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另一边,章释枫在宿舍里翻箱倒柜,死活找不到自己真正的手机。
口袋里的手机牌子型号都一致,然而根本就不是他的。
想到白天和某个黑皮大块头撞了下,可能是那个时候拿错的手机,章释枫内心骂了一句。
如果宿舍里不是有陈楠和其他人,为了维持自己“和善好相处转学生”的人设,他都想破口大骂摔东西。
“……靠,真他娘的晦气。”
正在和秦弘煊开黑打游戏的陈楠,忽然听到这么憋着气的一句,忙碌中从电脑前转头,问章释枫发生什么事了。
章释枫立马笑起来:“没什么,你专心玩你的。”
陈楠:“好哦。”
继续在电脑前一顿操作猛如虎。
在陈楠转头后,章释枫扬起来的笑脸立即垮下来,就跟变戏法一样。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电脑端微信,选中一名联系人留言道:【我等会儿把视频发出去,你记得多买点流量。】
【视频?】
【就谢忧那个。】
对面沉默了一阵回道:【枫哥……我们一定要这么做吗?要是事情闹大了,警察找到我可怎么办?】他不像章释枫,背后还有父亲撑着,万一出了事,他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你怕个毛,有老子在,你觉得谢忧他敢报警?】
打字的手指倏然顿住,联想到白天被谢悠怼脸的拖把,章释枫后怕地咽了咽口水。
凭那小子的脾气……说不定还真敢。
【就算真闹大了也有老子保你。视频备份都在你那,总之你先发出去,那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必须让他明白背叛我的后果!】
虞兮正里W
章释枫正咬牙切齿地打着字,有人敲响宿舍门,问他们宿舍的章释枫在不在,有人找他。
章释枫问:“谁啊?”
“是景昀,他在楼下等你。”
章释枫神色难掩烦躁:“告诉他我没空。”
听到这话,陈楠忽然摘下耳机,眼睛瞪的像铜铃凝视他,从表情上不难看出写着“难以置信”四个大字,震惊又无言。
章释枫:“?”
“怎么了?”
“枫大哥,你居然拒绝了我们校草的邀请!要知道我们校草除了一些熟人,平时根本不约别人出去的!其他人别说约他,连跟他说句话都难!”
陈楠干脆游戏也不打了,郑重地为他分析道,“你转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之前在教室给你办的欢迎仪式,校草那次没来。这次他约你出去,肯定是把你当成我们班真正的一份子,认同你了!特地给你准备迟来的欢迎仪式的!”
章释枫听得一脸懵。被陈楠催促着下楼,“能被我们校草邀请,可是八百年修来的福分!之前忘记和你细说了,我们校草不仅长得帅,其实背景也超级厉害。不仅我们校长就是校草的亲舅舅……”
陈楠压低声音说,“排行全球经济前三十的赫赫有名的景氏,你总听说过吧?”
…
寒假气候稍作回暖,但到了晚上还是冷风阵阵,树影沙沙。路灯下,一道高挑身影背对着章释枫,灯光昏暗,那人几乎与黑夜混为一体。
“那个,你找我?”
一得知对方背景是景氏的大少爷,章释枫不禁变得局促,他还以为对方最多就是个从有点钱的家庭出来的少爷……没想到有权有势到这个地步,只是低调而已。
前方的人影依旧一动不动立在阴影下。
章释枫迟疑地走过去,刚想再度开口,忽然脸上一痛,炽热的鲜血从划开的嘴角溢出。他原地愣住,下一秒对方的一拳又落下来,他摔倒在地上,惊恐不定地仰起脑袋望向跟前的男生。
“你,你……”
“我渴求了那么久,巴不得放在心上保护的人,就被你这个废物作践。”
嗓音和夜风一样轻,却带着和深夜一样瘆人的寒意。
景昀寸步逼近章释枫,当着他的面把他的手机砸碎踩在地上,对待垃圾一样的眼神和口吻:“接下来三点,只要有一条做不到,我保证,你个废物接下来的生活不会太平。”
恐惧蔓延上心头,摔坐在地的章释枫仰头望着景昀,嘴唇翕动着:“你,你要我做什么……?”
“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向谢忧道歉;”
“二,给你三天时间,从此离开我和谢忧的视线范围;”
“三,只要视频敢泄露出去——”
每说一句竖起一根手指,景昀此刻明显压抑着怒火,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并起三指,声音冷冽,一字一句地说:“哪怕只有一秒,你都别想着能有一天安生日子。听清楚了么?”
连着两把游戏打完,陈楠听到敲门声后跑去开门,入眼的便是章释枫那肿成猪头似的嘴脸。
“……”陈楠目瞪口呆:握草。
“我天呢枫大哥,你这是上楼的时候把脸给摔毁了?”
章释枫憋屈地望着椅子上一坐,由于嘴角有伤,说话的时候疼得呲牙咧嘴:“这谢忧和景昀究竟是什么关系?!”
陈楠表情痴呆地眨了眨眼,旋即嘿嘿嘿地笑,“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
他掏出手机刷论坛,给章释枫分享首页上满满的磕糖帖子,一边看一边惊叹,“我这才几天没看,这帖子又多盖了三百多楼。我焯了谢神和校草这颜值!这cp感!我赌包票他俩迟早会在一起!”
“所以,就因为我初中的时候追求过谢忧,他就要对我下这么重的手吗?!”那两人关系不一般,从景昀的表现上看,章释枫不难猜到。他戏瘾大发起来,准备卖一波惨,“他那种身份,从小到大有什么东西得不到,为什么偏偏和我较这个劲?他这个行为算什么?!”
陈楠的反应却出乎他预料。
章释枫眼睁睁看着他被自己的话吓到,捂住嘴口齿不清地道:“你是说……你初中的时候追求过谢学神?”
“我天呢,谢学神你都敢追求的。那后来呢,没追上是必然的吧?!”
章释枫:“……”
艹,这人重点怎么能歪成这样?
重点不该是景昀为了这事对自己下狠手,行为实在是恶劣吗?!
想让他给谢忧道歉?章释枫看向镜子自己青青紫紫的脸,露出个扭曲的冷笑。
心里在想,景氏又怎么了,景氏大少爷就可以无法无天地威胁人了?我章家的背景也不赖啊,有我爸给我撑腰,我还真就不信这景昀真能把我怎么样!
不管怎么说,都只是十几岁的高中生而已,对,没什么好怕的!
猛一想到刚才楼下景昀那沉浸在黑夜里的面容,章释枫滚了滚口水,心脏因为后怕剧烈跳动着:应,应该吧……
于是接下来连续几周,谢悠都没有收到来自章释枫的骚扰。
从前该是什么样,现在依然什么样。与以往相比,除了班级里多了个转学生,似乎与平时没什么区别。
章释枫确实是怂了,但也不甘放下尊严向谢悠道歉。包括景昀警告他的事在内,对章释枫来说,一切就全当没有发生过。况且,对方也没再来针对这件事找茬不是?
章释枫想,估计就是有钱人家大少爷的一时兴起,并不是真心想帮“谢忧”撑腰,在这件事上,章释枫自己毕竟也是过来人了。
至于景昀。
即将面临高考,明明是最紧张的时段,景昀却隔三差五没来上课,即使来了也是趴在桌上倒头就睡。
偶尔谢悠也会对他进行观察,见到他这副似乎很累的模样,不明白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每早往他桌上放一瓶早餐奶,只要景昀来了教室,知道这是谢悠送的都会收下,并将空瓶珍惜地收到书包里。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谢悠的错觉,总觉得这段时间景昀的笑容变少了,偶尔转头无意间和他对上视线时,都会发现景昀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是谢悠看不太懂的情绪。
除此之外,该学习的学习,班级里课间的打打闹闹也不会少,日子过得风平浪静,谢悠却认为这更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也许章释枫是故意的。上体育课,故意挑在景昀不在的一天,将谢悠堵在空旷的教室里。
谢悠看到对方身侧还站着两个从来没在学校里见过的男生,估计是用了什么办法从校外混进来的。
往章释枫身边一站,还挺有恐吓人的气势。当然,对谢悠而言他们就只如同空气,不具备半点威慑性。
这回章释枫还没说话,谢悠先开口了,嘲讽的语气:“不记打?”
“关于‘我’的视频,我不是让你想发就发么?你现在发也不迟,但只有一点你还是没做到,别再来我面前碍眼。”
后面两掌落在章释枫身上,章释枫硬生生受着没躲,他身边两名男生也没动,谢悠原以为他们是章释枫找来的帮手,结果就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章释枫被打。
谢悠也没下多狠的手,章释枫却故意哀嚎得很惨,嚎得几乎整层楼都能听见。觉得不对劲,谢悠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停下手,冷眼盯着他那张狡黠之色一闪而过的脸。
章释枫狞笑着望着谢悠,直到听见教室外走廊里陈楠和别人的聊天和脚步声,他立即打开后门冲出去,拦住陈楠和他身边的人的去路。
陈楠被突然窜到面前的章释枫吓得差点原地起飞:“卧槽!枫大哥你突然跑出来吓我一大跳,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了?”
章释枫拉住陈楠的双手,泪流满面:“救救我,谢忧他打人啊!”
“对对对!我们都可以作证,谢忧他不顾三七二十一对我们枫哥动手。”身旁两名小弟附和道,“还有那个景昀,我们也听说他上次揍了我们枫哥,我们枫哥初中情窦初开的时期喜欢一个人有错吗?他凭什么对我们枫哥下那么重的手?害的我们枫哥脸上的伤到现在才好的差不多了。这对小情侣怎么能恶劣成这样?!”
陈楠一脸懵逼地被推进教室,身边跟着神情滞愣的孟淮晚——刚刚在陈楠身边和他聊天的人正是孟淮晚。
章释枫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这段时间自己被景昀和“谢忧”折磨得有多惨,试图博取陈楠和孟淮晚的同情。
那模样凄惨得,但凡是对谢悠和景昀的真实人品都不了解的人,恐怕都的要认为那两男生是可恨的加害者,章释枫则是因为一件小事而被欺辱的无辜又可怜的受害者。
转到这所学校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对班里同学态度那么好,给他们准备礼物,就是故意想和他们搞好关系。人际关系放在哪里都是最大一波助力。
如果陈楠和孟淮晚站在他那一边,相信越来越多的人都会帮他。人多力量大,让所有人知道,景昀不过是个仗势欺人的劣根,到时舆论一边倒,就不信景昀还敢威胁自己。
章释枫是这样想的。可他显然是想象得太简单了,他没想到陈楠和孟淮晚对此的态度。
章释枫卖了一波惨,嚎啕得嗓子都沙哑了,都没等到陈楠和孟淮晚的任何回应。
两人从听完章释枫和他小弟的话后起就一直傻愣愣立在原地,和谢悠对视着。
陈楠率先开口:“谢神,章释枫他说的是真的吗?”
