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300年后,隆冬。
王朝陌路,乱世将至。
每个人都知晓,在金銮殿上的那一位,时日无多了。
等他死后,天下必乱。
最后一位人皇,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君,每日沉迷玩乐,任由宦官和权臣把持朝政,结党营私,所有想要劝诫的忠臣,不是被抄家流放,就是不知所踪。
没人经历过王朝末年的时刻,这于此世所有人而言,都是头一遭,但所有百姓都有一种冥冥之感,这个王朝,气数将近。
笼罩着整个王庭,肉眼不可见的金光已经暗沉发黑,上面遍布着裂纹,随时都有可能裂开。
某些小地方,甚至已经生出了裂痕。
然而这一切,都不被人所知,王城之内,依旧纸醉金迷。
王城西北侧,某处角落。
一户人家的后门打开,一具被草席裹着的尸体被丢入后巷的雪堆之中。
能看见尸体的手脚很小,身量也不长,身上满是冻疮,肤色呈现出诡异的青白,看起来是被冻死的。
“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小小姐最近是不是有点……”
“嘘,慎言,小小姐最近已经把奴仆衣服扒光在雪里罚跪,生生跪死了三个,你不想成为第四个,就不要说话了!”
“我知道,我也不敢继续说了……”
“哼,要不是我,你这话但凡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小小姐绝对饶不了你!”
“饶不了谁?”
“小小姐!”扑通两声跪下的声音,“小小姐赎罪!”
……
“丢出去吧。”
“是。”
后门再次打开,这一次,是两具尸体。
等到明年春天,冰雪解冻,所有被埋葬在雪中的尸体都会露出,到那个时候,收尸人会拉走所有在冬天冻死路边的尸体。
至于尸体具体的死因,无人在意。
风雪之中,客栈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闻清愁走入门中,首先便是被热浪扑了个满脸。
久违的热气让她冰冷的身体回暖不少,开门的动静让一些人侧目望来,发现只是普普通通的客人,又将头扭转回去。
闻清愁寻到一个座位坐下,她抬起眼,招呼来小二,随意点了一小碟花生米、一小碟牛肉和一壶清茶。
说来也怪,在她出声呼唤小二的时候,小二才发现,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一位美人,为了不怠慢客人,他每时每刻都盯着门口,却不记得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在她落座之后,客栈渐渐进人,逐渐客满,却没有一个人走到她跟前,与她拼桌。
闻清愁小口抿着茶水,姿态悠然。
“听说了吗,最近死了不少人。”隔壁桌的客人喝了点小酒,开始胡乱吹嘘:“最近外面可不太平,在王城之内还好,在外面的,我听说走西边那条道的,不知道从哪来了一窝子土匪,简直是穷凶极恶。”
他的邻桌也被挑起了话头,接话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据说那群土匪喜爱剥人头皮,第一个发现的人只是去小解,结果树上有个头皮没挂好掉了下来,他再一抬头,啧啧,可是把人吓得不轻。”
“那人还是外地一举子,这次来王城,刚好金榜题名,结果回乡的路上出了这么个事,据说他现在人都已经疯了,唉,可惜啊可惜。”客人感叹道:“据说这么个事出了之后,那条路上走镖的钱银都翻了好几番,好在朝廷最近决定,组织一批好手,前去剿匪了。”
“希望朝廷旗开得胜吧,寒窗苦读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唉……”听到这话的人也不禁感同身受地哀愁起来,尤其是他们知道朝廷卫兵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的前提之下。
另一位高壮的客人接话道:“最近奇奇怪怪的事可真有不少,我之前亲眼看见,王员外家后院门边的雪,堆了几尺高,我过去一看,结果发现那堆的不是雪,是垒起来的人,每个都冻得脸色青白。”
有人打趣道:“你怎么没事去人家后院。”
“内急、内急嘛,吓得我没敢放水,直接就回家了。”
“王员外家虽然不是豪富,但素来有仁厚之名,这事是不是你看错了……”
闻清愁慢吞吞喝着茶。
人间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看样子妖魔马上会随着乱世一起到来。
闻清愁,顾茵的新角色,在位最短的人皇,地府阴天子。
她在下面经营地府许久,花了三百年,终于将地府整顿完毕,现在地府设施齐全,一派地狱风光。
顾茵挂着闻清愁的马甲角色上来,是恰好这里到了第二个关键节点。
具体是什么没有提示,她这次得自己找。
喝着茶,顾茵很是感慨,她之前在地下当阴天子,只能在初一十五,还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山门弟子为她上香,她才能吃到点烟火气。
她忙得没时间上人间偷吃,一个月吃两顿,也是还好灵魂不会饿死。
这次她跑出来了,冉估计还得给她暂代一下工作。
冉死后,在地府看到顾茵,首先是不敢想象,然后是喜极而泣,他最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却没想到死后反而会和老师团聚。
在顾茵开口留他担任判官之后,他一口答应。
然后他就来不及后悔了。
地府初创那段时间,相当于在世界上建立了一个崭新的规则——允许存在灵魂。
顾茵在3000年后吃过这种亏,这次她在3000前就开始创造地府和六道轮回,为的就是不积攒那么多死去的灵魂。
这样她能直接避免亡者之灾,代价就是,冉自从穿上了判官服,三百年了,他还没从判官的位置上下来,死者不用吃饭睡觉,所以他无休。
本来休假是一年有一天的,他每次都工作到最后忘记了。
希望他加班愉快吧,不要承受不住加班提前去投胎了。
顾茵如此想着,闻清愁又咬下一片羊肉。
客栈大门夹杂着风雪打开。
走进来两位一老一少的道人,他们看上去风尘仆仆,但老者仙风道骨,目光锐利,一看就并非凡人。
少的那个扎着两个包包头,看上去是个小姑娘,灵动活泼。
“掌柜的,请来一间人字房,顺便一问,王员外家在哪?”老道人走到掌柜跟前,行了个礼问道。
“就在西北方向,你走出去,左走,然后右拐,走到底再右拐,就到了。”掌柜的拨弄着算盘说:“今夜风雪很大,可要什么夜宵?”
“两碗面就好,劳烦掌柜的了。”老道人礼貌道。
闻清愁顿了一下,她清楚地看见老道人背后背着的桃木剑上,有一个熟悉的标识。
永夜。
是永夜的传人吗?
但她记得,在永夜烧纸的时候,她收到过门主封山的消息,姬秋辞察觉到即将天下大乱,在做最后的突破。
顾茵决定跟上去看看。
她住在这两人隔壁,听到童子叫老人爷爷,应该是亲孙女。
他们此次,是接到了王家拖了不知道多少关系,才递到他们手上的求援信,因信上许诺的诸多报酬,方才过来的。
两人都十分利索,当晚睡了一觉后,第二天清早便爬起来,起床去寻找王员外家。
王员外家蹲着两个石狮子,一般石狮子都是朝外,他们家却是朝里的,看上去就像是在看守着什么一样。
老道人走上前去,敲了两下宅院的大门,无人应答。
他顿觉不对,立刻攀着院墙飞身上去,下一刻,他倒吸一口凉气。
——全死了。
死得整整齐齐。
王员外全家,都被冻成了冰雕。
他们每个人都保持着生前最后的姿态,甚至不见一丝惶恐。
老道人立刻报了官,官府来人,将王员外家围堵得严严实实。
来围观的群众们络绎不绝,官府粗暴地将人全部赶走。
满门上下,包括仆从在内三十二口人,全部死绝,这起案件简直惨绝人寰。
闻清愁跟在老道人后面,但所有人都像没看到她一样,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一般来说,官府的士兵们进了人家家里,是必定不会空手走的,但这次,他们没有一个人敢拿东西,
太邪性了,整件事都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捕快,此事恐怕并非常人所为……”老道人神情凝重道,“您怎么看?”
捕快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现场,但他知道,大冬天的,没人会站在原地冻死自己。
他昨天还见过王家的少爷,还一起喝了点小酒,结果今天,他就在自己屋子里冻成了冰雕!
这不是什么正常的普通案件。
“我记得很多年前,有过类似的卷宗……”捕快缓缓说道:“我之前刚刚上任的时候看过不少,当时,我都是把这些当做志怪小说来看的,带我的师父说,这都是当时的人,看到什么都捕风捉影,但我觉得……这些很可能是真的。”
“第一任人皇,岷皇在位一年,东林某家,被发现全部溺死于家中,有人甚至在自己洗脸水盆中淹死,更甚者,淹死在还无法没过鞋底的水洼之中。”
“岷皇在位两年,某菜市口斩首,犯人头颅在被斩落后飞至旗杆,七日不腐……”
“岷皇在位五年,某林中突然出现一破庙,进入的人往往会在数月之后出现,出现时内脏皆被掏空……”
“实不相瞒,我师从永夜传人,当初我的师父也跟我说过类似的事……但此后,神明绝迹,妖魔断绝,我见到的,最多就是一些受惊丢魂之类。”
老道人苦笑道:“我苦练一身绝学,之前还以为这辈子都派不上用场,没想到,临到老了,却还能有我这把老骨头发挥余热的时候。”
小道童则是跟在他们身边,眨巴着大眼睛,看上去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实际上,她的内心正在疯狂尖叫。
——怎么回事,她拿的不是穿书剧本吗!
第182章
小道童来自一个世界将倾的废土世界。
她的世界原本是一个普通的世界,科技水平在急速发展之中,人们对世界的探索欲望变得空前高涨。
某一日,科学家们进入世界最深的山谷裂隙探索,那之后,他们没再回来。
从那一日开始,所有进入山洞的人,都没能再回来。
再之后,她所面临的,就是一整个世界的噩梦。
源源不断的怪物从地底深渊之中涌出,人类拼尽全力地抵抗着,依旧在节节败退。
她竭尽全力活到了最后,末日沦陷之前,她找到了一本书。
一本崭新的书,看起来还是末日之前生产的,在漫长的末日里居然没有被当成柴火烧掉,某种意义上和她一样幸运的书。
缺乏娱乐的末日里,这本书陪了她许久,直到她死去,睁开眼后,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书中描绘的世界与亲眼所见有很大差别,小道童一直没有发现自己原来穿进了这本书里,直到今天。
王员外全家惨死,这起事件与她记忆之中书里的开场结合起来。
那是本修仙虐文小说,上面描述了关于女主角和妖魔之王的爱恨情仇,带球跑、误会、虐身虐心断手断脚等等一系列之后,最终和妖魔之王修成正果的故事。
她就是那个倒霉女主。
一定要远离剧情!远离所有可能导致剧情发生的事件!
小道童脸色越发惨白起来,但谈话的大人们没有发现,捕快和老者都从未见过神异之事,两人都颇有信心。
——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信心。
老道人是因自己师承百年前的名门,据说永夜还是帝师所在,后来他们为了避世而归隐山门,但其中传下的各种岐黄妙术以及风水玄学,在这数百年都被奉之为经典。
可以说,这世上无数后来的玄门,都源自永夜。
但奇怪的是,永夜之中所有流传出来的手抄书,上面都会有一个拂晓的标记,无人能仿的标记。
因此,从中流传的物品,凡有人偶得其一,都会有人争先恐后地竞拍,老者对于自己的传承颇有信心。
至于捕快,则是饭碗的问题了,当今圣上最厌恶妖魔之说,在他愈发昏聩之后,不知多少人将妖魔作乱的罪名压在了他头上,他已经下了死命令,王城绝对不能出现妖魔之谈。
丢了饭碗也得没了小命,当捕快这些年,他得罪的人不少,没了这份铁饭碗,不出五日就得出现在城外乱坟岗里,在没见到妖魔到底是何等存在之前,他对此的了解,不过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县志记载,心中尚无畏惧。
经过片刻商议之后,他们二人都纷纷决定,事不宜迟,就在明日去王员外府中一探。
小道童自然是拒绝无效的,但两个大人倒也真没那么丧心病狂,把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带去肉眼可见不对劲的危险地方。
捕快叫上几个好手,都是年轻人,气血充足,再加上他特意去屠户家借来的屠刀,可谓是万无一失。
老道人带着人采买齐全了所有材料,时间刚一到正午,他们便踏入王员外家。
因为昨日发生的惨案,王员外家附近围着不少人,都是听到消息之后过来看热闹的群众。
捕快已经带着兄弟们问过了一轮,此刻他走到老道人面前,一一说道:“我问了他们家附近的邻居,都说没见到过什么反常情况。”
他顿了顿说:“但他们都说,自己一到晚上,就睡得很熟,平日里失眠最严重的老人家也说过,自己这段时候,睡眠好了不少,通常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我们得尽快解决此处事件,这边住着许多高官贵族,王员外还处于边缘地带,一旦惊扰到上面,我们恐怕小命不保……”吴捕快越说话越小声,他带来的属下们都已经开始驱赶人群。
最近圣上在因各地四起的起义烦心不已,再加上各地都传因为陛下失了人心,才导致妖魔作祟,圣上已经因此杀了一批人才压下来,现在谁敢提这个,是真的会掉脑袋的。
“不知道是迷药还是鬼蜮伎俩,都不可小视。”
可能会死和事情传到圣上耳朵里,他真的会因为失职而死之间,捕快还是进去了。
至于老道人,他本身与吴捕快就有交情,吴捕快的长辈又于他有恩,于情于理,加上确实有邪魅害人,他不能做事不管。
闻清愁在他们影子里默默跟着。
她比起爱妲·梅森的情况更为严重,爱妲·梅森在白天的时候,可以打伞在阴天下以及室内活动,只需要避开强光时间段即可。
但闻清愁不行,她本质上是个亡魂,日落之后才能出现,鸡鸣便要回归。
她的职能太高,又阴阳相隔,为避免她过多干涉阳间,这是天道对她本身的限制。
顾茵通过闻清愁的眼睛在看,世界发展到哪一步了。
踏入王员外家中后,所有人都察觉到,周身骤然一冷。
外面也很冷,毕竟雪很厚,但又出了太阳,站在太阳下的时候,会感觉自己周身冒着热气。
里面也有太阳,然而太阳也是冷的。
王员外家中所有人,都被冻成了冰雕的模样,走在其中,简直像是在看一个冰雕展览。
老道人和捕快一致决定,先去主人房那边去看看。
主人房也是一片寂静,看得出他们突然被冻住的时候还是下午,还在举行一场家宴,桌上的菜已经冷了许久,但几乎没怎么动过。
说明他们是坐下后不久,就被全冻成了冰柱。
老道人刚要仔细查看,就见到面前闪过一道灰色的人影,他来不及细想,拔腿便追上去,那人影跑得并不快,不过片刻,老道人便追上了她。
那是一位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眼尾微红,透着楚楚可怜的意味。
“这里还有活人?”老道人先是一愣,随后安抚她道:“我是前来调查情况的,这位小娘子,您可知晓此处发生了什么?”
