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山脉与田野之间响起激昂的乐声。
熟悉的旋律在碧蓝的天空与河流之间回荡。
这是他们每一个人都从小学习的歌曲，或许长大之后许久都不会唱起，但每个人都能回想起熟悉的旋律。
此刻它来自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国度。
【“这便是我们的证明，接下来的视频是我们竭尽全力录制的，它还在不断消失，所有的问题请稍后再问。”
一曲终了，顾诗重新露面，她没有理会任何弹幕，直接开口道：“此曲我敬所有英烈，你们有一群赴汤蹈火的先行者。”】
天幕之上，视频画面徐徐拉开播放。
赵思佳让所有班级同学全部去操场观看，比起挤在窗边有安全隐患，还不如找到更为空旷的地点。
他们见到了袁老师。
天幕之上，袁老师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它会摧毁任何载体，我们根本无法在任何载体之上记载信息。”袁老师看着自己面前的材料，从玻璃到钢板，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磨损。
“恐怕只有肉身才能承载信息。”另一位看着更年轻一点的女教师道，“只有身体受到的损毁不会还原，我们恐怕得在身上留下永久性的损害才行。”
“我们来吧，我们都是60多岁的老年人了。”袁老师说，“整个留言组大部分都是密码学专家，那些年轻人就不必参与这种事了。”
“老师！”】
赵思佳看到了自己，她跟在袁老师的身边，满目悲戚。
【“如果所有人都想活下来，这个文明就会死。”袁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现在轮到我们牺牲了，如果你能看到这一份信息和记载，就继续我们的事业，解读所有遗留的信息吧。”
“现在开启最终计划，代号：告死者说。”
这项计划充斥着人类走投无路之后，穷极想象的想象力，和最勇敢的一批人自己的牺牲。
他们要确保给自己造成在第十二轮开始之后，就会立即死亡的伤势。
他们了解自己的国，和平时期有任何人死去，必定会进行严谨的调查和侦破。
命案必破。
——此为花国的规则。
能打破规则的，只有规则。
袁老师来到他自己要求的准备室，准备室内没有任何人，只有他自己清单上要求的所有东西。
为了避免无辜者的死伤，他要的只有原材料。
袁教授配置出□□，然后默数着时间，一饮而尽。
他面前的倒计时上，距离最后的时刻，还有五分钟。】
“为什么你们不能直接告诉我们？”
“你们连这些都可以记录下来，为什么不能直接记下来他们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
弹幕上果然出现了质疑声。
顾诗摇了摇头说：“因为在规则之中，场外提示到这种地步已经是极限，再进一步，就算是作弊。”
“我们也做不到这一点，虽然不会有人因此而死，但所有记载的存储载体会全部烧毁。”顾诗露出身后所有坏掉的器材，在乐队的方阵之后，是堆积成山的各类摄影器材。
那全部都是为了刻录下他们的影像而损坏的东西。
“这便是真相，无可掩盖，无法被任何力量阻挡的真相。”年轻的女战士道，“我们在记载它！间隔了一个世界来见证它！”
“你们的世界恐怕会在这个时候用尽一切力气来合理化他们的死亡，除非有足够多的人意识到，这并不合理！”
是的。
这并不合理。
如此之多的人，费尽心思来舍弃自己的生命，还是如此微妙的数字。
十二人。
他们后背的皮肤残缺，瞎眼耳聋，同时还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们为这个世界新的开局敲响警钟。
解剖照常进行，最优秀的法医也在刚刚死去，换上的人是她的副手，也是她最好的学生。