谢悠缓慢转向他,对此的回应只有简单又平淡的一句“不是”。
陈楠:“谢神说不是,那就肯定不是。”
孟淮晚根本不需要问,都明确这不是谢悠会做出来的事情。
自己虽然讨厌景昀,但毕竟是曾暗恋过将近三年的人,也清楚景昀的人品,明白他不是会利用背景仗势欺人的那种人。
那么只有一个结论。
孟淮晚咬牙切齿瞪向章释枫。这个人在撒谎。
这正是章释枫忽略掉的最关键一点,作为与景昀“谢忧”相处了三年的同班同学,比起刚转过来新认识的人,他们当然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与感情。
教室里一时鸦雀无声。
章释枫和他的同伴似乎不相信自己听到的,神情流露出错愕:“不是啊,明明是他……”章释枫噎了噎,“陈楠,你听我跟你说——”
“说啥说,我们校草不是会做出欺负同学的人,谢学神就更不会是了。”
陈楠抱着胳膊,以一副我们很熟的口吻,骄傲地抬起下巴道,“谢学神经常会给我们做学习直播,上学期期末考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考及格,在这方面的功劳谢学神少不了!还有寒假结束返校第一天,我问谢学神抄作业,学神也给我抄了,性格超级好说话超级友善的好吧!”
“……”章释枫闻言转向谢悠那张散发着冷气的脸,心说“友善”两个字你他妈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陈楠笃定地说:“我清楚他绝对不会那样做的。不然就是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触及到了校草和学神的底线。”
三言两语,将章释枫堵得发不出声。这个孟淮晚和谢忧关系好他是知道的,可他完全没想过陈楠也会帮谢悠说话,还无条件地信任着谢悠。
这段时间他给陈楠送的礼物(贿赂)算是白给了?!
“艹,你信他不肯信我?”章释枫怒道,“我脸上的伤可全是他给搞出来的,他什么伤都没受到!”
陈楠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触及到了谢学神的底线呗,他揍你不是活该吗?”
章释枫:“……”
揍我,活该???
“艹你个王八犊子,把这些时间里我送你的礼物还有游戏皮肤的钱都给老子还来!”
陈楠险些白眼翻上天灵盖:“还就还,老子又不是自己买不起128元的皮肤。要不是你舔着张脸硬要送我,你真当我会要?真以为谁会稀罕你这种人品有问题的人送的东西呢?”
孟淮晚瞪向气得快要晕厥过去的章释枫的脸,也硬气道:“我了解忧忧,至少我知道他会动手肯定是你率先做了过分的事。而且就算退一步来讲,你是想跟忧忧索要医药费吗?可以呀,我来帮忧忧付。”
“反正总归是要付医药费的,我也不管这钱多还是钱少了,你再让我也多打两拳,大不了我多支付你医药费!”
此话一出,章释枫整张脸都气绿了,事情发展根本不在他的预想内。
谢悠听着这两人帮自己说的话,都差点笑出声音来,幸而忍住了。他冷眼瞧向面色铁青的章释枫,咬字很轻地说:“都听明白了?滚吧。”
第62章
章释枫滚了。
孟淮晚对着他背影啐了一口,讨厌得不行,扭头问谢悠与这个人之间存在什么嫌隙:“在这种关键时刻,景昀他跑哪里去了,他怎么一点都不关心你?”
同时想到章释枫的跟班说谢悠和景昀是小情侣,还不忘挑拨离间。
孟淮晚就是气不过有人这样称呼他们两个,明明不是情侣,为什么非要将他们两个捆绑在一起?
谢悠:“可能是在忙吧。”
刚才章释枫身边的人说,景昀之前也揍过了章释枫,并且下手还不轻。
目光变得悠远,谢悠心里却逐渐有了某种猜测。
看向窗外一贫如洗的蓝天,日子眨眼到了两周后。
章释枫父亲涉嫌职权侵占罪,入狱候审。一夜之间,章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隔天,被怒火充斥心头的章释枫冲到学校要对谢悠动手,被陈楠和班里几个男同学先一步阻止,孟淮晚见章释枫用那充满恶意的眼神目眦欲裂地瞪着谢悠,生怕谢悠受到伤害,吓得汗流浃背,赶忙跑去告诉老师。
在郭老师的严厉教育下,章释枫才消停下来,可等办公室里只剩和谢悠两人的时候,又如同一条发疯的狗,对着谢悠什么肮脏的话都说得出口。
“你说有什么本事攀得上景家那位?真当他会一辈子喜欢你啊?你信不信,他现在护着你,跟我们章家翻脸,不过就是看上了你这张到处勾引人的脸,图一时新鲜!等他新鲜感过去了,绝对把你抛到脑后忘的一干二净!”
不用猜,章释枫父亲的事一定是景昀安排去查的。
谢悠没立刻反驳,只是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好似透过这双眼睛,瞧见了里边的嫉妒与不甘,平静问道:“那么你呢?”
章释枫皱眉:“什么?”
“你当初看上我,不就单纯只是因为我的脸?”谢悠顿了顿,“你现在应该也这样。”
章释枫狞笑道:“当然是这样!少自作多情了,不然你以为我会看上你什么?!”
谢悠:“那你为什么没有做到将我抛之脑后,忘的一干二净?你的新鲜感时长以年为单位?”
仿佛被戳中心事,章释枫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我……”
如果章释枫真的只是喜欢原身的脸,对原身一点感情都没有,不可能纠缠到现在。
比起怒上心头,情绪如同过山车般不稳的章释枫,谢悠始终像是旁观者那般淡然。
章释枫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喜欢的到底是原身,还是现在这副躯壳里的自己,也全都不重要。但凡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接受对方这样的感情。
喜欢一个人是陪伴,守护,总之永远不可能建立在伤害上。
哪怕章释枫对“谢忧”真的不是喜欢,像谢悠这样的人,也大有喜欢他的人存在。
这件事在最后还是没有闹大,因为章释枫针对谢悠想要动手一事只在教室里发生,班级同学只知道章释枫和谢悠有些私人恩怨,却不清楚是怎样的私人恩怨。
因为有些在意,章释枫被迫转学之前,谢悠去了陈楠他们宿舍,查看了章释枫的电脑。发现初中时期原身被欺负的视频被删除了,不留一点蛛丝马迹。
不是章释枫本人删的,那会是谁做的这一切?
谢悠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一个人。
拿出手机,给景昀发消息。
以前没怎么注意,这会儿才意识到,即使不用特意置顶,景昀似乎一直就在最上方第一联系人的位置待着。然后才是谢苒,以及孟淮晚等熟悉的朋友。
你祖宗:[什么时候来学校?]
谢悠单刀直入地问。很快景昀的消息回复过来:[今晚。]
你祖宗:[我等你。]
想到前两天,又从“谢忧”初中同学那打听到他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样的生活,有个什么样的父亲。景昀发消息时手都在不明显地发抖。
他第一次没有回复谢悠的消息,直接熄屏了手机,手背覆盖眼睛,叹出一口很长的气。
他舍不得别人碰掉一根头发的人,以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景昀心疼地想。
夜幕降临,黑色的云压在教学楼上空。谢悠作业写到一半揉了揉太阳穴,打算先休息个五分钟。
回头从书包里取出水杯,谢悠抬头时多留意了一下。
正值晚自习时间,景昀似乎还没有来学校,他的座位依然是空着的。
发消息问翘晚自习在宿舍躺平的霍焱,霍焱也说景昀不在。
谢悠对那空着的座位望了两秒,垂目收回视线,起身离开教室,进入走廊准备去倒杯温水。
这层楼排队的人太多,谢悠转身上四楼。
视线落在脚底台阶,少年的心思却根本不在这。
不是说好晚上会来学校?这都快八点半了。
景昀那头也没消息发来。
所以,自己是被放鸽子了么?
心不在焉将杯盖拧紧,谢悠扯了下唇角下楼,拐角处刚转弯,就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景昀正站在楼道口抽烟,那里是监控的死角。谢悠面无表情地凝视他背影。自己要回教室,那么势必从他身旁经过。
并不是那么想被注意到,谢悠正常走过去,见景昀似乎没发现自己,谢悠也不出声,就要从他手臂下方钻过去。
矮身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很低的笑,“什么玩意儿?”
景昀视线垂落,凝在他的侧脸上。
对方话音刚落,谢悠就被捞住腰,站在高一格的楼梯上与景昀面对面。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景昀手掌搂住他后腰,瞬息间让他贴近自己,谢悠差点由于惯性与景昀脸脸相撞。
感受到控制在腰肢上的力道,谢悠微喘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这不打一声招呼就上手的行为,是不是不太好?”
姿势太亲昵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是监控的死角,没有人会看到,谢悠恐怕会条件反射地一巴掌呼过去。
……也不是。谢悠清楚地意识到,换作任何一个人,无论是在什么地方,他都不会允许自己被这样对待。
所以,只有景昀是例外。
第63章
“还说我不太好,那么你呢?”
景昀望着谢悠漂亮的眉眼,明明是一副让人难以接近的清冷模样,景昀却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和他距离得最近。
让他变成自己的,让他只能依赖自己。
这样以来,小朋友就不会再对他有所隐瞒了。
“你以前都是过得什么样的生活,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要憋在心——”
察觉到自己语气不太好,明明是想表达关心却逐渐染上了责怪的意味,明明是做好准备来的,可只要对上谢悠的眼睛,想到“谢忧”曾经的那些经历,景昀就是很难控制住自己情绪。仿佛又要回到上次和谢悠因为这件事而争吵的那天。
“抱歉,我……”即使谢悠没有丝毫生气的预兆,景昀还是整理了下情绪,缓和语气说道,“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也不是想责怪你的意思。”
谢悠:“嗯。”
“其实我一开始很讨厌那些需要被照顾的人。”景昀没去看谢悠,他慢慢松开搂着谢悠腰肢的手,盯着地板喃喃,“所以对于我想照顾,还被拒绝了的你,我更加火大,但是又控制不住……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谢悠视线落到他另只手里的烟上,微不可查皱了下眉。
景昀赶忙摁灭烟,用纸包住扔进垃圾桶,毁尸灭迹。
看他扔完,还嗅了嗅指尖确认没有烟味后才转过身,谢悠掀眸注视着他的脸,又是一声轻“嗯”。
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景昀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焦急地抓了抓头发。
谢悠专注地看着他的脸,见对方把头发都抓乱了,伸手轻轻将他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温柔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学校,晚自习旷几天了?这几天里,你都干什么去了。”
景昀正欲开口,谢悠先一步说道:“其实根本不用你说,我也猜得到。”
景昀一定是知道了自己被章释枫威胁的事,所以章家才会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虽然他根本不在意视频泄露出去,不怕被威胁,更不担心那些曾经被欺负的过去被别人知道了,会不会丢脸。
先不说受害者是原身,并不是他自己,但即便是谢悠自己,他也半点没在怕的。
可不怕并不意味着,当知道有那么一个人记挂,默默保护着他,并付出实际行动的时候,谢悠内心不会触动。
“章释枫今早办理的转学。事情你都一个人做完了,却还是拖到了晚上才过来。你又去查什么了?”
谢悠紧紧盯着景昀的眼睛,那双深黑的眼珠洞察力极强,目不转睛的。
似乎想到什么,景昀眼睫微颤,即使觉得艰难,对待眼前这名少年,还是没有任何隐瞒地回答道:“上次我给你打微信语音,听到你父母对你说的话,让我有些在意。所以我干脆去查了你的家庭情况。”
对此谢悠还没说话,景昀先着急补充道:“我知道这样很冒犯,要是你想打我,我站着让你打。再次把我揍出鼻血,我绝对没半句怨言!”
