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到了。”
男人淡声的两个字, 将付温枝从思绪中拉回现实。
她双唇微张，偏头向着车外的方向看去。
闻公馆闹中取静，在笙歌鼎沸的淮海南路, 是一套占地面积超20亩的法式庄园别墅。
付温枝入眼, 是橡树枝叶掩映的高大黑色铁门，雕花繁复合衬，很浪漫而精致的法兰西风格, 有一种无言的肃穆感。
驾驶座上，闻现单手打着方向盘转向，车头转过去，大门适时自动打开。
然后就是满眼悦目的青绿色。
叫不出名字的树，一望无际的草坪, 清澈反光的人工湖在整个庄园错落有致地排布。
付温枝大学一毕业就在导师的引荐下进了瑞景旗下的酒店工作。
不过她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在卡尔特系列商务酒店上班, 而是在临郊山湾的庄园酒店实习了三个月。
那边也是瑞景集团旗下的系列酒店之一, 因为湖光山景隔绝尘世的顶级选址及硬件设施, 在整个行业内享誉盛名，常常被各大旅游杂志列进世界十大度假酒店的行列中。
付温枝在那边上了三个月的班，到最后的时候还会一直被那里的环境景色惊艳到。
那时候她以为，山湾酒店一定是整个临市最漂亮的庄园。
直到她进到闻公馆。
黑色奔驰开过绿树遮蔽的石板道，最终停到别墅的门前。
刚刚停稳，已经有三五个人迎出来，正到门前屋檐下。
付温枝只认识为首的中年妇人，是霍姨。
另外还有两位跟霍姨年纪相仿的阿姨，一个年纪两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都跟在霍姨身后，大概都是在闻家工作。
闻现解开安全带, 示意付温枝下车。
付温枝轻轻点头。下车的时候，霍姨一行人已经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男人打开后备箱, 搬走付温枝的行李，另个接了闻现的钥匙，去开车进库去了。
其他人热情地招呼他们。
“小现回来了。”
“可算是回来了。”
“这就是枝枝吧？”
“可真是太漂亮了。”
闻现视线移过去，在付温枝身上停一停。
冲她介绍道：“霍姨你见过了，这是孙姨、林姨。”
说完又看一眼对面三人，介绍付温枝：“付温枝。”
付温枝被她们拉着进了别墅正门。
其实她根本不累，但是被热情地按在沙发上歇脚。
半分钟不到给端上来三四种不同的饮料。
付温枝出身普通工薪家庭，长大以后又是做服务业的，往常有这种场景，她都是在那边端茶送水的那个角色，今天突然被安排在沙发上坐着，一时间有点不适应，局促地坐直。
闻现坐在半米之隔的沙发另一边，长腿交叠，不动声色把付温枝的动作和神情收入眼底。
这么容易紧张啊。
霍姨把最后一杯冰拿铁放到付温枝面前：“不知道你的口味，就多准备了一点儿，晚上在家吃饭吧？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准备。”
付温枝没及说话。
一旁的闻现放下手里的杯子，站起身：“才两点，晚饭还早。”
他说完，垂眼看看付温枝：“带你转一下？”
付温枝连忙跟着起身。
孙姨她们在旁同付温枝揶揄：“从没见过小现对人这么上心呢。”
“是啊，打了好几通电话问他用不用我们去帮你搬家，都说不用，说交给助理了，我当是真叫助理呢，一开门倒是亲自接你回来了。”
听到这些揶揄的玩笑话，付温枝不知道该说什么，从旁轻声地跟着笑笑，略显不自然地抬眼，看一眼闻现。
他看起来倒是不以为意，指背碰了碰鼻尖，漫不经心地回应：“贺阳有公事。”
闻现说完，看向刚刚揶揄他揶揄得最兴的孙姨：“孙姨，别闲着，领人认认路。”
孙姨那么有眼力见儿的人才不会这会儿答应去领着付温枝认路，直接抛回给闻现：“那是你们俩住，当然得你带着回去，刚打扫干净，快去看看。”
闻现本来也没准备让孙姨带着付温枝过去。
家里人太多，等都搬回来，他怕住这栋吵死。所以一早让人打扫了后面独立的角楼。
那边有三层，面积比这边小很多，但功能室齐全，后面是人工湖，很安静。
他冲付温枝扬扬下颌：“走了。”
付温枝跟着闻现，穿过主楼的回廊，从后门出门，踏上一条白石小径。
两边树叶层层叠叠，偶尔有阳光穿过叶片缝隙，照到付温枝粉白的皮肤上。
这里弯弯绕绕，她怕跟丢，走在闻现身后亦步亦趋。
很快，视线里出现一栋和主楼别墅同样建筑风格的小楼，身前的男人脚步停一停，等她跟上，才在密码锁上按了一串数字。
开了门，他侧过身让她先进。
自己跟在身后淡声说：“孙姨负责打扫我们这边，等下让她帮你录下指纹。”
付温枝点点头：“好。”
他们进门。
与主楼的建筑风格不同，那边是法式复古，这边更现代简洁一点，也更冷淡一点。
主打颜色是黑白灰，给人的感觉像他的车，纤尘不染，没有任何乱七八糟的东西。
闻现简单介绍了下这边。
一楼有两间大厅，一间稍大一些的会客厅，能容纳十几个人轰趴，一间小一点的棋牌厅，他小姑之前住这边，特爱打牌，所以专门搞了个房间打牌。
再往里是饭厅，连接着厨房。
不过霍姨他们一般都在主楼的大厨房煮东西，来这边也只是把冰箱填满，其他东西，就比较摆设了。
二楼是主卧套房。
但一上楼梯有个家用吧台。摆了琳琅满目各种藏酒。
这也是闻现小姑的爱好，他们家老头说，闻家祖祖辈辈就出了这么一个酒鬼。
不过老头不知道的是，这些酒都是闻现的私藏。
往里走是卧室，连接着主卫，还有相连的男女主人衣帽间。二楼还有间客厅，在主卧门外，另一边是私人茶室跟健身房。
三楼是跟其他功能室，还有套客卧。
不过闻现没往上走，他站在主卧门前，扫一眼孙姨新换上的大红色四件套，还有落地窗上特显眼一喜字，表情有点儿耐人寻味。
她的东西已经被送到了卧室门口。
闻现指指：“你自己随便转转，我晚点儿还有个会。”
“马上要去公司吗？”付温枝问。
“对。待会儿我喊她们过来帮你放东西。”闻现看着付温枝这副乖乖站着听训的样子，抱臂审视了两秒，“这么拘谨？”
付温枝抿抿唇：“有点不习惯。”
“理解。”闻现点点头，不咸不淡笑了声儿，“心里默念三百遍，这是你家，就好了。”
这里的陌生让付温枝很难忽视自己的局促感。
她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也没有细想，他说什么她都乖乖巧巧地应声“好”。
直到他越过她，留下句“走了”。
她看着门口自己那两件行李，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所以开口喊他。
“那个，闻……”她下意识想喊闻总，并且她叫闻总的时候，觉得前所未有的顺口，但是想起上午的事情，有点别扭地改过口，“闻现。”
喊完自己别扭到不敢抬头，垂着眼等他回应。
闻现听到这么别别扭扭的一声，不动声色地挑下眉，转回身来。
“嗯？”
他们站在二楼会客厅的窗边，外面是满眼的绿茵。
小窗开了半扇，带着青草味道的夏风吹乱付温枝的鬓发。
她在心里组织好了语言，慢吞吞地同他讲：“我的东西放到楼上，我住楼上的客卧可以吗？”
他们住到一起，她知道爷爷的意思当然是要他们住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张床，像一对正常的夫妻。
但是她很清楚，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
也很清楚，她住到这里，会影响到他的生活，更清楚他不会对自己有任何想法。
住哪个房间的问题，既然她搬过来了，就一定会面对。
所以她干脆直接问出口。
“付温枝。”
突然被点到名，付温枝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迎上闻现若有所思的目光。
“主楼的北面房间可以看到这扇窗。”闻现双手插进裤袋，上前一步。
微妙的气压落到头顶，付温枝微微张大了眼，下一秒，上方响起男人未置可否的声音。
“你要昭告天下，”他问她，“我们分房睡吗？”
……
*
那段让人想起来头皮发麻的短暂交流结束之后，闻现就出门上班了。
付温枝把自己的行李打开，因为东西实在很少，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在主卧室里放好。
孙姨后来也过来了一趟，见她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整理完了，也没忍住问了句她是不是跟老公商量好了住不了几天要搬出去过二人世界啊。
不然怎么只带了这么点儿东西。
付温枝笑笑没说话，请孙姨帮自己录入了一下指纹。
正百无聊赖，接到了宋欣媛的电话。
付温枝在一楼的灰色真皮沙发上坐下，有点无所适从，像到别人家做客一样，即使坐在最最舒服的沙发上，也要用最直挺的坐姿。
接起电话。
听筒里宋欣媛的声音就立刻传出来：“枝啊，今晚下班有没有空啊？我想出去逛一下。”
付温枝今天正没有什么事做。
休班，搬家的事情也办妥，有霍姨她们，她甚至从今往后连晚餐也不用发愁。
所以听到宋欣媛问有没有空，她一口答应下来：“我今天休班，现在就有空。”
宋欣媛前一阵子说要换工作，就辞职了，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新工作。
“太好了，那我们去国金？上次不是跟你说家俊爸爸妈妈要过来嘛，你跟我说既然决定住一起就好好相处，所以我就想着他们来之前，我想去准备一下礼物。”
没想到和自己不谋而合。
付温枝也正想着在闻家其他人搬回来之前，提前给他们准备好见面的礼物。
付温枝：“好，那我们国金旁边地铁口见？”
她在脑袋里规划了一下地铁路线，这里是淮海南路，到国金应该只需要坐七八站，她们大概半小时就能见到面。
“好啊，”宋欣媛问，“都忘了问你搬到哪边儿去了，你从哪儿过来啊。”
付温枝说淮海南路。
宋欣媛惊讶了下：“你这男朋友怪有钱的啊，住那么中心去了。”
挂断电话。
付温枝换了条雪纺裙子准备出门，绕过主楼的时候被霍姨叫住，问她是不是也回单位上班。
问完没等她回答就让孙姨去叫司机张叔开车送她。
付温枝拗不过，被霍姨塞也似的按进了车后座。
车门被合上，她笑笑说：“谢谢张叔。”
从这里开车到国金的路程付温枝不清楚。
走了二十分钟的时候收到宋欣媛的微信。
圆小媛：【快到了，我点杯星巴克，你喝什么？】
Delancey：【抹茶拿铁吧】
圆小媛：【你这口味还真是十年如一日】
圆小媛：【点好了】
圆小媛：【你什么时候到啊？】
付温枝问了一下张叔多久到，得到了答案十分钟。
她又给宋欣媛发了条微信。
Delancey：【大概十分钟】
圆小媛：【OK我还有三站也差不多了】
付温枝按灭手机屏幕。
心里盘算着该买什么好。
送礼物很难，闻家的人什么都不缺，更是难上加难。
其实送什么礼物这个问题她这几天想过好几次，每次都因为想不出而告终。
不说别人，从第一个送闻爷爷什么礼物，她就卡住想不出。
眼看着要到站，付温枝干脆开始琢磨送其他人什么好。
不去想不知道，一开始想才发现她对闻家的了解实在太少。
甚至连人口的都不清楚。
她知道闻爷爷有好几个子女，但是不知道具体。
更不知道哪几位会搬回闻公馆。
因为这个，付温枝握着手机发愁。
现在发微信问闻现还来不来得及？可是如果这样问他，一定会显得很刻意。
她买礼物是想做好最基本的礼数，想和其他人好好相处，并不是为同他邀功。
正纠结，视线突然瞥见在开车的张叔。
付温枝心下一宽。
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问：“张叔，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张叔愣了下：“当然可以了，你问吧。”
想到自己现在连闻家有什么人都不清楚，付温枝有点不好意思：“就是您知不知道家里都哪位最近会搬回来呀？”
“最近会搬回来的，就我知道的啊，老爷子肯定会搬回来，小闻总你们小两口，还有就是小闻总的二叔二婶，三叔，他爸爸在美国应该不会回来，就这些了吧。”
付温枝按张叔说的捋了捋。
看样子只有闻爷爷、闻现、闻二叔、二婶、闻三叔这几位。
她心里有了数儿，正好也临下车，忙跟张叔道了谢告诉她不用等她。
*
下车的时候刚好撞上在马路边等她的宋欣媛。
对方看着她从那辆黑色宾利车上下车，视线一直追着车子出去老远。
付温枝笑着上前，伸手在宋欣媛面前轻晃了晃：“欣媛？”
宋欣媛回神：“了不得啊付温枝，你这是发达了？又是住淮海南路又是宾利接送的，难怪你之前一直藏男朋友藏那么严实，怎么，傍上高富帅了？”
听对方这样说。
付温枝不自觉就想到闻现。
刚刚在卧室前，他上前一步靠近过来，周身威压的气息俱来，整个身体牢牢将她的视线挡住。
虽然并不像宋欣媛猜想的那样。
但他给她提供的生活，真的和傍上了高富帅一样。
不过付温枝没说。
这件事的起因经过过结果太繁琐也太惹人担心，她不想说出来又惹宋欣媛替她担心。
更何况，她也不会一直是闻太太。
所以扯了声谎：“我也好惊讶，滴滴还能打到宾利。”
“扯吧你，”宋欣媛把手里的抹茶拿铁塞给付温枝，“谁开宾利接滴滴啊，还不够油钱。”
付温枝笑笑：“可能爱好吧。”
宋欣媛也没深究，转了个话题：“你刚说你也准备见家长了，要准备礼物啊？”
“嗯嗯，就快见面了，刚好你说要出来逛逛买礼物，我就想着刚好一起。”
“哎时间过得真快呀，”宋欣媛闻言，搂住付温枝单薄的肩，“一转眼我们都要嫁人了。”