她的学生也早已人到中年，看上去神情肃穆又坚毅。
他和其他法医一起，将按照次序解剖所有死亡者，找到他们身上所有的线索。
线索出乎意料的好找。
当他打开胸腔，露出肝脏之后，便见到了肝脏上还在渗血的文字。
这是用激光在肝脏之上铭刻下的文字，一行数字。
他并不知道这数字有什么意义，但本能让他瞬间背了下来。
紧接着发生的事令他汗毛倒数，只见死人的肝脏在他的视线落上去的一瞬间，便开始了愈合。
上面泛着血珠的数字顷刻间消失不见。
和滑动的血珠一同，他额头的汗水也一起滑落了下来。
——让人付出生命传递的，便是如此严苛的条件啊。
在另一人的胃中，他们找到了一本书。
一本由人皮缝制的书。
后背皮肤上的缺口刚好和这本书能对得上。
翻开之后，里面没有具体的文字，只有目录。
赵思佳参与了这份解谜工作，和她其他的老师一起。
目录是提示，尸体上发现的数字核对之后，他们发现不是页码，而是时间。
烧毁所有书这项计划实在太不靠谱，他们在情急之下，换了另一种——
《贝尔兰旅游攻略》
《巴士的发展历史》
《贝尔兰河风光图册》
加上肝脏上的数字，合起来便是：贝尔兰市中心，巴士将在4月3日15：51坠落贝尔兰河。
刻下数字的医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寻找书籍的图书管理员也不会知晓他们每个人分散寻找的书籍是什么意思。
会死去的，只有整合信息的那些人，也是决定了牺牲的那些人。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简单明了的谜题——毕竟传递它们的人，是费劲千方百计想将这些信息传递出去。
确定这一点之后，他们按照死亡时间，将所有会发生的事进行了排列组合。
首先是第一轮验证，贝尔兰公交车坠河事件。
贝尔兰河附近，所有公交车都在这一时刻紧急停运，道路被短暂封锁。
不明真相的司机狂按喇叭，但依旧不得寸进，抬头看去，前方的道路上堵了长长一串车辆。
“怎么，什么情况？”
“好像是抓逃犯吧，这个架势……”乘客不太确定的说，他们看到了许多摩托从缝隙里涌现，然后爬上他们的公交车。
乘客们纷纷双手举起，连手机都不敢放回兜里。
“下去，都下去！”上来的治安员们纷纷驱赶乘客，等所有乘客都下去之后，他们对车辆进行了仔细的检查。
刹车的连接线只有一点点相连，距离断裂只差一个小小的巧合，而原本的时间之中，今天就应该是它的终末。
连带着上面的28条人命一起。
但幸运的是，有一群人拿生命换取了未来。
有三条信息是关于验证的，除开公交车坠河之外，还有某处化工厂爆炸的事故和特大连环车祸。
隐患被一一排解，每一项都得到了验证，却没有任何人的心情轻松起来——每一次验证都是印象的一次加深，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强制让这份事故变得合理。
它们是真实的，就说明最不可思议的事也是真实的。
——国运规则怪谈直播间，将在明天开启。
随机抓取人选，随机出现的怪谈……唯一能做出准备的，就是现在把他们送来的攻略全部记下背下，然后直接进行迁徙活动。
现在这个世界，所有国家加起来的幸存者数量为二十亿人，二十亿的迁徙，不是短短时间就能办到的。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高空之中，顾茵与巨大的兽遥遥对望。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第十一轮过后，张燕燕长出第一只眼睛，却没想到，她长出的是翅膀。
单独的、仅仅只有一只的翅膀，看上去仿佛飞燕。
“你不打算看这个世界吗？”顾茵意有所指的问道。
“没有必要。”张燕燕发出了嘶哑的声音，仿佛是万千只野兽的嘶吼，嘈杂而浑厚，“我不打算看这个世界，正如他们无人看我。”
“我想离开这里，也只想离开这里。”她冷淡道。