“不知道,但我出不去了,你们也出不去了。”少女捂着嘴,眸中不断落下泪来,哀伤道:“我爹娘……就在那一个晚上,全都死了……”
“府中进了妖魔……我看到了,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晚上便会出来……所有踩在蛛网上的人,都变成了冰雕……”
“这几日,有窥视王家钱财的小偷进来,但他们进来容易,出去却很难……”王家小姐哆嗦着道:“门是打不开的,从墙上也爬不出去,我被困在这里几天了,这位老道长,请问您此次可是前来救我出去的?”
“自然是的。”老道人行礼道,“我辈修行者自当行侠仗义,护百姓周全。”
捕快此时也带着下属们走了一圈,他们发现这院子里除开人之外,其他都尚算完好,全都没有被冻住过。
这里实在是冷,他们索性在房内找了些衣物穿上,各个都裹得像个圆球。
见到王家小姐,他们也很惊奇,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活人。
老道人和吴捕快们解释了房门不可出的消息。
吴捕快起初不信,随后他试了试,发现真是如此,大门完全无法推开,他拼命砸门,门外围了那么多人,他甚至能听到门外的讨论声,却没有任何人有反应。
他后来试着爬墙,却发现墙上不知道附着着一层什么液体,滑溜溜的,根本无法着力。
发现确实无法出去之后,吴捕快强作镇定道:“兴许是有什么机关,待我抓到那作乱的妖人,定要审问一二。”
他知道,事情可能大条了。
他之前看到的县志上的怪谈,很可能都是真的。
他的下属们从未看过这些,也从未经历过这些,现在还在抱怨。
“老大,这里真是冷啊,不知道王员外当时怎么想的,是不是在下面埋了个冰窖,简直是从脚底板透着凉气。”
“老大,我感觉这边房屋的建造真是奇怪,整个院墙都是向里倾斜的,院门上不知道抹了什么和院墙一样的东西,根本就无法让人着力。”
吴捕快惊讶道:“院墙是向内倾斜的?”
说话的人更惊讶:“对啊,捕快您没发现吗,这院子像个牢笼一样,整个往上收束,不知道王员外到底是什么爱好。”
……
小道童在院外,她现在十分焦急,毕竟和爷爷十年来的感情是实打实的。
若不是爷爷十年前捡到她,抚养她,还教她安身立命的本事,她早就死了。
书里是怎么说的来着……在这一夜,女主失去了最疼爱她的爷爷,后来她因担心爷爷进入王员外家中,自己也被困住,最后是男配出现,以火攻解决了盘踞其中的蜘蛛妖。
火攻、火攻……
小道童知晓自己决不能坐以待毙,她咬咬牙,决定去收集木材和柴油。
但她年岁太小……若找不到大人带着,官府是不会卖给她太多东西的。
她身上盘缠是有的,可现在世道颇乱,若她敢怀抱重金于街,不过片刻后她绝对会连人带盘缠都被卖掉。
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行……
早知道她就不看那本书了,书里的世界,到后期可谓是真的生灵涂炭,这种背景之下,她只想在今后好好找个地方躲起来,避开所有剧情里妖魔出现的地方。
她只想好好的、避开所有剧情,安安心心过一辈子,然后给爷爷养老。
就在小道童焦急的时候,街边树下有两个流里流气的男子相互对视一眼,向着她走来。
“小姑娘,你迷路了吗?”其中一人笑眯眯说道,“你要去哪里找家人,叔叔带你去好不好?”
小道童脸色一白,明白自己是被人给盯上了。
她一看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书里爷爷是把她留在客栈的,后来爷爷没有回来,她留在客栈打工做学徒,尚算是平安无事。
这次她担心爷爷,偷偷跑出来,原本想早一点回去,结果现在却被人当成了外快!
就在小道童惊慌失措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
“舍妹年岁尚小,不慎跑丢,在下找了她许久。”一位青年男子挡在她身前,说道:“二位有何贵干?”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纷纷摇头离开。
出现的这位,明显是一位贵人。
他们得罪不起。
“你是?”小道童不解地问道。
“我是……某个隐世门派下山游历的修行之人。”青年微笑着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闻清愁默默看着。
她的视野一直停在那小道童的身上。
不对劲。
这孩子的命运不对劲。
闻清愁是地府之主,所有人的生死命运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
这位小姑娘……她的命运就像是两条原本毫不相交的河流,两边在互相干涉。
顾茵拿出亿万可能测算着,她第一次见到这种奇怪的命运。
她有两条道路。
一条默默无闻,隐于尘埃。
一条闻名天下,无人可敌。
这其中有一条是虚假的命运,有人给她编织了虚假的命运,并试图瞒天过海。
顾茵想起林千里。
那个被她以编织的预言,抬上高位的年轻人。
而现在这位……有人想拉她于高台,困她于牢笼,让明珠蒙尘,宝玉生瑕。
小道童不知道自己正被人默默看着,她抬起头,看向那位青年,说道:“您是要进去吗?”
“是的,你家住哪,我先送你回去。”青年说道。
“不、我回去的话,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小道童鼓了鼓腮帮子,跪在地上:“请先生帮我。”
“不必如此,你说吧,有什么事我能帮你?”
而此时,王员外府中。
一层冰壳骤然碎裂。
里面爬出一位血肉模糊的男人,他身上的皮肉都被冰壳生生粘掉,他挣扎着出来,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随着太阳落下,银白色的,肉眼不可见的蛛网,开始逐渐遍布每一寸角落。
老道士和吴捕快带着余下的人,开始四处找地方躲避。
王家小姐带着众人,按照她自己之前发现的路线,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躲开蛛网。
她看着自己身后的人,舔了舔嘴角,神情得意且冰冷。
第183章
王员外家中,空气愈发冰冷。
天色似乎黑得格外早些。
冰块之中传来细微的响动,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破壳而出。
王家的宅院就这么大,众人在里面七弯八绕地,很快便走过一圈。
他们一行将近十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在人家园子里走来走去,还一直没撞见什么人,时间稍微就久一点,便显得奇怪起来。
尤其是王家小姐,这么久了,他们这群人都开始被冻得发冷,唯独她脸色如常,丝毫不显得疲惫。
她身上的异常并不难寻,稍有留心便可看得清清楚楚。
很快便有人沉不住气,一位新人捕快寻了个由头,发作道:“怎么走了如此之久?王府再大,也不至于我们一群人走到天黑吧?!你这娘们,怕不是在诓我们?”
他没注意到,那些冰雕之上的缝隙越来越大。
冰雕们原本不动的眼睛转动着,夹杂着血丝的眼眸看着在场众人。
走在最前方的王家小姐停下了脚步,她原本是仿佛扶风弱柳一样的身姿,当她现在这样依着石栏站立的时候,她显得更像一张被风牵扯着的风筝。
“哎呀,怎能说是诓骗呢?”王家小姐眨了眨眼,她将衣袖挡在脸前,眯眼笑道:“你们可是自愿跟着我的,我从未保证过将你们带出去,甚至没保证过护住你们的性命啊。”
王家小姐身上的破绽其实极大,她甚至完全就没有演示过。
如果这里有人经历过真正的生死之劫,会发现她现在的脸上,完全是一副捕食者的神态。
胸有成竹。
尽管没有,这里的人,他们的人生经历也并不少,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着王家小姐绕了一大圈。
周围的冰壳持续响起破碎的声音,一个接一个早已发青僵硬的尸体从破碎的冰壳之中走出。
他们的四肢都系着若有若无的蛛丝,蛛丝控制着他们的一切行动。
有些人已经死了,还有些人活着,他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求救声,已经被冻坏的四肢在地上被强制行走,肉眼可见的紫红色布满手指与脚趾。
当有绝对的优势之后,王家小姐便不屑于继续跟他们兜圈子,绝对的实力完全可以碾压一切。
她带着这些人行走,只不过是顺便修补自己的蛛网而已。
王家小姐下半身的裙子不断隆起,她的腹部以下变成蜘蛛的腹部,雪白的身躯之下是仿佛冰晶一样的八条长腿,没有普通蜘蛛令人毛骨悚然,反而显出一份令人心神动摇的美丽。
半人半蜘蛛的怪物由美丽的蜘蛛与美丽的女性拼接而成,看上去像是一份极为独特的艺术品。
一壶火油被丢入院中,随着火油被丢进来的,还有一根火把,骤然燃烧的火焰打断了王家小姐的动作,她抬起头,面色嫌恶道:“啊,我那哥哥居然没死。”
老道人和吴捕快一同望向火油丢来的方向,只见那里是个血肉模糊的男人,他此刻正大声喊道:“快逃!她早不是我妹妹!”
他们两个下意识朝着男人的方向冲去。
还有人注意到了蜘蛛妖叫出的哥哥,心生疑虑走了别的方向,又或者是单纯反应过来,还有人迟了数秒才走。
这一耽搁是致命性的。
冰冷的地面上,火焰消失得飞快,当火焰消失,整个院落重回清冷。
那些迟了一步的人,被寒冷所吞噬,崭新的冰雕伫立在院落之中。
满身血迹的男人带着他们重新躲藏,他时不时距离火把燎一下地面,同时说道:“小心一点地上,别踩到蜘蛛丝,也别弄断,不管是哪一种,都会被那蜘蛛妖所发现。”
男人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柴房,这里到处都堆积着易燃物。
老道人从怀中摸出一个饼来,他们中午进来,整个下午到晚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他一拿出饼,男人便直勾勾看着。
老道人将饼递给他,说:“你吃吧,慢点吃,别噎着了。”
“两位见笑,我很久没吃过东西了。”男人也不客气,接过饼便细细咀嚼着,这里没有水,被噎着无法顺下去。
“这里是怎么回事?”老道人问道。
他只是个祖上有过传承的半吊子,一身本事基本靠手札自学,他能有现在这个程度,某种意义上已经能算得上天才。
在太平时日,他靠着这身看风水算命的本事,便足以安身立命,但他对真实的捉妖除魔几乎只通了半窍,还是因为平日里半白事需要画符。
“我妹妹捡了一只蜘蛛。”王家长子深吸一口气,他回想起那日,脸上是挥之不去的痛恨,“她在大冬天的,捡了一只白雪一样的蜘蛛,当时有几个小孩子在那烧蜘蛛腿玩,她见蜘蛛可怜,便把它带回了家,还用小虫子养着……”
若是那日自己不带着妹妹出门就好了……王家长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恨,若是不出门,那蜘蛛早已死了。
“蜘蛛没几日好了大半,然后我妹妹开始跟我说,她在做梦。”男人嘶哑道:“她说,蜘蛛对她讲,它要报恩。”
“我说蜘蛛能报什么恩……”
“我错了,若是我当时能对她这句话稍微上心一点……”男人痛苦地闭上眼:“我早该踩死那只蜘蛛的!”
“那之后,蜘蛛就不见了,家里经常出现冻死的小动物,偶尔还会有冻死的奴仆,我妹妹有时候会让人把奴仆的尸体用草席裹上放到后门,等来年春天再一同安葬。”
“三天前,我去找妹妹,发现她整个人在睡梦中变成了一块冰雕!她整个人都睡着了躺在一块冰里!”王家长子嘶吼着,但他不敢出声,显得这悲愤尤为压抑和破碎。
“啪嗒。”
随着一声石子掉落的轻响,更大的破碎声传来。
灰尘掉了一地,三个人都咳嗽不止。
“所以,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呢?”柴房的茅草屋顶忽然被揭开,清冷的月光落在柴房之中每个人的脸上,三个人都抬起头,看着那站在墙上,于月色下显得愈发如梦如幻的蜘蛛妖。
她是致命的,但又很美。
显得极为妖异惑人。
“马上就是妖魔到来的盛世了,你家小姐活不到那么久的,所以我把她封在冰块之中,想让她能保存得久一点……这又有什么不对呢?”她顶着一张美人面,以极为清淡缥缈的语气说:“被我收藏,总比丧生在其他妖魔的口中要好上许多吧?”