进了商场，她们两个人一边逛一边讨论，一直逛了三个多小时，才终于把东西买齐了。
宋欣媛大手一挥买了台按摩椅直送到家，说是未来公公年轻时候一直做体力劳动落了不少病根这个正好给他解解乏。又买了条黄金项链给未来婆婆。
两样东西花出去两万多块，足足赶上付温枝两个月的工资。
不过付温枝买的礼物也花了不少钱。
闻爷爷喜欢喝茶，她挑来挑去选了一套很清雅的白瓷茶具。给闻家二叔三叔的东西不能太过私密，也不能厚此薄彼，付温枝思来想去选了两根同款不同色的万宝龙钢笔。
送二婶的是一条铂金手链，款式简约而别致。
给闻现的礼物她想了好久。
最后买了一套手冲咖啡工具。下午去到主楼的时候她注意到霍姨她们给了她好几种饮料，却只给他煮了咖啡。
猜测他大概比较喜欢咖啡。
恰好她做服务业这几年练了一手煮咖啡的手艺，买一套手冲装备能够经常帮他煮咖啡，这样才能更好表达她对他的感激谢意吧。
……
购物结束，宋欣媛跟付温枝两个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外走。
宋欣媛见付温枝这次买的东西一样样都价格不菲，完全脱离她平时的消费风格，忍不住八卦：“你这生活水平还真是直线提升。”
“我这不是升职了嘛，工资涨了三分之一”，付温枝轻笑，“况且送人的礼物要拿得出手嘛。你还不知道我，平时我半年都不进一次商场的。”
“这倒也是。”宋欣媛点点头，“不过你这男朋友到底做哪行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都没见他露过面。”
做哪行……
付温枝想了想。
他是瑞景执行总裁。
而瑞景是酒店行业龙头企业。
所以她答：“也做酒店的。”
“做酒店这么有钱？”住淮海南路那种有钱，宋欣媛讶然，“他这是开酒店吧。”
“唉，我们家家俊什么时候能从打工的变开酒店，我就心满意足了。”
廖家俊也是酒店这行的，不过不是一线，一开始是做销售，现在好像已经进到酒店公司做管理层。
他比付温枝和宋欣媛大一级，晋升速度算是非常快了。
不过廖家俊和付温枝都是临大酒店管理系的毕业生，临大酒管系全国top1，能有现在的成绩也很正常。
听着宋欣媛的期许，付温枝宽慰道：“他在业内风生水起，放心吧，会有那么一天的。”
又到外面咖啡厅喝了被咖啡，两个人才互相告别各自回家。
*
付温枝回到闻公馆的时候家里正准备开饭。
几个阿姨还有厨房的大厨做好了半桌子菜只等她一个人。
闻现好像还在加班不回来吃了，跟霍姨她们说过。其他人又还没有搬回来，所以偌大的饭厅，被按着坐下来吃饭的就付温枝一个。
她没见过这种场面，有点儿无所适从，叫霍姨她们坐下一个个又怎么说都不肯。
最后只留下她自己坐在座位上，面对整桌饕餮大餐。
付温枝喝了一口桌上的柠檬茶缓一口气，开动之前拍了一张照片发到闻爷爷的微信上。
Delancey：【[图片]】
Delancey：【爷爷我搬过来啦。】
Delancey：【霍姨她们做了好多好吃的东西，都是我喜欢吃的】
Delancey：【期待爷爷回家】
不过闻爷爷可能今天睡得早，付温枝这些消息发出去以后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她在主楼餐厅吃过饭，慢吞吞地一个人回了角楼。
天已经黑透。
付温枝回到主卧衣帽间，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又冲过澡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闻现还是没有回家。
她走到飘窗上坐下，远远看到外面紧闭的大门，还有繁灯如织的夜景。
卧室里显然被精心布置过。
窗上喜字、床上的红被。
所有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
这是一间陌生的婚房。
整个房间映射出一种喜气、旖旎、暧昧，属于男人女人的氛围。
她在想。
他们没有情感关系，但在法律上，他是她的丈夫。
他们要住在同一张大床上。
那么她是不是。
要履行她做妻子义务跟责任。
付温枝收住思绪，告诉自己别再往下想。
她拿过手机看一眼上面的时间。
22：10
已经十点钟。
闻现还没有回家。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打一个电话过去。
响铃五秒钟，电话被接起。
付温枝轻吸一口气，小声问一句：“我是想问问，你今晚回不回家？”
第015章
015
“喂？”
电话被接起, 听筒里男人的声音简短听不出情绪。
付温枝坐在这旖旎婚房里，只占了飘窗小小的一个角落。
她斟酌了下出于礼数问出口：“我是想问问，你今晚回不回家？”
衣帽间里有他的衣服鞋帽, 书房里摆了满墙书。
这房子里有很多他的东西, 可是却完全没有生活的痕迹。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住在这边，更不确定他今晚会不会回来。
直到听筒里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休息，不用等我。”
他声音低缓, 带一点点哑，尾音透着几乎微不可察的疲倦。
听上去有点累。
付温枝刚想再说点什么，电话那头响起了没有感情的电子背景音。
——“前往浙江杭州的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CZ6110次航班，现在开始办理乘机手续, 请您到值机柜台办理。谢谢。”
“Ladies and gentlemen , may i have your attention please , now we are ready for check in for flight Lin to Hangzhou at counter . Thank you !”
带着空洞洞回声的机场广播响起, 整个听筒被广播声占据。
他现在在机场吗？
付温枝敏锐地捕捉到广播里的关键词。
杭州？
闻爷爷现在应该就在杭州。
不过她也不知道这班航班是不是他要乘坐的。
所以广播播完，听筒里重新变得安静，她轻声问问：“你在机场吗，是不是要出差了。”
其实也只是随口问一问，并没有想要窥知他的动向。
闻现倒是不吝告诉她：“爷爷出了点意外，我去看看他。”
话音落下，电话这边的付温枝怔了怔。
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说闻爷爷出了意外，她不再坐得住。几乎是立刻从飘窗窗台上坐起来，声音也变得显而易见的急促：“爷爷怎么了？严不严重？”
她有点儿坐立难安，说完这句没等对方回答, 就起身塔拉起拖鞋往外走，边走边继续说：“可以给我一个闻爷爷的地址吗？我也想过去照顾爷爷。”
她听到闻爷爷出意外的消息, 本能地想起自己爷爷生病的那段日子。
想起她原本以为爷爷会一直待在老家，以为只要她回家，爷爷就会一直在。
直到听到爷爷意外跌倒磕到后脑的消息。
那天晚上买不到机票，她坐了一整夜的绿皮火车回去，却只能待在病房里看着爷爷一天比一天消瘦。
一直到与世长辞。
她连一点点办法也没有。
人的生命有时候就是这么脆弱得可怜。
她跟闻先生说，她想把闻爷爷当成自己的爷爷，想弥补自己那个“子欲养而亲不待”，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对闻爷爷的关心也是纯然肺腑，发自真心。
没等她走两步，电话另一边的闻现又开口：“不用。你在家里休息。”
男人清清嗓子，掩住声线里的疲倦，解释道：“爷爷没有大问题，小姑来电话只是说摔了一下，老头闹脾气让我过去接，我才准备过去。”
言外之意她不需要过去。
不过付温枝现在关心则乱，不禁继续问：“摔了？摔倒哪里了呢？老人家摔倒可大可小，不能掉以轻心。”
她好害怕她爷爷那样的事情再重演。
“放心，已经在医院，医生检查过没有大碍。”
“真的吗，”付温枝停下脚步，还有点不确定，“还是有点担心……”
“你过去的话，小姑会以为我在责怪她没有照顾好爷爷。”闻现找了个理由，安抚住焦躁的付温枝。
闻爷爷去到杭州闻小姑那边，现在出了意外，闻现是亲侄子过去说的通，如果她这个外人过去，好像真的会显得郑重其事。
花了两秒钟，付温枝让自己平静下来。
“对不起，”她吸一口气，低声道歉，“我没想那么多。”
电话那头背景音变得嘈杂，讲话声、脚步声、广播声糅合在一起。
乱糟糟的。
听得人心绪也烦乱。
她听到旁边有人在催促他。
“闻总，该登机了。”
她想说点什么挂断电话，不想耽误他赶去看爷爷的宝贵时间。
不过被对方抢先开口。
“我知道你很关心爷爷。”闻现放缓声线，不知道哪里来的耐性，语速也放慢，让接下来的话显得很温和，“但他现在真的还好。已经及时送医，小姑也在守着，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我现在登机到杭州，两个小时大概能见到爷爷，亲眼见到他没事，我再发微信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黑夜让人的情绪变得敏感柔软。
付温枝听到对方长长两句带有安抚味道的话语，堵着的一口气不自觉的舒开。
这样紧迫的情况，对方还愿意耐心来同她讲，付温枝觉得受宠若惊，道谢的时候有点语无伦次：“好。谢谢！我不打扰你了，你快去。要登机了，路上平安。”
“那你呢？”闻现把身份证交给贺阳去办手续，握着手机继续道，“要继续着急吗？”
他的情绪异于常人的稳定，不单能从容地应对应急情况，还能在这种紧迫的情况下分出心思来宽慰她。
“我……”
付温枝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挂断电话以后要做什么，或许是像他说的那样，继续着急？
“现在躺下，放轻松。明天二婶会搬回家，只有你能接接她。所以现在休息，知道了吗。”
男人声音不疾不徐，穿过手机传进耳道。像深夜FM，不动声色舒缓人心。
付温枝收到明天接闻家二婶的任务，定定心神，忙应道：“好，我会办好的。”
“嗯。”
他浅浅应一声。
挂断之前又是轻描淡写的两句。
“杭州有我，我会照顾好爷爷。”
“睡吧。”
平静的声音。
她听着，却莫名像觉得心上凹凸不平的褶皱被熨烫、舒展。
不再焦躁难捱。
付温枝坐到床边，耳边不断重复播放男人刚刚的话。
杭州有我，我会照顾好爷爷。
睡吧。
莫名地觉得平静。
心定定安下来。
她按他说的那样，躺下，放轻松。
意识被放轻松，身体也就紧跟着被放松。
困倦感顶替了残余的焦躁，人钝钝地接近梦乡。
不过饶是如此，付温枝心里还是不可能完全不担心闻爷爷。
所以这一夜醒了好几次。
凌晨一点钟醒来的那一次，她看了眼手机，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
N：【爷爷没事。】
她仔细看了两遍，终于放下手机，沉沉睡去。
*
第二天醒来被孙姨叫过去主楼吃早餐，付温枝还是有一点不习惯。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没有拒绝阿姨们的好意，坐下来喝了一杯牛奶又吃掉一块煎蛋吐司，才拿了包包准备上班。
吃饭的时候霍姨也提了一下二婶今天搬回来的消息，说时间大概在下午，付温枝记下，表示她会准时回来迎接二婶。
司机张叔今天还准备送她去上班，付温枝想到酒店里那么多同事领导，不敢想象他们看到她坐宾利配司机去上班会作何感想。
所以谢过张叔跑去照常地铁上班。
八点五十分。
付温枝准时换好衣装到岗上班。
汪小姐的婚礼因为她的私人原因暂时告一段落，今天的工作回归正常的每日工作流程。
付温枝带着人一口气巡视完工作辖区内十分之一的客房和所有功能厅，严正批评过个别态度消极的员工，又把近三天的经营报表审查一遍，做完这些的时候看了一眼墙上的巨型表盘。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五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午休。
她抬手，按了按酸痛的脖颈，从前台取了自己的保温杯，预备绕到一楼水吧后面的员工茶水间去接一杯温开水。
刚刚走到茶水间两米外，被里面讲话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里面声音有男有女，有熟悉又陌生。
这里只有酒店员工会来，声音熟悉的是分派到她手下的员工，不熟的可能是其他组的人。
她能管理自己手下的员工让他们不要闲言碎语，因为这里面她摸不清的派系关系，她不能连其他组员工一起责斥。
所以她站在门外，想等他们说完。
茶水间里源源不断传出声响。
伴随咖啡机轻响，员工们七嘴八舌的八卦一句接一句地传来。
“你们说汪大小姐这婚礼到底还能不能办啊，这要是最后吹了，那前面那场还有包了几层楼那些钱不全都打水漂儿了啊！”
“就是啊！包房、礼堂场地费用，还有各种酒水席面，那么多东西哪样不要不少钱，要是这婚礼就这么办一半儿钱不就全砸里面了？”
“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你们这些打工仔，一看就了解不了人资本家的事儿。那些钱你几辈子赚不到，但你看人汪姐像缺这仨瓜俩枣儿的人吗？”
