬷三人知道这赐婚的事,然而两日后,秦氏也知道了。

    沈茂那日从礼部回到家,眉飞色舞地对秦氏说他白天遇到的事。

    “你猜怎么着?今日我去见太子,出宫的时候碰巧遇到三皇子,他走过来跟我说话,问咱家是不是准备和淮安侯府结亲,要不要他做个媒。”

    “那是什么意思?”秦氏听得心惊。

    她的好亲家宋氏坚持在床上躺了那么些日子,就为了将这事耗得不了了之,怎么现在还有什么皇子要做媒。

    沈茂想了想:“皇子做媒倒没听说过,但是皇后做媒倒是常有。过几日是皇后寿辰,说不定皇后要给咱们两家做个媒?岚姐儿的婚事,侯府的媒人不是迟迟没来么,咱们要是有皇后做媒,那这丫头还真是要光宗耀祖了。”

    他越想越得意,嘴角都扬了老高。秦氏气得推了他一把:“好什么好!”

    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就没瞧出自己闺女也喜欢世子爷么。

    沈茂嘶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这不是好事么!还有,皇后寿辰那日,四品以上的命妇都要进宫,到时候你不也跟着露脸!”

    他这媳妇的脾气最近愈发莫名其妙。前几日一天到晚带着常清往外跑,也不知去谁家串门,现在还愈发看他不顺眼了

    在众人关注与侯府亲事的时候,青岚却遇到一件更紧迫、更棘手的事。

    刘管事染了风寒,已经卧床了好些日子。

    他连着几日反复高烧,青岚担心他挺不过去,请了好几位大夫去给他治,总算救回了一条命。然而大夫说刘管事积劳成疾,即便是好转之后也还要静养两三个月。

    这就有些麻烦了。

    青岚母亲在蓟州和京师的陪嫁铺子原都是刘管事管账,现在他管不了,青岚只有自己管。可是父亲并没教过她这些,她也只知道些最最基本的,那几间铺子的掌柜若是趁着刘管事生病做什么手脚,她便很难发现。

    于是,在曹月儿请她去府上做客的那日,她提早离开了卫国公府,带着一摞账本到了何仙坊的南货铺,趁掌柜空闲的时候请他答疑解惑

    不到半个时辰后,身在文渊阁的许绍元已经接到了小黄门递过来的字条。他将笔轻轻架好,将那字条展开瞧。

    上面只短短一行字——

    人到南货铺。

    他便即刻阖上面前的折子,借口家中有急事,向首辅刘大人告了假。

    自上次的事之后,小姑娘是再不会去品珺阁找他了。他出门的时候常常到何仙坊绕个路,去她的铺子里瞧瞧。

    铺子里倒是一切如常,就是那个管事已经许久未见。他一打听,才知那管事病倒了。他便隐约感觉到,那小姑娘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来自家铺子里看看。于是他让卢成白日里始终留一个人在这附近转悠,一旦见人来了就立即通知他。功夫不负有心人,真就让他抓到了。

    作者有话说:

    下一幕不好切开放,今天就先写到这了~~~~不不不,不会那么复杂的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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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厚颜

    ◎许绍元:“很久不见,我想来看看你。”◎

    南货铺虽小, 生意却不错,丁点大的地方塞满了人。

    许绍元走进铺子的时候,两个伙计在招待客人, 掌柜的在给挑好东西的客人结账, 他大大方方地绕到一侧,去挑账房的帘子,竟无人注意到。

    账房里狭小又安静。

    小姑娘伏在一张小小的八仙桌上,将将把桌面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满满当当,摞了两摞册子,笔墨、算盘、镇纸都零乱地挤到一处。

    她的丫鬟坐在靠墙的鼓凳上,正打着瞌睡, 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许”

    许绍元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她叫我来给她帮忙。”

    纤竹稍一怔, 上次回去,小姐只青着脸说许先生知道她是女孩儿了,倒没听说今日要请许先生来帮什么忙。不过小姐先前是常去找许先生的, 今日小姐正要查那几家铺子的账, 许先生就来了想来还真是他说的那样。

    许绍元走到八仙桌旁,扫了一眼那两摞册子又看了看小姑娘。

    她的脑袋枕着胳膊, 青丝垂落, 脸贴在一本摊开的账册上,似是睡得正香。手里原先握着的笔松脱下来, 滚落到一旁, 在八仙桌上染了一段墨迹。

    他随手翻了翻那两摞册子, 每本册子的封皮上都有个店铺的名字, 有什么“悦珍坊”、“百味铺”、“五和居”之类的。

    想来这些是她家各间铺子的账册, 她怎么看着看着还睡着了?