“我不想打你。”谢悠淡淡道,“还有呢,有什么需要对我说的?”
“我知道了你初中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声音越来越轻,好像怕少年会因为这句话被揭露伤疤,从而受到伤害。
如果有一天能对我敞开心扉,我什么都愿意做。
景昀伸手,再次将谢悠搂紧怀里,不顾后者的推拒,是仿佛要融入骨血里般的拥抱。
鼻尖凑近谢悠肩膀,景昀拼命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呼吸他身上的味道,感受他的存在。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也没有听到任何啜泣的动静。
但就是恍惚间给谢悠一种,好像被章释枫纠缠、威胁时,最痛苦并不是原身,也不是自己,而是本该与他们都毫不相干的景昀。
“我不知道你都是怎么走过来的,我想给你更好的。我知道我说再多都没有用,但是我……”
“我明白。”感受着景昀整个人都在隐隐发抖,谢悠顺势拍了拍他的背,反过来安慰他,“不管是初中发生的那些事,还是拥有那样一个原生家庭,其实都没对我带来什么影响,这一点你不用心疼我。”
“我怎么会不心疼你?”景昀抱着谢悠低声重复地呢喃,“我怎么会不心疼你……”
晚自习结束,谢悠又晚了半小时左右才回到寝室,孟淮晚等的焦灼,甫一见谢悠垂眼淡定地走进来,匆忙披上外套,又淡定地放下课本走出寝室,连忙问他要去哪里。
“出去吃顿饭。”谢悠回头补充道,“我今天可能会晚回来,你们先睡,我回来时尽量不发出动静,不会吵醒你们的。”
“我陪你一起……”孟淮晚刚从椅子上起身,却见谢悠留下那一句就走了。
谢悠走的匆忙,说的话也非常客气,仿佛他们之间就只是普通室友关系。
目光落在紧闭的宿舍门板上,孟淮晚眼神渐渐变得暗淡,“晚饭不是早在晚自习之前就吃过了吗,怎么会又出去吃……”
想到一个可能性,孟淮晚抿了抿唇,给霍焱发消息:【请问一下,景昀这会儿在不在宿舍?】
等回复期间,孟淮晚一直反复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在一个稳定的情绪中,感受到手机的振动,立马低头去看。
霍焱:【啊?阿昀刚刚才出去啊,他今天来学校晚,晚饭还没吃嘞。你找他有啥事?我可以帮你传达一声。】
果然是这样!
景昀约了忧忧,所以忧忧才会出去!
可是为什么换作是自己,就总是被拒绝……
想到寒假时想约谢悠出来一起吃顿饭看个电影都无比困难,而景昀提出邀约谢悠就都可以接受,孟淮晚内心顿时不平衡起来,越想越不甘心,他直接给谢悠播了语音通话。
十来秒后,谢悠接起:“喂?”
清冷悦耳的声音,每每听到,都会叫孟淮晚心动不已,尽管再怎么委屈,他还是不自觉放软了声音:“忧忧你在哪里,能不能把定位发我,我陪你一起去。”
“怎么了?”
“没什么,正好我也饿了。”仗着谢悠心软,孟淮晚近乎用一种央求的语气,小心翼翼问,“我只是想陪你吃顿饭,不会打扰你的……我可以过来嘛?”
谢悠沉默了一会儿,将通话挂断,给孟淮晚发了定位。
对刚才的通话略听进一点,景昀望向他清冷平静的神色,挑眉道:“那姓孟的也要来?”
谢悠嗯一声:“你介意吗?”
“如果我说介意呢,你把他赶走?”景昀拖着腮帮问。
谢悠扫他一眼,端起奶茶喝了口:“介意就尽早吃完尽早离开。”
谢悠自己吃过晚饭,本来就只是陪景昀出来的。景昀笑了笑:“他来就来呗,我才没那么小心眼,再说你又不喜欢他。”
“对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谢悠低头玩手机:“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想陪你一起过个生日,不行吗?”
……真是理直气壮。
谢悠没抬头,说:“四月二十三。”
“嗯,金牛座。”四月二十三号,也快到了。景昀笑着应了声,在心里记下了这一天。
地址不远,就在学校对面的小菜馆,过一条马路就行。
孟淮晚到达时,见就景昀一人点了一份香锅,谢悠坐在他对面喝奶茶。
孟淮晚主动坐在谢悠的旁边,轻轻搭上他搁置在桌上的手背,很亲密的口吻:“忧忧,一会儿就要门禁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宿舍吧。”
眼神停在孟淮晚搭向谢悠的手,景昀额角青筋跳了跳。
比起景昀的各种拥抱和触摸,孟淮晚这些碰触根本算不得什么,就像是朋友之间的手拉手,所以谢悠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注视着孟淮晚,平静地说:“不急,你不是也饿了?吃完再回去吧。”
“我可以打包一份回宿舍吃呀,天黑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边说,孟淮晚边将脸向谢悠凑近,带着撒娇意味地往他肩颈前蹭,“好不好?回去吧忧忧。”
他这完全将景昀视作空气的行为,让对面的男生冷笑出声,尤其当看见谢悠对此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姓孟的都搭上你手背了!为什么不知道拒绝?!
景昀对此根本忍不了,视线在这两人之间游移,差点气笑了,暗暗舔了下后槽牙,手指漫不经心轻敲着桌面,说:“他今晚不回去。”
收回前言,他就是那么小心眼,不容许任何人碰触他的小朋友。
“反正明天周末,有什么好担心的?”察觉到对面两人同时看来,景昀看向面露疑惑的谢悠一眼,替他做好了决定,“又不是几岁小孩,现在年轻人晚点回去怎么了?他今晚和我一起在外面睡,他已经答应了。”
第64章
谢悠:“?”
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老子一拳下去你可能会寄:【姓孟的一直粘着你,你就不觉得烦?他肯定还喜欢你,不如借着这次机会告诉他你已经我和我在一起了,你和他一拍两散!】
从手机后抬头,谢悠看一眼对面桌底下打字,并且乱用成语的景昀,无语地回复道:【一拍两散?我和他又没在一起过。】
老子一拳下去你可能会寄:【那好聚好散?】
你祖宗:【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文科偏弱。】
景昀消化了一下这条消息,喜滋滋回复:【谢同学,你好了解我。】
“……”神经病。谢悠熄屏手机,没搭理景昀的建议。
他会拒绝孟淮晚,但不会是以和谁谁谁在一起的借口去拒绝。这无论对谁都是不负责的表现。
谢悠扭头对孟淮晚说:“我今天确实不回去住了,你先回去吧。”
景昀闻言眼睛一亮。
“可是还有课业呢,我有些作业上的问题想要请教你……”由于着急,孟淮晚拔高了音调,但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弱,“对不起,我是不是太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解决,没关系。”
瞧这绿茶的模样。景昀啪啪两声为他鼓掌,孟淮晚感受到他在阴阳自己,憋屈地看向他。
这两人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让谢悠忍不住叹气,冲孟淮晚温声解释道:“我今天不在宿舍里住,是因为我今天要直播。到了高三下半学期,继续留宿舍里怕影响你们,有什么不会的题目,你直接微信问我就好了,我会在直播间里给你们讲题。”
对孟淮晚,谢悠已经用了十足的耐心。毕竟他确实不喜欢孟淮晚,后者这样黏下去不是办法。适当的保持距离很重要。
孟淮晚也不是傻的,他能感受到谢悠带给他的疏远感。
是给“你们”讲题,不是特指的“你”。
好像对忧忧来说,自己和其他室友是一样的,都能从他那受到同样的待遇……
自己并不是特殊的。
打包一份米线,回宿舍的路上,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孟淮晚停住脚步。
那张清秀的脸在黑夜里近乎看不见表情。
他胸口堵得难受。
半晌,孟淮晚将米线全部倒进了垃圾桶。
向司机支付完打车钱,谢悠开门下车,夜里晚风吹在身上寒凉又刺骨,景昀紧随着下车,替他拢了拢外套,说:“真的不去我家住?新衣服新拖鞋都给你准备好了,我妈也很欢迎你来,就当是来做客,嗯?好不好?”
“不用。”谢悠揉了揉耳尖,有点承受不他这番事无巨细照顾自己的样子,“我又不是没地方住。”
穿过一条马路,左侧的大楼就是谢悠刚才下单的星级酒店。酒店的床宽大又舒适,留下来的垃圾还不用自己整理收拾,他不差钱,决定直到星期一上课前,都住在这里。
景昀目光落到他揉着耳朵的指尖上:“一直住这儿也不是办法,毕竟这地方不算家啊。你早晚都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归宿。”
景昀的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谢悠嗯一声,眉眼低垂着,始终不去看景昀:“你说的也有道理。”
这意思就是不答应了,景昀不禁失笑:“想再把你拐回家一趟可真难。”
谢悠保持沉默。
话虽这么说,景昀也不强求,可是要他一点便宜都不占,一丝信号都不给,还是太强人所难了。
喜欢的人近在眼前,倘若连碰都不能碰,也太委屈了,他又不是菩萨或忍者。
“那么直播结束后,记得早些睡。”景昀伸出手,覆盖在谢悠的手背上。
街道繁华,霓虹灯光照耀在少年们的脸上。
景昀慢慢凑近谢悠,见后者似乎没有退缩的征兆,景昀与他额头相抵,循循善诱地问道:“现在要分开了,你可以亲我一下吗?”
“什么分开,不是才两天不见?”听见这句,谢悠立马侧开眼,神色说不出是抗拒还是害羞,“下周一就……”
景昀眼神就停在他泛红的耳尖上,那如在耳旁的心跳声也不清楚出自于谁的:“那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谢悠都无语了,眼神冷漠地盯向他:“我亲你和你亲我,这两句话有什么区——”
话音没落,额头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谢悠眼睫颤动,还没回过神来,景昀后退两步,笑着与他挥手,“去吧,我走了。”
男生发色是偏浅的亚麻,配上那张极为好看的笑容,仿佛在夜里自带光芒,叫人移不开眼睛。
这招呼不打一声亲了人就遛的混蛋……
*
直播和以往一样进展地很顺利,今晚又收获了十片星海的谢悠,想到明天不用去学校,睡到下午都没问题,于是破天荒地点了份夜宵。
三十分钟后,收到外卖,谢悠关闭直播,裹着白睡袍走到在床边搭起的小桌旁,解开外卖包装,把酱料和熟食拌在一起,花生酱香浓郁。
老子一拳下去你可能会寄:【直播结束了?今天累了吧,早点睡哦。】
身旁的手机发出振动,谢悠盘膝坐在床上,瞥一眼亮起的屏幕,心想,这人果然也蹲在他的直播间里?对他什么时候开播什么时候下播掌握的这么准确。
腾出拿外卖的手,谢悠随手回复了一句“好”。
对面秒回个“亲亲”表情。
谢悠:“……”
这是之前被孟淮晚刺激到了,在比谁更绿茶?