常年在这种顶奢商务酒店工作，看到的每串关于钱的数字，后面都跟着一眼数不清的好几个零，虽然自己的工资距离这里的消费水平遥不可及，眼倒是日渐高于顶。
——汪小姐包的套房每间每日单价平均都要7800块，到他嘴里就成了仨瓜俩枣。
里面的八卦还在继续。
“放心，这婚事大概率不会吹的，”讲话的人压低了声音，“小道消息，汪跟那男的已经领证了，合法夫妻。”
“好家伙，那还闹这么难看啊。她爸老汪多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回怎么收场？”
“有什么办法，谁让她结婚前不考虑一下老公家还有那么一堆乱糟糟的穷亲戚，自作自受呗。”
“看看这酸的，你也就在这儿笑话笑话人家。”
“我怎么酸了？”
“行了行了，怎么还上劲儿了。”有人打圆场，“那汪姐她老公家那些亲戚怎么办？就在这儿硬住着？有钱也不是这么烧的吧！”
“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办呢，反正那个就打架受伤，脑袋被砸了一瓶子那客人好像是打算死磕到底了。”
“对对对我今天听说他们还逼汪姐给钱呢，说不给别想消停。”
“哎这事儿闹的，最近就顶他们这帮人事多。”
好几个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
有人问要不要现在去吃饭，没人理，八卦还在继续。
“等我喝完这杯再去吃饭。说起这家人，我只能说他们是真的屁事多。”
“昨天老Fran不是值班吗，让我去监管部帮他取表，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怎么着？你快说别说话说一半的呀！”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被砸那个，新郎他大姑……”
“他大姑怎么了快说呀。”
“他大姑写了投诉信，把咱新来前堂经理给投诉了。”
新来的前堂经理。
据付温枝所知，房务部各组近两个月新来的前堂经理就她一个。
所以他们说的，被投诉的人，应该大概是她？
茶水间里面的闲聊还在继续。
付温枝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谁？付经理？她投诉了付经理啊？”
提起这茬儿的人应声，继续说：“对对，她投诉理由也怪搞笑的，说付经理勾引她老公。原话是：'对有妇之夫笑得那么骚是想干什么？'笑死我了，你们说离不离谱？”
“……”
“……”
“她是不是有点妄想症？付经理人长那么漂亮，勾引她老公干啥？她能不能照照她老公那样子，又老又丑还没钱，长的怪猥琐的，人经理一盘靓条顺大美女图啥啊？”
“就是说啊，想什么呢。”
“真以为她那河童老公人人都惦记呢？”
一连串的抱不平声音中，传来了反对意见。
“也不一定勾引男人就是为了图什么吧，那有的女的还就喜欢从男人身上找存在感呢，有人关注她她就高兴。”
“你说付经理啊？不至于吧。”
“我可没指名道姓，我就是就事论事。”
“你什么就事论事，我看你是酸人家人漂亮职位又高吧？”
“我又酸什么了我？我承认她长得不错啊。不过你说职位高，她看着年纪不大吧？又长得还行，谁知道怎么爬上来的呀？一来了总店老Fran就对她那么器重，谁知道他们不是一张床上睡过老熟人了呢。”
“八卦归八卦，随便造人黄谣就过分了啊。”
“对对对，有点过分了。人都是领导这样说不好。我们就当没听见行吧。”
“身子正影子正还怕人说啊？还是她付温枝本来就不正？可不止一个同事看到小礼堂出事儿那天她在九楼跟一超级大帅哥卿卿我我哦。”
“行了，我太饿了吃饭去了不跟你们闲扯了。”说话的人提前扔了纸杯出门，没想到一出门差点儿撞上人。
她在原地站稳，一抬头，人都愣了愣：“付、付经理？”
*
中午十二点。
浙江，杭州。
一家高级私立医院svip病房。
闻现手上拎着一个牛皮纸袋进到病房，走近几步看到老头床被摇起来一大半，醒着精神不错，扬了扬手里的袋子：“今天只有清淡东西。”
他走过去的时候顺手给安上小饭桌，一边把袋子里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放桌子上。顺口问：“小姑人呢。”
“刚被大夫叫走了。”闻东胜看了眼闻现带来的吃的，清汤寡水的一看全是补营养的东西，他皱起眉头，“你买这饭是给人吃的？”
闻现往床边椅子上大咧咧一坐，长腿交叠，理直气壮：“这是病号营养餐。”
闻东胜不吃这套：“这是虐待老人。”
一丁点红油和辣椒末都看不见，他吃不下。狗都不吃。
闻现也不吃他那套，抱臂看他：“不吃饿着。”
“死小子你什么态度？”闻东胜气鼓鼓看他。
“我态度还不好啊。”闻现好心伸出手，帮老头把他面前那盒米饭打开，话里话外不无威胁，“信不信闻敬贤回来硬塞您嘴里。”
闻敬贤就是他小姑。
当年也是淮海南路出了名的女彪子，脾气上来给老头治得服服帖帖。
闻东胜白了他一眼：“你就这副死样子，你不是天天就这样欺负我孙媳妇吧？”
闻现把最后一盒清炒西兰花打开，眉心一动。
怎么突然扯到了她头上？
他把盖子随手往旁边儿一撂，不大在意地反问：“我什么时候欺负她了？”
“你不欺负枝枝她那么小心翼翼的？”
闻现一听乐了。
什么道理。
“还不许人性格就小心翼翼了？”
他这么一说。
脑海里她的样子倒是显现出来，每一回见面她倒是都挺紧绷跟局促。
他可真没欺负她什么。
闻东胜不以为然：“你少来，你见谁家媳妇对她老公跟对领导似的恭恭敬敬？还让我孙媳妇叫你闻总，你怎么不上天呢。”
又来是吧，闻总这事儿过不去了？
闻现笑了声，想到他昨天晚上还好心好意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安抚付温枝，这会儿对着老头也有话可说：“昨晚上她听说你摔了着急，我还安慰她来的。不信您自己问她。”
闻东胜把筷子一放，想起来他今早昏昏沉沉看了眼手机，付温枝给他发了消息，他还没来得及回。干脆说：“那正好，我正没给枝枝报平安呢，等着，我给她打个视频问问。”
“要是让我知道你欺负人家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病房窗子开着，帘子也拉着，夏风呼呼吹进来，兜起浅蓝色的窗帘，渡进来一阵一阵阳光的味道。
闻现往身后椅背上一倚，听这话扬扬下颌：“打，我等着呢。”
……
闻东胜给付温枝拨过视频的时候，付温枝正在酒店员工食堂吃饭。
她坐窗边角落，刚刚训完那些背后嚼舌根的员工，没什么胃口，只点了个土豆丝和西红柿炒蛋，还有一碗紫菜汤，连米饭都没要。
突然收到［闻爷爷邀请你视频通话］的提示消息，手一滑就接通了。
然后不消一瞬，手机画面就被那个满面笑意的老爷爷占满。
“枝枝啊。”闻东胜往她身后左看右看，“你这是在哪儿呢？”
付温枝看到闻东胜精神还不错，稍稍舒一口气，笑笑回答：“在酒店的员工餐厅。爷爷您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好着呢好着呢，放心吧，爷爷身体很好的还能再活几十年。”闻东胜说，“昨天你发微信我都没来得及回，怎么样，家里还住得惯吗？”
闻公馆的奢华程度比她以前的住处不知道要好多少，付温枝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觉得不惯。
她重重点点头，真心实意地说：“……家里很好，哪里都好，阿姨她们都很照顾我。”
“闻现那小子呢？他对你好不好？”闻东胜直奔主题，仗着闻现没入画，“没事闻现不在，爷爷给你做主，他对你不好你告诉爷爷。”
闻现呢？
他对你好不好？
付温枝微微一怔。
突然想起在九楼楼梯间，他因为她叫错了称呼被爷爷责骂，想到爷爷远在杭州还时时挂念着她。
……
她想说，闻现真的对她很好。
恩重如山的那种好。
又怕说出来干巴巴，努力想了想，才终于柔声开口：“爷爷您放心。”
听到这声“放心”，闻现知道她要开始跟爷爷扯谎。
他虽然真没欺负她，倒也谈不上对她好。
不过她还知道帮他糊弄老头，挺上道啊。
视频另一头的付温枝努力用一种听起来尽可能亲密的语气，温声说了一句：“阿现对我真的很好。”
又一阵夏风吹进来，吹散满室消毒水气。
阿现？
闻现顿一顿，眉间带点讶异，慢腾腾地掀眼，往声源看。
第016章
016
“爷爷您放心。”
“阿现对我真的很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柔和, 不疾不徐，听上去格外有说服力。
闻现漫不经心地往声源方向看过去。
一开始叫他闻先生，这回叫他阿现。
他靠着椅背, 若有所思地颔颔首。
学得挺快。
旁边病床上的闻东胜一改往日的严肃, 笑得合不拢嘴：“那就好那就好，他要是敢对你不好，你就告诉爷爷, 爷爷一定收拾他。”
听爷爷这样说，视频另一头的付温枝也笑了下。
这两声轻笑浅浅，跟午后的夏风一起在病房里漾开来。
房间里有一种，接近温馨的气氛，闻现掏出手机随手摆弄, 有些无所适从。
直到病房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小姑闻敬贤大步走进来, 冲着闻现问：“闻现你买回饭来怎么也不叫我回来啊？”
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透过手机, 传到了视频的另一头。
另一边瑞景总店员工食堂里, 付温枝愣愣对着手机，花了三秒钟时间，才消化掉刚刚那句话。
闻现你买饭回来，怎么也不叫我回来啊？
付温枝后知后觉的理解出来，这话是闻现比闻敬贤先回来的意思。
所以，这意味着，刚刚她跟闻爷爷的话，他全部听得到。
当然也包括。
她越矩地喊他，阿现。
即使那是为了让爷爷安心的叫法。
她不能想象闻现听到这个称呼时会作何神情。
有点尴尬，她搜罗遍整个脑袋终于找出来一个理由, 再开口的时候连以往慢吞吞的讲话语速都提高了一倍。
“爷爷我领导叫我有事，我先去了, 下班再跟爷爷聊。”
“爷爷再见。”
——挂断视频。
……
病房里。
付温枝这电话挂得猝不及防。
挂断以后，病房里祖孙三人互相对视一眼。
闻东胜摇摇头：“咱家酒店怪忙的，我孙媳妇午饭都没吃完就干活去了。”
闻现从旁坐着，挑了挑眉。
闻敬贤随手拿起一盒老爷子不想吃的小番茄，一边吃一边揶揄闻现：“你这媳妇挺有意思。”
听这话，闻现笑了声，随口应：“还行。”
他想到刚刚她挂电话之前，让他想起一个词。
落荒而逃。
*
付温枝挂断视频通话，觉得今天的温度实在有些燥热，抬起手来，在脸颊旁边轻轻扇扇风。
他应该会懂她的意思是在爷爷面前演戏吧，她之前都对他那么恭敬礼貌，他不会在意这么一次的吧。
她在心里想。
对，不会有人在意的。
定下心神，她把自己面前的这些清汤寡水的食物迅速解决掉。
现在才刚刚中午12点10分，她已经结束午餐。
今天她上的是正常班，下午两点才继续上班。二婶那边说是下午五点钟温度下来之后才开始搬家，所以付温枝决定下午正常上班，等到晚上提前一个小时下班回去接二婶。
下午还要上班。
现在回值班室还来得及午休一下。
付温枝把餐盘放到员工食堂的指定位置，出门上电梯，回到21楼值班室。
回到值班室里，她重新打开刚才一直没敢再看的手机，才发现自己刚刚还有两通未接来电。
这个号码没在她的通讯录里，没有备注，但是她记得这个号码，一串简短的座机号。
这是闻公馆的座机号。
应该是闻家的阿姨们打过来的。
她们如果没有事情，一般不会在工作时间给她打电话的。
付温枝猜测是不是二婶搬家的事情有什么变动，所以也不再耽误时间，把外套脱掉挂在一边，顺手回拨了电话。
“嘟”声响过三遍，电话终于被接起。
听筒那边很快传来了霍姨的声音：“喂，枝枝？是不是打扰到你工作了呀？”
因为刚刚的两个电话付温枝都没接到。
所以霍三丽才这么问。
不过现在是午休时间，况且每一次霍姨打电话过来的时间，其实都是付温枝的休息日或者午休时间，礼节非常周全，完全没有什么影响到工作的问题。
“没有没有，现在中午休息，”付温枝心里惦记着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所以直入主题，径直问，“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情？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您跟我说就好。”
听到付温枝这么痛快地问，电话的另一头霍三丽有一点点为难。
虽然说这次的事情是事出有因，因为老爷子摔倒在杭州暂时回不来，二太太才不愿意搬回老宅。况且二太太那人心高气傲，又有些脾气，过去也不喜欢和一大家人一起住在老宅。
但是这次到底有些不一样。这次付温枝才刚刚搬进来，似乎还没和家里其他人见面。
结果现在其他人一个一个都说不搬了，总让人觉得可能有点别的意思。
像是闻家其他人一致不欢迎她一样。
所以霍三丽开口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斟酌又斟酌：“是这样的，枝枝，刚刚你二婶婶打电话回来说，暂时不搬回家来了，我就赶紧告诉你一声，你今天不用请假特地回来接她了。”
霍三丽想了半天，最后开口跟付温枝说的时候还是说了实话。