    他借着翻账册, 仔细瞧她,才发现她一双樱红柔软的唇瓣微微张着,鬓角的几根发丝黏在了嘴角上,唇下的账册已经挂了一道晶亮。

    他忍着笑,趁纤竹不注意,便掏出帕子帮她沾了沾那浸湿的账本,又将那帕子留在她嘴边。而后才取了最上面的一本账册,坐到桌子另一侧的交椅上细细翻看。

    从前他是没有问过她会不会看账,但看她的样子,恐怕是不大会的

    青岚这一觉睡得不短,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脸颊上黏黏糊糊的。她迷蒙着眼睛,抬手支了脑袋,才发现面前的账本早已经被口水浸湿。

    “要了命了。”她哭丧着脸叹了句。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把账册泡了。

    她迷迷糊糊地抓起手边的帕子往账册上按了几下,才发觉这不是她的帕子。她瞬时弹坐起来,这才发觉身侧已经坐了个人——肩膀结实宽阔,容颜清俊。

    “先生!”她叫了声。

    “你醒了?”许绍元笑吟吟问道,膝盖上摊着一本账册。

    她的发丝还黏在脸颊上,一双水蒙蒙的杏眼里笼着雾气。虽稍有些狼狈,却是芙蓉出水,淳然可爱。

    青岚忙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在脸上一通擦。

    “先生怎么来了也不打招呼?”她窘迫得脸发烫。

    也不知自己方才是什么鬼样子,竟全让他看见了。

    她想起纤竹还在,又瞪了纤竹一眼:“怎么不叫我?”

    纤竹觉得冤枉:“许先生说是您叫他来帮忙的,看您睡着,不让奴婢叫您。”

    青岚又看向许绍元:“我何时请先生来帮忙的!”

    她还以为上回在品珺阁会是她们最后一回见面。

    许绍元见她不悦,赶忙欠了欠身:“实在抱歉我是怕吵醒你,才说是你让我来的倒是吓到你了。”

    青岚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认真道歉,实在生不起气来。

    “倒也无妨先生今日找我有何事?”

    许先生顿了片刻才回她:“就是许久不见,想来看看你。”

    他喉结微动,一双又浓又深的眸子毫无避讳地望着她,让她觉得一股热浪涌到脸上,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若换了是从前,她听了这话根本不会多想,可如今便不同了。要说他这人也是奇怪,从前都一直端端正正的,现如今倒是放肆了。

    “我是将将要定亲的人了,先生这样说话,让人误会。”

    “我就是字面的意思,何来误会。”

    他听上去也是在正正经经地说着话,青岚却觉得他沉厚的嗓音里多了一种让人脸红心跳的绵意。

    “从前倒不知先生如此厚颜。”她不禁咬了咬唇,唇角红得像要滴血似的。

    纤竹觉得尴尬,便已经挑了帘子站到外面去。

    许先生微微低了头。青岚以为是她话说得狠了,稍有些后悔。

    不想,他却抬起头淡然笑了笑:“无妨,来日方长,所有你不知道的事都可以慢慢了解。”

    青岚听出了他的意思,又羞又恼,蹭地站起身来。这厮是要跟她杠上了,她越怕他说什么,他偏就越要往那上面说。

    “我的意思是,”她从他的膝盖上一把将账本抓回来,“我即将定亲,让人看见与先生共处一室不好先生想必事忙,我就不多留先生了。”

    许先生怅然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站起身来:“好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他迈着不急不缓的四方步往外走,待挑帘到了屋外,他却探回身子说了句:“忘了跟你说了,我刚才大致看了看,‘百味铺’和‘五和居’的账目有些问题。”

    说罢,他便消失在帘外。

    青岚听得怔住,“百味铺”和“五和居”是蓟州同一条街上两家相邻的铺子,因两间铺子都很小,便是同一个掌柜在照应着。他莫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问题!

    她赶忙绕过八仙桌,挑了帘子站出来。

    “先生,有什么问题啊?”

    许先生已经绕过屋里的诸多客人,此时正跨出铺子的门槛,正要往街上走。也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他头也不回。

    青岚气得朝外喊:“话说一半,□□吃面没蒜!”