“你看,我可是把她保存得好好的,甚至用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蜘蛛妖极为认真的说:“我是很爱她的。”
她的口气,就像一个人说着自己家的宠物。
她爱着王家小姐——作为自己的珍藏。
“我特意为了她,这段时候一直在圈地盘,还把所有和她熟悉的人都一起保存了。”蜘蛛妖解释道:“有主之地,妖魔不会过来。”
“你是说,你是我们的主人吗?”王家长子气得发抖。
蜘蛛妖只是用一双极为剔透的眼睛看着他,随后点点头说:“是的。”
“马上便是妖魔的盛世和盛会,提前出来圈地盘的并不在少数,放心吧,这里有我了,不会有其他妖魔来的。”
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还有完全基于自身的价值观。
小道童早已准备好所有物品进来,他们在另一边听到了一切,只觉得不可理喻。
她之前遇到的,自称隐世门派的青年半跪在她身边,弯弓、搭箭。
他身上有一种凛然的气质,看上去令人信服。
弓箭离手,在半空中燃起火焰,随后化为无数火雨,布置好的火油被他恰到好处的丢出,被火箭戳穿,整个院落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
柴房被点燃,里面的三人立刻跑出来,院中的蜘蛛妖只是静静看着他们,没什么动作。
“看样子你并不愿意被我收藏。”她有些生气地说,“那你们滚吧。”
“等到明天,你们就会明白,能成为收藏,已经是你们这一生至高无上的荣耀。”
没有人理会她,每个人都奋力狂奔,回到大街之后,他们又绕了几个大弯,回到客栈。
事情很不对劲。
蜘蛛妖的态度,她的实力,还有她说的那些话……
某个时刻已经在酝酿,几乎已经风雨欲来。
他们回到客栈,王家长子只是撑着一口气出来,他浑身上下的皮肤被冰层粘掉大半,刚刚落脚他便高烧不退,近乎是回光返照的,他从自己贴身的衣物里拿出一叠银票,还有一块信物。
“各位救了我,我无以为报。”他说,“我身上还有些小钱,以及一份不知道还有没有用的信物,守门的将领和我家有点交情,现在晚上封城了,你们拿着令牌,可以让他送你们从小门出去。”
“我快死了,这种伤势没人能治好我。”他深吸一口气道,“我们只是萍水相逢,我也没有什么能为你们做更多的,快走吧,最好今夜就走,我之前听过她和别人讨论,就是今夜了……”
他死了。
“今晚立刻就得走。”老道人深吸一口气,拍板道:“此地不宜久留!”
……
王城,皇宫。
人皇正在自己的寝宫之中哼着小曲,他的周围是一群各有风情的莺莺燕燕。
他不是后宫数量最多的,但他的宫中,死去的后宫是最多的。
人皇抬起手,让为他揉肩的妃嫔停下动作:“你弄痛我了,斩手。”
挥手让太监捂住妃嫔的嘴将她拖下去,人皇喝着小酒,有些微醺:“最近可有什么趣事发生?”
“最近有些奇怪的传闻。”一位妃嫔壮着胆子道。
“什么?”人皇懒洋洋问道。
“王城多了不少卷轴,上面都是近期发生的一些无解之事,要我说,这世上就没有解不开的案子,不过是底下那些人在糊弄您呢……”
“你觉得我很好糊弄?”人皇淡漠睁眼,看着面前花容失色的妃嫔。
这是他新进宫的妃嫔,满脸青春颜色,他还没记住这个妃嫔的脸。
但无所谓了,自己很快就看不到她了。
“你有心议论于我。”人皇说。
“不,圣上,妾身所说都是真的,妾身可以把妾身的心挖给您来看。”妃嫔说着,脸上流淌出血泪,她伸手打开自己的肋骨,露出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圣上,您看,这就是妾身的心了——”她伸手将其一摘,递到人皇面前:“您看看,妾身对您的诚心日月可鉴!”
其他人看着她,恐惧地不断后退,没人能说得出话来。
人皇早已在妃嫔伸手掏心的时候暴毙。
妃嫔撇了撇嘴,不玩了,她娇俏冷哼道:“自己的心都认不出来,活该。”
第184章
人皇驾崩。
妃嫔、宫女、太监……所有人都看着那个捡起冠冕的女子。
她戴上了死去人皇的冠冕,面容从女子的样貌不断变化,千百张脸中,他选择了其中一张青年的脸。
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受害者。
没人敢提,也没人敢说。
千面的妖魔顶着一张英俊儒雅的脸,踩过被血液浸染成红色的地毯,走到人皇的尸体面前。
妃嫔和侍卫们都脑子乱乱的,这一切发生太快,当他们想动的时候,面前的存在已经做完了一切。
它不是人!
这个时代的人,就算从未见过妖魔,也能从它身上感受到一股源自于血脉深处的战栗。
妃嫔们簇拥在一起,在人皇的尸体旁边仿佛受惊的小兽一样,充满恐惧地看着还穿着华贵的裙装,脸却已经变成男人的存在。
“我问你们,他是怎么死的?”披着人皮的妖魔蹲下,他托起其中一人的下巴,温和的眼眸看着那位战战兢兢的妃嫔。
妃嫔哆嗦着说:“不知道,我不知道……”
“回答错误。”妖魔说完,再站起来的时候,手上便多了一张面皮。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大太监:“你说,他怎么死的?”
太监跪伏在地,都快哭出来了:“他……他……圣上自幼患疾,乃猝死。”
“回答得很好。”千面的妖魔喜笑颜开道,随后他问:“那我的皇位是怎么来的?”
太监刚刚松了口气,但这话一出,他刚出的那口气便半截卡在了喉咙里,噎得他两眼泛白,喉咙中不断发出呛咳声。
“看样子你不太满意我的继位。”妖魔将手从太监的头顶拿下:“你的脸不太好看,不要了。”
他看向所有面色青白的人,弯起嘴角,淡然又从容地笑起来:“一个一个回答,我是怎么登基的。”
一名宫女壮着胆子回答:“陛下早年出宫游历,于宫外见到一女子,曾有过露水情缘,他回宫后多年无子,于是将那孩子接回,立为太子。”
说完,她抬起头,小心翼翼道:“陛下,您是东宫太子,天命所归。”
“你说得不错。”千面的妖魔拍着手道:“但你也得死。”
“他太蠢了,我不想做他儿子。”妖魔说,它用毫无温度的双眸看向剩下的人,“接下来,还有谁知道,我是怎么登基的?”
无人应答。
几乎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恨不得自己和地上的尘埃融为一体。
“我明白了。”妖魔忽然开口,它放下了手,温和的说:“既然你们都如此无用,我只好把你们都杀了。”
它真的会这么做。
每个人都清楚,他是真的会如此做。
怎么办?
只有一个小太监看着自己义父的尸体,心下一狠,起身道:“陛下,您是义士啊!”
“你是为了保护圣上免受刺客骚扰而来,但可惜圣上还是遇刺身亡,膝下又无子女,在临死前将皇位传给了您!”
他看明白了,对于妖魔而言,理由的严谨和可行性都不重要。
重要的只有一个——让它高兴。
于是小太监走到一地还未起身的妃嫔与宫女面前,拔出死去人皇身上的佩剑,手起刀落,尸横遍野。
最后,他带着满身血迹走到千面的妖魔面前,跪伏在地,道:“陛下,这些就是刺客。”
妖魔笑了。
“很好。”它说,“我就是这么登基的。”
“你将为人族总管,统领所有人族。”
“接下来我会将阶级重新划分,分为人藏、人仆、人畜三类。”它顿了顿,道:“这其中人藏地位最高,为妖魔收藏的人族,余下两类,你去自行定夺,记得划分一部分为人畜,我今夜刚好饿了。”
小太监感觉自己背后冷汗淋漓。
他知晓自己已经回不了头了。
妖魔打发小太监离开,地上的尸体在一瞬间被影子吞噬,无影无踪。
它独自在皇宫之中闲逛着,离开寝殿之后,它走到自己原本看一眼就会被上面的人道气运杀死的王座。
此刻上面泛着黑气,暮气沉沉。
这是什么?
妖魔走上前,它看到王座上突然一闪,上面忽然多出一本书册,看上去像是一篇话本。
它拿起了话本。
话本里讲述了一个爱情故事。
妖魔之王和一个人类女孩儿的爱情故事。
妖魔之王在还没有成为妖魔的时候,有一个深爱的白月光,白月光为了他而死,王便逐渐变得冷心冷清,过了数百年,两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经过种种阴差阳错,还有各种狗血误会,最终修成正果的故事。
什么胡扯的东西?
妖魔之王毫不在意这篇话本,对它而言,人类不过是食粮,没有人会爱上一个馒头,哪怕这个馒头再好看都不行。
它正打算撕碎这本书,伸手的时候却发现书没了。
妖魔之主在原地愣了片刻。
时间都似乎静止下来。
……是了。
无名的妖魔想起了它的名字,它叫千影。
是妖魔之主,还有它爱过许多年的一个白月光,在白月光死后,它又爱上了一个人类女孩,但因为许多原因,他们经历了很多事,女孩也受了许多委屈。
但现在它重生了,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它现在是什么心情呢?
懊悔。
应当是懊悔的。
它要找到那个姑娘,好好对她,然后与她白头偕老。
千面万化的妖魔,在这本书中获得了自己的名。
还有它并不存在的记忆。
……
深渊-666层。
掌管时间的堕神端坐在一片虚空之中,祂的脚下现在空无一物,原本在那的世界碎片消失,堕神借着世界的浮力,上浮了一层。
亏了啊……
虽然祂送过去的神器只是复制品,其它几样也只是力量残余,但它们不是什么破铜烂铁,在深渊的神明之中,它们的价格也相当可观。
其它几样加起来都抵不上祂送过去的自己的神器复制品,那是传奇等级的道具,经过祂多年精心打造,已经几乎是半神器,只要祂能补全自己的权柄,就有把握打造出真正的时间神器来。
根据深渊的规则,一个世界只要被神明看中,并且能成功打开通道,该神明就拥有对当前世界的归属权。
原本只是打算捞一笔外快,结果祂吸收完这个世界的历史之后,就发现自己的东西全没了。
可谓是损失惨重。
堕神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瞬间改变,祂无法容忍自己只差一步的神器直接失踪。
于是祂请来了新的外援。
深渊编造者,拥有因果类的技能:命运编织。
祂是深渊怪物的一种,甚至比某些神明还要强大,是在命运长河之中由无数人对自身命运的扭曲和怨念而生的怪物。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对这个世界的命运施加了干扰。”深渊编造者是一团朦胧的黑色烟雾,烟雾中闪烁着明亮的星辰,看上去并不邪恶,甚至有一种神秘感。
“这个时间段的救世主已经偏离了自己原本的命运,如果照这样下去,她会走上一条和原本毫不相同的路,惊才绝艳的修士将成为金枝玉叶的笼中鸟,我很满意这份剧本。”
深渊编造者得意的说着。
女性的堕落十分简单。
给她一点苦难,一点背叛,一点艰难,再给她一点怜惜、一点爱意,一点救赎。
还有一个完美无缺的爱人。
然后她身边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会劝她选择更轻松的那条路。
只要向下,便是极乐,从今往后,再不会如此痛苦。
满是荆棘的苦修和位高权重的皇后……深渊编造者将剧本精细打磨完毕,现在只等演员自己的出演。
“救世主的灵魂,还稍微能挽回一点损失。”堕神叹息道,“能诞生救世主的世界极为稀少,这个世界……不,算了,没什么。”
祂的话只说了半截。
时间的堕神稍微有点恼怒,祂不可能如此口无遮拦,唯一的解释只有深渊编造者改变了祂刚刚的命运。
深渊编造者有点可惜,因为祂确实改了一小点,但可惜被事主发现了。
[祂将述说隐秘。]
可惜没有成功。
不过这个世界……确实有点奇怪。
深渊编造者看到了更为隐秘的命运波动,以及另一位救世主的影子。
有意思。
黑雾波动了数下。
在虚空中没有人发现。
祂似乎也可以……赚一点外快。
……
2700年前的世界。
王城。
一处民房。
打着哈欠,一位妇人从床上爬起,她打算起夜去茅坑小解。
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她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
天太黑了一点。
而且自己家那口古井……给人一种莫名的毛骨悚然之感。
明明白天里,还没有这种感觉。
“叩叩。”
她的房门被什么东西敲响。
大门却依旧紧闭,根本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寒意袭上她的脊背。
更令人心底发寒的,是她从窗户之中看到的,从井中爬出的人影。
“这家人我要了……算我的珍藏吧。”湿漉漉的人影发出刀片刮擦一般的声响,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道,每个字都令人毛骨悚然:“还是说,人宠?”
女子刚想说些什么,便骤然听到自己隔壁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声音就像是某个开端一样,在之后,惨叫声此起彼伏。
无头的马匹飞驰在街道上,它们身后,拉着许多具堆叠在一起的尸体。
“妖魔之王已发下赦令!所有人族为最下等!没有主家认养,由不愿意为人仆或者拒绝为人畜者,一律处死!”
许多绿油油的鬼火灯笼飞舞在天空之中,从它们的方位传来一声声通报,它们嬉笑着离去了,在仿佛乌鸦临死般的笑声里,依稀传来它们最后的声音:“王已经说了,处死之人,可以随便吃!”