不多时,景昀又发来个长达两分钟的视频。
视频里还附带一张图纸模板,景昀说等他以后成家立业,有属于自己的新家,想把家里装修成与图纸中差不多的风格。
“这风格好看不?我审美还不错吧。”
你祖宗:【是不错。】
“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参考下。”
谢悠沉默了一会儿,放下外卖,用纸巾端庄地擦了擦嘴后,专注打字:【这是你的家,你想装修成什么样都可以,不需要参考我的喜好和审美。】
消息虽然是这么回了,但等待景昀回复期间,谢悠心不在焉地盯着酒店里繁华的装修,内心在想,如果是自己,会把家里装修成什么风格?
loft复式,北欧风,还是现代风?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老子一拳下去你可能会寄:【那怎么行?你这么聪明,我明白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这点景昀没说错,谢悠确实明白。
明白这个人究竟有多喜欢他。
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和他分享关系到未来的话题,才会想要一个家。
老子一拳下去你可能会寄:【你什么时候才能答应我呢?】
你祖宗:【明知故问。】
老子一拳下去你可能会寄:【好好好,我明知故问。我知道是得等你成年跟高考结束后,可我不过就是想要个名分,这两点真有那么重要吗?】
你祖宗:【重要。】
老子一拳下去你可能会寄:【行吧,只是到那时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你祖宗:【什么?】
老子一拳下去你可能会寄:【秘密:)】
必须叫他憋到那个时候,另一边的景昀沉沉地笑一声,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会不会给憋出毛病,从而出什么事儿来。
此时的谢悠完全不知对方的所思所想,更不清楚成年后的自己会被怎么对待。
只知道,桌子上吃剩的外卖,以及身下的双人床,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在这个世界就满十八岁了。
“单身”这个词无法再用在他身上。
他可以答应景昀,让他做自己的男朋友了。
第65章
人不中二枉少年:【宝,你的昵称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清早醒来,谢悠没起床,趴在枕头上半睁着眼刷手机。无意登上直播平台,看见了账号里多了这么一条私信。
迟钝的大脑反应了片刻,想起这人是他老板,十片星海闭着眼睛砸都丁点不带犹豫的土豪大老板。
对方消息是在昨天晚上谢悠刚下播那会儿发的,但谢悠没有来得及看到就休息了。
盯着这个“宝”字,谢悠眼皮住不住地跳。
口头上虽然称呼老板,本质上却始终是没有见过面的陌生人。
并且这位陌生人老板十之八九还有神经病——哪个智商正常的人会砸那么大血本下去?就这段时间给他打赏的礼物,顶得普通人几辈子的开销了。
一定不是什么正经人,没必要什么事都告诉他。
拾忆:【没什么特殊含义,觉得好听就用了。】
敷衍回复完这一句,谢悠盯着“拾忆”这两个字看了半晌,微微勾唇,起床洗漱去了。
周末,拎着一袋水果和零食,谢悠回了原身的住宅看望谢苒。用完晚饭,兄妹两人聊了会儿天,谢苒回卧室里写作业,谢悠出门前,扫了眼在客厅沙发瞧着二郎腿看电视的谢修岷。
一段时间不见,谢修岷给人的感觉还是老样子,酒鬼、邋里邋遢,不修边幅,每天混吃等死。
谢苒明天上课需要带圆规去学校,谢悠帮她附近小超市买了新圆规。
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谢修岷突然出现,拿出一张十元纸钞替他付了钱。
谢悠:“不用。”
谢修岷:“你这孩子,和老爸客气什么?”
收银台小姐询问的目光投向面前这对“父子”,谢修岷似乎硬要帮忙付钱,手都伸过去了,被一只雪白修长的手紧紧攥住。谢悠嗓音冷漠的能结冰,一字一顿道:“我说了,不用。”
少年年纪虽轻,给人的压迫力却一点不小,那双漆黑眸一眨不眨盯过去时,看得人内心发怵。
气氛僵硬。
“这孩子从小脾气就倔。”谢修岷感受到收银员的目光,又实在不想在公共场合被个高中生抡,打着哈哈收回了手。
回去路上,谢修岷点了根烟,火星子在昏暗的街道显得刺目得很。
谢悠感觉到他在有意跟着自己,偏偏两人的路又是同一方向,转身,问谢修岷究竟有什么事。
“那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危险,爸爸关心你还不行啊?”
“我不想听你讲这些废话。”谢悠信了才有鬼,懒懒一抬头,“你到底有什么事。念在你过得不好的份上,我会因为可怜你而答应你的请求也说不准。”
这小子不说话还好,一开口那气人的本事简直叫他恨得牙痒痒。
谢修岷竭力忍耐着,提醒着自己不要冲动,“谢忧”这小子已经今非昔比了,现在饶是冲动了他也打不过这小子了……操!
越想越气,谢修岷拼命克制骨子里暴躁的冲动,勉强冲谢悠挤出个难看又扭曲的笑容:“忧忧啊,最近在学校里是不是喜欢的人,你谈恋爱了?怎么都不跟爸爸说?”
谢修岷语气难掩讨好,谢悠听在耳里,却只觉得生理性不适,他冷漠地望着谢修岷,直到把谢修岷盯得本能地察觉到危险,再也装不出那虚伪的笑,才道:“和你有关系么?”
“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是不是谈了恋爱,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谢修岷:“话别说这么绝啊忧忧,不管怎么说你都是老爸的亲生骨肉,作为父亲,关心一下儿子最近的情感问题有什么不妥吗?老爸清楚,你还在为上次那件事生气,可老爸不也因此受到惩罚,还被你打进医院了不是?”
眼看谢悠沉默,谢修岷腆着个笑脸,从兜里取出几张皱巴巴的成绩单,当着谢悠的面抚平展开,说:“你们班主任我记得是姓郭?对你们很负责啊,上次他还联系我说你这段时间成绩非常稳定,一直是你们学校的年级第一,照这状态继续下去,保送京华大学不是问题……可是儿子你,不是一直靠着作弊才考到好成绩的吗?”
谢修岷以一种对此十分了解的口吻道:“最近你们班是不是有个男生一直在追你?你答应和他在一起了?他家庭好像很厉害,背景非常有钱,舅舅似乎还是校长。他喜欢你,所以帮你掩盖作弊事实,不是完全没可能——”
“说够了没?”
搞了半天,不就是怀疑他成绩长居年级第一,是因为傍上了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背后有了靠山,所以成绩造假?
想象力可真够丰富的。
因为早已对这个所谓的父亲失去了信心,对于这人渣,谢悠连半点气都提不起来,依然还是那句:“我的事与你无关。”
“忧忧啊,爸爸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那位男朋友既然可以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就说明对你非常好,爸爸也不反对你早恋,你俩在一起要好好的,方便的话还可以往家里寄点钱,爸爸也不要多,一个月就寄个十来万,对景家那种家庭来说顶多洒洒水的程度吧,也算是孝敬这十几年里爸爸对你的养育之恩。”
说到后面,谢修岷也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谢悠轻笑了声。
当爹能当到这个份上,他也是打心底地同情原身,原身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性格不忧郁变态才怪。
“对那些有钱人来说,钱是最容易得到的东西了。”谢修岷边说,边打量谢悠外貌,笑着道,“爸把你养这么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瞧瞧,爸把你养得这么好看,这才让你被人家看上。就这么个简单的要求不算过分吧?”
简单的要求?
就这种人渣也配和他提要求?
谢悠垂目扫了眼装在塑料盒里的圆规,慢条斯理地将其打开:“是不过分,可是我一分钱都不想施舍给你,怎么办呢?”
……这小畜生,读十几年的书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是吧,非要用“施舍”两字跟他犟!
谢修岷:“这说的什么话,你那小男友一定对你出手很大方吧,上回果果跟我讲了你带她住酒店,还去游乐园玩的事。你连那么贵的酒店都住得起。和你那好男友说声,给未来的爸爸一点——”
谢悠:“我最后说一遍,我的事与你无关,趁我现在心情还不算差,你最好把你那满是烟臭味的脏嘴闭上。”
“谢忧!趁老子现在还能好好和你说话,别他妈不识抬举!”谢修岷听后也恼了,耐心彻底告急,拔高音调道,你别忘了你以后还是得给我养老,给赡养费!咱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永远不可能断的,就连法律都无法干涉,你将来要是不肯给赡养费,当心老子不念父子之情,把你告到法庭上,到时候闹得谁都难看!”
圆规被谢悠握在手里,尖锐的头对外,几乎擦着谢修岷地耳际掠过。
少年这一举动太过突然,谢修岷瞳孔倏地瞪大,吓得忙不迭后退,最后失去平衡跌倒坐在地上。
额头冷汗直冒,谢修岷惊魂未定地仰视着面前的谢悠,对方陌生到让他无意识地呢喃了句“疯子”。
将谢修岷这番狼狈的样子收入眼底,谢悠蹲下身平视着他,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一如既往冷淡:“不好意思,你或许是觉得我年纪小,不懂这方面的知识。那我现在就跟你科普下,子女在哪种情况下可以不提供赡养费。”
“一,本身无经济收入,这个先不多说,因为我以后会很有钱。二,父母对子女有犯罪行为,你以前没少打过‘我’,我可都记着呢。”
光线昏暗,人烟稀少的街道,谢修岷倒在地上,宛若一只蛰伏的野兽在咆哮:“那都是以前的事,现在是你他妈的揍老子!再说,你有证据吗你?!口说无凭!”
“这个就不劳烦您担心。”
现在同这个人渣多说下去根本无意义,谢悠散漫地直起身,想到什么,垂眸轻轻道:“我原本还在纠结等毕业到了大学,学什么专业会比较适合我,现在我心里有数了。”
“如果将来有机会可以在法庭上遇见你,并亲手将你送入监狱,那该是多痛快的一件事。你觉得呢?”
*
谢修岷不会轻易放弃要钱这件事,想趁这机会狠狠敲诈他一笔,谢悠就早猜到了。
然而就算是他,也没有猜到对方居然会畜生到动用那种肮脏的手段。
周末谢悠是在家住的,提前一小时送谢苒上小学,再打车回的北垣高中。包里的水杯有被动过的痕迹,但真当谢悠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明明处在天寒地冻的冬季,却像是置身在火炉里一样,热意从头脑一直往下腹里涌。
谢悠趴在桌子上忍受了一节课,上课的内容全没听进去,谁喊都不搭理。
最先发现他不对劲的是景昀,从后拍了拍谢悠的肩膀,想问他身体是不是不舒服,结果还没开口,少年腾地从椅子上站起,飞快看他一眼,回头抬脚离开。
“谢学神怎么了啊,难道生病了?已经好久没看到他在课上睡觉了诶。”不明所以的霍焱跑过来叭叭道。
景昀没吱声。
谢悠前往的是宿舍方向。
他凝眉沉思了半晌,想起最后看见谢悠那被灼烧般艳丽的眼尾,还是不放心地起身,跟了上去。
第66章
“不是,阿昀,啥情况啊?接下来的课你也不上了吗?任课老师追问起来怎么办啊?!”眼见着景昀跑出了教室,霍焱在后边急忙叫唤道。
小朋友离开时连外套都没穿,外边又那么冷,怎么可能不着凉?