    许绍元背对着铺子,笑意漾了满脸。

    那句话原是“话说一半,□□拌饭”,可她到底还是舍不得那样说他。

    他缓缓停了脚步,披挂着暖融融的日光走回来,到了她近前。

    “嗯我吃面喜欢加些芝麻粉,有时候放点醋,但是蒜泥是很少放的你呢?”

    他说得缓慢又认真。

    青岚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突然这么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一起过日子了。

    许先生见她不答话,笑吟吟地径自走回账房里去。

    他到八仙桌前,拿了那本“百味铺”的账本,翻到其中一页,放到她面前。

    青岚低头瞧了瞧,没看出什么问题。

    “看这账册里的条目和铺子的名字,这家是卖酱货的吧?”许先生问。

    “正是。”

    “那就是了。这几个月的账目,若是分开来看,倒是一切正常,但若是把近一两个月稍加对比,就显出些不对来。这两个月销货的数量十分接近,但上个月暑热未退,酱货容易腐坏,按理说购入的存货应该尽量少些。可是上个月进的货竟比上上个月多了三成,以至腐坏的酱货多了不少另外一间‘五和居’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存货突然没缘由地多起来,损失又很可观。”

    青岚眼珠转了转:“我说我这个月到手的银子怎么少了那么多,说不定是有人借着存货的名义,中饱私囊了!”

    许绍元笑着点头。小姑娘虽然无甚经验,却还是一点就透的。

    “先生真是厉害!”青岚两眼放光,“才这么一会就发现了不对。那么其余的账册都没问题?”

    许绍元指尖在那几本册子的脊上划过,从中抽出几本。

    “这几本应当没什么问题,其余的还不曾看过不过,我今日还有空,可以帮你看完。或者我有些现成可用的经验可以慢慢告诉你。”

    青岚犹豫了片刻,笑着摇摇头:“先生已经帮了我大忙,其余的就不敢劳烦先生了我还是先前那句话,我近日就要定亲了,总这样和先生来往,自然是不妥的。”

    许绍元眸中的光彩渐渐淡去:“那人已经请媒人来提亲了?”

    “那倒还没,不过媒人很快就会来了。”

    许绍元叹了口气:“这如何能断定?媒人迟迟不上门,很可能是他家里的长辈不答应,那你要等到何年何月?”

    青岚觉出他口气的急促,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就会答应的。”

    许绍元被她气笑了:“若真肯答应,早便答应了。”

    青岚不爱听他这话,撅了撅嘴:“反正就是会答应的!有极厉害的人要帮我们保媒呢,想不答应都不行!”

    许绍元一愣。听她这口气,好像不是吹牛。可极厉害的媒人会是什么人?还能迫使文清的母亲同意。

    他早先在国子监读书的那两年,讨厌回家,所以常宿在袁思教家里,那位宋氏的脾气他可是知道的。能逼着她点头的,莫不是

    他默然看了她一会,心里有许多话,却只凝成了一句。

    “婚姻不是儿戏你真的喜欢那个人?”

    青岚本觉得这种话没必要同他说,但他的目光执着又炽热,逼得她真地问了问自己。

    “他只要待我好,我是可以喜欢他的。”她仰起脸看他,目光懵懂又澄澈。

    许绍元暗暗摇了摇头。

    这小姑娘的确是还不大懂,但若说幼稚,幼稚的又岂止她一个。他问她这些话,还能期待怎样的答案

    许绍元今日比往日还要忙,离开南货铺后他又回宫,去了趟文华殿见太子。

    被这两样事情一耽误,许多公务还来不及处理,他只好带回家来。

    然而他心里不够静,处理事情也没了往日的果决迅速。灯火巍巍颤颤,在窗上映出一个孤寂的身影。

    他望着眼前的公文,放空了一会,继而拉开抽屉,到熟悉的位置摸出一本书,取出夹在其中的几张画纸。

    每张画纸上都有两支金累丝的花朵纹簪子,一支是兰花纹嵌红宝石,另一支是芍药纹嵌蓝宝石,俱是工笔描绘,笔触沉稳而精准。

    只是每幅画上的簪子都稍有不同,或是纹路的稀疏有异,或是花瓣的繁简不同。他提笔在其中一支簪子上加了几笔,又将那画纸拿远些观瞧,想象这样一支簪子若是插在她的乌鬓间会是什么样。

    他在几张图画里挑来选去,终于挑出一对满意的簪子。明丽中见清雅,最能衬她。她平日虽然朴素,但日后她做了太太,总要有些拿得出手的头面,这一对戴在头上,她必是明艳不可方物。

    他嘴角稍微弯了弯,唤了门外的小厮进来,将图交给他。

    “明日一早交给品珺阁的姚掌柜,让他按着这个打一对。”

    小厮应诺:“四爷,您什么时候要?”