妖魔已经将人类分级完毕,它们每一只都收到了王的命令,唯独画像之上的女孩不许伤害,除她之外,其他人皆为蝼蚁。
王城被紧急封锁,任何这个时间出城的人类,都会进入追杀令,一旦被发现,直接归为人畜,反抗者直接击毙。
没有人知道仅仅是一个晚上,世界上发生了什么。
妖魔们近乎是凭空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协商、利益交换、博弈和妥协。
小道童一路跟着自己爷爷紧急出城,她回头看了一眼,有种微妙之感,似乎松了口气,也似乎有点遗憾。
她好像避开了什么,而她正为此心有不甘,与此同时,又在欢呼雀跃。
十多人的队伍还是太大,出城后不久,吴捕快带着自己的妻儿便先行告辞离去,队伍里只剩下小道童和自己的爷爷,加上那位身份神秘的门派传人三个人。
“我们现在去哪?”老道人完全没有头绪。
“去永夜吧,这种情形之下,也只有我的宗门有一点生机。”青年似乎挣扎了许久,但他最终还是提议道:“你们实在没地方去,不如跟我走。”
永夜距离王城实际并不远。
只有两天的路。
但又确实很远,因为有两天的路。
等他们走走停停,花了七天,才从妖魔的搜捕下回到永夜所在的贪狼山,青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宗门没了。
到处都是残骸、鲜血、残肢和死去的平民,还有他死去的门人。
门口的石碑被拦腰斩断,整个宗门被血洗。
他们回来之后,这里妖魔都早已离开。
青年不敢置信地四处走动,不相信自己的宗门就这么没了。
他在四处活动的时候,忽然听到某处的地窖有着响动,他惊喜飞奔过去,从中找到一位奄奄一息的小师妹。
小师妹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大师兄,您找到门主了吗?”
大师兄不敢看她,也不敢回答她。
他的举动已经说明了一切。
小师妹的眼睛慢慢暗淡下来。
“是吗……没找到啊……也是,毕竟门主已经失踪十年了……”
“没那么容易找到的……”
“大师兄……你走吧,别留在这了,如果你找到门主,记得告诉门主……对不起,我们没守好这里……”
大师兄原本还在悲痛,就在他恍惚之间,背后杀意袭来。
他转身拔剑,发现自己的面前还有一位镰魔。
它的四肢都是镰刀,极为锋利,速度也极快,几乎是瞬间就能将人斩成七八块尸体。
这是特意留在这里,守株待兔的存在。
大师兄屏气凝神,他杀过这种妖魔,知晓绝对不能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袭来另一只镰魔,两只在一起两面夹击,这两人没人能活得下来。
闻清愁暗自叹了一口气,她伸出一只手,决定悄悄改变一下战场之中流动的命运。
她需要一个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她的手僵在了这里。
【您正在被定位!警告!警告!您正在被未知力量定位!】
红色的警示灯和垃圾弹窗一样怼了她满脸。
顾茵脸色骤然变换。
她发现,那神秘的力量抓住的并非是闻清愁。
而是她自己。
有什么东西,通过闻清愁抓住了她自己!
【正在进行时空传送中……】
顾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她恍惚间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令人说不出哪里熟悉的地方。
铁皮房,酸雨,地上的臭水沟……
熟悉又陌生,她似乎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八年之久。
这里是废土?
第185章
顾茵下意识警惕起来。
湿润的臭味钻进她的鼻腔,太阳让皮肤刺痛,脚边的臭水沟泛着蓝绿色。
天空已经有比成年人还巨大的飞鸟在高高盘悬着。
空气、水、阳光。
这里所有的生活必需品,都是奢侈品,活着的每天都是如履薄冰。
累积的辐射地表无法居住,没有任何生物能免疫辐射,顾茵下意识切换到亡灵的角色,决定沉入地下。
她感觉自己卡了一下。
物理性质的,卡了一下,她好像从一个空间卡到了另一个空间,她的视野一直抖动着,重新恢复之后,她眼前的所有物体都蒙上了一层灰黑色。
看上去就像燃烧殆尽的纸钱的颜色。
她看到了惨绿色的太阳,灰色的苍穹,灰白的大楼与漆黑的窗户。
还有恶鬼。
原先以生灵形态看不见的景象展示在她眼中。
巨大的幽灵在高楼之间行走,它们的双腿比二十多层楼还要高,上面的人身只有短短的一节。
在十字路口趴着扰乱交通的鬼怪,胡乱闪烁的红绿灯仰躺在地上,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作用。
一张纸币打着旋从她面前飘过,一只小鬼趴在上面,控制着自己的速度,最终落入某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合上,那只不过是某只恶鬼大张的嘴。
她周围还围绕着许多恶鬼。
活人的芬芳吸引着亡者,它们追寻本能来到此处,此刻也一直看着顾茵所在的方向。
如果她再迟一点切换角色,现在已经葬身在亡灵之中。
顾茵面不改色的和它们一一对视回去。
“又是画皮类的家伙……”
“失望,还以为是个活人……”
“还以为能啃个人解解馋……”
“没见过的新面孔,你不是这儿的鬼吧,你要去哪?”恶鬼们看着她,发出沉闷的抱怨,顾茵抬头望去,说话的恶鬼口中叼着一只青白的腿,还不断发出被咀嚼的咯吱声。
“按理来说,你是需要交一个人当过路费的,但最近能抓到的人越来越少,让我们都啃一口,我们就放过你。”
浑身青紫的恶鬼张开大口,腥臭的口涎从中流下来。
“我要去地府。”顾茵告诉它们。
“什么,地府?”原本只是静静看着她的恶鬼们一愣,顿时拍着肚子,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地府,谁不知道现在地府覆灭,地狱已空,早已空空如也,你居然要去地府,怎么,是人间过得不快乐了? ”
地府是人间的倒影,它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人间。
顾茵没什么意外的,在地府之外能看到亡灵与恶鬼,唯一的解释只有,地府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
她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是所有事件全部发生,但MOD库的宿主没有阻止,完全失败的时间。
顾茵眼中的卡顿变得越来越严重,每一只恶鬼说话的时候都会顿上数秒。
怎么么、回事事事……
她察觉到自己思考的速度也开始变缓。
在某一个瞬间的空白之后,她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截取暂停了一小段时间,你很敏锐,顾茵。】
【这次事情大条了,我只说一遍,你听好。】
【你脚下是世界终末之城,废土的最终净土,最大的地下城。人类最后的救世主,净土缔造者……威廉·亚里斯,就在里面。】
【这个时间点的我,在威廉·亚里斯身上,这是时间导致的必然,我残存的力量应该足够你使用一次角色卡,只有闻清愁这个与世界联系最深的角色才能听到我的留言。】
【既然你听到了,你肯定没有使用别的角色。】声音冷然道:【你必须杀了威廉·亚里斯。】
【这是你最好的机会,杀了他,让时间重回正轨,我会带你回到你在船上醒来的最初,时间将从此闭环,从此再也没有任何存在能发现时间和命运的不对劲,它们将密不可分。】
【你会发现,在这里的时候,你身上的所有角色和商城都是冻结状态——这是自然,因为这个时间点中,我是威廉·亚里斯的所有物。】
“你的意思是……我只有使用这一次闻清愁的机会,这之后,就得以一个八岁普通小女孩的身份,和地下的无冕之王对抗?”顾茵情不自禁地问了出来。
【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问题,答案是,是的。】
【你之前留下的三次读档机会,我设置成为了锚点,你现在无法在过去使用闻清愁的角色卡,一旦使用,你就会被传送到这个时间点。当你在这里读档,你就会回到过去的时间。】
【如果你在过去失败,时间将不可避免的走向你所在的世界线——这里被锚定了,除非彻底找到破局的关键,否则无论你怎么做,地府倾塌、人间破灭……它都是唯一的结局。】
【你得去过去寻找契机。】
【你已经走到了这里,顾茵。】
她眼前的画面一闪,恢复正常,耳边的声音也消失了。
顾茵深吸一口气,她简直生不起气来。
她一直以来,都只想要安稳的、平静的、毫无波澜的生活而已。
可以在夏天闲暇时吃一点冰淇淋,然后没事撸撸猫,冬天在被子里不用动弹,就这样普通的生活而已。
命运将她推到了这条路上。
她无法回头了。
所有的平静与安稳,只要深渊还在,就会不复存在。
世界之灵MOD库给过她回头的机会,它甚至有过将她送到另一个较为安稳的世界的选项,她拒绝了这次机会,今后也不会再有。
既然如此……
那就来吧。
她将自己成为一棵树,遮风挡雨,不动如山。
“读档。”
……
2700年前。
妖魔之变后,三个月。
人类的适应性总是恐怖的,不过三个月而已,在鲜血与力量的逼迫下,人们已经开始适应被妖魔统治的生活。
顾茵回到永夜所在的地方,她随便找了一具已经差不多变成白骨的尸体,换成顾观澜的能力[亡者之语]询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白骨说:“突然之间妖魔袭击过来,门主不在,我们抵挡不了……”
顾茵问:“门主怎么了?”
“她失踪了,十年前就失踪了,这十年来都是大长老和大师兄他们在维系门内运转,因为害怕有探子进入,我们已经十年没招收过新弟子。”
“门主是谁?还是姬秋辞?”
“是的,她目前修为极高,但已经很久不问世事,我们都说,她是当今最强的剑仙。”
她继续问道:“你们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我们没找到。”白骨老老实实道。
“好了,我知道了,你能站起来吗,我想把你们收敛一下。”
白骨试了试,连微微动弹都没有,它失落道:“好像不能。”
顾茵也遗憾道:“那我把你捡起来一下,你继续死吧。”
“好的,再见。”白骨礼貌道别。
顾茵找齐所有尸骨,一一为之收敛,她将所有人埋到剑冢之中,然后兑换了一个小技能,走阴。
在过去的时间点只有一个MOD库,她可以正常使用。
顾茵找了个安全地带,将神魂放空,以灵魂进入地府。
她要找一个人。
顾茵路过阎罗殿,阎罗殿前的鬼将们纷纷行礼,他们挥舞手中威武棒的动作吵到了冉。
冉还在工作,看到顾茵回来,他冷笑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顾茵目光游移,她有点小小的愧疚。
经过三百年的磨砺,现在的冉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乖巧的学生了。
他充满了加班三百年还看不到头的怨念。
他当人皇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至少人皇死了就到头了,而这里到不了头!
“我来找点东西。”最后顾茵无视了冉黑沉的脸色,说道:“帮我找找姬秋辞现在的状况,她还活着没有。”
“稍等,我找找……”片刻后,冉抬起头道:“她还活着,按照她目前的境界来看,她还能活五百年。”
“大师姐果然厉害,她当时就是我们之中修行最刻苦的一个。”冉感叹道。
“……还活着吗。”顾茵若有所思。
除非人死了,生死簿看不到详细的生平,只有大概的命运脉络。
“她现在什么状态?”顾茵接着问道。
“不太妙。”冉翻了几页,脸色一阵变换:“她现在面临着一场大劫。”
“她不会死,但可能导致世间变动的劫难?”
“是的,大致如此。”冉说,“您打算留多久,我这边还有不少人等着判定……”
“明白了。”顾茵打断他的话道:“我现在得出去找她。”
冉看着她片刻。
静止的沉默蔓延开来。
“去吧。”他说,“您的话,一定有您不得不去做的事。”
“把她带回来吧。”冉补充道:“她在往南边走。”
“我走了。”顾茵走上前,拍了拍冉的肩膀,“谢谢你帮我分担。”
她离开了。
冉一直维持的笑容瞬间收敛,他看着顾茵离开的方向,眼中滑过阴郁的光彩。
好想把她绑在这里,让她再也无法离开……
让她也尝尝持续工作三百年,还这辈子都逃不了是个什么滋味……
顾茵回到人间,她开始向南一路前行。
南边。
瘴气横生之地,虽有着富饶的土地和丰富的资源,但恶劣的生存环境与无处不在的蚊虫,都让这里并非久居之地。
逃离妖魔统治的难民们不知道往哪走,他们大致分了两个方向,一边向北,北面的生存物资较少,环境恶劣,他们认为妖魔也会变少。
另一边,则是向南,他们认为虽然环境恶劣了一些,但人吃饱才是最要紧的。
“爷爷,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小道童顶着一张花猫一样的脸,喘气勉强跟上前面的老人。
“快了快了。”老道人不耐烦道,“你别问了,问也没用。”
他们这一行难民,已经向南走了三个多月。
越往南走,他们越是心惊胆颤,妖魔收服城镇的速度超出所有人的预计,他们不过几天就无法进城,在每个关卡都还有妖魔看守,他们只能走更偏僻的地方,绕更远的路。
走到现在,所有人都只靠一口气撑着。
“再往前一点,我们就能到南荒了……”领头人正说着,他的动作忽然停顿下来。
剩下不明所以的难民还在继续走,很快前面便传出一声惨叫。
“抱歉,你们去不了南荒了。”说话的妖魔背后一双漆黑羽翼,它生着黑鸦的头颅,人的身躯,“你们就是最后的了,让我一顿好找。”
所有人都警惕起来,他们知道妖魔对于逃离者的决定——一律处死。
一路上尸横遍野。
他们躲开所有大道,在山里翻山越岭,就是为了避免自己被发现。
没想到,就在这最后的关头……
所有人都脸色煞白,他们彼此对视一眼,无论男女,都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武器。
在只有一死的时候,哪怕是最懦弱的人,也不缺乏拼死一搏的勇气。
但他们对面的妖魔,并未直接出手,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们也不想死,对吧?”
领头人听出了他的话外之意。
“请问您有何吩咐?”他谨慎道。
“我王有令,找寻画像之人。”妖魔拿出一张画像,说:“如果没有和画像上面貌相似的,就把类似年龄的所有人类女子带走。”
顿了顿,它看着所有人满是愤懑的脸,还有他们空空如也的粮袋,慢条斯理将手收回,拿出一个布袋。
“这是某种异兽的胃袋。”它稍微解释一番,便将袋子打开。
雪白的米粒从袋子中涌出。
“交出来你们活,一个人能换十斗米。”鸟头妖魔倒够了数量,换上武器:“要么你们不换,所有人死。”
妖魔要人类女子做什么?