景昀将椅背上厚实的大衣取走,匆忙丢下一句:“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你帮我写个假条递上去。”
“说的容易,英语老师可是非常难糊弄的啊,还是在高三这种非常时期……”霍焱挠着头发,在后面咕咕哝哝道。
谢悠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拖着这一副无力的身躯来到的宿舍楼。
大门紧闭着,他翻找着宿舍卡的时候,四肢都不像是自己的。
整条胳膊都在细密地颤抖,连薄薄一张卡片都险些拿不稳。
直到门终于被打开,少年脚步凌乱地走到自己床位下方。整个过程跌跌撞撞,膝盖被磕出了淤青都浑然不觉。
两手艰难抵着桌沿,被迫聆听仿佛随时随地都要蹦出来的剧烈心跳声。
去他的。
谢悠难得想在心底骂脏:……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身上会这么热?
支撑不住身体重量,谢悠坐了下来,额头也慢慢趴倒在桌面上。眼眶是湿的,喉咙也跟烧起来了一样难受,纵使他有意识地忍耐,还是没忍住溢出一声仿若啜泣的呜咽。
轻微耳鸣伴随着眩晕,也就导致对景昀的到来丝毫没察觉。
肩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握住时,谢悠浑身都随之剧烈一颤,蓦地回头。反应太大的后果就是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被景昀稳稳扶住,才不至于摔个人仰马翻。
“当心!”景昀察觉谢悠神色不对,手掌贴上了他额头,很烫,但为什么感觉不像是发烧。
因为谢悠的眼神过于迷离,保持着一种头微仰的姿势呆呆地望着他,“……景昀?”
听着这声,景昀眼睫忽颤,整张脸瞬间就热了。
这两字喊得,甜腻得都能拉出糖丝来,总之不会是少年在正常状态下能发出来的声音。
呼出来的气息也炙热滚烫,没有一处对劲的地方,像是吃错了什么东西。景昀垂目问:“忧忧,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谢悠倏地掀起眼皮,死亡凝视他。
“……”景昀噎了下解释,“只是字面意思,别生气啊,我没有在骂你。”
只短暂清醒了几秒,谢悠锐利的瞳孔又一点一点变得涣散,迷茫地望着他。
糟了,似乎意识都开始不太清楚了。
“是不是不舒服?身体感觉怎么样,还记知道我是谁吗?”
景昀一声声唤着谢悠的名字,可后者只是沉默地望着他而已。
或许是呼唤起了作用,少顷之后,谢悠身体逐渐有反应,对于景昀的呼喊也作出了回应。
抬起双手捧住景昀的脸,谢悠与他额头相抵。
从景昀的视角去看,少年那眼神与其说是观察,更像是在细致地审视他,沿着他的眉眼到嘴唇一点点描摹着轮廓。
瞳孔像是蒙上一层雾气,朦胧的色泽。
“忧忧。”换做是谁,正常人的反应都该是推开,毕竟这个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但对象是谢悠的话,景昀不想。
不仅没有推开,反而有想要更加亲近的欲望,景昀喉头攒动,试探性抚上谢悠触碰自己面颊的手背,低声说:“还认得出来我是谁么?”
谢悠眼神缓缓下滑,最后停在他薄却不润的唇瓣上,喃喃道:“你是景昀。”
“景昀是谁?”
那眼神是什么意图,景昀再了解不过。
因为在他确定对小朋友的感情后,很多次都是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对方的。
男生长眸微眯,有那循循善诱的味道了:“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景昀的?”
虽然关心此时谢悠的身体状况,但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私心,他怕再不问,怕是连小朋友和他坦白的那一天都还没等到,他就会着急得发疯。
他本身就不是个有多好耐心的人。
谢悠不回答,身体早已无意识地贴了过去,以行动回答景昀。
被后者按住肩膀,微微躲避开:“不回答就不让你蹭。”
当然谢悠察觉不到,景昀在说这话的时候手背青筋都忍得凸起,还以为他当真如此冷酷无情,于是作出委屈的神色来。那小表情看得景昀心里痒痒的,宛如有片羽毛止不住地骚挠。
明明没穿多少衣服,抱在怀里却跟一块铁一样滚烫,还硬。景昀艰难闭了闭眼,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舔着干涩的下唇,继续耐心地哄道:“你觉得景昀怎么样?说出来,说出来我帮你——”
“景昀是我喜欢的人。”谢悠耷拉着眼皮,眼尾和耳尖是如出一辙的红色,由于身体带来的反应太过于难受,他在景昀怀里止不住蜷缩,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嘀嘀咕咕的,“我很喜欢他,已经决定好成年那天,就和他在一起,我……”
到这份上全然够了。
其实一直以来,景昀都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有信心,但凡知道对方是有点,哪怕是一丝好感于他的,都能化成景昀追求谢悠的动力。
所以现今为止谢悠的回答,都是在奖励他。
不等少年将最后的话说完,就被景昀托住后脖颈,用力亲吻了下去。唇齿缠绵,安静的寝室里只充斥着水声啧啧。
呼吸被掠夺,谢悠几乎喘不上气来,双手抵着男生的胸膛,却没有推开。身上的燥热让他不受控制地想向对方索要更多,最后还是景昀察觉到他快要窒息,强行与他拉开的距离。
“……忧忧。”再开口时,景昀嗓音都是哑的,粗喘着气问,“告诉我,谁给你喂的药?”
谢悠像是听不见,脑子也根本转不动,攥住对方衣领又把他拽了下来,一语不发地亲吻上去。
眼前的睫毛又长又密,像是一排排小森林,因为在小幅度地颤动,而染上一丝脆弱的味道。
景昀近距离注视着这般模样的谢悠,想拒绝不是,接受也不是——现在的小朋友意识不清,自己若是接受,难道不是趁人之危?
再说小朋友还没过十八岁生日,他可不能做那么禽兽的事!
“还有半个月,我就满十八岁了。”谢悠亲够了,微微退开身体。等到景昀以为他状态好些了,却又开始手脚不安分地触碰过来,还理直气壮的,“反正早晚都会做的,提前十几天有什么关系?”
轰地一下,景昀差点因为这句话脑袋炸开。
——做个禽兽也不是不可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就被景昀用力甩着脑袋抛了开去,只觉得是理智和意志的双重煎熬。
……操,这小朋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得亏这会儿待在他身边的是自己,倘若换作别人那后果得多严重?!
少年瞳孔迷离没有焦点,景昀一时间轻易推不开他,小朋友力气本身就不小。又不舍得用力,怕弄伤了他。
场面一时僵持住。
谢悠的神志完全是不清楚的,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与人进行肢体接触。发泄的方法只有碰触,或被碰触。
对象是景昀的话,不管触碰还是被碰触,哪个都可以。
他有心勾引,却看景昀迟迟没有动作,明明喜欢自己喜欢的不得了,究竟是在忍耐什么?
身体深处还在持续升温,谢悠难耐地喘了一声,理智完全被焚烧殆尽,他当着景昀面不假思索地脱外衣,刚脱完一件,想继续脱里面一件时手腕被握住。
那力道重几乎要把他手腕捏碎,后来又意识地控制住,才稍稍减轻了力道。
抬眼,只见景昀整张脸都浮现了血色,手上却是在制止他继续脱衣的行为,谢悠困惑地歪了歪头。
“忧忧……你先别急,你要是想摸,我之后给你摸个够,但是现在我送你去医务室好不好?”
事已至此,完全是景昀预料不到的开展。他抚摸着谢悠的脸颊哄道。
“不去。”谢悠打开他的手,侧开眼,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拒绝完又质问道,“你怎么这么墨迹?”
这话呛得景昀一噎,几乎说不出话,谢悠问:“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景昀说:“我当然喜欢啊,很喜欢你。正就是因为我非常喜欢你,所以我才不能做伤害你,和会让你感到后悔的事。”
谢悠:“我不会后悔的。”
景昀顿了顿,失笑道:“老子才不信,等你清醒后把我揍得鼻血飞溅十厘米都算轻的。”
空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谢悠叹出一道冗长到比主角攻余生还长的气,说:“景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事儿逼?”
景昀:“……”
谢悠低垂着眼帘,自顾自说下去:“我是真不明白你在纠结什么。你成年了,我也早成年了,我甚至还比你大一岁,有什么事是不能够我们去做的?”
空气再次安静半晌。
望进那双夜空般漆黑,让人捉摸不透的漂亮眼珠里,景昀存疑地蹙起了眉,声音透着不确定:
“忧忧,你在说什么?”
第67章
“什么叫你早成年了,甚至比我大一岁?”
虽然谢悠现在状态不好,但说话吐字还是清晰的。还认得他是谁,能说出喜欢他的话语,所以景昀不认为这是谢悠稀里糊涂的随口一说。
谢悠不回答,只是眼神迷离地凝视他。
“忧忧。”景昀催促性地喊了声,握住少年双臂。谢悠却再也支撑不住,头晕得像是坐了十几次过山车,他体温烫得惊人,什么力气也没有,最后黑暗吞没了他,倾倒在景昀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是校医务室的天花板。
谢悠撑开沉重的眼皮,对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直到一只手伸到面前晃悠,才缓慢转动眼珠,睨向身旁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我没记错的话,这次是第三回了吧?最先是手伤,然后是打球时崴到脚,这次又是什么——中药?得亏发现的早,否则到现在你都昏迷在宿舍里没人发现。你说说你这孩子,命运还真是多舛得令人刮目相看。”
男校医絮絮叨叨地说着,被景昀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才止住了没有任何卵用的风凉话,叹口气正色道:“我猜你这孩子大概已经清楚自己中的是什么药。那算是一种烈性药,服下它后会使人产生强烈的燥热感,催促□□,市面上应该是严令禁止售卖的。”
见谢悠淡淡垂着眼皮,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校医问:“你对向你下药的人还有印象不,需不需要帮你联系一下家长?”
谢悠摇了摇头,说不用。
因为给他下药的正是那所谓的“家长”。
男校医看着谢悠的反应,又看一眼身旁全神贯注观察着少年身体状况的景昀。
景昀眉心无意识地皱着,神色充满担忧。
对方送这孩子来校医务室的画面他还没有忘记,他从没见过自家外甥这般紧张过,相比较下来,谢悠本人反而平静得仿佛被下药的人不是他。
果然,有了喜欢的人后就是不一样啊,心思变得这般细腻。男校医内心感慨一番,就见景昀径直掠过他,小心扶起床上的少年,递了杯温水过去。
谢悠盯着陶瓷杯里的水面,思绪不禁飘远了些。
景昀望向他没有聚焦的眼神,明白他在想什么,拍打着他脊背哄道:“别怕,只是普通的温水。”
“这件事现在除了我们三个人,谁都还不知道,包括校方。私底下,我会帮你查清楚,并想办法帮你解决。”
抬眼,对上景昀那双偏褐色的眼睛,发现里面全是对他的在意与关心,谢悠睫毛不着痕迹地颤了颤。
这件事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至少校医很清楚这事是要第一时间联系校方,以及谢悠家长,因为不排除班里同学下药的可能,全体师生都需要进行排查与教育,但是景昀说还是等谢悠醒来后,先问他本人的意愿。
据景昀描述,早上刚来学校的时候谢悠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也没吃过其他同学给的食物,所以不可能是班里同学作出的恶劣行为。
之所以那么笃定,是因为谢悠经常会给班里同学无偿讲题跟辅导作业,导致他在班级里的人缘好到都快超过了景昀自己。
同一层宿舍楼串门那是常有的事,还因此被宿管大爷骂过,说他们几个寝好得跟一个寝室一样。
自从章释枫被劝退后,班级里再没有人有理由害谢悠。
不会是在学校里中的药,那就有很大可能性是小朋友自己带的食物有问题。当然,也不一定非要是吃的食物,水更有可能。
从景昀找霍焱从教室里帮忙把谢悠的水杯拿过来,递给校医,校医给出的结论来看,问题确实就出在喝的水里。
这药难道是“忧忧”的父母下的?