    许绍元想了想:“倒是不急,打得精细些便是了。”

    金簪配美人。反正总是可以送给她的,即便到头来她还是与文清定了亲,他也能以某位夫人的名义交给她,想象她戴上那发簪会是如何的光彩照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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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9章 赐婚

    ◎想娶那小姑娘必要有万全的准备◎

    皇后的寿辰转眼就到了。

    内库的银两虽不充足, 但考虑到新皇后年整四十,寿宴该办得隆重些,皇上还是批了上万两白银, 宴请百官。四品以上官员及命妇均在受邀之列。

    文清虽才只七品, 但皇上额外邀请新科一甲的三位进士赴宴,所以他也有幸进宫贺寿。他父亲袁思教只是从四品,反而没有资格赴宴。

    寿宴前一晚,文清回侯府之前,袁思教还带着万分感慨握了握他的肩膀:“我当年没有你的运气,皇上若真给了恩典,好好谢恩, 殿前不可失仪。”

    文清怀着满心期盼,连连应下, 又让人去告诉青岚,说明日在殿上一得了皇上的话,就会立即让人带消息给她。

    青岚又欣喜又觉得有趣, 等着这事成了之后让文清给她讲讲宫宴是什么样的

    所谓宫宴, 就是皇帝请客。规矩甚多。

    众臣的宴席与命妇的宴席分开,但两边皆是按品秩排座次。百官这边, 几位在京的皇子分左右紧挨着御阶而坐。文官一侧, 首辅刘澶居首,许绍元挨着六部的尚书落座, 也在头一排。

    他微微偏过头望着殿门口, 见文清走在众人之后, 最后一个跨进门来。

    不知为何, 文清有些气色不佳, 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坐在文清身旁同为庶吉士的王编修也发现文清的异样, 趁着皇上还没来,他轻轻敲了敲文清面前的几案。

    “诶,你不舒服?怎么方才回了趟家就不大对劲了?”

    文清还在出神,被他敲醒,才缓缓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他们正说着话,已经有身着华美衣裙的宫娥来斟茶倒酒。皇上请众臣喝的是葡萄酒,倒在琉璃盏里饮用,色美而香飘。

    王编修的琉璃盏被茶盏挤到了矮几的边沿,掉落到地上,啪地一声碎裂开来,浓深的葡萄酒四处迸溅。

    他和宫娥赶忙弯下身去,手忙脚乱地捡地上的琉璃碎片,文清坐在他身旁却愈发痴怔。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也看到了相似的一幕——

    赴宴之前,他原是留在翰林院看书的,母亲突然差人来找他,他只好立即乘了马车赶回去。

    母亲原本躺在床上养病,见他来了却支撑着起了身,发了好一通脾气,还随手拂了炕桌上盛药的碗。药汤四溅,浓厚的药味溢满了整个屋子。

    “我是真没想到,”她歪斜地靠在迎枕上,面色铁青地指着他,“我自己的儿子会串通外人欺负我这个老婆子!”

    “母亲”他跪在她的床前,疲惫地解释,“儿子怎敢欺负母亲。三皇子只是凑巧知道了此事,有意相助,又何来串通。”

    母亲冷笑了声:“嗬,他是相助,你母亲我才是坑害你?”她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手指微微地颤抖。

    他长叹了口气:“母亲,儿子只想问一句。青岚表妹究竟有什么不好,您又不了解她的为人,为何就是不肯答应?”

    “她有什么不好?”母亲冷哼了声,“她一个丧母长女,可有起码的教养?你母亲我阅人无数,她这样的人,我见一面,便知道内里是个什么货色。别的不说,她乔装改扮,跑出去私会男人这样的人,我能让她做我的儿媳妇?”