无论是什么,都总归不是好事。
每个人都沉默着,父母们咬着牙,但他们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娘亲,我不想去……”
“乖,你去吧,就当是为了娘……”
“爹爹救我!爹爹!”
“闭嘴!你不去就是不孝!”
小道童看着自己的爷爷。
在老道人迈出脚步的时候,她的眼睛亮了一瞬。
然后他顿住了。
一颗人头滚落在他脚下。
是一对试图趁乱带着女儿逃走的夫妇。
小道童看着那个曾经如山一般的身影悄无声息之间,佝偻了下来。
“爷爷……”她喃喃道。
“抱歉。”老道人经过这数月,已经瘦得脱了相,“我并非你爷爷,捡到你,养你十年,我已经对你仁至义尽。”
“现在是你报恩的时候了,穗穗。”
第186章
穗穗看着面前的妖魔。
它是完全易于常人的样貌,长着漆黑的翅与羽,她曾经见过这样的妖魔将人双臂禁锢,带着人飞到天上再松开。
还有它手上类似于长杖的兵刃,足足有两人的高度,只要居高临下,就能将人捅个对穿。
她的耳边满是哭嚎之声,不愿的孩子与跪地求饶的父母,还有要求父母将孩子交给妖魔的呵斥之声。
太吵了。
穗穗感觉自己心中生出一抹郁气。
她觉得,她想斩开点什么东西。
鸟头妖魔冷眼看着这一切,不愿意交出孩子的父母和队伍里其他人吵闹着,但他们难敌众怒,在没有人敢将刀剑对向强大妖魔的时候,他们就只会将刀剑对向更弱者。
“把孩子交出去!交出去了我们就能活!”
“我不要!我可以带着孩子一起死!我父母丈夫都死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不知何时起了雾,白蒙蒙的雾气笼罩着山林,树叶与花草上不知何时挂起水珠,人们张嘴之间,热气凝结成一团。
这里是南荒,终年不下雪的地方,来到南荒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把自己的棉袄给扔了,或是拆开当做被子来用。
在此地、此处,这种情形之下,忽然下了雪。
飘飘扬扬的鹅毛大雪落在每个人肩上。
黑鸦妖魔暗道不妙,这种情形,怎么看都不是正常情形,它当机立断,立刻命令道:“你们还不快出来!”
原来到此围堵的并非它一个,而是一个小队。
黑鸦妖魔报出数个名字:“牛二!公明君!泰山佬!”
没有一个回应声传出。
穗穗拢了拢衣物,她感觉有些冷,但并不难以忍受,旁边的人也大部分都是如此。
她向后挪了一步,想藏在人群之中,却被什么绊了一跤,她低头一看,捂住自己的嘴,没有爬起来,顺势在地上匍匐下去,绕到一棵大树后面,心有余悸的望着面前巨大的尸骸。
那是一座冰雕。
精巧、纯粹,里面巨大的蜈蚣人立而起,还保持着搜索敌人的姿势。
然后它就被冻在了这里,精致又冰冷,能看出它毫无抵抗之力,身上紧绷的神色都被一同冻结。
有什么东西在过来。
有什么无法匹敌的、极致危险的生物,正在这里,看着他们所有人……
蜈蚣死的时候连一丝一毫的声音都没有发出,它甚至都来不及预警。
到底是什么?
还活着的人纷纷聚拢,哪怕是再迟钝的人,经过这数月下来,都练就了相当的警觉。
黑鸦妖魔连着呼唤数声,过去许久,都没有任何人应答。
它当机立断,决定先行逃走再说。
黑鸦妖魔一振翅膀,挥舞羽翼,就要直直向着那天空冲去。
“当!!!”
一声巨响传来,人们悄悄从草木遮掩之中抬起头,便见到那黑鸦妖魔撞上空中空白的一处。
它直直坠落,掉到半途,云雾之中一只巨大的手伸出,将它捏在手心里。
此时黑鸦妖魔比起成年人类还要来得高大的身躯,在不知名的存在手中,看上去就像是刚刚脱离父母的小鸟。
它撞上了冰。
笼罩这一处的,不知何时升起的冰。
呼吸之间,在极度的炎热之中,某个未知的恐怖存在刚刚出现,便拿捏起在所有人类眼中可怕恐怖至极的妖魔。
没有人敢出声,也没有人敢抵抗。
只有那个声音在静默片刻之后,再次开口:
“谁人扰我清净?”
随着声音出现的,还有一颗巨大的头颅,狰狞但华丽,仿佛水晶一般的鳞片,充斥着雍容华贵的美感。
那是一只龙。
庞大、神圣、令人臣服的龙。
仅仅于云雾之后的一撇,他们便断定了来者的身份——于传说之中,不折不扣的祥瑞之兽。
没有人注意到,浓郁的雾气之中,龙庞大的身躯一点点拉长,像是被重新捏造的泥人,从身负长翼,更为凶猛狰狞的恶龙,一点点转为更符合人们期待之中的瑞兽。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
除开它的鳞片形状圆润,每一片的边缘都是完美无缺的圆形。但显然,没有人会在意这一点。
顾茵放下手中的黑鸦,转身腾空。
龙有呼风唤雨腾云驾雾之能,在人们想象力的肯定之中,缘的角色卡中,龙形态下放多出一个分支词条。
[天之瑞兽:龙]
史莱姆变形者的能力是欺诈,只要相信的人越多,她就会拥有越多想象之中的力量。
“谁人扰我清净?”龙巨大的双眼看着地上渺小的黑鸦,她吐出的龙息在周围结成片片冰霜。
浸透骨髓的凉意里,黑鸦睁开双眼,它毫不犹豫,转身跪下:“实在抱歉,我不知道您在此修行。”
龙随手将手里的小鸟丢去一边,她看向脚下更为渺小的人类,歪了歪头,出声询问:“你们在做什么?”
凡人们一个接一个跪下,他们看着面前巨大的龙,一切都和传说中一模一样,她的鳞片呈现让人迷醉的金色,在太阳下山闪烁着蓝紫色的光芒,看起来如梦如幻。
如此强大的妖魔都甚至不过她一手之敌。
有胆子稍微打上一点的,出声询问道:“敢问您是?”
“如你所见,我是冰雪与雷霆的掌控者,缘。”
“我是天道的化身,人世气运的具象化,一切祥瑞和希望的真实显现。”龙低下头,口腔中喷出凉气:“你们怎么回事,身上几乎一点王朝气运都没有,看你们的样子,就算正在逃荒,也至少会有荒灾之年的灰黑死气,但你们甚至死气都凑不出来。”
“我能感觉到现在正在改朝换代,但为何人世气运如此稀薄?”
这是龙,真实的,还有可能和人族关系良好的龙。
人们燃起了希望,纷纷落泪,他们七嘴八舌解释了前因后果。
“原来如此,妖魔代替了人,怪不得人道气运……”巨大的龙首低下头,看向一边乖乖坐着,正在任由灾民将它捆绑的黑鸦妖魔。
“所以……你们为什么要带走姑娘们?”
“因为主上在找人。”黑鸦恭恭敬敬道。
妖魔是弱肉强食的物种,只有其中最强者才能让人臣服,千面的妖魔能变成任何一张他所见的脸,并使用主人的力量,他对于身体的所有伤害,也会完全转移到身体的主人身上。
他的绝对战斗力不算最强,但没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张脸。
可龙更强。
她身上的威压足以令任何渺小之物心生战栗。
“回去复命吧,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巨大的龙拔下一片龙鳞,贴在黑鸦的胸口,龙鳞隐没在它的胸前,只能看到隐约的纹路。
“是,我会禀告这边什么也没找到。”
黑鸦妖魔走了。
留下的人见它离开,纷纷挪动双膝,跪行到龙的面前,“请神龙大人救我!请神龙大人发发慈悲!”
“我能救你们所有人。”龙用一只爪子托着下巴,厌倦地抬起双眸:“但凭什么?”
“遇到灾难之时便想以抛弃弱小者来逃过一节,殊不知你们愈发后退,便会愈加无路可退。”
胆子稍微大了一点的人小声反驳到:
“我们也没有办法啊,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凡人而已!”
“若我们身上有力量可以反击,我们自然不会退!”
“我听到了。”龙说,她的声音淡淡的,“我可以给你们这个机会,但你们敢赌吗?”
“一次获得超凡的机会,公平交易,童叟无期,只是需要用命来换。”缘垂下双眼,道:“以拂晓之名,你们敢赌吗?”
许多人沉默了。
他们不敢再得寸进尺。
龙的身上已经开始散发出冰霜,地面凝结出一片片薄冰,手掌和膝盖被冻得生痛。
这些人终于明白了,她身上是有限度的友好,而并非无限度的慈悲。
“我敢。”穗穗从所有人身后站了出来,她说:“我来赌。”
“只有你吗?跟我来。”缘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穗穗跟了上去。
在他们后面的,有些人彼此对视了一眼,一咬牙追上,还有些看着他们的背影,明白了缘的暗示,一开始便追了上去。
最后心里患得患失,还抱有妄念,觉得他们不会就这样丢下自己的跪到了最后,他们发现周围雾气散去,万里晴空。
龙离开了这里,她真的将这些人留在了荒野之上。
哪怕是最好的猎人,也无法找到一丝一毫关于龙的痕迹。
缘带着他们来到一处洞口。
“这里是南荒的交界处,我在所有两地相交之界都有节点。”缘走了进去,“里面是我临时居住的地方,或许我以后再来这个世界,会把里面再修整一下吧。”
人们跟着她走进去,见到波光粼粼的河流,河流之下还泛起微光。
他们原本以为还要涉水前行,踩在上面之后,发现河流之上是透明的坚冰。
墙壁上生长着晶莹剔透的水晶,水晶散发着柔和的光亮,照亮每一段路。
奇特的蘑菇与地下植物,还有越往里走,便越加厚实的冰层,在南荒,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地方。
情况缓和下来之后,一些人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所有人一路走来,避开了所有看起来不对劲的地方,例如山中的破庙,林中的酒家,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面前的村庄,现在却不知道怎么顺利就走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山洞之中。
因为是龙吗?
说起来,他们确实没有见到龙形态的妖魔。
这个时期,关于龙的形象还没有真正确切的定论,但他们看到缘的时候,都会有一种明悟。
她是龙,相信她。
这种感觉过于自然,也过于不真实。
一个小姑娘走在穗穗旁边,患得患失道:“我们会不会……又走入了妖魔的巢穴?”
穗穗说:“她不用。”
她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他们所有人,何必再如此多此一举?
他们走了很久之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极为广阔的地下空间,冰雪是这里的主色调,在最中央,是一根没有任何台阶的冰柱,柱子周边电闪雷鸣,在地下显得极为不可思议。
“爬上去的,我便赋予你们超凡。”缘指了指冰柱。
随着她伸手一指,冰柱外围原本光滑的表面多出数道可以踩踏的凸起。
“还有你……跟我来。”缘对穗穗说道,接着,她看向洞外,以目光示意:“外面的蘑菇都可以吃。”
穗穗抬起头,她没有看到老道人,其他走到这儿的人正在原地喘气,有些人尚存几分力量,他们开始原路返回,寻找蘑菇。
穗穗知道,现在的自己,大概率只能靠自己了。
她跟上龙,发现龙在缥缈的雪花之中变成一个胖乎乎的女人,她穿着蓝白色宫装,雍容华贵。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穗穗。”
“穗穗、穗穗……”宫装的龙念叨着这个名字:“是个很适合你的小名。”
“您认识我?”
缘没有回答,她递出一张手帕,给穗穗擦了擦脸。
和姬秋辞十来岁的时候,是一模一样的脸。
“果然,你和我的一个故人一模一样。”缘说,“而且,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还有一份记忆。”
“为什么?”穗穗看着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被父母亲人抛弃的孩子,不会有你那么淡定。”缘说:“你太冷静了,几乎是一瞬间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你必定还有另外一份记忆在支撑着你——一个人的人格,是建立在记忆之上的。”
“能告诉我,你之前的那份记忆是什么吗?”
穗穗看着她,知道如果自己不想说的话,对方有一百种方法让她说出来,现在跟她商量,只是对方的尊重而已。
缘没有催促。
最终,穗穗张口道:“废土……我曾经在废土生活过……”
缘安安静静听完,开口道:“穗穗,你的记忆,并不是你的。”
穗穗愣住了:“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的一部分记忆。”缘……或者说顾茵看着她:“你所谓的前世记忆,是我经历过的过去。”
有人用顾茵在废土生活的日子,替换给了她。
穗穗下意识腿软了一下。
这句话的冲击,比她并非爷爷的亲生孙女还要来得大。
她抬起头道:“我不信。”
“今天我的爷爷抛弃了我,我这十年的人生已经被否定了……如果你说我的前世记忆也是假的……”她原本姿态淡然,但说着说着,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流下来,“那我这一生,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我的过去是假的,前世也是假的,那我……不就是无根浮萍吗?”