大概是因为和这个年轻女孩子的几次交流中，她感觉到这个女孩虽然做人做事总有一种周到的感觉，但却并不是那种很圆滑世故会说一口漂亮话的人。
相反的是，她是那一种温柔而真诚的人，总是温和无害，不讲虚言的那一种女孩。
所以霍三丽觉得现在把事情真实的来龙去脉讲一遍，反而不会让她多心。
付温枝听到霍姨说二婶今天不搬回来了，顿了一下，顺口问：“怎么了？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也没有什么事了，就是昨天老爷子摔伤的事，你也知道，本来让所有人搬回来就是老爷子的主意，因为他要回来住，”霍三丽说，“现在他摔伤了，虽然问题不大，但是怎么也得好好休养，不能来回折腾，所以暂时就回不来了。”
“二太太本来也不太喜欢住在老宅，当初要分家的时候，她第一个就搬出去了，所以这次说不回来也很正常。”
“二太太不回来，所以你二叔三叔也就暂时不回来了。”
“不过也很快了，老爷子修养个十天半月的，到时候大家肯定会一起搬回来的。”
霍三丽把整个事情说了一遍，静静等着付温枝的说法。
付温枝理解霍三丽说的这些事的意思。
二婶不想搬回老宅，现在刚好因为爷爷不回来，所以干脆拖着，暂时不回来。
又有她这个名义上的侄媳妇在，闻二叔、闻三叔当然不好再搬回老宅。
大家当然都喜欢自己住，这样比较自由方便。
只是这样一来，付温枝这个先搬进来，又独自住在老宅的人就显得有点尴尬。
她想了想，声线如常：“这样啊，我知道啦，谢谢霍姨。”
霍三丽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两秒，最后还是解释道：“以后你跟他们相处久了就知道了，他们真的不是针对你。”
听到霍姨还这样解释了一句，付温枝轻声笑了笑，终于弄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一开始开口的时候有点支支吾吾，原来是怕她多心。
其实她也根本没有想过，闻家的人要故意针对她，即使真的故意针对她，或者是不太喜欢她，也没有关系。
她跟闻现的婚姻关系是假的。
但他和闻爷爷对她的恩情是真的，她会为此尊重他的所有亲人。
不过，听到霍姨为此特意跟自己解释，付温枝心里还是有一点点感激。
因为觉得。
霍姨好像真的把她当成这个家庭里的一份子。
“我知道的”，付温枝很轻地笑了下，“大家都有自己要忙的事情，哪有时间分出来针对我的。霍姨放心，我不会想多的。”
“那就好那就好”，霍三丽忙欣慰地说，“那你快午休吧，我不耽误你休息时间了，晚上回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好，谢谢霍姨，你也休息。”
挂断霍姨的电话。
付温枝倚在酒店值班室的床上，她这份工作其实蛮累的，要统筹管理的地方太多，要做到面面俱到，人就得像发条玩具一样，不停地在做事。
所以其实每天午休的时候，她很轻易就能睡着。
但是今天，翻来覆去也觉得睡不着。
十分钟后，她颓丧地从床上坐起来。
拿出手机打开了微信。
她刚刚睡不着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闻家的所有人都不回去，闻爷爷又正在杭州，那她一个外人自己住在闻里。
实在太不好了。
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原本她就是因为爷爷要搬回来，所以才搬过来的。现在爷爷不回来，她在想，她是不是没有继续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还有。
接二婶搬家是闻现交给给她的任务，现在事情有变，不管霍姨或者其他人有没有跟他讲，她似乎都应该主动跟他汇报一下情况。
付温枝翻到闻现的微信。
还没有来得及想到要怎么跟他说，想着要不要先去问问之前的房东还能不能再把房子租给她，就看到对方的对话框上方突然从N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手上的动作停下来。
几秒钟后，收到了来自对方的新消息。
N:【刚刚得知二婶那边的事情。】
N:【抱歉，让你一个人待在老宅。】
N:【一个人住不惯的话，可以邀请朋友或者让阿姨们过去那边陪你。】
一连三条的消息。
以及，前所未有的，含有歉意的语气。
让付温枝有点无所适从，她刚刚在想她一个人住在闻公馆，是不是显得很鸠占鹊巢，想着要不要她暂时先搬走，等爷爷再回来的时候再看看情况行事。
可是对方发来这样几条消息，让她刚刚想说的话，硬生生地被咽回去。
她想了想，回复。
Delancey：【没关系的，之前和朋友合租，她有时候出差不在家，我都是自己一个人住的。】
成年人能独居是基本素养。
不过话虽然这样说，闻公馆和她之前住的房子完全是两回事。
闻公馆实在太大了。霍姨他们有的住在这边，有的回家住。可是就算住在这边也是住在主楼那里，角楼这边孤零零的，只有她一个人在。
昨晚她半夜梦里醒来，在周围万籁俱寂的环境里，害怕得不敢睁眼。
两秒钟后。
收到回复。
N:【OK。】
N:【有问题找霍姨。】
他的歉意表达完毕，人又回复如常。
Delancey：【好。我知道了。】
出于寒暄的礼貌，付温枝问回去。
Delancey：【你要等爷爷康复之后带他一起回家吗？】
等了几秒钟，对方发来了新的消息。
N:【他情况稳定一点我就回。】
N:【公司还有很多事。】
等闻爷爷情况稳定一点，怎么也需要两三天吧，付温枝这样想。
又回了一条消息。
Delancey：【好的。】
发完这一条。
困意不知道怎么的涌上来，她放下手机小憩了一会儿。
*
下午上班的时候，付温枝照例做日常工作。
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觉得今天下午员工们看到她时候的眼神有一点不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的眼神里含有一种，类似于怜悯的东西。
她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用那种怪异的眼光看她，或许是因为赵女士跟领导投诉了她，他们觉得她很可怜，很无辜？
不过付温枝虽然不理解，也没有深究。
只是照例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今天是正常班，六点钟的时候她准时下班。
换好了自己的衣服，付温枝正要出前厅的大门。
迎面遇上了赶来上晚班的Mlia和另外一个叫Emily的年轻女服务生，两个人手挽着手走进门。
Mlia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和Francis的关系，似乎已经将付温枝纳入她的羽翼之下，不仅如此，一见到付温枝，他就非常的热情。
正如现在，扬声喊她:“付经理付经理，下班了？”
付温枝闻声转过头去。
却在Emily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怜悯的眼神，Emily甚至还叹息着摇了摇头。
她有些不明所以，跟她们两个人打过招呼，正准备要走。
刚走出去两步，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叫住她们两个，走近了放低声音问:“Mlia，Emily我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Mlia和Emily互看了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过很快，Mlia重重点了点头:“当然可以，不过经理你是不是想问Sue的事？”
“Sue？”这个名字有一点熟悉。
是指在这个酒店里，她好像见过，但是因为这个名字太常见，一时之间有点想不到。
不过她可以肯定这个人不是她的组员，所以她才会有这种熟悉，但是又想不出来长相的感觉。
“就是上午在茶水间讲你坏话，被你当场抓到训了一顿的那个女的。”Mlia小心翼翼的解释。
上午的时候Mlia明明没有在酒店，这么一点的小事却都很清楚，看来酒店内部员工有自己的小道消息传播渠道。
Mlia消息灵通的事在早前跟她八卦的时候，付温枝就有所了解，所以并不惊讶，也没有问对方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只是继续自己的问题:“没有，我是想问另一件事。”
付温枝看像一旁的Emily，:“为什么今天下午，大家都用你刚刚那种眼神看着我？”
Mlia和Emily又是对视一眼，终于齐齐摆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她们两个一左一右一人伸出一只手，把付温枝拉到前厅大门旁的一边，又探出头去向四周看了看。
在确定没有别人在听的时候才终于小声地开了口:“我的好经理，你说的这件事和我说的这件事，本质上是一件事。”
“一件事？”
付温枝有点没弄明白。
直到Mlia继续说:“我是老Fran招进来的人，我才能跟你说这事儿，经理呀，这回你可事儿大了。”
“？”
“为什么？”
Mlia:“你不知道Sue是总经理的小蜜啊？”
……
Sue是总经理的，小蜜？
付温枝在心理消化这句话。
瑞景的酒店管理层级层层分明，每间酒店配备一名总经理，一名副总，总管整个酒店的所有部门。
整个酒店有多个部门。
包括房务部、行政部、餐饮部、后勤部、销售部、宣传部、保安部、财务部、人力资源部，等等多个部门。
所有部门都由酒店的总经理统管全局。
而他们房务部虽然在酒店中管辖的事务众多，但其实也只是众多部门中的一个。
而付温枝只是房务部经理Francis手下的一个前厅经理，职务微不足道。
按照Mlia她们的说法得罪了总经理，她这个小小的前厅经理事情可大了。
Mlia看付温枝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又继续给她普及道:“Sue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自从她跟总经理勾搭到一起，她在总店里可是横着走，看谁都不顺眼，谁敢惹她呀？”
“今天他们都那样看你，估计是因为，Sue今天下午发的朋友圈，骂的有点难听。而且估计已经跟总经理告状了。”
原来是特地发的朋友圈来骂她。
付温枝倒是不太在意，她行的正坐的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怕他们做什么。
不过还是很感激Mlia和艾米莉跟她说这些。
“好，没关系的。”她冲他们两个笑笑，“谢谢你们跟我讲，不用担心。”
*
虽然嘴上是那样并不在意，刚刚Emily她们说的那些话，但是回去的路上，付温枝还是一直在想这件事。
一直持续到回到闻公馆，霍姨她们端上了一桌子菜，她坐在桌上吃饭的时候，还在出神。
孙姨端上来一杯热饮，冒着腾腾的热气。
付温枝心绪不宁，轻声道了一声谢，想也没想就伸手意欲端过来。
手伸出去的时候，似乎听见孙姨吸了一口气说“别……”
她才注意到，她的手已经无限接近滚烫的杯壁。
手指惯性出去，已然来不及收回。
以为的要烫到的触感，却突然被另外一种触感取代。
温凉的掌心覆上她的手背，另外一道力量将她的手拉了回来。
然后，耳边响起男人一声：“不怕烫？”
她抬眼看过去。
第017章
017
“不怕烫？”
手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住, 耳边是男人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付温枝向着声音的方向一抬眼，就看见风尘仆仆的闻现。
她张了张口，视线落到自己被男人握住的手上。
顿了一顿又重新望向他。
他今天一改往常严肃矜贵的装扮。
穿了件白T, 外面件是宽松的复古格纹西服, 黑色西装裤配一双同色匡威高帮。
与以往的风格不同。
付温枝想了想。
终于觉得有了一个合适的形容。
他这身打扮，有一种，很轻描淡写又很生命力旺盛的感觉。
“你回来啦。”付温枝找到自己的声音。
在她开口讲话之前, 闻现已经放开她的手。她的那杯热烫的果汁被他随手放到稍远一些的位置。
闻现轻轻颔首。
装扮虽休闲一些，讲话语气倒是和平时没什么分别。
总是很淡，漫不经心的。
听她说话，也只是应一声“嗯。”
中午的时候在微信上付温枝收到他说，要等爷爷的情况稳定了再回来。
她以为爷爷的情况稳定下来至少要再观察两三天。
没想到他今晚就到了家。
她想爷爷的事, 终于从刚刚的烦心事中抽离了出来, 关切地问起：“爷爷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吗？”
说话间。
闻现已经随手拉开她身边的位子上的椅子, 坐了下来。
因为他这个动作, 两个人之间原本一站一坐的距离被急剧拉近。
付温枝稍稍收回眼，不那么过分地直视对方。
“对，”闻现答，“没什么事，医生说休养两天就好，不用担心。”
听到声音，霍姨她们也从房间出来。
先前她们怕她们在的话付温枝吃饭太拘谨，所以吃饭时间都各自回房。
现在一听到闻现回来了，又一个个都跑出来跟他招呼。