应该不会,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给自己亲生孩子下药的父母?就算“忧忧”的父母再人渣也……
衣袖被抓住,下一秒谢悠又松开了手,他接过景昀递来的水杯,慢慢喝了口,对他说:“好。”
中药那会儿发生了什么事,景昀说过什么话,谢悠都还记得。
——“正就是因为我非常喜欢你,所以我才不能做伤害你,和会让你感到后悔的事。”
自己真的是被这个人非常重视的存在啊。谢悠垂睫心想。
第一次听他亲口说出需要自己,景昀一愣,再笑起来时带出了眼睑下的卧蚕,伸手把人抱入怀里。
谢悠整颗脑袋都埋在景昀怀中,只有头顶刚才睡凌乱的,翘起的一撮发留在外边:“水洒在你衣服上了。”
景昀现在心情激动得很:“洒就洒吧,别说洒,全泼我身上把我泼成大傻子也没关系。”
看着两人抱一起被喂一嘴狗粮的男校医:“……”真是够够的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从橱窗上取出一支盒装的外用药,“对了,景昀说瞧你膝盖上有伤,应该是之前神志迷糊的时候磕碰到的,我给你开了支药膏,回去以后记得涂。”
谢悠道过谢,从校医手里接走了药膏。
下午,谢悠请假回了一趟家。本来景昀也想顺势请假,但由于这天郭老师不在学校,由英语老师代为班主任批准。
谢悠也就算了,毕竟脸色看起来是真的不太好。但景昀就不行了,他在英语老师眼里向来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主,他上午已经以身体不舒服的借口翘了两节课,想要再请假就难了。
英语老师的原话是:“你这气色好得一点不像生过病的样子啊,今天好好留在学校里听课,都快要参加高考的人了,别一天天地想着开遛。”
如果不是谢悠让他留在学校里,按照景昀以前的性子,根本不会把任课老师放眼里,二话不说直接翘课走了。
“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回去路上小心。”校门口,景昀揉了一把少年头顶的发,替他把翘起的一撮发压下去。
谢悠久久望着他出落得愈发俊美好看的眉眼,轻轻点头,攥住他的手拽下来,在景昀挑眉刹那,又将脸轻轻枕上他掌心,乖巧温柔得不行,“好,我知道了。”
心脏一瞬间塌陷,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这个男孩子拿捏得死死的。景昀目不转睛地遥遥看着越走越远的少年背影,眼里的爱意再也不加掩饰。
回身时,笑意一下子敛去,景昀联系自家公司里的人,让对方去查一个叫“谢修岷”的男人,说:“有件事在我得到证实后,你们可以先报警……算了,还是别轻举妄动。”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谢忧”被下药这事他父母是知情却没有阻止……光是想想,景昀就觉得心中一紧,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心疼他所珍爱的那个孩子了。
不管怎么说,最后还是得看“忧忧”自己的想法。
因为是周一,谢苒需要去小学上课,谢悠回到家时,家里只有谢修岷一个人在。
与之前的情况都不一样,以往谢悠每每放学,谢修岷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继续跟一摊烂泥似的瘫在沙发上看斗地主电视,嘴里还时不时吐着脏话自言自语,全当没有谢悠这个人存在。
只有今天反常。
见到谢悠第一面,谢修岷的反应就是放弃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斗地主节目,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客厅先上下打量正在拖鞋的谢悠,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一句:“怎么这个点就回来了?是……在学校里出了什么事?”
谢修岷刚开口时,谢悠能明显听出他说话底气不足,不难猜到对方做过什么亏心事,但很快被野心掩盖,追问自己怎么这么早回来,是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
身体又不舒服的地方?平常要想从谢修岷嘴里听见这么一句关心话,简直太阳打西边出。
谢悠不吭声,只是盯着他。直到把谢修岷盯得身上鸡皮疙瘩一粒一粒冒,脸上的笑愈发挂不住,才瞥开视线,往自己卧室里走。
期间谢修岷的眼神一直停在谢悠身上,谢悠走得很慢,时不时还需要扶着墙走,整个人都很疲惫的样子。
谢修岷眼珠转了转,悄悄走到谢悠卧室门背后,打开一道门缝从门缝里看去,就见谢悠正在换衣服,校服外套被他叠得整整齐齐的,收进衣柜里,谢修岷清楚看见少年坐下床边后,膝盖上那刺眼的淤青。
一看就是磕在地板上后形成的印记。
仔细回想,刚才这小子回来的时候,嘴唇边似乎也有个不明显的小口子,像是和人亲热时被啃咬出来的。
果然,自己的计划得逞了!这小子喝了他给下药的水,和他那有钱人家的同学滚上了床,这不就意味着可以趁这个机会,狠狠勒索敲诈一笔那景家的大少爷吗?!
有钱的大户人家都这样,宁可花钱消灾,也不愿意自家孩子干出来的丑事被曝光。
他谢修岷一夜暴富的梦想就要达成了!
想到这,谢修岷立马联系前段时间就托人搞到的师生联系名单,上面记录了谢悠所在班级的全部同学和家长的联系方式。
找到景昀的名字,谢修岷边走到客厅,边将号码拨出,接通电话的是一名女性,声音温婉:“您好,请问您是?”
“是景少爷的妈妈吗,我是他同学的父亲啊。你儿子对家儿子犯了罪,两人滚了床单,导致现在我儿子连学校都没脸上了。”
不肯给赡养费?老子有的是法子让你把这笔钱吐出来。
即使有意忍耐,谢修岷嗓音还是没忍耐住喜悦,嗤道:“你看你是要用一笔钱,大家一起好声好气地解决呢,还是要到派出所解决这件事呢?”
那边荆岚看一眼手机上来自自家儿子的短信,大概了解到对方的图谋,款式素净的美甲敲击着屏幕,笑着对通话里说:“这……能否选一天日子,我们详细聊聊?”
第68章
谢悠他们班班主任郭老师接到荆岚来电时还在授课,他走出教室接通道:“喂,景昀妈妈,您有什么事吗?”
“谢忧的父亲?没有吧,我记得他没有问过我关于其他家长的联系方式。对,他也没有联系过我。”提起这个郭老师就头疼,谢忧父亲当真是一点都不关心自家儿子的学业,整个高中没有一次家长会能见到他面。
“今早?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听英语老师说谢忧那孩子说上午身体不太舒服请假回去了,其余没别的……抱歉啊景昀妈妈,教室里又开始闹了,我先回去上课,有什么事我之后打联系您。”
挂断通话,荆岚心里已经有了判断。景昀的担心和猜想没有错,那孩子的父亲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配为人父。
自己孩子出了事,第一时间难道不应该是联系学校,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这个谢修岷却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知道她的手机号,一开口还不是想着主持公道,而是索要钱财,自己孩子对他来说就只是可以利用的赚钱工具?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
这下不只是景昀,连荆岚都对谢悠感到心疼。
尤其当几天后荆岚赴约,在一家咖啡馆里与谢修岷详聊的时候,越发地感到奇怪——那孩子斯斯文文,性格安静稳重又踏实,不仅心地善良,还长得十分漂亮,脸都不用洗出门左拐就能进击演艺圈的程度。
然而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中年男人,不论谈吐还是举止,亦或是相貌,都不像是个有半分文化水平的家伙,究竟是凭借什么才能养出那般优秀的孩子?
“每月给三万,或者四百万一次性付清,这事就这么了结了,您的意思是这样对吗?”荆岚手掌交叠放在膝盖上,给人的气质自始至终都是平和而温婉的。
心里在想,只是为了那四百万就能做到这地步,这都不是不配为人父了,是畜生、混账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谢修岷摸着下巴上没剃干净的胡茬,笑道:“这数目对您来说不是小菜一碟?”
“而且依我看呐我家那孩子应该挺喜欢你家孩子的。出了那么大的事,回来后也没有哭闹,我觉得他俩还挺适合的。”
听出对方话里有话,荆岚勉强维持温婉端庄的笑:“哦?”
谢修岷砸吧嘴道:“其实吧,要不是我那儿子还未成年,我原本也不想问你要这笔钱的。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这样吧,亲家母。”
这一声流里流气的“亲家母”给荆岚喊得眯起了眼。景昀眼睛随她,乍一眯眼,锐气很足,可惜谢修岷没有注意到。
“我瞅那俩孩子是互相喜欢,您要是觉得那俩孩子合适,不如干脆办成喜事,等高中毕业后就先给俩孩子订亲,到时候只用付我——”谢修岷伸手比了个数,“两百万。算作是聘礼。从那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未来的事情没人吃得准,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万一以后有什么需要亲家母您帮忙的地方,还望包涵呐。”
谢修岷一脸谄媚地搓着手,仿佛钱到手只是早晚的事。
荆岚也不是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这种贪婪之辈的心态太好懂了,无非就是等以后对方差钱的时候,再给他转账打钱。
至于什么时候差钱呢?还不是凭谢修岷一张嘴的事,届时就跟无底洞一样,根本不能奢求这种败类会有满足的一天。
如果此刻与谢修岷见面的是景昀,恐怕早已暴跳如雷,直接把咖啡杯摔谢修岷脑袋上都有可能。
到底是母亲,荆岚相对沉得住气,向服务员结账并买了单,留下一句后挽起外套起身:“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先回去问问我儿子的想法和意见,先告辞了,您继续慢用。”
“诶好的亲家母,我相信您肯定就能很快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手机保持联系哈。”一看荆岚结了账,谢修岷才终于去碰桌前的咖啡,他把咖啡喝的和汤一样,动静吸溜吸溜的。
荆岚维持着始终如一的微笑,忍着生理不适离开了咖啡馆。
回去后,荆岚没敢把和谢修岷谈话的内容原封不动地转达给景昀,以那小子的脾气,要是知道“谢忧”他父亲把自己亲儿子当赚钱的工具,非得开着路虎冲去谢修岷家一番大闹天宫不可。
只挑了句这件事的确和谢修岷脱不了干系,也让景昀着实气得够呛,通话里气息都不稳了。
荆岚让他冷静,告诉景昀自己绝对不会顺了谢修岷的心意,做那每个月给他转钱的冤大头。
倒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那孩子居然有个那个不是东西的父亲。那种败类,就不配得到一分钱,不配过上顺心日子。
否则对“谢忧”来说太不公平了。
“这件事就交给大人来处理,景昀啊,你这段时间多陪陪那孩子,那孩子出生在那种家庭里,从小到大也不知道遭受过多少委屈。即使他看着再坚强,从不对外表现出来脆弱的一面,也是名有血有肉的人,你有空就多陪陪他吧。”
纵使荆岚不说,景昀也会这样去做。
如果连亲生父亲都不在乎孩子,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在乎他的人可能就只有景昀。即便少年或许已经独立到不需要有任何在乎他的人存在,景昀也想不管一切地强硬闯入他的生活,在他人生轨迹里留下一抹属于自己的痕迹,不求回报。
谢悠请了三天假,这三天里他每天都按时接谢苒上下学,并挑了一家餐厅帮她过了生日。刚满七岁的谢苒很开心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光,希望以后每天都是哥哥来接自己。
对此,谢悠摸了摸她脑袋,问她由爸爸来接不好吗,更喜欢爸爸还是哥哥?