“但你所经历的不是假的,”缘走过去,她注视着这个曾经惊才绝艳,如今一片空壳的孩子,“你将来要经历的一切也不是假的。”
第187章
“你知道我是谁。”穗穗定定的看着她。
“是的。”缘点头说,“一个故人告诉了我,你是谁。”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穗穗问道。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没有前来的路,也没有归去的路。
所有的一切都被否定,如同风雨飘摇之中无法停靠的浮萍。
“我不喜欢给人以定义,就算我现在告诉你是谁,也没有任何意义。”缘平静的看着她,声线平缓,“责任是必须自己愿意去承担的东西,而不是我赋予并强加给你的命运。”
“我只能告诉你真正的名,但你记住,这只是一个名,而并非使命。”
缘什么都没有提起,她只是告诉穗穗:“你叫姬秋辞。”
而非你是姬秋辞。
她是永夜现任的宗主,曾经的大师姐,阴天子的门徒,当世最强的剑仙。
拯救世界是非常沉重的东西,失去所有记忆之后,她现在不过十岁。
顾茵肩膀上的担子已经足够沉重,也不吝于再承担一个孩子的未来。
她曾经为冉承担过他的命运,让人皇之路走向正轨,现在也可以为姬秋辞承担她的命运,让妖魔于此消亡。
“姬秋辞……”姬秋辞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脸上显露出一种如有实质般的迷茫来。
缘看着她,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谢谢您。”姬秋辞真心实意地道谢,然后有些遗憾地抬起头,“我还是没有想起来。”
“没关系。”缘说,“你今后依旧可以过你想过的人生。”
“我知道,但人总是会顺应时代的,不是吗?”姬秋辞苦笑道,一如她当初被顾茵从农田里扒拉出来的样子。
“我没有更多的选择了。”她说,“既然如此,请至少让我选择为您做事。”
顾茵透过缘蓝紫色的双眸看她。
她当时因为反抗当地的神官,让神官暴怒,被埋在农田里活祭。
当时她说,“我只是个农民的孩子,我唯一能做的,只有顺应生活的惯性,除非这个时代能让我有更多的选择。”
顾茵杀了神官,把她从田里拔出来,那个年幼而又成熟的孩子说:“请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您能杀了神官,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顾茵问她:“你能给我什么呢?”
“未来。”还没有名字的姬秋辞道:“我的一切未来,我绝对不会让您吃亏。”
时隔三百年,她还是说出了同样的话。
“这样的世界里,一切选择都是伪命题,在我可选的最好的范围内,是用未来换取您的庇护。”姬秋辞垂下眼,单膝跪地,“请教导我,我会给您超出想象的回报。”
“……足够了。”缘说,她喃喃了一句什么,姬秋辞没有听清。
“既然如此,你的第一件事,便是和我一起找到所有残存的人类。”缘笑着看她,“至于第二件事,等完成第一件再说吧。”
这一天之后,缘教导他们如何在洞穴之中居住,养殖蘑菇和苔藓,在洞穴之外开垦梯田,用洞窟深处的冰纳凉。
姬秋辞开始每天和最强壮的成年男女一起攀爬冰柱,只要能登上冰柱,缘就会赋予他们一份力量。
这份力量微不足道,却是可以保护自己的、属于自己的力量。
兵刃之力。
所有人都会获得自己性命相连的本命兵器,只要用武器杀死妖魔就会变强,但死后灵魂也会归于兵器。
这是一条以杀伐提升的道路,是现阶段提升最快的路。
但是,还不够。
这样下去,能维持人族的存活,但无法清理掉所有的妖魔。
顾茵开始研究最有可能的道路。
时间日复一日过去。
姬秋辞再一次长大。
她在这个世界上重新留下痕迹,成为没有自己剑的剑修,她的剑弄丢了,现在还没有找到。
顾茵经过数不清的推算,终于确定了自己拯救世界的办法。
她捕捉了不计其数的妖魔,分析它们的构造、由来,以及死后的去处。
它们是世界暗面的负面情绪,与深渊力量结合之后的产物,只要这个世界一日有恐惧,它们就会存在一日
而它们死后的灵魂,会回到深渊的通道附近,等待着下一次降临。
顾茵最后发现,它们会在将人类的数量削减到一定程度之后,开始养殖。
它们是依托人类恐惧而生的生物,是人类身上的寄生虫。
因此,它们绝对不会让人族灭绝。
基于此,顾茵有一个疯狂而又有充分可行性的计划。
——她要杀死所有人,留下最后一个。
无数妖魔将会争抢这最后一人,这个人会成为它们能留存于世的依靠与寄托。
死去的人她会将他们的灵魂带入地府,再保存好他们的身体,以让他们之后借尸还魂。
疯狂、不着调,充满着异想天开,但她又有着充分的条件,以保证计划的可行。
顾茵在后面又做了许多补充,确保妖魔能按照她的计划行动。
拆分,细化,再细化……
她将其拆分成数十条,再一条条进行推演。
顾茵现在不能失败,一旦她失败,就得前往废土,她必须确定所有计划的万无一失。
这一天,再没人见到那条威严而又美丽的龙。
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
这一年,姬秋辞十五岁。
“我有一个计划,可以毁灭所有妖魔。”龙极其突兀地出现在姬秋辞面前,她的龙鳞熠熠生辉,眼睛也泛着明亮的光彩。
“请让我参加。”
姬秋辞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沉默着,深深俯首。
“唔……好吧……是这样的……”龙反倒显得有些扭捏和不好意思,最终,她小声说:“你去问问,这里的人……他们家祖坟在哪?”
姬秋辞:……
姬秋辞走了。
姬秋辞铁青着脸回来了。
她递给缘一张地图。
“除开坟墓,我还标记了附近所有万人坑的位置。”姬秋辞道,“您需要尸体,不是吗?”
“聪明。”缘对她的自主行动表达了极大的赞赏。
“接下来,第二部分。”龙看向重新长大,初露风华的少女,“你得去王城,拖住妖魔之主。”
“为什么是我?”姬秋辞看着自己手中的剑,“我不认为我现在有足够的能力杀了他。”
“我不是让你杀了他。”缘摇了摇自己的手指,“你得让他迟钝一点,发现不了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人为推动的影子。”
“您要做什么?”姬秋辞歪头道:“我不认为我能做到这一点。”
“不是我,是我的盟友。”龙缩小成一小条,站在姬秋辞肩上,她说:“是他要做什么。”
“至于第二点,你只要站在他面前就知道,你已经对他足够特殊。”缘露出一个少见的,恶劣的笑容:“曾经有某个存在想用虚假的命运束缚你,没想到我会以这份命运束缚本该到来的未来。”
“接着,你只需要等我的信号就好。”缘说,“我再次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就是最终决战到来的时候。”
“到那时,我会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缘送走了姬秋辞,为了让这一切毫无破绽,缘在王城附近放下了姬秋辞,然后让姬秋辞单枪匹马进入王城,前去刺杀妖魔之主。
她肯定会被抓住,但不会死。
缘看了一眼姬秋辞,转身离开,她在云海上一路飞行,来到妖魔之国的边界,接着,她的背上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影。
是文森特。
亡灵法师,文森特。
顾茵特意将文森特归属于永夜,现在便是他出现的意义。
艰难晦涩的咒语从他的口中发出,随着水晶龙的落地,文森特顺着龙的脊背滑到地上,儒雅的法师轻轻在土地上点击法杖:“亡者复生。”
他的脚下,伸出一只腐烂的僵尸之手,它穿破土壤,似乎要握住过路者的脚踝。
在它之后,还有数不清的手臂升起。
“复生。”
“复生、复生……”
数以百计的人类尸骸从地下涌出。
这都是曾经死在妖魔手中,阳寿未尽的亡魂们。
它们让地府直接停止了运转,冉再加班也加不动了,顾茵索性让冉停止地府的工作,放了他一个时隔三百年的长假。
它们在地府已经修建起城镇,除开阴气森森之外,与阳间的城镇毫无区别。
这些滞留于地府的亡魂们,只是在等一个承诺和一个机会。
一个复仇的机会。
自深海之中,山脊之下,雪山之巅与森林之底。
无数冤魂得到了来自人间的召唤,它们从地狱爬起,沉默地站了起来。
没有任何妖魔阻止这位亡灵法师。
偶尔有妖魔发现后山的坟墓有松土过的痕迹,或者一只鸟雀抛弃了它的巢。
最初不过是一座失去主人的坟墓,一个空置的巢穴,直到一座城市重新喧哗,一片区域的妖魔不知所踪。
它们才发现,以某条极为明显的分界线为界,灰白的亡灵充斥着视野。
至此,亡灵天灾拉开序幕。
早已死去不知畏惧,只有满心仇恨的亡者,重新走回自己的土地。
用末日席卷末日,以天灾征服天灾。
这便是永夜拯救世界的方式。
于最深最暗的无尽黑暗之中,拂晓之光终会诞生。
第188章
六年前。
人人都知晓,这世上有妖魔。
人皇驾崩之夜恍如噩梦,之后人世间妖魔横生,人类落入食物链最底层。
那一夜被无数人深埋在心底,成为无法触及的伤痕。
不知何处而来的妖魔于各地涌现,反应快的,逃了,那些不够快的,只能继续留在城中,在妖魔的高压之下生存,有时候往往一个眼神,都会被治不敬之罪,需断一指。
妖魔的狂欢长达半月之久,还是那位当初在宫殿之上杀了所有妃嫔与后宫后登上高位,如今的九千岁,被唾弃的人奸,站出来开口提议:“陛下,再如此下去,再这样下去,世间将再无人族。”
“人族的成长时间对妖魔来说不值一提,若所有人都死了,这世上便再无人可供妖魔驱使,还望陛下三思。”
“的确如此,那爱卿如何看呢?”披着人皮的妖魔言行举止也愈发像人,妖魔的共主神情晦暗不明。
九千岁咽了口唾沫,比起最初的阴晴不定但极易捉摸,现在这只妖魔显得更像喜怒不形于色的王。
他也愈发小心谨慎起来,斟酌过后,他说:“不如将黑夜与白日分开?夜里是属于妖魔的时间,任何在这个时间出门的,便是自愿成为饵食。”
看着妖魔之王的脸色,九千岁接着道:“妖魔在夜晚不允许进入家中,但可以通过其它手段引诱人出门,也可诱使人自己打开门。”
“这样,陛下您看可行否?”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心跳如擂鼓,不敢看那位妖魔之王的表情。
“如此甚好,就这么办吧。”千影的神情厌倦,“如果没有妖魔听你的,就杀了,杀一个不行就把整个王城的妖魔杀一半,再不行再杀一半。”
妖魔之王极为冷淡的看着他,黑玉一样的眼眸仿佛亘古不变的深潭: “毕竟你的目的,不过是让更多人活着而已,减少妖魔数量一样能达到你的目的,不是吗?”
于他而言,万物皆为草芥,他从未将其他妖魔放在眼中过。
九千岁的目的过于明显,他看着这个被无数人暗地里唾骂的阉人,露出一个笑容来:“不要想瞒着孤,爱卿。”
九千岁深深叩首,低声应诺。他背后冷汗涔涔,他知晓,如果妖魔在这位陛下眼中也不过草芥,那么人……基本等于尘埃。
妖魔之王阻止了剩下的妖魔,王城之中的人还剩余大致三分之一,他们被集中在一片城区生活。
没有人敢反对千影的命令。
在妖魔刚刚出世的三天里,九千岁看着妖魔之王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了妖魔真正的共主。
妖魔是对领导者、王权根本没有概念的生物,它们之中的地位更倾向于家族和弱肉强食。
没人对皇宫有兴趣,加上千影确实足够强大,在划分地盘的时候,其它妖魔便将皇宫默认分给了他。
他的王之名,是生生杀出来的。
不管出身、不论背景、不论名声,他将所有还在王城的妖魔分为两部分,杀一,留一,不管下一个是多么强大的老祖,亦或是弱小至极谁都能踩上两脚的厕鬼,他按照顺序杀了过去,没有放过一个,没有跳过一个。
否则不会有人听他的命令,并认可他为真正的妖魔之主。
千影下令之后,王城之内风气顿时一清,妖魔在极短的时间内占据了黑夜,人们虽然难以生存,但至少能活下去。
作为妖魔,他甚至在人类之中有了威望和拥护者。
何其讽刺。
九千岁越了解到千影的强大,便越加绝望。
人族有朝一日,真的能战胜这般强大,还近乎有无穷寿命的妖魔吗?