    文清沉浸在思绪里,突然感觉被人推了两下。

    “你想什么呢?”说话的人是身边的王编修。

    他这才缓过神来,茫然地看向王编修。

    “有一片掉在你那边!”王编修指了指他矮几前的地砖。

    文清这才反应过来,将那碎琉璃片捡起来放到宫娥的托盘里。

    酒、茶和几碟凉菜摆上几案之后,殿内逐渐安静,内官这才将皇上请出来。

    许绍元已经许久没见过皇上,平日里皇上一心修道,已经很久不上朝,都是太子代皇上理政,只有重大事宜才由太子报予皇上定夺。

    皇上已近耳顺之年,生得干干瘦瘦,走路由内官扶着,还稍有些颤抖,然而他一张面孔却是红润透亮。听说这是因皇上服用了仙师炼制的丹药,延年益寿有了初步的成效。

    许绍元倒是有些担心龙体,他曾听一位名医说,常有人因过度服用了丹药而毒发身亡。皇上如此痴迷于此道,万一某日不慎

    内官站在皇上身侧,尖着嗓子传旨,宣布开席,众臣举杯为皇后贺寿。

    有官员特意作了贺寿的诗词或是字画献上去,皇上很是高兴,每个献寿礼的都给了赏赐。三皇子朱栩此时站起身来向皇上行礼。

    “父皇,论起作诗,除了诸位大人之外,儿臣听说新科几位进士也是文采斐然。不知,若以今日寿宴为题,这三位可能七步成诗?”

    许绍元一听这话,刚端起的茶盏又放下。

    皇上笑着抬手点朱栩:“你呀你,那三位都是千挑万选的才俊,你还敢考教人家。”

    话虽如此,包括文清和王编修在内的三位新科进士自然明白皇上、皇子的意思,已然在心中打起了腹稿,之后便由状元俞修撰开始,一一在众臣面前献上诗句。

    皇上是惜才之人,听了那些华丽的赞颂之辞更是龙心大悦,便还是依例,各赏了状元和榜眼各五十两纹银。

    待赏到文清,朱栩却突然起身。

    “父皇,儿臣听说了世子的一些事,想替他求父皇赏些不一样的。”

    皇上心情正好,便让他先说说赏些什么不一样的。

    “儿臣听说,侯府正准备为世子议亲,所以儿臣想请父皇为世子做个媒。不知父皇意下如何?”

    皇上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看了一眼朱栩身旁默不作声的太子朱枋。

    “哦?爱卿也在议亲?”他问低头立在阶下的文清。若是真在议亲,他自然愿意做个人情,但总要问清楚。

    文清迟疑了片刻,一双剑眉蹙到了一处:“回陛下微臣应该算是在议亲。”

    朱栩听得一皱眉,什么叫应该算是,他都把机会递到他眼前了,他怎么说这种话。

    坐在对面的淮安侯听了这话也是一怔。

    皇上一听这样的回话,便知道世子恐怕是有些难言之隐的。

    “若是爱卿的确在议亲,朕倒是乐得做这个媒人,但不知爱卿是在和哪家的姑娘议亲,可是在坐哪位爱卿家里的女孩儿?”

    坐在下面的沈茂早已暗暗将衣袖整理得妥帖,挺直了腰背,就等着什么时候提到沈家,他好到御前去回话。

    文清却默了良久,额前、脑后已经见了汗。

    母亲警告他的那些话还犹在耳畔。

    “我生儿如此,活着也无甚意思。今日你若是求皇上为你指婚,日后你也不必再唤我母亲,我这汤药也不必再用。你给我备口棺材,回来给我收尸便是了!”她说罢就气得咳嗽不止,浑身都在战栗

    “袁大人?陛下问您话呢。”

    他半晌不出声,皇上身边的内官便唤他一声以作提醒。

    文清脸色苍白,咬了咬牙回道:“多谢陛下抬爱。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其实微臣家中长辈还在商议微臣的亲事,故微臣不敢妄言,望陛下恕罪。”

    他这话一出口,沈茂和朱栩皆是十分意外。

    唯有远远坐着的许绍元,暗暗松了口气。

    淮安侯一听他提到长辈,赶忙起身向皇上回话:“回陛下,因犬子身世特殊,所以的确商议得略久一些,望陛下恕罪。”

    皇上笑了笑:“两位爱卿何罪之有。嫁娶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的确要细细商量。”随即示意他们回归本座。

    此事一看就有蹊跷,他可不想做什么乱点鸳鸯谱的昏君,白白挨骂。他们不用他指婚是最好不过了。

    文清拖着步子,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下走回座位,痴痴怔怔地望着矮几上的菜肴。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便没有动筷子。王编修和临近的官员邀他同饮,他便端起盏来一口灌下去。后来无人来敬他,他便给自己倒酒,一盏接一盏地浇下去,直到宫宴结束。