“小现回来啦？”霍姨说，“老爷子没大事就好, 我这两天提心吊胆的。”
闻现也跟面对付温枝一样宽慰说：“没事，放心吧。”
霍三丽往过走, 脸上终于见了喜色:“你说话我放心。一路赶回来的吧，吃晚饭了没？”
“还没。”
“那正好跟枝枝一起。”霍三丽说完，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色，又问，“想吃什么我再去做点。”
大概是因为霍三丽她们不知道付温枝地喜好，只知道她是临市人，霍三丽又刚好也是本地人。
所以这两天做的都是本帮菜。
不过霍三丽记得，闻现一向是不爱本帮菜的浓油赤酱。他从小就不喜欢酱油的味道，说觉得有一点腥。
所以往常家里做了本帮菜，他是不肯动筷子吃一口的。
他在瑞士生活太久，说起来还是对西式餐饮比较习惯。
所以霍三丽又问:“想吃别的姨现在去做。”
“牛排吧，不用太麻烦。”闻现说。
说完就掏出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什么消息。
付温枝这边饭吃到一半，他现在坐到了她身边。
她这饭变得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握着筷子在旁边发呆。
直到闻现注意到她发着呆，不继续吃饭的样子，他掀眼看她：“继续吃饭，不用管我。”
付温枝想说既然他回来了，她干脆等一等再一起吃吧。
可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对方看出了意图。
闻现扬扬下颌：“菜要凉了。”
付温枝明白他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闷头吃饭。
桌上菜色十足丰富，又黑松露红烧肉、糖醋小排、糖心蛋虾球、酱爆猪肝、黑胡椒牛肉粒、土豆沙拉、糯米红枣。
满满半桌子。
已经是霍姨在付温枝说过菜太多吃不完之后特意减量后的了。
但是以付温枝的饭量，就是十个她来了也吃不完。
跟闻现不同的是，她从小在临市长大，吃得惯本帮菜的口味，也并不讨厌酱油调味的甜咸感。
但是她似乎天生对吃的比较冷淡，这两年又是吃的比较素和清淡，所以面对这一桌子菜，下得去筷子的也就只有土豆沙拉和溏心蛋虾球。
孙姨见她都没怎么动过桌上的其他菜，笑着给她说：“你吃这么少的呀枝枝？不合胃口吗？你尝尝这个，很好吃的，你霍姨手艺特好。”
她指的是那道黑胡椒牛肉粒。
闻现看着手机上微信消息，把她们的话听在耳中。
暴躁老头：【文献你到家没有啊？】
老头永远打不对他名字。
他随手回了个。
N：【刚到。吃饭呢。】
暴躁老头：【枝枝吃了没？】
N：【在我边上，帮您问问？】
暴躁老头：【少贫了你】
闻现没再回，视线落到桌上，看到旁边原本一直只吃面前土豆沙拉的付温枝，似乎因为周围其他人的注目，准备把桌上的菜都试一遍。
先尝了牛肉粒，又尝了红烧肉还有糖醋小排，不管是哪一道，无一例外，她吃过都会温和地笑起来，表示自己觉得很好吃。
他视线落到她脸上。
没觉得她有多喜欢那些。
也就是骗骗孙姨的演技。
看样子，她对肉类没什么感觉。
这时她的筷子已经到了那盘酱爆猪肝上方。
“这是猪肝，”闻现浅啜一口桌上的热美式，不咸不淡问，“吃得惯么。”
习惯素淡的人，往往生理抵触荤腥，更何况脏器。
付温枝一个个夹那些菜，刚好轮到那盘酱爆猪肝。
猪肝切得很好，又有浓重的调料包裹，不仔细看确实看不出是猪肝。付温枝正要夹，突然听到身边男人这句提醒，她抬眼看他一眼，收回了筷子。
“原来是猪肝，”付温枝摇摇头，“确实吃不惯。”
猪肝的血腥味太重了，她对食材的味道都很敏感，之前有一次被宋欣媛骗着吃了一口凉拌猪肝，被那肝的血气重得呕得厉害。
闻现将她那种心有余悸逃过一劫的细微表情收入眼底，秉着爷爷让他照顾她的理念，难得好心，指指右手边的糯米红枣：“试试这个？”
她看见他扬扬眉，听话地点点头，夹了一颗枣子，开口的红枣中间夹着一团胖胖的糯米团子，外面挂满油亮亮甜丝丝的糖浆，因为刚刚一直摆的离她有点远她都没有尝过，听了他的话夹起来吃掉。
牙齿一咬，糖浆的甜，枣子的酸甜和特有香气，还有糯米的香软，在口腔里缓缓弥开。
她体会到甜的东西能给人带来好心情，从下午到现在，终于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闻现见她笑，跟刚刚公式化的笑不大一样。
“喜欢甜的？”他问。
付温枝脸上笑意浅浅，点了点头：“喜欢。”
“嗯。”
“多吃点。”
闻现移开眼，慢条斯理端起杯子抿了口美式。
她这句“喜欢”，他不动声色勾勾唇，蛮受用的。
没一会儿他的牛排端上了桌。
霍姨还煮了一份奶油蘑菇汤，端上来的时候还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闻现问付温枝吃不吃。
她摆摆手：“我吃不太惯西餐。”
闻现颔首。
“霍姨可是个隐世大厨，想吃什么跟她讲。”
*
晚饭结束。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
餐厅的是开放式，连接着厨房，旁边就是主楼的侧门。
晚饭的时候侧门敞开着，抬眼能看见庄园的绿荫跟漆黑星夜。
付温枝坐在座位上静静等着闻现吃完。
想到他们吃完东西就要准备回去角楼那边准备睡觉，她刚刚被食物治愈的心又开始变得乱乱的。
上一回她说她住在主卧楼上的客卧行不行，他说你想昭告天下我们分房睡吗？
所以，意思是要一起睡吗。
他跟她是假夫妻，没有感情，因为爷爷之命而结婚的假夫妻。
但是他们并非条条款款列好的合约夫妻，他们没有列过任何一条说婚后不在一起睡，没有夫妻义务。
她有点出神。
是被男人的声音拉回现实。
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正好整以暇地在看她。
他淡声问：“想什么呢？”
旁边霍姨正在收拾餐桌，顺口笑着接话问她：“枝枝？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你老公叫你好几声啦。”
付温枝看向她老公。有点抱歉：“刚刚走神了，怎么了？”
“九点多了，”闻现看下腕表，“回去？”
要回去了。
该来的都会来。
付温枝点点头：“好。”
跟阿姨们打过招呼，她就跟着闻现又一次绕过主楼的大厅和连廊，踏上后门外那条通往角楼的石子小路。
晚间这里的路灯被点亮，昏黄色的光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照下来，树叶被晚风吹得摇晃，路灯的光也跟着摇晃，时明时暗。
付温枝跟在闻现身后。
差了两三步的距离，他走她就跟着走，亦步亦趋的。
不过步伐还是本能地放慢，她担心走太快回到角楼，不知道怎么面对那种尴尬而莫名暧昧的情形。
她的家庭情况不太好。
所以从小到大一心学习，感情世界一片空白。
第一次跟一个男人住在同一间房子里。
况且是他这样，一身威慑浑然天成的男人。
十字路走到一半，付温枝的手机响起来，她听出来是两声微信提示音。
她看一眼走在前面没回头的闻现，拿起手机看了看。
是Mlia的私聊消息。
Mlia：【经理！不好了小道消息！】
Mlia：【Sue好像已经跟总经理告状了。】
已经告状了吗。
付温枝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只是一个微末的小职员，凭着学历和拼命工作一步一步走上来，总经理如果要因此问她发难，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风吹来一片夭折的叶子，有点重地打在她额头上，又被弹起跌落到小路上。
付温枝垂着头，心里闷闷地往前走。
没好好看路。
突然就冷不防，撞到前面的人身上。
她以为是撞到他背上，忙退后一步，想要道歉。
抬头的时候，却看见闻现正对着她。
她撞上的是他的胸膛。
好硬。
她的鼻子都撞得有点疼。
路灯把他挺括的侧颜勾勒出来，他很高，垂着眼看她。
若有所思的。
“抱歉，撞到你了。”付温枝解释说，“我刚刚没仔细看路。”
“你好像心思不在这儿。”闻现略带审视地看她，似乎想从她的神情里，参透她的情绪，嘴上接着问，“发生什么事了？”
发生什么事了。
听上去像一句关心。
付温枝闷堵的心脏听到这句话时不自觉有一点微妙的舒缓感。
有点像受伤剧痛的伤患被注射吗/啡，痒痒地想再听再听。
果然夜晚的人情绪难免浓重。
不过她还有理智。
“没什么事的，”付温枝摇摇头，“只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有点麻烦，但我会处理好的。”
她没有打算跟他说她工作的事，他的身份摆在那里，是整个酒店集团的实际决策人，她不想这样说出来，像是想方设法寻求他的援助。
闻现默然。
双手插兜，安静地看她。
见她不肯说。
半晌，才开口慢腾腾地说：“如果可以处理好，就告诉自己，不要再消耗时间继续烦恼。”
“每天工作那么辛苦，回到家就养足精神，好好休息。毕竟，问题就在那里摆着，也不会跑，休息好再去解决，说不定迎刃而解。”
一句一句。
春风化雨。
落在她烦闷的心口上，带来润物细无声的那一种舒缓感。
他真的很会很会安慰人。
不管是昨晚爷爷的事，还是今晚，现在。
她有点感激，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全无厌烦地宽慰。
她觉得受宠若惊。
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钝钝地点头说好。
“嗯。”
面前的男人喉间轻应一声。
“不过。”闻现透过路灯昏黄色的光线看她，语调顿了顿，“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问我。”
第018章
018
“当然, 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问我。”
路灯下，闻现讲完这句话, 周遭又重归安宁。
晚风吹过, 树影婆娑。
坠落的叶子又一次被风吹过来，不过这一次，又被再起的风卷走, 没有砸落到付温枝身上。
头顶圆月高悬。
月亮的见证下，付温枝无比真诚地开口：“谢谢你。”
闻现未置可否，点一点头。
他看到面前姑娘眼睛里被折射出的亮晶晶的光。
要命。
差点儿给人整哭了。
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盒烟，抽了根出来，看了眼角楼的方向, 问她：“那, 先回去？”
她点了点头。
又走了不到一分钟, 终于从弯弯绕绕的石子小路走到了角楼的门前。
闻现开了指纹锁, 换了鞋子径直上楼。
已经走到二楼会客厅，才见付温枝慢吞吞地跟上来。
她走过来，看着他，欲言又止的。
闻现见她这一路要么心不在焉要么磨磨蹭蹭，心下了然。
他开了窗，在窗边抽了半支烟，等她走过来的时候故意开口问：“昨晚睡的哪儿？”
这个问题。
付温枝轻轻开口：“在主卧。”
他的烟气有点儿呛，与之同来的，是他意味不明的目光。
静谧的气氛又变得紧张。
付温枝的内心在读秒，紧张得像是等着听他宣判。
“那就好, ”在她回过神来之前，闻现已经咬着烟提步, “你继续睡。”
他往客厅的另外一头走，快到门口才回头对上她疑惑的目光，说道：“书房有休息的地方。”
这里的格局是客厅在正中央。
南头是主卧套房，北面有间书房，虽说是书房，开了小槅门里面还有个五脏俱全的休息室。
他的意思是，他会睡在书房？
没想到让她紧张了两天的事情是这样，要是知道，她该一早就问他的。
这个问题解决掉。
付温枝松了一口气。
看到闻现回了下头，没说什么，又径直进了书房。
付温枝回到主卧，又是冲澡换衣卸妆洗漱的一整套流程。
等一切妥当爬上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十分。
她睡前有最后看一遍手机的习惯。
没想到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五分钟前，来自“N”的消息。
付温枝有点惊讶，看了看房门的方向。
她们住得这么近，还需要晚上发微信吗。
打开他的聊天框。
就一条消息。
22:35
N：【你好像很高兴？】
很高兴？
付温枝被问得愣了愣。
仔细想了想，怎么都觉得，他说的是她刚刚在房门口听到他说分开住长舒了一口气的事。
她倚到真皮床头上。
打字回复。
Delancey：【没有呀】
两秒钟后。
N：【哦。】
Delancey：【要睡了吗？】
N：【嗯，明天还要上班。】
Delancey：【我也是】
她抬手用遥控器关掉空调，顿了顿，又发了一条。
Delancey：【好梦】
好梦？
闻现收到这一条，掐灭烟。
空调淙淙的冷气吹过来，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他回了最后一条。
N：【嗯。】
然后放下手机，沉沉进入睡眠。
*
闻现其实早在书房休息室的小衣柜里放了几身衣服。
第二天一早，他醒来洗漱换衣，穿了一身板正的西服，六点五十分，他打开书房的房门。
走到客厅，闻现看见主卧的房门紧闭。
他还没走过去，听见楼下传来细微的响动。
闻现又看了一眼主卧紧闭的房门，握着手机下了旋转楼梯。