千影默许他的行动,也不过是欣赏一只小蚂蚁在大象的脚下,勉力挣扎的样子罢了。
时间一晃之下,六年过去,九千岁在千影的手下愈发习惯如履薄冰。千影不喜欢看奏折,这部分全部都是他在处理,只有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他才会拿过去集中交给千影审阅。
但他没办法为人族隐瞒什么,他曾经试探过隐瞒了一次奏折,永远瘸了一条腿。
九千岁再次开始翻看各地呈上的奏折,有些是妖魔闹着玩写的,大多数都不用理会,还有些需要仔细斟酌。
例如那些表示自己领地内有人族反抗军的,证据不够确凿的,他还可以打回去,但人都被抓住的……他也只能继续往上递。
九千岁看着折子,忽然一封引起了他的注意。
折子之中描述了一件怪事,在一只蛇妖的领地之内,出现了莫名的僵尸,它们毫不畏死,虽然脆弱但能近乎无限的复生,无差别袭击领地之内的所有人和妖魔。
每一只的数量都很弱,但加起来,就算是再强悍的妖魔都要暂时避其锋芒。
它甚至有儿孙被这些东西生生撕咬而死,死后也变成了同样的僵尸。
九千岁咬着笔杆子。
他敏锐的察觉到发生了什么自己毫不了解的事,而这件事将对目前的情形造成极大的影响。
袭击妖魔与人的僵尸……具有传染性……
他知道自己应该上报这份折子,如果他拖一拖,完全可以等到这种奇特的瘟疫蔓延开来。
但他没办法拖,千影永远有办法知道面前的人有没有试图瞒着他什么。
九千岁只好拿着奏折前往宫殿之中,进行例行的汇报。
从上空看去,九千岁的队伍排成一列死气沉沉的黑,即将抵达皇宫的中心,而另一端,有另一列队伍进入宫中,是为主准备的血食,整列都是触目惊心的红色。
他们缓慢前行,两个心怀叵测的人,在最中心相交。
双方的队伍在绵长的台阶面前止步,黑衣白面的九千岁和红衣黑发的少女互相对视一眼,最终九千岁说:“请。”
寂静的宫殿在他们面前显露出漆黑的口,玉石铺就的地面满是苔藓和尘埃,华美的珠帘随风扬起,他们身后的人连呼吸都微不可闻。
没有任何地方,会像这里一样,透着比坟墓更深的死寂。
他们一前一后踏着冰冷的台阶向上爬去,脚下的队伍被他们抛开。
他们就像是长杆上被甩出的鱼饵,一切都随着他们的脚步向后退去。
妖魔的王在王座上百无聊赖,他斜靠在王座之上,一只脚也踩在上面,仿佛所有的光都在他的面前止步。
直到他看到今日的血食。
他好像第一次活了起来。
九千岁知道他一直在找什么人,顿时心神领会,直接行礼道:“咱家午时后来。”
“嗯。”王敷衍摆手,“你退下吧。”
随后王对少女说:“你上前来。”
九千岁倒退着往后,鲜红的少女缓步向前,他们彼此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骤然间寒光亮起。
是剑光。
寒光如匹练,朱门照白影。
这是一场刺杀。
一场时隔六年,几乎所有暗杀者都被处以极刑之后,再次发生的一场刺杀。
九千岁灵光一闪,将手中的奏折在剑下一横,整叠奏折都被剑光撕得粉碎。
纷纷扬扬如同雪花一般洒下的纸屑中,那位漆黑的王出乎意料的没有震怒,相反,他拍手鼓掌道:“好剑法。”
就像夸奖一只自己离家出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握手的猫。
九千岁不知道少女不会死,姬秋辞也不知道已经有人呈上了关键的节点。
这是恰到好处的时机,这是恰到好处的巧合,这是极其偶然之下突发的应激手段。
没有人知道,在这平平无奇的一天,有两个人亲手为妖魔即将到来的末日迎来开端。
两本被人编造的书,两段原本毫不相干的命运,编织者原本打算让这份记忆将关键的救世主拖入泥潭,却没想到有人会于此另辟蹊径。
……
边疆,黑蛇岭。
黑蛇岭原本不叫黑蛇岭,只是因为有一只黑蛇妖魔占据了这里,才被称之为黑蛇岭。
这里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庄,在叫原名的时候名不见经传,改名之后依旧名不见经传。
黑蛇山上的妖魔自称黑蛟娘娘,她的子子孙孙居住在山上,仗着地处偏远,山下又有数个村庄,平日里最喜没事打打牙祭。
近日,黑蛟娘娘最喜的子孙下山却不幸失踪,还招惹到一群莫名其妙的僵尸,黑蛟娘娘一气之下,毁了那座村庄。
她命令自己剩下的子孙们,挨个村庄巡查,找到所有可能遗留的僵尸。
蛇子蛇孙们欢呼雀跃,它们知道,有这个机会,偷偷吞一两个人,黑蛟娘娘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蛇十六和蛇十七关系最好,便一起领了活儿,前往山下一座村庄。
它们早看好了,村中有一户人家,在早前是乡绅,油水最多,滋味最足。
被盯上的这家人一无所觉,他们前几日有一名家族子弟不幸身亡,加上到了每年祭祖的时间,他们正在办丧事顺便祭祖。
妖魔降世之后,他们祭祖也愈发诚心起来。
既然妖魔之说是真的,那鬼怪呢?
他们家传说在三百年前还是某个隐世宗门的传承,如果地下的老祖宗有灵,或是被他们的诚心供奉打动了,能托个梦赐下一点半点修行法门,也是极好的。
实在不行,祭祖也求个心安,若有哪天鬼怪降临,只求老祖宗不要怪罪。
蛇十七被一股子香味吸引到谢家乡绅门前,变化作为一人环抱粗细的大蛇,直接用尾巴锤开了大门。
它顺着香味一路爬去,正在将谢家人被刚好围堵在祠堂之中。
谢家人哪怕找出之前的秘籍苦练数载,现今也不是妖魔对手,不过两三回合,便败下阵来。
谢家老太爷见着满祠堂的牌位,再看看面前的妖魔和自己身前仅剩的族人,悲呼道:“今日我谢氏要亡,求祖宗救我!”
谢家屋后,在后面防止人逃跑的蛇十六盘踞在谢家坟墓之上,忽然感觉自己身子底下被什么挠了挠。
它抬起尾巴一看,是一只青白的手。
“谢家祖宗?”它纳闷地喃喃道:“不是,人族祭祖真如此有效吗?”
祠堂之中,被摆在正中的棺材被听到的蛇十七一尾巴扫飞,它嘲讽道:“若人族真有先祖庇护,也轮不到你们!……什么东西咬我?”
它低头一看,棺材板早已被掀开,一具前几日它路过时杀死的谢氏族人的尸体,正抱着它尾巴啃咬。
第189章
不过是复活的人族尸体而已,妖魔之中,也不少尸体死后化为的妖魔,黑蛇只是尾巴微微一动,轻轻试了把复生僵尸的成色,就直接将尸体碾成一滩肉泥。
它们原本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仅仅如此的话,根本无需在意,不管来多少,都不是妖魔们的一合之敌。
“不过如此而已,你们谢家祖宗如此软弱,怪不得现在的儿孙也是这个样子!”蛇十七不屑地嘲讽道,说完,它便感觉自己身子底下有点不太对劲。
它挪开长尾一看,之前被它碾碎的尸体转眼又变得完好无损,地上的鲜血与碎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到尸体之上。
它从未见过如此之快的恢复,哪怕是生命力再顽强的妖魔,也需要一段时间用来疗伤。
这尸体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性,哪怕它身为妖魔,也能感受到淡淡的战栗之意。
蛇十七不知道这是什么,它下意识卷起尾巴,以自己最拿手的绞杀搅碎了尸体全身的骨头,如果是人或者别的妖魔,在它拿出这一手之后,基本都无法动弹。
被圈住的尸体被绞得骨头尽碎,蛇十七能感受到这一点,但它还在动,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它便再次蠕动起来。
失去骨头的人体瘫在地上,仿佛一条蛇一样蠕动着,谢家人也没了声音,他们和真正的蛇一起看着那具尸体,明白这世上有什么东西至此起了变化。
他们悄悄后退着,明白这不应该是他们能参和的事,妖魔和死后复生的尸体,让他们狗咬狗是最好了。
“啊!!”
第一个人刚从祠堂的后门出去,便听到院墙后面传来一声惨叫,他们家的祠堂背后还有一堵墙,另一面住着和谢家差不多的杨家,都是当地大姓。
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妖魔往往不会让人叫嚷,它们第一击就会阻断人求救的能力。
除开有特殊癖好的,它们往往更喜欢以受害者的死,让他们的家人恐惧。
墙后面传来了奔跑声,是许多凌乱的脚步声汇聚在一起之后的动静,祠堂的地面甚至为此震动,不知道对面到底有多少人。
在后门试图偷偷溜走的人抬头看去,发现自家墙上多出一个人头来。
吓得他们呼吸一窒,差点以为墙壁上被某个妖魔放了个头,但很快,人头又下去了,他们才反应过来,是有人打算攀上墙头,结果却中途掉了下去。
接着墙头上多出一双手臂来,还伴随着惨烈的叫声:“救救我!谁快来拉我一把!”
他被某种东西生生拉了下去。
不多时,墙上冒出一双灰白色的眼睛,以及半个血肉模糊的头颅,从这半张脸上,谢家人认出了他,是隔壁家的家主,一个往日里总是呵呵笑着脾气很好的男人。
谢家没有人敢动,他们背后是尸体和蛇妖,翻墙过去,恐怕会落入更为危险的境地。
连落叶在这种时候都极致小心,生怕自己搅动空气,打乱了这一片紧绷。
很快,危险没有遗忘他们太久。
谢家祠堂后墙,是有个狗洞的。
这个洞留了许久,两家人一直都知道,但一直都没有想起来补过,是每一代逃学和离家游玩的必经之路。
属于两家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现在这份默契显然也被用上了,当第一个僵尸从狗洞里钻出来的时候,事情很快失去了控制。
一切都发生得极快,蛇类的妖魔还在和棺材里死而复生的僵尸纠缠,隔壁家的家主想翻墙却没能成功,等他们再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从狗洞扑向了谢家人。
在他身后跟着数不清的僵尸,鲜红的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血肉,它们完全不分敌我,眼里满是血丝,看到人和妖魔,都会扑上去撕咬。
谢家的老爷子之前是第一个离开的,现在他也是第一个被咬的。
当他眼前一黑之后,面前的祠堂便消失了,他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
四周都是灰白的颜色,他周围还站着许多人,他们也都是黑白的,每个人都静静的看着他,诡异又静谧。
一片灰黑色中,只有道路两旁的花海是夺目的鲜红。
盛放的曼珠沙华一直铺开到视线的尽头。
往前看去,是漫长得几乎看不到头的队伍,队伍的尽头,架着一座桥。
谢家老爷子一瞬间便明白,自己是来到了故事传说之中的地府,接下来他需要先喝了孟婆汤,忘却生前事,再到阎罗殿判定功过,等待投胎。
这是不知道哪一年流传出来的故事,从那一年开始,还有了七月半鬼门开的传说。
有人说这是亡者们七月半从地府回归之后带来的见闻,有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也有人在收集了各地的传说之后,发现只有关于地府的传说惊人的相似。
每个年纪足够大的老人都会知晓一肚子有关地府的传言,当谢老爷子真的亲身进入地府之后,他发现传说都是真的。
他的魂体还比较凝实,想必是在七日之后还需要回魂一次,了却阳间牵挂。
看着眼前漫长的队伍,谢老爷子下意识跟上去排队。前面的人都死得极为惨烈,有不少都是被妖魔所杀,肢体的残缺极大,和更前面一点多数是老年人的一段天壤之别。
“这位大爷,您别去排队。”
道路旁有人拦住了谢家老爷子。
“您还没死呢,先别过去啊。”
谢老爷子闻言转过头,他面前是两位年轻人,做官差打扮,漂浮在地府之中,手上提着灯笼,没见到武器。
灯笼的光笼罩住谢老爷子,他立刻发现自己的魂体有了颜色,不再是灰白。
“您和那边的一样,都属于生魂。”其中一位地府官差说道,“陛下正在消灭妖魔,为避免人世间造成太大损伤,她正在收集生魂,并将你们的身体分开存放,等妖魔灭亡之后,您还可以继续回到阳间,过完您的阳寿。”
这事简直闻所未闻!
谢老爷子看看那漫长的队伍,一脸惊讶。
如果地府的传说是真的,那他听过的大部分故事肯定也是真的,他只听过有关擅自离开地府的亡魂被地府追逃的故事,没有听说过任何亡者还能重返人间!
于人世见多了妖魔骗人的手段,谢老爷子第一印象便是警惕。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旁就多了一位刚刚死下来的新人,这位新人也得到了一番解释,但他明显是不信的,直接开口叫嚷道:“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你们所说乃是真的?!而不是诓骗于我们?!”
地府官差看样子见多了这种情形,他们直接伸手一挥,那不服气的新人便直接消失在原地,片刻后,他又再次回来了,只不过这次魂体淡薄了许多。
官差见此淡淡道:“你还可以再回去一次,但这次你再死,会彻底魂飞魄散,所以你还回去吗?”
新人木讷摆手,连称不敢。
官差看向谢老爷子这边,解释道:“若你们回魂,阳寿尽后再次死亡,回来便是你们见到的这个样子,这副模样刚好足够投胎,至于刚刚那位,还得好好养养了。”
“请问这位差爷,我们在地府之中可有住宿,还有我们日后转世为何,可否告知一二?”谢家老爷子看着自己和阳世无异的身躯,感觉一切和阳间都没有分别,大概率还是会腹中饥饿,于是他找了个看上去稍微温和点的问道。
“我正要告诉你们,在阴间,本来你们的一切用度都应该由功德换取,但鉴于这次情况特殊,陛下说,你们的一切待遇,都得自己用累积的临时功德点换。”官差满意的扫了谢老爷子一眼,下了这个台阶。
“何为临时功德点?”谢老爷子问道:“这种功德点应该如何取得?”
官差眯着眼,徐徐扫过在场说有人,说出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两个字:“灭世。”
“怎会是灭世?灭世岂不是功德尽失?”刚来的有那信了神佛的,听到这话第一印象便是不信。
“这次情况特殊,要救世,我们必须得先灭世。”官差说:“具体的,稍后你们看自己手里的小册子便可,现在你们只需知晓,你们在这所有一切吃穿用度,都需要消耗临时功德,剩余的功德不会随着你们复生消失,在你们转世之际,也会影响你们的投胎。”
“至于如何获得……你们去小镇一看便知。”
官差指向道路一旁,那里有一处看上去颇为热闹的集镇。
一行人进入集镇,发现这里和凡间并无区别,甚至因为没有妖魔,显得更加繁华。
在最重要,有一间极大的屋子,上面写着登录舱。
为什么会是这几个字,官差也不知道。
“你们赚取功德,主要就是依靠这里。”官差带着所有新来的生魂进入。
里面是一排排如同蛋壳一样的椭圆形物体,能看出是十分华贵的木材,在它们的底部,还长着许许多多的根须,扎根到地底。
每一个椭圆形的面上都是光滑的,能看到一些奇怪的影像。
在墙壁上,还有一些较大的屏幕,许多人都围绕在那看着,还时不时发出一些嘘声和叫好声。
谢家老爷子看到了祠堂那具尸体的主人,他的二弟。
他走过去,还没来得及感动两人在地府重逢呢,就看到他二弟对着画面正在咬牙切齿:“那是我大儿子!快咬他!咬死他啊!快啊!”