    皇上回寝宫之后,众人纷纷离席。文清觉得浑身发烫,疲惫不堪,又不想被旁人问来问去,便留在自己的座位上。

    待人将将散尽,他觉得自己该回去了,却又不知该去哪里。

    青岚今晚一直在等他的好消息,母亲也在等着他回去交差,侯爷一定很好奇他为何在殿前如此回话而他脑袋里空空荡荡,都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

    朱栩今日算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又是疑虑又是生气。他本想找文清问个明白,但见远处许绍元还在,便一甩袖子回自己的寝殿去了。

    许绍元见殿内只余文清一人,才走到他面前,文清今日喝了不少,他想看着他上马车。

    “四叔,我难受。”文清抬头看见他,用手戳了戳心口窝。

    “嗯。”许绍元点点头。

    他不知文清今日怎么突然改了主意,但看文清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问。

    “天晚了,该回家了。”

    文清一听“回家”两个字,眼睛里雾蒙蒙,显出些迷茫:“回哪个家?四叔,我都不知道回哪个家。我二十好几的人,他们偏要我过继到别人家里去。”

    “回侯府。”许绍元沉声回了句,说着便弯腰去扶他。

    文清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四叔,我自幼谨言慎行,读书也从不敢偷懒,从未让父亲母亲忧心,可我为何就不能给自己做一回主?他们让我过继到侯府,管别人叫父亲母亲,好,我去。如今我考中了进士,也对得起侯府,为何我连娶个自己喜欢的姑娘都不行”

    许绍元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有任他抓着。

    “四叔,我真的只差一点点若是我方才求皇上赐婚,青岚便是我的妻了,是不是”文清口里说个不停,眼角已经存了泪。

    许绍元叹了口气,将他扶起来。

    文清自有文清的难处。但若易地而处,换作他是文清,想娶那小姑娘必要有万全的准备。

    那日见过青岚之后,他推测文清是要求皇上指婚,便立即去请太子相助。若是皇帝下旨赐婚,他便连公平相争的机会都没有。

    他倒不需要皇上为他赐婚,毕竟那小姑娘对她还有些埋怨和误解,他也不想逼迫她。

    他只是请太子在和皇上聊天时不经意地提起,他有意求娶沈家四小姐。这样即便三皇子请皇上给文清和沈青岚赐婚,皇上知道有他这个臣下惦记着同一个姑娘,应当就不会插手此事。而太子本就忌讳三皇子拉拢大臣,自然欣然应下。

    却不料,文清今日是自己放了手。

    作者有话说:

    7.25晚发 7.26早补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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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0章 不动情

    ◎◎

    命妇那边的宴席早已结束, 秦氏担心着皇上赐婚的事,等在车里心急如焚。

    根据常清的提议,她嘱咐过宋氏, 要闹的话也要等到最后关头再闹, 让文清措手不及,但若是宋氏戏演得不好,或者文清突然又想出别的办法,这赐婚还是躲不过去。那闺女的事便再无希望了。

    她挑着帘子望眼欲穿,远远地见一群穿补服的大人走出东华门,她便迅速分辨出其中的沈茂。看他迈着慢悠悠的四方步,她恨不得跳下车去把他揪过来。

    沈茂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地走近了, 她还没等他上车便问:“怎么样?赐婚了没?”

    沈茂被她问得有些不高兴:“都不问问你夫君有没有吃好,酒有没有多饮, 上来就问这些。”

    秦氏又好气又好笑,白了他一眼:“看你为这么点事生气就知道你没喝多,你是吃饱了闲的!”

    她扶他上了车, 又迫不及待地晃了晃他胳膊:“快说快说, 到底赐了没?”

    “没赐,”沈茂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了, 皇上那话都问到家门口了,他也不接着”他便将方才寿宴上的情景讲给秦氏。

    秦氏心里一阵狂喜, 虽是使劲抿着唇, 但眼里的笑意根本掩不住。

    沈茂暼了她一眼:“你最近可不大对劲, 这是好事么?你还笑。”

    秦氏皱眉拍了拍他的胳膊, 掩盖过去:“自然不是好事, 这岚姐儿的婚事又不成了, 我明日一早得赶紧和母亲说道说道。”

    她与那小丫头倒是无冤无仇,她是和婆母别着口气。那老太太真是老糊涂了,明知她的清姐儿是要嫁给文清的,上回文清来跟沈青岚“提亲”的时候,居然还答应着,之后又说什么日后凡是来向沈青岚提亲的都不能随便答应,得先过她这关。这不是明摆着不信她么!