有人在厨房煮东西。
他听见金属器具叮叮当当相撞的响动。
孙姨怎么跑来这边煮早餐了。
闻现往厨房的方向走过去，想起自己昨天给角楼大门上了反锁。越过厨房与会客厅中间的小拱门，他看见付温枝。
她今天穿了一件烟粉色针织短袖上衣，下身是一条浅色牛仔长裤。
衬得她整个人白得发亮。
好像在煮咖啡。
他嗅到豆子的味道。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好像也发现他，卷起唇角问他早上好。
昨晚睡前那一种微妙的感觉又泛起来。
一觉醒来在住所看到一个女人。
这跟看到霍姨根孙姨来煮早餐似乎截然不同。
闻现半倚厨房的拱门边，随口问：“怎么不喊霍姨她们煮咖啡？”
她也觉得霍姨煮咖啡的手艺糟糕得像洗洁精加酱油么。
付温枝正在戴着防烫手套，把热好的牛奶碗从微波炉里端出来。
闻言，把牛奶碗放好，指指操作台上的手磨咖啡工具，笑着说：“昨天我跟朋友去国金，看到这个，就想买回来试一试。你喝拿铁吗？”
她已经万事俱备，只欠最后一步。
闻现点头：“都行，加吧。”
香浓的咖啡端到他面前，同时还有一份烤过的吐司片。
他浅尝了一口。
出乎意料，味道蛮好。
付温枝端着自己的那杯坐到闻现对面的位子，刚刚浅浅啜一口，放下杯子的时候就见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她不明所以地看回去。
下一秒听到他问：“一大早起来费力气手冲咖啡，什么意思，有求于我？”
付温枝有点不好意思，听出这大概是句玩笑，摸摸鼻尖，笑起来：“应该说是，知恩图报。”
闻现注意到操作台边放了几个精致的购物袋，之前没见过的。
他抬抬下颌问付温枝：“那些是什么？”
付温枝向着他示意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几个购物袋。
她昨天回来的时候想着把手磨工具放到厨房，打开工具盒子没忍住试了试，从厨房出去的时候就忘记了拿礼物袋子。
现在闻现问起来，她想着原本也是要送给他家长辈们的见面礼，所以不避讳地回答：“是我之前准备送给长辈们的一点点见面礼，现在他们暂时都不回来，所以就先放放。”
闻现又喝一口咖啡，打了个比方：“跟手冲工具同理？”
付温枝点了点头。
闻现视线越过她，重新落到那些袋子上。
看到上面的字母，那是它们的品牌。
他想起她搬过来的时候全部家当只有两个箱子。
给长辈送见面礼却很客气。
早餐结束。
闻现放下杯子，长指平伸，同付温枝说：“手机借我一下。”
手机？
现代人的手机可是最重要的命门，任何人听到借一下手机都要反应一下的。
付温枝倒是并不介意。
她知道自己是个无聊的，没有什么秘密的人。
所以愣了一下，还是把手机递给他。
闻现接过付温枝的手机，划开屏锁，又拿着转到她面前：“解下锁。”
“密码是六个1。”
她实诚得要死，不单告诉他，还就着他的手按了六个一解了锁。
闻现收回手。
视线落到她手机的界面。
很干净而简洁的使用界面，除了一些系统自带软件和常用的社交联络软件外，几乎没有其他的。
她似乎对手机没有什么过度使用。
他轻松地找到她常用的支付软件，找到设置，在里面输入自己的账号密码，绑定了亲密付，并把优先付款方式设置成亲密付。
现在只要她付款，都会自动划他的卡。
他是爷爷让他娶的太太，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瑞景酒店的工资水平他当然清楚，那些礼物至少要花光三个月的工资。
即使他不这么做，爷爷回来，也会给她塞卡。
关掉支付软件界面，他将手机物归原主。
付温枝在对面乖乖坐着等了半晌，看他摆弄完才忍不住问他用来做什么。
闻现起身，随便扯了个谎。
说看看酒店员工的工作情况。
付温枝以为他看到了Mlia发的消息，一路上有点忐忑，以为他会说起这件事。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闻现根本没看微信消息，当然没能看到Mlia发来的那些话。
*
上班的时候付温枝没用闻现捎，坚持自己转地铁。
最近有太多麻烦，她不想再高调引起更多麻烦。
上午上班的时候一切如常，不过付温枝想起Sue的事情，还是有一点惦记。
总觉得像是埋了颗定时炸弹，知道最终一定会爆炸，却只能绝望地等待倒计时。
心里有事，中午也没什么胃口。
只在员工食堂点了一碗紫菜蛋汤，小半碗饭。
【叮】的一声，收银员的扫描器扫过，付款成功。
付温枝端着餐盘在角落坐下的同一时刻，瑞景总部88楼总裁办公室，闻现正嘱咐贺阳叫人盯着瑞景卡尔特一店那边，尤其是，房务部。有消息及时告知他本人。话刚刚说完，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一条短信提示弹出界面。
闻现一打开就看到内容。
【您尾号8888卡8月13日12:05亲密付支出（消费-瑞景卡尔特国际酒店1号店餐饮部）5元，余额999999999999+[临市银行]】
闻现以为没看清，又看了一遍短信。
……
5元？
瑞景还有五块钱的饭么。
*
一顿非常简单的午饭吃完，付温枝还没来得及午休。
总经理的人终于来发难。
Giles是总经理Don手下的得力干将，职位是房务部副理，跟房务部经理Francis分庭抗礼。
午餐结束后，Giles越过付温枝的直属上司Francis直接找到她的头上。
对方一张员工投诉单甩到她身上。
语气非常差：“Delancey？听说你在三号店的业务成绩非常好，我想是不是你跟我们一店相冲？我可从没见过哪个员工能在上班不到一星期的时间里收到客户的投诉单。还是对男客户谄媚的这种不检点的行为。”
侮辱意味十足的一段话。
单单凭借一张投诉单，客户的一面之言，就给她下了“谄媚”“不检点”这样荡/妇羞辱的定义，饶是脾气温和轻易不会生气的付温枝，也不能公然接受这样的羞辱。
她是脾气温和，不是任人欺辱。
兔子急了会咬人，她这个处处礼貌忍让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据理力争，维护自己的应有权益。
Giles找她谈话的地点就在员工食堂门外，光天化日，人来人往。
来来往往的同事全都看过来。
众目睽睽下。
付温枝轻吸一口气，讲话难得带点锋芒：“Giles？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您讲话就让我这么不愉快。我尊重您在工作中是我的领导，但是如果您坚持要凭借一张投诉单借题发挥，侮辱我“谄媚”“不检点”，那么我很难不怀疑您作为领导的公允和水准，以及您个人是否拥有一个正常人应有的素质。”
不同于Giles开口就来的侮辱性词汇，付温枝这段回击有条不紊，不带脏字。
旁边有不少女同事原本听到Giles那些话就有被冒犯的感觉，因为做服务业难免被投诉，酒店里招聘的时候有年龄和外形的要求，所以酒店大多都是年轻外形条件姣好的员工，类似付温枝这种被投诉“勾引男客人”的情况不在少数。仅仅是因为客人的投诉，甚至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们却要被这样的词汇羞辱。
所以不少女同事听到付温枝这一套回击，忍不住在后面暗暗叫好。
真的没有想到，原来新来的这位温和无害的前厅经理，也有伶牙俐齿的一面。
Giles没想到付温枝还敢还嘴，脸色微变，拔高了声音：“Delancey，我想你是不是没有搞清楚状况，你在跟谁讲话？”
付温枝不卑不亢：“工作上您是我的领导，但这不代表，您可以对我随意羞辱诋毁，Giles先生。”
她语速一如往常不紧不慢，语气却全然不同，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
“伶牙俐齿是吧？”Giles被气到，又说不过，指着刚刚扔给付温枝的那份投诉单，“你有这么多话给我到赵女士面前去说，回头监察部的人回访如果赵女士没原谅你，Delancey你就等等看吧。”
付温枝知道这是总经理和Sue的发难，她可以把Giles侮辱的话怼回去，却不能拒绝上司在工作上的要求。
好在她昨晚就想好了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是道歉而已，道歉要的就是一个态度，而她做服务业的，最会做的就是给客户最好的态度。
把同赵女士道歉也当成今天工作的一部分，就不会觉得很难。
她这样宽慰自己，认真想了想“道歉”这项工作的具体流程，然后趁着午休还没有结束，出门到酒店旁边的商业街花店里请老板包了一束花。
里面包了代表尊敬的康乃馨，象征家庭美满永远幸福的百合，代表体贴珍贵的郁金香，“花中君子”兰花，寓意和睦、吉祥、幸福的鹤望兰。
包好之后满满的一大束。
连她看了，都觉得心情没那么糟了。
付款成功的几秒种后。
总裁办公室里，闻现手机又响了一声。
【您尾号8888卡8月13日12:38亲密付支出（消费-临市金裕街馨香花店）238元，余额999999999999+[临市银行]】
闻现扬了扬眉，买花？
第019章
019
付温枝拿到花店店主包好的花, 满满的一大捧。
她看着这一大捧花，想起赵桂芝每次见到她时候不太友善的样子，又想起刚刚在员工食堂外被所有同事跟客人看笑话的样子。
她深深吸了口气, 在心里告诉自己, 可以的，只是一个道歉而已。
她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职员，遇到这样的事情, 除了委屈自己就只能丢掉工作。
即使这里是瑞景，是闻家集团的酒店，可她跟闻现是假夫妻，她不想一而再地去麻烦他。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她的存在对他来说，原本就是一个麻烦。
所以, 再一次安慰过自己以后, 付温枝就抱着花束, 踩着高跟鞋, 重新往酒店的方向走回去。
酒店里各种消息传得飞快。中午的时候才刚刚在员工食堂发生的事情，现在已经广为人知，所以其他人在看到她抱着花束走进大厅的时候，纷纷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这些目光有探究的，有疑问的，有看笑话的，也有怜悯的。
付温枝径直向着电梯的方向去，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任何一个人的目光。
赵桂芝的住处在51楼。
进到电梯里，付温枝找到51楼的按钮, 按下去，看到电梯门缓缓相合。门外所有人的目光, 无论好坏，皆被隔绝到了电梯以外。
从1楼到51楼中间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段时间里。付温枝不仅调整了自己的心态，还努力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和态度。
电梯停在51楼。
虽然给赵女士道歉这个要求Giles刚刚没有提出什么特殊要求，但是等到付温枝站到51楼赵女士的门前的时候，她还是不得不注意到走廊里有不少站在几米之外，努力地往过张望的人。
现在是休息时间，所有正常班的员工都在这个时间点消息。
休息时间只要没有打扰到客人，没有影响到酒店的经营，员工们想在什么地方待着，付温枝也没有什么权力制辖。
付温枝没理他们，不管他们这些人是因为自己的八卦之心跑过来看的，还是这是总经理他们对她发难的一部分，她都要做到视而不见。
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抿了抿唇，终于抬手按动了赵女士房间的门铃。
门铃声完完整整地响了一遍，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响动，也没有人过来开门。
付温枝又等了一秒，正要再次按下门铃，里面传来了一声不耐烦的：“谁啊？”
她见过赵女士。
也听出这是对方的声音。
确认赵女士在，门外的付温枝开口说道：“赵女士您好，我是酒店前厅的经理付温枝。您的投诉我们收到了，我想您可能是对我的工作产生了什么误会，所以特地过来就是想跟您解释，并且因为的原因让您产生误会，我非常抱歉。”
似乎因为听到是她，她这一段话说完，对方过了两秒才再次开口：“哪有什么误会，我告诉你离我远点儿，别跑到我面前来，你想干什么啊你？”
周边探头探脑围拢过来看热闹的同事还有客人变多。付温枝站在视线的中央，即使再努力屏蔽他们，还是难免有些举足无措。
她缓了一下才重新开口：“赵女士，我是真心诚意带着歉意来跟您解释和道歉的，如果因为我的服务让您产生了不好的误会，使您的心情不愉悦，我愿意诚恳地向您道歉。”
“道歉是吧？”
对方反问了这句，付温枝听完不知道为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下一秒钟被验证。她听见对方扬声说：“你跟我道什么歉？你道歉，你的道歉我可不接受。别以为你这样给我弄这些花言巧语的这一套，说什么给我道歉，道个歉就指望我不投诉你是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我不仅不会原谅你，我还会继续投诉你。你对所有有妇之夫都那么笑啊？你勾引谁呢？”