谢老爷子:……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抬头仔细看去,他发现二弟面前的墙壁上,投放着谢家老宅的画面,视角很奇怪,他们似乎站在僵尸的那一边,目标是面前的所有活物。
妖魔头上顶着一个红色字体,显示精英、首领各种文字,而活人,就是白色三个字:普通人。
连名字都没标注。
操控僵尸的人在左上角标着头像,谢老爷子发现是他自己在妖魔降临时就已死亡的小孙子,此时他正在追着自己的老爹啃。
“你们怎可如此!”谢老爷子气得胡须乱飞,他逮住在一旁喊着加油的二弟,怒发冲冠道:“你们眼里还有没有孝道!还有没有伦常!”
“啊,大哥,您也来了。”二弟愣了一下,随后扯住谢老爷子的袖子笑道:“我们不是在害他们啊,我们是在救他们。”
谢老爷子吹胡子瞪眼道:“怎么说?今日你说不出个所以然,我定要敲得你脑袋开花。”
“是这样的,我们每感染一个普通人,他们的身体就会被回收,确保日后还魂还有肉身,陛下会放一具新的,我们可以操控的身体进去,这样我们混在僵尸群里,就神不知鬼不觉。”二弟说道:“而且我们每救一个人,我们的功德就会加一点,喏,您看,这边的数字是不是一直都在变大?”
他指向椭圆形侧边的一个大写数字,上面现在已经从拾陆变成了拾柒,说明有了17点临时功德。
谢老爷子思索后,首先丢掉了自己被冲击的观念和常识,避免他们崩塌,直接问道:“所以我们不能直接托梦或者什么告诉他们吗?”
这样让他们配合感染,效率岂不是更高?
“不能,我们附身的僵尸都无法说话,也不能告诉他们。”二弟摇头说:“妖魔的手段太多了,我们无法确保这些妖魔会不会搜魂和吐真之类的法术,况且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演技的,对死亡的反应足够逼真,我们才瞒得过妖魔。”
“原来如此……”谢老爷子冷不丁问道:“那谁咬的我?”
“我啊。”他二弟顺口秃噜了出来,“不然外人能知道那有个狗洞?”
对视之下,空气陷入尴尬的沉寂。
谢老爷子:“呵呵。”
二弟:“……”
为了避免更尴尬的情况发生,谢老爷子转过头,看向墙上的画面:“现在你们在干嘛?”
一开始他还安静看着,过了不久,谢老爷子就开始评头论足起来。
“哦对,他们跑了,终于知道不全部堵在祠堂里了……怎么现在才知道跑!蠢笨如猪!”
“对,那是我宝贝大孙,快把他啃了!他现在肯定是跑回房里躲起来了!”
“算了我自己来!大孙子别跑!”
第190章
谢家老宅之中。
谢家的长孙刚刚外出回来。
自从妖魔降世以来,谢家长孙谢长渊就在外开始游历,他知道这种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
他想给自己、自己的家族找到一条存续之法,修行之路。
在外修行的数年之中,他学了诸多武艺,一身武功出神入化,但对于妖魔而言,也不过尔尔而已。
有许多可以免疫物理伤害的妖魔,其它的,大多数都拥有比人类更强壮的身体素质。
谢长渊不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他的刀法出神入化,他的师父也说过,仅仅在人类之中,他的实力可谓第一流,距离天下第一人也不过一线之隔。
但也仅仅如此了。
人类的皮肉没有鳞甲,骨骼极其脆弱,内脏稍微受到损伤,都可能导致生命危险。
妖魔的自愈能力和防护力比人类强了太多。
很多伤势,人类挨着极伤,擦着即死,对于妖魔而言,连外面的鳞甲都不会擦破一点。
人与妖魔之间的容错率有决定性的差距。
谢长渊在外游历许久,最终心灰意冷,回到了谢家。
他见谢家前院和房中没人,听到后面祠堂有奇怪的动静,方才前往祠堂。
却没想还没来得及歇脚,就见到家中被妖魔入侵,除了妖魔,还有许多之前未曾见过的古怪尸体。
他此前从未见过这种奇怪的尸体,它们不畏惧任何刀剑,近乎没有弱点,还有极快的再生力。
谢长渊心里闪过一丝悲哀,人为什么活着的时候极其之弱,在死亡之后反而获得了之前没有的能力呢?
他眼睁睁看着被僵尸啃咬过的人,不过数个呼吸就被感染,只不过片刻,祠堂就仿佛地狱。
谢长渊护着族人,且战且退,僵尸分开了他们和蛇妖,现在两边都自顾不暇,蛇妖也被无穷尽的尸体淹没,甚至因为它的目标更大,导致围绕它的僵尸比谢家人更多。
很快他们便离开祠堂,谢长渊发现,只有斩断僵尸的头颅,才能打断它们的动作,让它们的再生能力消失。
谢长渊挥下一刀,喘着粗气再次劈开一直僵尸的脖子。
要精准从脊椎的缝隙里切开需要极大的力气和准确的判断,他又不是菜市场的刽子手,杀人一般都不会专门砍头。
从眼眶之中刺入是更好的做法,但他的刀是为了斩杀妖魔铸造的刀,太大了会卡住。
谢长渊护着自己的父母还有兄弟姐妹们,他双眼含泪看了一眼混在僵尸中的爷爷尸体,心中悲切。
爷爷一贯最为疼爱自己,若是爷爷知晓,他会在死后追着自己咬,恐怕会伤心得不能自已吧。
谢长渊看着面目全非的爷爷,暗自伤心道,同时心中又生出一股对这不公世道的怒火。
为什么只有人族如此?!
祠堂后面是谢家的仓库,坚固牢靠又有物资,十分适合暂时避难。
谢长渊尽量不惊动剩余的僵尸,想带着族人先去仓库取得武器。
却没想到自己的爷爷,也就是谢家老爷子似乎听到了什么动静,一瞬间从之前的迟缓变得敏捷了许多,他面朝谢长渊的方向,迅速锁定了目标,并以飞快的速度朝着他疾驰而来。
这速度完全不像一个正常的老年人,也不像周围的僵尸。
他甚至对附近的僵尸有一定命令的效果,原本各自为战的僵尸们一瞬间纷纷整合了起来。
看起来,似乎有些军阵的雏形。
谢长渊原本已经带着家族中剩下的人退到了仓库,正在试图关门,却没想到老爷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拿着一根枯树枝塞进大门侧面的门轴缝隙中,导致一边的门扉卡住无法关闭。
这僵尸居然拥有智慧!
谢长渊心下一惊!
……
地府,生魂聚集之地。
谢老爷子找了个空置的木质椭圆形舱室进入,刚一进去,他便被带着在一个空间里适应了一番,据说是什么新手教程。
例如身为僵尸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还有如何索敌,如何命令其它的僵尸……
等他从教程里出来,再次回到谢家的时候,他发现谢家人都从祠堂之中转移到了仓库。
也算他们有点脑子。
谢老爷子决定给他们瞧瞧什么叫老当益壮。
他现在的身体并非自己原来的,而是地府之主特意塑造的,具有充足的耐力,敏锐的听力和视觉,还有某种进化性的躯体。
谢老爷子瞅准时机,趁着他们不备,拿出自己当年参军时练出的全身本事,卡在他们刚刚进门,降低了部分警惕,又没有完全降低的时候悍然出手。
一出手便是绝杀。
如果他去正门前试图阻止大门关上,会被里面的人从门缝里精准杀死,但从侧面就不一样了。
没几个人会注意大门侧面还未关上时的缝隙,那里每个人在成长的时候都会被勒令危险不要去碰,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心理上的视野盲区。
谢老爷子卡住了门缝,一扇门没来得及关拢,瞬间防线崩溃,谢家人只好进入仓库的更深处。
“哈哈!姜还是老的辣!”谢家老爷子十分得意。
……
谢长渊已经领着剩余的人找到了武器,门口用沙袋和各种箱子货架堵塞起来,之前那个应该是谢老爷子的僵尸丝毫不见踪影。
灾难能让人更快的成长,更何况是在妖魔降临后活到现在的人。
谢家的壮年男子都在前方拿着长柄兵器格挡,剩下的壮年女性则拿着较为轻便的刀剑,寻找时机从中将武器穿刺进僵尸的双眼中。
他一直没能从进攻的尸群中找到谢老爷子,对此,他一直有些淡淡的不安。
那应该是还有人类智慧的僵尸……
不知道爷爷在知道自己死后,会具备智慧,还用这份智慧来对付自己,对付谢家族人,会有多么伤心。
他暗自想到。
“找几个好手出来,不要去前线了,以逸待劳,戒备老爷子……还有和老爷子一样的僵尸的袭击。”他开始下令:“前线开始准备轮换,我们一批批杀,总能杀得完。”
……
谢老爷子正在商量对策。
“这样下去不行,他们此时体力正是巅峰。”他对隔壁的二弟说道:“我们这时候过去,他们完全可以先找出我们,把我们杀了再去清理剩下的僵尸。”
“你说要怎么办。”二弟叼着根牙签道:“我都没什么意见。”
“以逸待劳。”谢老爷子提出了和谢长渊一样的意见,“我们现在以骚扰为主,让那些普通僵尸不间断袭击,但不要再一拥而上了,这样很快就会被消灭。”
“人的体力和僵尸不能一概而论,只要我们连续骚扰他们几天,他们就会露出破绽了……”
“我要多练练怎么操控更多的僵尸,我还记得好多军阵呢!”谢家老爷子兴高采烈:“我迟早要把我大孙子他们咬一口也带到这儿来!”
……
地上,人间。
谢长渊神情紧绷,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了。
因为谢老爷子僵尸的存在,这几天僵尸们再没进行过大股的进攻。
它们更多的是试探性的骚扰,而且毫无规律,有时候间隔一盏茶,有时候又半天不会来,持续得更无规律,有时候一个时辰都不止,有时候又象征性来那么一两名。
谢长渊感觉更不妙的是,它们之间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谢家,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在持续四天的骚扰之后,谢家仓库的阵地终于被攻破,食物也被僵尸抓破,混杂了鲜血,已经无法再进行食用。
谢家人双拳难敌四手,谢长渊面色麻木的砍了自己熟悉的不少人,还有许多是后来被感染的,他们爬起来之后,往往都会更加狂暴。
谢长渊最初还不明白是为什么,直到他自己被许多僵尸围攻,他父母还一副不咬到他不罢休的样子,谢长渊看着一片狼藉的谢家,还有自己周围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独自站着的模样,最终放下了刀。
他放弃挣扎了。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他并没有被群尸分尸,而是谢家老爷子上来,轻轻啃了他一口。
下一瞬间,他来到一处陌生的地界。
绯红的鲜花盛开到视野尽头,他的家人们都好生生的站在路边等他。
谢长渊恍然之间,明白了这里是哪里。
他仰天长啸,发泄着自己无尽的悲伤和难以言说的喜悦。
不论如何,他的家人们都在这里,他们终将在地府团聚。
他走向自己家人的方向,微笑着说:“走吧,我们是同日死的,应当可以一起投胎。”
“谁跟你说我们死了的?”他的母亲以手绢捂脸,小声说:“不吉利。”
谢长渊无奈笑笑,只当她是还没接受这一切事实。
他转过头,看到了在路边慈祥微笑的谢老爷子。
“爷爷……”他走过去,静静的看着这位老人:“您辛苦了,您等很久了吧……”
他没有再说下去,生怕爷爷听到自己所说的,他死后的所作所为,爷爷会伤心。
结果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长渊啊,你很好,要咬死你真不容易!”
谢长渊:?
“对啊,你也太强了。”他父亲也走过来道:“你刀法真的出神入化,我都被你砍死了好几次。”
谢长渊:??
“要不是我把你的粮食毁了,我估计你还得继续活好久。”他母亲走上前说。
谢长渊:???
所以……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他的表情一片呆滞。
有已经弄清楚情况的谢家人上来给他解释了一切,谢长渊的表情变化莫测,最后他说:“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天才的想法。”
除了天才到显得脑子有坑,以及格外废人之外。
谢长渊还被他们带着看了新出炉的功德兑换表。
原先这个是没有的,在前几天才被贴上,据张贴的差役说,阴天子认为明白自己能得到什么,是一个良好的激励手段。
上面写着各式各样的出身,以及成长之后的命格。
他们回去过完自己的今生之后,再转世,就是自己选定的命格。
农户之家一千临时功德,小康之家三千临时功德,还有更为详细的,例如出身贫寒之家,但自身经商天赋出众,出身王侯之家,但资质平平之类的……
谢长渊仔细看去,发现上面没有写乞丐、孤儿之类的身世,也没有写任何贫寒饥渴之类的生平。
如果……
他忽然有些不敢置信。
如果这上面的一切都能做到,那最低最低的出身,也会起码不愁吃穿。
谢老爷子看着他,肯定了他的想法:“是的,这是一个盛世。”
“如果人人饱足,人人富饶。”谢老爷子脸上一派期待之色:“这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盛世。”
“长渊啊,你手中的刀,有了用武之地。”他看向谢长渊,认真道:“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为这个世界搏出一个未来。”
有人许诺了他们一整个盛世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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