    秦氏回到家里,即刻将此事告诉了常清,母女俩喜极而泣。常清这些日子忧思难解,食不能下咽,睡不能安寝,眼瞅着就瘦下去半个人,年纪轻轻的,脸上竟已经泛了黄。有了这个消息,她总算是能睡个安生觉了

    青岚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等了文清一晚上,越等越觉得不妙。文清对她的认真她是瞧得出的,若是真有好消息,他大概一早就派人来告诉她了。

    她心悬在半空,睡意全无,干脆点了几盏灯,取出小刀来,削先前削到一半的竹片。

    应芳的竹蜻蜓断了,她答应帮他做重新做一个。她做这种东西驾轻就熟,手里的竹片越削越顺滑,她的心也渐渐静下来。

    紫雪替她着急,早早跑到峻茂馆外面转悠,见沈茂和秦氏回来,她便料到有消息了,待常清的丫鬟如云出来泼水,便拉着如云问世子的事。

    如云见是紫雪来问,便想起自家小姐的嘱咐,故弄玄虚地把紫雪拉到一边:“哎呀,世子爷也真是的,皇上都恨不得给他指婚了,他都不肯接着,你说说”又故意啧啧了几声。

    紫雪虽是来打听的,却也警惕得很,一听这阴阳怪气的口气,便好好打量了如云的神色。

    “嗬,这有什么可说的,”她也笑了笑,“那指定是世子爷觉得自个儿配不上我们家小姐呗!”说罢,还不等如云反应过来,便扭回头,大摇大摆地走了。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待走到四下无人的地方,才撒开腿一路跑回小院子,将事情告诉青岚。

    青岚放下手里的竹片和刀,静静地听她说完,片刻之后又低下头,拿起刀来接着削。

    “也不是完全没想到。”她喃喃道。

    他母亲原就是不肯答应的,她也是因他说还有希望,才决定陪着他再等一等。事到如今,她虽是难过,却也终于踏实下来。

    “之前也没看出来,他竟是个说话不算数的负心汉!早知是这样,您一开始就不该搭理他!”紫雪还忿忿着。

    青岚仍旧低着头,换了一把锉打磨竹片的边缘。

    “行了行了,也说不上负心再说,他一定也是不想的。”

    她此刻实在是庆幸,她对他的感情不深。先前她把他当作未来的夫君,稍稍做了些想象,但因为时候不长,她憧憬的那些事还没来及沉淀到心里去,一切就结束了。若是她真的喜欢上了他,倒不知此时会是怎样的难过了。

    她暗暗吁出一口气,万幸万幸,她没有动情,日后也须更加谨慎。不过说起来,动情到底是怎样一种感觉,她都还不知道

    紫雪听她这么说,哼了一声:“那他好歹让人来说一声啊,让您这么干等了一晚上,这消息还是奴婢从大房那些小蹄子那里打听来的。”

    青岚手上一顿,文清想必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可这事也总得有个说法,才能算过去。

    “你明日去侯府给他带个话,”她抬头看紫雪,“就说这事我知道了,他有他的难处,我不怪他。”

    她答应陪着他,已经做到了,如今虽是不成,但心里坦坦荡荡,一片释然。

    紫雪蹭地站起来:“不怪他怪谁,要换了是奴婢,就要让他负疚一辈子,让他总觉得欠奴婢的!”

    青岚翻眼睛瞧她:“那这主子你来当呗,我给你当丫鬟!”

    紫雪一听这话,又撒娇似地叹了声:“好好好,奴婢这不是向着您么,您何必挤兑奴婢么。”

    翌日一早,秦氏趁着给周氏请安的功夫将昨日赐婚不成的事告诉了她。

    周氏倒也不意外,秦氏这人,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写什么,她见她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便已有了些许预感。

    她放下茶盏笑了笑:“你该不会以为岚丫头没能嫁给世子,清丫头就能如愿?”

    秦氏不料自己的心事就这样被婆母戳中,赶忙解释:“您这说的哪儿的话,儿媳自然也是盼着岚姐儿好的。跟您说这事,是觉得岚姐儿这亲事得另想办法,找您商量来了。”

    周氏冷冷看了她一眼。

    “世子先前心心念念盼着皇上指婚,怎么突然就打了退堂鼓?我估摸着你是知道的,我也懒得问你。但是我劝你一句,不要让清丫头吊在这一棵树上。且不说别的,清丫头和岚丫头是姐妹,世子如今求岚丫头而不得,日后见到清丫头也总会想起岚丫头。就算清丫头日后嫁给世子,你让她何以自处?”