付温枝顿了一顿，深吸一口气。
“那您需要我怎么做？您才能够消气。”
她问完又觉得不够，突然想起了什么继续开口解释道：“赵女士，我发誓我对您和您的丈夫只有服务人员对客人的尊敬，没有任何其他的想法。如果我的服务态度让您产生误会，我向您道歉。但是请您相信我，我前一阵子结婚了，我同样也是一个已婚女性，我想我可以理解您的想法，更不会想要去破坏您的家庭。”
虽然她并不是真的结婚。
但是这个时候让对方知道她也是一个已婚人士，或许多少会消减一下对方对她的误会吧。
里面没有新的回应。
付温枝就这么抱着花站在赵女士的门前，依旧不卑不亢，即使是来道歉，也维持着自己的体面。
可是即便如此，这种情况下也免不了遭受非议。旁边的围观群众太多，她甚至能够听见他们对她的谈论。
七嘴八舌的，什么声音都有。
“她到底有没有勾引人家老公啊？”
“应该没有吧，你们是不是没见过那个客人的老公啊，如果真勾引了，我真不知道她图什么。”
“谁说一定要图什么啊，说不定就是图个刺激。”
“她要是真的什么没做，人家老婆怎么会激动成那样？”
“要我说这个付经理她是不是仗着自己长得漂亮就想为所欲为呀？”
“……”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各种各样的声音。
付温枝努力屏息凝神，想要让自己不去听那些并不友好的声音。
直到门内的赵桂芝再次开口说话。
似乎因为付温枝刚刚的解释，她觉得有点理亏，但是又不肯让别人觉得她理亏，所以提了要求：“你要道歉是吧？可以。别在我房间里道歉，你现在下楼，你去1楼去你们酒店大厅，你们酒店大厅不是大着呢吗？人来人往的。你就去那里拿着大喇叭给我道歉，不然我告诉你，你这个道歉我是不可能会接受的。”
赵桂芝这一连串的要求说完，不光是付温枝，在场的其他人也短暂地沉默了下。
不过很快又陷入了新一轮的讨论中。
“你们说付经理会在大厅给这客人道歉吗？”
“我觉得应该不会吧，大厅那么多人，她要真给道歉了，那以后还怎么有脸来上班啊。”
“我说也是。不过啊，我还真有点期待那个画面，到时候一定很精彩。”
“你们为什么这么想，万一付经理真的是被冤枉的呢？我们酒店以前根本没有要因为投诉这样去跟客人道歉的事啊。”
“对啊，如果这次经理都被逼的当众道歉，那我们这些小服务生呢？”
“………”
人群中不乏有人兔死狐悲，但是大多数人都还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
吃瓜群众就是这样，他们往往并不在意事情的真相，只在意吃瓜的过程，在意这瓜够不够好吃，够不够猎奇，还有跟这瓜有关的人到底能有多倒霉。
*
此时，几百米外另外一栋大楼。
瑞景总部八十八楼，总裁办公室里。闻现刚刚结束一通视频会议，合上电脑刚好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伴随敲门声而来的是助理贺阳的声音：“闻总，是我贺阳。”
闻现想起自己一个小时前交给过贺阳一个任务。
此时听到他，淡声说：“进来。”
贺阳听到这声“进来”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
人进来以后还不忘把办公室的房门仔仔细细的关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秘密要说。
他走到办公桌前，才开口开始汇报道：“闻总，您刚刚让我去盯着的那边有动静了。”
一个小时前，闻总开口让他找人盯着瑞景一店的情况，没说具体哪方面的情况，只说了个重点盯住房务部。
这事交代给别的助理或许会云里雾里。
但是贺阳跟在闻现身边多年，是这公司里为数不多知道闻总结婚，并且知道闻太太现在正在瑞景一店工作。
连职位也清楚，房务部下辖的前厅经理。
所以闻总让他盯着那边情况的时候，贺阳直接让人去盯着和打听太太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这样一来效率果然很高，不到一个小时，那边的人就打电话回来，把情况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贺阳一听这事情不小，不敢耽搁，赶忙跑过来跟闻现汇报。
“闻总，一店有消息了，说是太太那边出了点状况。”
出事了？
果然。
闻现靠到椅背上，午后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脑海里猝不及防蹦出夜晚饭厅，年轻女人愁容不展，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开口问：“出了什么事。”
贺阳说：“这件事还有点复杂。”
“一五一十的说。”
“是这样的闻总。”
“这件事情还得从汪小姐的婚宴说起。汪小姐未婚夫的两个家人在婚礼之前打了一架，她未婚夫的姑姑赵女士被她未婚夫的妹妹打伤。”
“这个赵女士就借自己被打伤，向汪小姐未婚夫一家勒索，但是她比谁都清楚，汪小姐的未婚夫并没有什么钱，所以勒索的对象变成了已经领证的汪小姐，酒店那边私下传播说是赵女士问汪小姐要800万，威胁汪小姐不给这钱，婚礼就别想办下去。”
“但是汪小姐不肯给，事情后来还闹到汪老先生那儿去了，所以才把他的婚礼暂停。”
婚礼暂停的事情，其实汪家来人跟总部这边解释过缘由。
但是闻现不关心也懒得听，所以到现在才知道。
他没说话，贺阳就继续说：“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太太是汪氏婚宴的负责人之一，与赵女士一家有工作上的接触，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赵女士诬陷太太……”。
贺阳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住，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直到闻现不耐烦地开口：“有话直说。”
贺阳在心里斟酌了半天用词，才终于憋出来一句：“赵女士诬陷太太勾引她的丈夫。当然我们都知道，肯定是诬陷。”
虽然他这句话很谨慎地使用了“诬陷”这个词汇，还在说完之后特地解释了一句，说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诬陷。
但是贺阳还是很敏锐地注意到，这句话说完，闻总脸色愈加发沉。
连眼神都看上去都更多了几分严肃。
贺阳不敢直视那双锐利的眼睛，稍稍移开目光，把接下来的事情讲完：“不仅如此，赵女士还到监察部投诉太太。投诉这件事原本可大可小，但是很不巧，这件事被有心人利用起来了。”
闻现掏了根烟夹在手上，没急着点。
惜字如金地提示贺阳：“重点。”
“是有几个员工上班时间在茶水间里说闲话。因为太太是直接被她领导从三店提拔过去的，所以有人因此造谣生事。”
“太太撞见了，就训斥了这些员工。”
“没想到其中有一个员工怀恨在心，而且一店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员工是总经理的女朋友。”
女朋友。
这是好听的说法。
一店总经理的老婆就在总部任职，也是因为他老婆家里的的关系，他才能够在一店里做上总经理的位置。
贺阳还在继续说明情况：“所以他们就为难太太，故意让她去给赵女士道歉。”
“刚刚那边打电话过来说到最新的情况是太太买了花去给赵女士道歉，但是吃了闭门羹，现在赵女士扬言说，要太太在大厅里公开道歉她才能接受。”
一整个来龙去脉讲完。
闻现听得嗤笑了一声。
他去年才刚刚从瑞士分公司调回总部接受这边事宜，想不到他爸之前就是这么管公司的。
任人唯亲。
酒店现在成了他们撒野的地方了？
突然听到闻总的笑声，贺阳愣了下。
已经习惯这间办公室空调常年开十六度的贺阳，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温度跟气压齐齐低下。
他冷得缩了缩，开口请示道：“闻总，要不要我过去那边……”
“不用。”闻现点着烟，吸一口，轻描淡写地说，“那个赵女士，叫人去给她普及一下勒索的后果。”
贺阳看不出闻总是否真的生气。
他情绪稳定极致内敛，不论是高兴还是生气，都可以不动声色。
贺阳不敢耽搁连忙说好我这就去办。
还没退两步，就被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叫住。
“等等。”
他看见闻现冲他勾勾手，贺阳走过去靠到近前，听见闻现说：“我要她按她说的，当众给我太太道歉。”
“否则我不保证，她后半生会在哪里渡过。”
贺阳听懂意思，重重点头。
准备出门的时候又没忍住问：“那一店总经理那边？”
得到闻现淡漠的一声：“急什么。”
*
另一边。
付温枝在51楼赵女士的客房门口等了半天，再听不到对方回应，她垂头丧气地下了楼，回到1楼大厅的值守上。
刚下电梯看到1楼大厅零零散散聚了不少人，视线都沾在她身上，似乎都是来看她笑话的。
现在休息时间还没结束，不过平时即便是休息时间，大家也都各自休息，大厅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工作人员，他们也不敢在酒店里穿着这身工作服随便游荡。
显然，有人今天给了他们可以来看她笑话的特权。
付温枝只当看不见。她只答应了去跟赵女士道歉，也可以说是解释误会，她愿意跟自己的客人解释误会。可是做人做事都应该有底线，赵女士执意要为难她，并且让她公开道歉，这就是她所不能接受的事情。
她走到前台边，想继续自己今天的日常工作，好不让那些人再挑出错漏来。
在前台前站稳，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很大的雨。
天色阴沉沉地压下来，整片天空黑了半边。
雨很大。
遮天漫地的雨幕，噼里啪啦的声响，还有声声不绝的电闪雷鸣。
恶劣的天气将室内的空间包裹。
大厅的气氛也有些怪异。
付温枝在楼下的人群中发现了昨天的那个Sue，据说是总经理小蜜的那一位。
原本以为只是风言风语。
现在连Giles都发难到她头上来了，看来这个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Sue似乎也注意到了她。
她旁边站了好几个人。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故意说给她听。
“昨天教训员工的时候不是脾气挺大的嘛，怎么这回遇到硬茬子了？”
“谁说不是呢？巴巴跑过去给人家道歉，可是连门都没进去。要是我啊，真没脸再在酒店里待下去。”
“这就叫德不配位，必有栽秧。”
“客人叫她当众道歉，她不会真的要当众道歉吧，要我说啊，她还是别再去招惹人家赵女士，别回头再给她打回来，到时候大家脸上都难看。”
“哎呀你可别说了，人家可是前厅经理，回头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好不好？”
“Sue姐你可真会开玩笑，什么前厅经理，再大能大过总经理去啊？”
然后是一片嘲讽的笑声。
付温枝没理她们，兀自看着自己手里的交接本。
直到叽叽喳喳的人突然安静下来。
她才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然后顺着她们的目光，看到电梯的方向，赵桂枝气势汹汹地小跑过来。
付温枝就站在原地，安安静静地等着赵桂枝过来，她绝不会公开道歉，并且已经在手机上按了110，如果对方敢公然使用暴力，她也不会善罢甘休。
短短几秒钟。
赵桂枝已经走到近前，付温枝才看清，对方头上还缠着上次被打伤后的绷带，白白的一圈缠在额头上。
她见识过赵桂枝吵架的样子，对上这种人，她其实有一点发憷。
付温枝深吸了一口气。
Sue那边的人还在笑。
“看看给人家客人气的，她到底怎么勾引人老公了啊？”
“还能怎么，献身呗。”
“来了来了来了，大姐搞快点，脸都给她抓花。”
“哈哈哈哈哈这么损呢你。”
她们的笑声快要盖过外面轰鸣的雷声。
直到赵桂枝站在付温枝面前，重重地给她鞠了一躬。
在场所有人，包括付温枝，全都不无惊讶地看着。
赵桂枝突然握住付温枝的手：“对不起，付经理，之前是我误会您了。”
她的嗓门本就洪亮，现在好像特地扬了声，大厅里的人都听得见。
“我就是被猪油蒙了心，我因为之前那点破事心里不痛快，就想找个人撒撒气，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怎么可能勾引我老公呢。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差不多。”
“付经理，真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这一回行不行？”
付温枝没想到对方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
旁边围观群众也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这是？”