谢苒性格和以前相比不知道变得开朗多少倍,她傲娇地嘟起小嘴,说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果果当然更喜欢哥哥啦!”
谢悠:“那爸爸呢,一点都不喜欢么?”
“……不知道。”谢苒垂着脑袋,支支吾吾地说,“爸爸脾气不好,经常酒一喝多就会打哥哥,但是又……”
谢悠大致明白谢苒想表达什么。
谢修岷一喝多,就对冲原身动手,将气发泄在亲生儿子谢忧的身上,但是唯独不会对女儿谢苒动手。
为什么?是比起儿子更喜欢女儿,还是人性尚未完全泯灭,不舍得虐待年幼的女儿?
都不是。只是因为谢苒的母亲还在,在谢苒背后还有人能为她撑腰,谢修岷不敢动她而已。
原身有什么?原身什么都没有,柿子只挑软的捏,欺软怕硬不管是在哪个世界,都是像谢修岷这类人做出来的事。
“果果。”谢悠弯腰蹲下,摸着谢苒的脑袋与她平视,“如果有一天爸爸犯了错事,被人抓起来,你以后没法再见到爸爸了,会觉得难过吗?”
少年声线温柔,一双眼眸泛着玻璃珠般剔透的色泽。
见小女孩迷茫眨了眨眼,似乎没反应过来,谢悠温柔地补充道:“只是说如果。果果觉得为难的话,不回答也没有关系,哥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照顾你。”
哥哥会一直陪着你,谢修岷却再也没那个资格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管谢苒的回答是什么,将涉及他底线的谢修岷亲手送进监狱,是谢悠已经做好的,谁都无法干涉他决定的事。
谢苒看着面前和天使一样漂亮又温柔的男生,抿嘴认真思考了一通,郑重说道:“难过应该是会有一点点,但是不会太难过的!如果爸爸做了错事,就应该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相应的代价,没有任何人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是么。”谢悠轻笑道,“果果真是个正义又懂事的孩子。”
听到这话,他完全能放下心来了,弯眼笑起来,轻轻捏了捏这段时间长胖不少的谢苒的脸颊,领着心情雀跃到能原地起飞的谢苒去了旁边一家装横精美的中式餐厅。
这一幕落在谢苒的几位放学回家顺路的女生同学眼里,表面矜持,内心深处却好一番羡慕:呜呜呜谢苒的哥哥好温柔好帅哇!我为什么没有一位这样的哥哥!!
*
隔天傍晚,趁着谢苒的母亲带着儿子谢朗来谢修岷家里吃饭,谢悠在寝室里拨通了派出所电话。
警车开到小区时,谢修岷不以为然,在餐桌上一边喝着老酒一边说他们一家好日子很快就要来了,月入三万不是梦;
警车停到楼下时,谢修岷还在唏嘘老邻居们平日里相处着感觉还挺老实的,没想到还会有警察光顾;
“301室谢修岷在吗,接到来电举报,现以你涉嫌对未成年下药并进行敲诈勒索对你施行相应措施,请与我们走一趟。”
门被敲响那一刻,谢修岷一脸懵逼,不敢相信到脸上的肉都在抖动抽搐:“不是……你们搞错了吧?我他妈什么时候……”
“我们这边有您儿子提供的作案药物外包装,以及您与荆女士的对话录音。”警察不容置喙道,“如果有误会可以之后解释,现在请你配合调查,与我们走一趟。”
“不是,不是这样的…肯定有误会啊!”谢修岷被扣押着下楼前,以求救的目光回头看向谢苒的母亲。却见女人嫌弃地望着他,神情尽显不耐烦。
“砰——”门应声关上,警车鸣笛着驰骋出了小区。
同一时间,谢悠披上外套打算出门散散心。抵达寝室楼下,还没来得及走几步,就见一道高挑修长的人影站在冷白的路灯下,半边肩膀和脸都沉浸在黑暗里。
离近了,对方回头,正是一身黑色长大衣的景昀。
谢悠停下步伐,定定看着他。
“怎么了?”景昀仿佛早知道他会到来一样,十几米外,对他展开双臂,笑着喊他过去,“快来,让我抱一下。”
第69章
谢悠在原地静静望了很久,才抬脚走过去。他没有投入景昀朝他张开的怀抱,而是伸手勾住了对方的指尖。头微垂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只一个动作,就叫人方寸大乱。
景昀短暂地一愣,视线落在被勾住的手指上,笑容顿时更深了几分,顺势将少年的手牵入掌心里,十指相扣,严丝缝合。
借着宿舍楼底下的灯光,谢悠悄悄抬起眼皮,看清了景昀的眼睛,和以前一样,全都是自己的影子。
两人沿着操场边的亭子走。
冬季夜晚的操场寂静,和夏天时完全不能够比,连个打球的人影子都看不到。
两人步履缓慢,景昀开了话头:“听我妈说,她把上次和你父亲的对话录音发给你了,你已经收到了?”
“嗯。”谢悠顿了顿,纠正他,“从今天起他已经不是我父亲了。”
荆岚没敢把录音也给景昀发一份,只是单独联系了谢悠。
毕竟以景昀的性子,一旦得知他妈与谢修岷的谈话内容,就算谢修岷此时此刻已经在牢里呆着了,他也势必以探监的借口冲进牢里把谢修岷揪起来打一顿,否则无法出这口恶气。
谢悠目视前方,说:“他趁我不注意,在我水杯里下药,并想以这个勒索你。证据确凿,一个小时前我报警了,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已经被带到警车上。”
景昀垂目注视少年线条柔和的侧脸,没吭声,所以谢悠也不敢确定他的想法,道:“虽然主观上我不承认他是我父亲,但有些事终究还是没办法改变的,你现在反悔喜欢我,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肩膀被牢牢扣住,景昀一下把谢悠掰正过来,让他面对自己,语气又低又沉:“说什么?”
谢悠没再说话。
景昀看向他的眼睛道:“我喜欢的是你,只是你这个人,又不是喜欢你父……那个人渣。感情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别的人都无所谓。我喜欢你这件事是永远不可能因为别人改变的,知道么?”
说着,语气慢慢缓和下来,要他去凶这位家世可怜的小朋友,还是太强人所难了。景昀宠他爱他都来不及。
对于这些话,谢悠没说知道也没说不知道,他似乎习惯用沉默来应对景昀的满腔爱意。
当然,景昀也不在意,现今对方还没答应他,即使他们接过吻,但为数不多的那几次都是因为意外,事实上他们还只是纯洁的同学关系。
追求一个人的过程中,不都是先单方面的付出吗?景昀对谢悠好,之所以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目的本来也不是想要他给自己什么回应,只是想让对方明白,自己有多喜欢他。所以也不需要什么回应,小朋友心里能明白,那就够了。
“天这么冷,你先到亭子里坐会儿,我去小卖部买两瓶热水,你要喝什么?热牛奶可以不?”
谢悠轻轻点头,只是景昀不知道,在他转身之后,谢悠注视着他背影,无声而乖巧地说了句“明白”。
在亭子里独自坐了会儿,等景昀拎着两瓶热牛奶回来时,谢悠心也散得差不多了,至少比待在宿舍里畅快不少。他认为,很大部分原因来自于景昀很坚定地选择了他。
谢悠不是第一次意识到,却是第一次这么深刻地感受到,以景昀那急躁的性格,能为喜欢他这件事坚持到现在,是真的非常不容易。
走入亭子,在谢悠身旁坐下,景昀拎起一杯温热的牛奶贴向少年白皙的面颊,在谢悠抬手接过后随口说道:“我记得下周就是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谢悠拧开瓶盖:“照常过。”
对他来说生日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穿书前的他觉得过不过无所谓,偶尔兴致来了就买一个小型蛋糕犒劳一下自己,只是大多数情况下,谢悠都会忘记自己的生日。
除了现实中已经过世的奶奶,景昀是第二个这么记挂他生日的人。
“那怎么行?这可是一年一次的生日,而且还是十八这种特殊岁数,是庆祝你成年的。”景昀道,“这样,你想要什么礼物,我大发慈悲地提前帮你绞尽脑汁好好准备一番。”
“……”大发慈悲地提前帮你绞尽脑汁?这就是语言的艺术吗?
谢悠想说随便,但又觉得这个回答太随便了,也显得自己太不珍惜景昀对自己的重视和心意,于是改口:“都可以,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量力而行就行。”
景昀闻言爽快地应下:“好。”
量力而行是吧?他大概已经清楚自己要送什么了。
接下来各回各的寝室之前,两人又无所事事地聊了会儿天,但或许是气氛变了,互相之间的感情也比以往要浓烈,每次由景昀引出的话题,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拐入到一个尴尬的境地。
譬如小卖部的牛奶是放在保温箱里恒温的,景昀原来想问谢悠大冷天的,喝了热牛奶有没有舒服一点,到了嘴边问成味道怎么样,还合口味不。
谢悠顿时有些无言:“牛奶能怎么样,还分不同的牌子不同味道吗?”
听到这话,景昀抬眼看他,见对方唇边沾着点白色的牛奶,思绪拐了个弯后,紧随而至的就是瞬间脸热。
都是正值青春期热血方刚的少年,思想早已经成熟,谢悠见景昀难得安静下来,转头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默了一阵,大致能猜到他脑子想的是什么,谢悠用力踹了他一脚。
景昀埋头抱脚踝:“嘶……!”
他大喊我的亲祖宗唉。
谢悠偏头,故意不去看景昀,在景昀看不见的地方,忍笑忍得肩膀都在止不住地耸动。
*
很快来到下周四,这天日子是四月二十二日,正是谢悠生日的前一天。
自从景昀提出要给谢悠庆祝生日后,不仅包括陆晋在内的宿舍里四个人,外加霍焱、秦弘煊,甚至连外校的时御和魏晴都给谢悠准备了生日礼物,餐馆订在离学校六七公里外的人均上千的星级酒店。
正所谓亲友团全员出动,十六寸的蛋糕都订了两三个。
由于霍焱的操作失误,其中一家店还提前一天派送上门,手机号还是留的景昀的号码,上课期间景昀接到电话说有蛋糕送达到学校门口,要您下来签收一下时一脸懵逼,原地爆声粗,因此还差点被任课老师没收掉手机。
下课后揪着霍焱耳朵,让他把蛋糕拎上来,景昀想的是都是同学,干脆提前一天把这个蛋糕在班级里分完,明天他们几个熟人再一起陪谢悠过。
霍焱不忘拍马屁:“不亏是阿昀,你办事,我放心。”
景昀丢给他个“滚”字,看着霍焱麻溜地滚了。
这阵仗这排面不能说不大,以至于高三整个年级,整层楼都知道谢学神明天即将过生日的消息。这下不止自己教室里的学生,其他班的同学也都纷纷跑过来,为谢悠送上生日祝福。
“提前祝谢学神生日快乐!”
“提前祝谢学神生日快乐!希望所有的幸福,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好运都围绕在你身边,祝你健康!幸福!考到理想的学校!”