如果张燕燕带着所有的规则离开……这个世界毫无疑问，也会陷入慢行的死亡。
顾茵问：“也就是说，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你都不会阻拦我？”
“与我无关。”张燕燕道，“人类自己招致的毁灭，理应由他们自己承担，至于你……”
她摇头，直接道：“我没办法影响你，只要你不阻挡我离开，随便你。”
接着她嘲讽道，“你记得别被他们反咬一口。”
“我明白了。”顾茵点点头，银白色的飞行器发出清亮的合成音：“接下来，拂晓将正式入场。”
“那么，要打个赌吗？”她笑着问，“以拂晓之名——这个世界和你，我都要了。”
金红色的光芒于空中出现，这是一份契约。
“我将肩负整个世界的重量，与你立下最后一项赌注。”顾茵道，“上一轮他们拜托我的事，可不仅仅只有与另一个世界的联络而已。”
“你想做什么？”
“拂晓是横跨无尽世界的救世组织，他们得到了我们的注视和认同。”顾茵没有正面回答，她说：“所有一切都将在这一轮被清算，这个世界会诞生新的规则。”
“这个世界必将得到拯救——这是拂晓的誓言。”
张燕燕没有说话，也没有回答。
她只是抬起了仅有的一只翅膀，然后将整只兽蜷缩到巨大的翅膀之下：“随便你。”
……
下方，规则怪谈世界。
最快处理规则怪谈的方法，就是遵照规则，让所有违规之人按照法律受到处罚。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世界大部分区域成为沦陷区之后，现在的部分已经是迁徙过一遍的区域了，里面的人口除了少数几个国家，其他国家都如同贫民窟一样。
摄像头缺乏，执法者缺乏。
清查案件，整理证据，再找到犯罪嫌疑人……加上成年累月下来的旧案，这种事的完成需要以年来算。
在和平时代，这都能算是一项大工程。
更别说墨国那种几乎是军阀一样的大毒-枭了。
再加上现在还得迁徙人民，一旦开始迁徙，就是极大的混乱，那些犯罪嫌疑人将隐藏得更深，更难以寻找。
花国等几个国家都开始了焦头烂额。
同时进行所有事项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后勤就是巨大的压力。
所有国家的领导者都几乎为此焦虑到瞬间白了头。
“滴——滴滴——”
就在此时，他们原本关闭的电脑自己打开了，上面浮现出一轮海平面上的太阳，泛着破晓之光。
“在十二轮，我们是初次见面，请允许我先行介绍一下，我是来自拂晓的星辰多莉丝·白银。”非常温和有礼，同时带着冰冷的无机质感的声音响起，“拂晓的具体资料已经发送到邮箱，请注意查收。”
花国领导者们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望去，见鬼一样看着压根就没有物理联网的电脑。
“时间紧急，具体事项我已经安排完毕。”一位穿着纯白色修女服的圣女出现在电脑荧幕上，“现在所有相关工作由拂晓接手，请你们配合撤离，人间万道集团将负责所有后勤处理。”
花国领导者团体面面相觑，他们在最后一位死者身上信息，得到的是四个他们没能看懂的文字。
[等待拂晓]
他们还在商讨拂晓到底是意象还是什么暗语，结果没想到拂晓是一个……组织？
而且还是个意外让人感到强硬的组织。
他们还以为这种救世意象的组织会更加的……温和一点？
钢铁的圣女没有开口，音响甚至没有传播出声音，他们在一瞬间低头，见到自己的手机上出现一个全新的好友，此刻她正在发送一条条短信。
每个人收到的短信通知都并不相同。
国防军人：“请召集所有现任军人以及执法人员，并召回所有退役士兵。”
后勤部长：“在以下坐标等待人间万道集团的到来，并达成所有必须资源的接洽，还有在账单上签字。”
治安部长：“所有案卷卷宗我们都已经先行阅览并分级，卫星正在对所有嫌疑人进行定位，预计三分钟，请在军队集合完毕后，按照我们的路线实施抓捕。”