“我早就说付经理不可能勾引客人老公啊，我要有那张脸那身材我天天就等着男人排队追我，谁还费力气勾引人啊？”
“倒是那个Sue，自己就是给男人当三儿的货色，整天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真的好笑。”
“她该不会真把自己当酒店老板娘吧？”
“哈哈哈哈哈哈”
“别说总经理有老婆不可能给她扶正，就是总经理自己也只是个打工的好吗？”
另一边Sue一行人，满怀期待结果看到赵桂芝反过来给付温枝道歉，又听见旁边那些人那么说，早已脸色铁青，哑口无言。
其中有人抢先反应过来，小声安慰Sue:“别生气Sue姐，别听那帮人胡说。”
“她们就是嫉妒你，你有总经理你怕什么啊。”
可是她们说了半天，Sue还是气不过，没等付温枝说话，就上前两步，冷嘲热讽地说:“大姐，你对勾引你老公的女人还挺客气啊？你不是看见她跟你老公眉来眼去了吗，现在还巴巴跟人道歉啊？”
赵桂芝只跟付温枝道歉，听Sue来嘲讽可没什么好脸给Sue:“你又是谁啊？管你什么事？我一把年纪了说点难听的话也就算了，你小姑娘家家的张口闭口勾引男人，我看你倒像那种货色！”
没想到赵女士一通骂人的话竟然骂出来实话，所有人始料未及。
这话一出来，现场先是沉默了两秒。
然后有人没忍住笑出来，凭借总经理的关系在酒店里作威作福的Sue本来就不受人待见，只不过大家都敢怒不敢言，现在有人笑起来，其他人实在忍不住，也被感染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哄堂大笑。
*
“付经理你是不是知道Sue出去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哈哈哈哈哈。”Mlia追在付温枝身后八卦，“经理你到底是怎么搞的，那个赵女士怎么就反过来跟你道歉了啦？”
赵桂芝怎么就反过来跟她道歉了？
她什么也没做，在五十一楼的时候对方还态度恶劣，仅仅几分钟过去，就态度大转变。
付温枝就是再迟钝，也能反应过来是有人帮了她了。
Mlia还在追着她:“经理你别跑呀，是不是上次那个帅哥啊？我就说他那气质那行头，肯定是小开……”
付温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口袋里手机猝不及防地想起来，她下意识掏出来，又看到Mlia探头探脑来看，忙把屏幕捂到胸口。
Mlia笑骂她小气，也知趣地走开。
付温枝走到门前，窗外雨还在狂浪地下，她刚刚瞥到一眼来电显示着“闻现”，看到周边没人，直接接起来。
电话接通。
听筒那边要比她这边安静:“付温枝。”
男人低缓的声音传过来，像是贴在她耳畔低语。
付温枝咬咬唇:“嗯。”
“今天下雨，”闻现慵懒地开口，“下班我来接你？”
第020章
020
“今天下雨, 下班我来接你？”
暴烈的雨一阵接一阵砸到玻璃窗上，又争先恐后地滑落到积雨快要十公分的地上。
这是一个并不适合坐地铁的天气。况且，她有话跟他说。
所以付温枝应声说好。
轰轰烈烈的雨声中, 闻现定好见面地点:“六点钟酒店门口等我。”
挂断电话。
付温枝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17:32
还有不到半个钟头。
付温枝跟夜班的同事交接了一下工作, 又叮嘱了组里的员工回去的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半个钟头很快过去，外面的雨还没有见小，不过临市的排水系统很优越, 地上的积雨倒是消了。
她在更衣室里换好了自己的私服，今天上班之前没看天气预报，所以她穿了条雪纺鱼尾裙，还有一双裸色细带高跟鞋。这身装束，跟这个糟糕的天气格格不入。
站在酒店大楼门口等闻现的时候, 付温枝看到酒店里的员工, 在这种天气里, 各想各的办法, 各有各的狼狈。
Mlia跟Emily一人穿了一件雨衣，手拉着手，正准备互相打气，一起冲进暴雨里，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发现了站在屋檐下的付温枝。
暴雨天，斜风骤雨。
所有人狼狈、焦躁、淋成落汤鸡。
Mlia看到屋檐下的付温枝，她双手拎着包包放在身前，一如往常的站姿，风吹动她身上薄薄的雪纺裙勾勒出瘦而有致的身形, 雨点将她半边的裙摆沾湿。
她好像并不在意，行动举止气质如兰, 优雅俱在。
旁边的Emily没有忍住小声同Mlia耳语:“付经理怎么这么好看啊……像女明星一样。”
Mlia被惊艳得回不了神，好半晌才，一脸赞叹地回应Emily:“真的好美好美，我要是长这样子，我上厕所都不关门。”
Emily听得忍俊不禁，笑声很快吸引了几步外付温枝的注意。
然后她们就看到她转过头，视线落到她们身上，似乎发现了他们两个在偷看她。不多时她笑起来，挥挥手:“明天见Mlia、Emily，路上要小心。”
脾气还这么这么好。
Mlia在心里感叹。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付经理这么美好的人啊。
Mlia跟Emily两个人齐齐重重地点头:“明天见！”
说完，Mlia看到对方这副全然没有雨具的样子，忍不住关心:“经理，你怎么回家啊？”
怎么回家？
付温枝听到这个问题。
今天是闻现来接她回家，但是她不想暴露他们两个的关系，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说。
正在想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突然发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同一个方向。
付温枝下意识往其他人看着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酒店大门的方向，有辆黑色宾利破开雨幕开进来。
众人的注视之下，先开了驾驶座的门，司机撑伞下车打开车后座的门。
雨声太大，听不清说了几句什么。
只看到后车厢的门打开，西装男人长腿落地，纤尘不染的藏青色西裤，再往上看，是同色挺阔的西装。
一把黑伞挡住了男人面容，只看见他一手插兜一手撑伞，人在雨中却不急不缓大步往酒店的方向走。
周遭的视线比刚刚车门没有开的时候还要热烈，这些视线快要把冰冷的雨水都烧热。
一个一身矜贵气浑然天成的年轻男人，在围观人的目光里，他那辆千金难买的黑色宾利都只沦为了暗淡的陪衬。
没有看到脸，但是男人走过来的时候，付温枝就知道，是闻现来接她了。
Mlia算是周围人之中的例外，在其他人被宾利车和闻现吸引过去目光的时候，Mlia还沉浸在付温枝的美貌当中，所以没有注意到闻现。
她问付温枝今天这么大雨怎么回家，见到对方迟迟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句:“是男朋友来接吗？”
付温枝听到Mlia这句“是男朋友来接吗”的同一时刻，闻现走到了近前。
他站在三节台阶下，黑色雨伞的伞面跟她身高平齐。
“付温枝。”
闻现抬高伞面，向着她的方向。
这个角度，只有她看得见他的脸。
他扬起眉，笑了下。
这声笑让她确信他听见了Mlia的话。
男朋友这个词，用来界定他们两个的关系，比老公还要不合适。
Mlia她们两个看着宾利车上下来的西装男站到了付温枝面前，又被半边伞面挡住视线，看不见男人的面容，一时之间好奇心愈盛。
付温枝侧边是翘首以待满脸八卦的Mlia和Emily，正前方台阶下，是雨中撑着伞好整以暇的闻现。
他单手插兜，微仰头，饶有兴致地看她。
付温枝知道，这个问题是不得不回答了。
不过回答的时候，她下意识避开闻现的视线。
只看着Mlia她们。
“不是男朋友”，她摇摇头，有点不好意思，“是我先生。”
她听见台阶下有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然后连讲话语速都加快了不少。
说完似乎是为了掩盖上一句，慌忙接着说:“呃，我先走了，你们路上小心啊。”
说完就进到黑色伞下，跟着男人并排走了。
Mlia激动的扯着Emily发疯:“我天，这什么绝品男人！！”
Emily平时厌男第一人，这个时候也不得不由衷的跟着赞叹:“真的好绝。”
她们看到雨中撑伞并行的一双身影，看到路过一个浅浅的水洼，男人自然而然地伸手拉了付温枝纤细的小臂一把。
Mlia看得跟Emily狂嚎:“救命！！绝配绝配！！这就是绝配豪门夫妇吗！！”
*
此时。
瑞景一店，B2层停车场。
总经理Don按下下汽车遥控器，几米之外的白色宝马应声解锁。
他正要上车，一个瘦小的人影闪过，抢先他一步，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
Don没看清，但清楚会现在过来的没有其他人。
他眉头皱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绕过车尾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车门一开，甜腻腻的香水味直冲天灵盖。
Sue黑着脸坐在副驾驶，一见Don上来，就忍不住开口抱怨:“Darling，今天的事情都知道了没有啊!”
她说的当然是今天下午付温枝跟赵女士那场闹剧，她兴冲冲去看热闹，没想到这股邪火烧到她自己身上。
那个付温枝，她到底使了什么法子，明明她听同事说在五十一楼的时候赵女十态度还那么强硬，怎么几分钟过去再一下来，整个态度都变了。
她在想那个付温枝既然能从三店空降到一店来，说不定真的有点肮脏的关系，比如跟老
Fran或者…那次别人看见的在9F跟她说话的那个帅哥?凭借着这些关系给赵女士施压，可是在这间酒店里再大也大不过她的总经理去。
那个赵女士果然拎不清，竟然跟付温枝道歉，还反过来骂她。
什么东西。
Don的眼线遍布整个一店，当然知道Sue说的事情。
这种突发状况他也没有想到，他查过那个Delancey的底细，父母亲戚没有任何一个是做酒店这行的，更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没想到这次还峰回路转让那个难搞的赵女士反过来跟她道歉。
而且，据在场的人汇报，那个赵女士一直在央求付温枝，求她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她一般见识。
要知道，那个赵女士可是连汪氏集团大小姐都敢得罪的人。
她会变成现在这个态度，肯定是付温枝背后还有什么他没查到的人。
他一定要摸清她背后的关系。
Don正因为这事儿烦着，要是那个付温枝背后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他可不能因为Sue 这么一个女的得罪了人。
所以看到Sue在旁边拉着脸求安慰的样子，Don实在懒得搭理，敷衍了声:“知道了。”
Sue 没想到他这么敢衍，她下午本来就受了气，现在可再也忍不住:“你怎么这么敷衍啊?你都知道我下午被人欺负，你现在什么话都不说吗?”
Don 发动了车子:“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
“什么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sue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那明明就是那个付温枝她先招我的，我就是随便八卦了一下，她上来就给我骂一顿，让你去教教她做人，结果搞得现在又是我被欺负，你教训不了她安慰我一下都不行吗?”
Don 被她这句话戳到了肺管子。
什么叫你教训不了她。
这明摆着是说他不行。
他脾气也上来，懒得伺候，猛地踩了下刹车。
Sue 被惯性搞得脑袋直接磕到中控台，气得问:“你干什么啊?”
Don 解开车门锁，深吸了口气:“下车。”
“你说什么??”Sue 不敢置信。
没想到Don不留情面:“我说滚下去。”
*
付温枝跟闻现撑着同一把伞往车边走。
浓烈的雨几乎将他们周遭的空气也隔绝。
极致嘈杂的环境有时候也是极致的安宁。
两个人这样走在暴雨天里，身上的衣物被沾湿，难得显得狼狈。
能够活动的空间仅限于这把黑色大伞罩住的范围，雨水逼得越紧，他们只能最大限度地靠近。
衣料轻而浅的摩擦声很轻易被雨声吞没。
因为刚刚回答了Mlia的问题，付温枝一直没讲话，直到两个人走出去好几步，她才低着头，解释似的开口:“刚刚那个，我同事她们，问了我好多次，不回答一下好像不太好……”
她滔滔不绝地自顾自解释:“你应该不会再见到她们了…如果你觉得会比较添麻烦，晚点我再跟她们解释一下。”
身边的闻现一直没说话，安静地看着她说完。
听她语无伦次说了半天，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没说麻烦。”
闻现垂眼看她，“你紧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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