“生日快乐呀学神,以后的日子都要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哟!”
“呜哇幸好谢学神的生日实在明天,不然今天我都来不及准备礼物了,学神你等着!我绝对给你送个大的!”
“哈哈哈哈少吹牛了,你送的礼物再大能大得过景爷?景爷一张支票下去,一辈子吃喝不愁了,你说是不是啊景大爷?”
景昀抱臂睨一眼那说话的男生,笑着嘁一声,道:“肤浅。”
“这还肤浅?这明明很实用好吧!还是说打算送票更大的?”说着,男生似乎联想到什么,表情顿时变得不可思议,“不会吧景大爷,你难道要送戒指给学神?这这这,这是不是有些早了啊蛙趣!”
随着那男生的话,周遭此起彼伏的起哄声,有的离谱的甚至登录校园论坛,将在首页第一条hot帖子分享给景昀,附上一张认真脸,道:“景哥,你和学神的帖子已经一千五百多楼,很快就要到两千楼了,我们比你们还急,所以你们什么时候官宣?明天吗?明天吗?”
景昀好脾气的一面全留给了谢悠,以至于他现在对这些人就没个好脸色,道:“……你们闲得蛋疼?有心情关注这个还不赶紧滚去写你的作业,再过段时间就高考了,还有心思嗑这嗑那。”
那人顿了一顿,到底是没忍住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嗑的cp,说出来的话那么像谢学神,真越来越有夫妻相了。”
“……”景昀心说真捏马服了。
谢悠给送祝福的同学们一一道谢,也对虽然订错蛋糕时间,但终归都是好意的霍焱说了谢谢,然后在教室里分了蛋糕。
景昀陪他给隔壁班的洛垚,国际版的陆晋都送了去,回教室时,碰上刚从洗手间回来的孟淮晚。
谢悠又切了一份小蛋糕,递给孟淮晚。
孟淮晚茫然接过,听到走廊里有人聊天,说明天是谢学神生日后,孟淮晚头顶的问号化作一脸的莫名其妙。
他望向和景昀走在一起的谢悠,不禁上前拍打他的肩膀,在少年回头看来时,问他:“忧忧,你身份证上的生日不该是在七月份吗?”
“因为是刚放暑假的后几天,我记得很清楚。”
第70章
走廊上,孟淮晚的声音不轻不响,很快淹没在鼎沸的生日祝福语中。
景昀站在谢悠身旁,视线垂落于始终保持沉默的少年侧颜。
孟淮晚刚才说的话,他们二人显然都听见了,但是小朋友似乎有什么顾虑,难得地一句话也说不出。
为什么?
景昀若有所思地眯起眼,实在不觉得会有连自己生日都记错的情况发生。
如果只是记岔一两天,甚至忘记生日都还有些可能性,但是孟淮晚刚才说,小朋友的生日是在暑假七月份……这差距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换角度去想,对方也没有故意欺骗他的理由。
……所以是为什么?
景昀同孟淮晚一起,也在等待谢悠的回答,然而谢悠对此的回答是什么也不说,就是不解释。
雨吸湪队B
要他解释什么?解释自己记错了?
虽然主角攻受纷纷病入膏肓到全都喜欢他,但还不至于智商低到真信了他说记错了的鬼话。所以谢悠还不如干脆不解释,任他俩凭空遐想。
孟淮晚除了感觉有些奇怪,倒是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壳子里换了个灵魂这种事,他断然是想不到的,可景昀情况就不一样了。
前不久,中了药的谢悠才对他说过自己比他大一岁的事,虽然自那之后景昀嘴上没提,心里却一直记着这事,始终不认为那是药效使得小朋友在胡言乱语。
当晚回寝室,谢悠和以往一样竖好手机开启直播,第一个进直播间的依然是昵称叫“人不中二枉少年”的土豪大老板,一边给他砸星海,一边执着地给他发私信,问他“拾忆”这个昵称究竟有什么含义。
谢悠写作业的笔一顿,回复他这很重要?
【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只是觉得好听,所以就用了?】
人不中二枉少年:【我不信~用脚趾头也猜得到你是在敷衍我。】
……那你还猜得挺准确。
人不中二枉少年:【跟我说说嘛,是不是有什么特殊含义?总不会是和你前任有关吧?说回来,我还不清楚你的感情经历嘞,你以前谈过恋爱不?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问的也太多,能不能有点边界感?
刚在消息栏打出一行“离主播的生活远一些”,没发送出去,对方下一条消息来了:【我们认识半年多快满一年,都这么熟了!这点好奇心你都不能满足我的嘛?】
附带个痛哭流涕表情包。
谢悠:“……”
这么一提醒,他忽然想起来还真是。
原以为这土豪只是一时兴起,才将大把的钱都撒着玩给他,结果对方十年如一日地关照他直播间,至少从他开始直播的第一天起就没断过。
砸礼物不说,偶尔碰见不好的言论,还会帮他怼回去,几千粉丝流量的直播间连房管都用不到请了。
即便谢悠不了解直播行业,也能想到这样专一的粉丝,现实中遇到的概率不超过千分之一,如果放在娱乐圈里,实至名归的大粉头。
另一边,景昀得不到谢悠的回复,就一直在私信轰炸他,直觉告诉他小朋友藏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算上企鹅软件,谢悠所有交友软件的昵称都是“你祖宗”,只有直播账号的昵称是“拾忆”。任何蛛丝马迹景昀都不想放过。
景昀猜想小朋友大概被他缠得烦了,一长串消息回来:【我没有谈过恋爱,哪里来的前任?我现在是有喜欢的人,只是即将高考了,加上我没想要怎么回应他,所以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如果你介意这件事,给我你的银行卡账号,我可以把三个月里你给我送的星海折现,转回您卡里。】
至于再早的就不行了。谢修岷根本不给他生活费,谢悠自己也需要生活。
老板如果不答应也没办法,钱都已经打自己账户里了,正如送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又不是用不正当手段换来的,谢悠又不是傻子,再想让他吐出更多是绝对不可能的。
况且,谢悠也不真心认为对方会把这笔钱要回去,不然就不会送他星海送那么大方了。
这位老板压根不差钱。
果然如他所想,景昀没有把钱要回去,给他发消息。
人不中二枉少年:【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是你凭本事赚的,也不用想着节约,我以后会给你砸更多!】
砸更多,砸什么?给个从头到尾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砸更多钱吗?
完全不懂有钱人的思考方式。
人不中二枉少年:【所以这个昵称到底有什么含义啊?】
眼看着对方执着,谢悠叹一口气,干脆告诉他算了,否则这样下去没完没了。
谢悠告诉他“拾忆”只是与他现实当中的名字有关,除此之外没其他特殊含义,给景昀整得一头雾水,搞不明白这两个字有“忧”有什么关联。
望着寝室天花板一筹莫展,景昀就像在解难题一样,到后面甚至研究起了比划:拾忆,十一,可是“忧”字只有七划……两者之间似乎没啥联系。
同时也不觉得小朋友还有别的名字,因为有几次他喊“忧忧”时,少年表面看似没什么反应,其实那微颤的瞳孔还是被景昀收入眼底,是假名字的话,内心是不会感到触动的。
解数学最后大题的难度莫过于此,景昀问爬到对面上铺的陆晋,听到“拾忆”两字,最先想到什么?
陆晋:“啊?拾忆?好非主流的名字。”
景昀:“想清楚再回答。”
任何人,都不准说小朋友取的昵称非主流!任何人!
陆晋呃了声,他的脑回路也很简单:“十一吧,毕竟是谐音。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随便问问。”
两人半斤八两。景昀放弃他了,躺回床板,沉思了半晌仍然毫无头绪。
熬到十二点,待宿舍灯熄灭,景昀给谢悠发了个晚安加生日快乐,闭眼那瞬间,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与“忧”同音的“悠”字,恰巧是十一笔画的念头。
隔天,正如气象台预报的那样是个好天气,景昀让谢悠建立了个群,建好后,景昀把一群熟人都拉了进来,约好一下课就赶往星级酒店。
恰好这天课程也不多,下午五点不到就全放了。谢悠这天没邀请孟淮晚,景昀对后者印象不好,以免闹得不欢而散,谢悠觉得改天再请孟淮晚单独吃个饭也是一样的。
离开教学楼,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准备出校门,谁知好死不死碰上他们班班主任郭老师,以及在校巡逻的校长。
两位长辈在谈论有关最近高三各班的学习成绩问题,听见动静朝那群人里看去。景昀谢悠不闪不避很坦然,但像陆晋这种上次周考考砸了的登时被看得头皮发麻,一米九的大个头直往人群里躲,要不是有一个景昀,还真没谁遮得住他。
不过景昀个子虽高,身材却很优越,不像陆晋,大冬天里只要穿得多了就宛如一只大熊,校长一眼看到他,把他喊到面前提点了几句。
“你虽然在国际班,但话说难听点,以你现在的成绩,不管在年级还是班级里都是垫底。这段时间多加把劲儿,知道了吗?”
陆晋谁都不怵,就怵校长,毕竟那男人看着斯文,骨子里是真有股西装暴徒的气质。
两年前,大概才上高一的时候,陆晋去医务室的频率比谢悠还要高。
他性格易激动,时常惹麻烦,还因为被人以“有恐女症,只敢和男的接触,怕不是喜欢男人”嘲笑,而把人揍得差点出动警察。
直到有次,陆晋和往常一样打完架,带着一身伤抵达医务室门口,见门锁着刚想敲,里面却传来一道极力压抑的喘息声。
发出声音的明显是个男人,按常理说,普通人听到只会觉得奇怪,不会往别处想,可陆晋听着,却莫名有些脸红心跳。
更别说正值青春期,对于脑补的那些画面,他差点当场就有了冲动。
通过门上的小型玻璃窗,和预想中差不多,陆晋看到校医与另一个男人接吻的画面。
那男人正是校长。
那时候由于过度震惊,陆晋一时看得呆了,站在窗帘后与人接吻的男人似是察觉到什么,突然斜睨过来,那眼神陆晋到现在都还记得。
自那以后,陆晋对自己的性取向有了充分的认知,他喜欢男人。
最早时,他被做什么都能吸引大把人注意力,犹如骄阳一般的景昀吸引,以为那就是喜欢,直到谢悠出现,陆晋发现自己和景昀其实更倾向友情,不然为什么每次他虽然嘴上说讨厌谢悠,心脏却砰砰跳得极快?尤其在知晓对方就是他喜欢到想给他写情书的主播后。
然而现在,上了景家司机派来的三辆私家车,说是接他们去星级酒店。陆晋瞥向走在最后面的两人,将景昀牵住谢悠手掌,被谢悠甩开,顿了顿又试探性地勾了勾谢悠小指,这次少年没再躲,任由他牵着的一幕收进眼底。
哪怕这一刻,陆晋终于确定自己的心意,再对谢悠说“喜欢你”也晚了。人家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太可惜了。
陆晋心里酸得很,却不得不甘拜下风,谁让景昀各方面比自己优秀,付出的也比自己多得多。
又必须承认这两人天生一对。
如果说景昀似骄阳,那谢悠就是弦月,清冷皎洁。共同点是都无法触手可及。
没有比他俩更配的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