    秦氏原还觉得她是稍稍扳回了一局,被周氏这么不咸不淡地点了点,竟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先前的喜悦一下子少了大半。

    “不会吧,两个姐儿一点都不像。”

    她安慰自己,婆母一定是觉得这事上被她压了一头,才故意说些难听的吓唬她。

    “我只是劝一句,信不信由你。还有,世子这事,你们最好是没有掺和过的。那后生是天下那么多读书人里考出来的一甲进士,绝不是个蠢的。有些事,他今日想不到,日后还想不到么?你们若是掺和了,让他猜到是你们挡了他的路,你觉得他日后会对清丫头如何?”

    秦氏的脸色眼见着泛了白。先前她们担心赐婚,顾不上这些,如今她翻来覆去琢磨周氏的话,越琢磨越害怕

    到了午间放学的时候,周氏让人去将青岚唤来,到她这里用饭。

    青岚的印象里,祖母极少叫人到她那里用饭,因而料到祖母是要说赐婚的事。然而她没料到,祖母会让她坐到炕上说话。

    周氏端详了她片刻,似是对她的样子还算满意:“我还直怕你睡不好,哭肿了眼睛看来还不错,是我沈家女孩儿该有的样子。”

    青岚噗嗤笑出来:“孙女是有些失望的,却也不至于哭闹。”

    周氏点点头,肃然道:“这件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世子的母亲宋氏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她一向有些刚愎自用,眼光浅,心眼窄。世子说长辈已然同意,我还以为她也是喜欢你的,后来他跑过来说他母亲不同意,我便有些担心了,但那时看你们两个挺坚决,我便没有拦着。

    “不管怎么说,她到底是他的母亲。即便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在他面前不停地挑你的不是,日积月累,也会磋磨了你们的感情。如今你没做成她的儿媳妇,那是老天的福佑,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周氏伸出略显干枯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

    青岚怔忡了许久。祖母的意思似是有好几重,既是安慰她又是向她解释,她为何没有阻拦这桩婚事。她先前都不知道,原来祖母还是极在意她的。

    “你怎么了?”周氏被她盯得不大自在。

    “孙女谨记祖母的话,祖母心疼孙女,孙女都明白。”青岚给了周氏一个灿烂的笑,眼睛亮晶晶的。

    周氏习惯了这孙女在她面前拘谨又话少,见她如此,突然不知该如何反应,脸都有些僵了。

    苏嬷嬷躲在一旁嗤嗤地笑,挨了她一个白眼

    青岚回了自己的小院,发现庆安正等在廊下,他一见她进院,便大步朝她走过来。

    “姐,你没事吧?”他一脸的忧色。

    青岚反应了一下,猜到他是问她赐婚的事,她之前不曾对他说过这事,那必是有人告诉他了。

    她瞥了一眼在角落里洗衣裳的紫雪,紫雪赶忙低下头去全神贯注地搓手里的裙子。

    “我让你带口信给世子,你带了没?”她觉得这丫头不老实。

    紫雪一副才想起来的样子:“哦,奴婢知道了,奴婢洗完了衣裳就去。”

    青岚气得正要说她,却见百福急急忙忙地跑进院子。

    “小姐,加急的信,厉城来的。”

    青岚即刻拆开信看,脸色变得极差。

    信是玉婵写来的,姨母已经病了两个来月,上个月精神尚可,但是接连换了几个大夫都治不好。前些日子,姨母的病急转直下,如今每日清醒的时辰越来越少,玉婵实在担心,便写信给青岚,问她要不要赶快去厉城再见一见姨母。

    青岚想起知言前几日让人捎信给她,说他要回去看望姨母,就不留在京师等着放榜了,原来姨母的病已经如此严重。

    她越想越忧惧,即刻就去求祖母放她回厉城看望姨母。周氏看了信,也觉得耽搁不得,便让庆安陪她一同回去,许她留在那里一段时日,又让苏嬷嬷从库房里取了几根老山参,让她带给刘家。

    青岚即刻收拾了行囊,翌日用罢早饭,便和庆安一起出了院门。

    然而她还未及上车,便见另一辆马车停到沈家门口,文清掀了车帘走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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