她直接指挥了所有人。
“请看到消息并接受的人在后面回复：‘收到’或‘了解’。”
“文字或语音皆可，所有没有在十分钟时限内发送信息者，我们将视情况放弃救援。”
“文明的存续并不以单纯的个人或国家为基础，请记住这一点。”
拂晓的态度，强硬到出乎所有人意料。
还透露着十分的雷厉风行。
他们并不知道，拂晓将这一过程直播了出去。
巨大的天幕席卷整个世界，动荡的末日之中，绝对的力量带来了安心。
——也带来了恐惧。
黑国。
某个军阀驻地。
“谢特！我们还有这么多货物！为什么就不行！”毒蛇帮的老大骂骂咧咧道，“拂晓要求我们放弃所有货物，并且放下武器双手举起走到空地投降！”
“这是干什么，就连我们国家的大统领都没有这个资格要求我们做这个！”
黑国，一个毒PIN和□□猖獗的国家，这个国家的大统领，只要敢提出任何反对毒或者禁-毒的话题，哪怕是疑似有这个倾向，都会背后身中八枪死于自杀。
这些带有成瘾性的花朵是他们重要的经济来源，没有任何一个治安官、网红、乃至大统领敢对他们说类似于销毁的这种话！
“只不过是一个电子碧池而已！我们会自己处理，把你们提供的后勤物资直接给我们，我们现在就走！”
毒蛇帮的老大洋洋洒洒回了一大串，但他没得到任何来自多莉丝的回复。
他得意的哼哼着放下手机：“嘿，只不过是装神弄鬼的东西，我看有哪些傻逼会相信她。”
正在他得意的时候，厂房的门外一众小弟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他们神色惊慌地指着天空：“老大！天上！天上！”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毒蛇帮老大不满地出门，抬头向天上看去。
他看到了巨大的幕布，以及世界地图。
上面以国界划分，各个城市和聚集地都分散成小点，一位神色冰冷的修女站在一旁，整个天幕的布局看起来十分像天气预报。
但和天气预报毫无关联。
所有国家内部的地点只有红绿黄三色，在右上角还有个十分钟的倒计时。
绿色代表援助，红色代表清除，黄色代表放弃。
巨大的天幕还可以按照观看者内心所想进行缩放，几乎是精确到每一条街道。
毒蛇帮老大隐隐有不妙的预感，随着倒计时渐渐清零，他的预感也愈发强烈。
他刚刚好像……惹到了一个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庞然大物。
汗水从额上滑落的时候，他的手机也在同时震动起来。
白衣的圣女双手束缚着荆棘，此刻她手上流出的血液看着并不像是她自己的，而是旁人的。
让人无端的心神不宁。
紧接着，毒蛇帮老大看到这位哪怕在二次元皮套之中也算得上惊艳的女性开口，内容让他一瞬间便暴怒起来——
“毒蛇帮拒绝拂晓的提议，进行第十一□□绩筛查……抢劫、杀人、非法占有等十一条罪名暂未清算，按照规则，符合物理清除规则。”
多莉丝淡薄的嘴唇之中吐出冰冷的话语，“开始执行。”
“该死！你怎么敢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执行！”作为黑国的帮派，除开那个管制最严的大国他不敢招惹，因为大多数时候收益和风险并不对等，但其它的国家，就没有他不敢走货的地方。
已经被毒PIN损坏的大脑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暴怒之下，毒蛇帮老大吼道：“我要找到你！把你卖进毒虫的窝里，然后再把你一寸寸碾碎做成花肥！”
多莉丝只是冰冷的看着他，她流动着数据的双眼部位带来令人颤栗的非人之感。
很奇怪。
生物的警觉让他闭上了嘴。
他看着多莉丝，不像是看着一个黑客按照程序念出台词的虚拟皮套。
而是看着高天之上的群星，而群星正在自己面前缓缓塌陷——
多莉丝高速处理着所有事物，同时对所有她判定为无需拯救的人亮起红灯。
远处，她的服务器基站飞快运转，发出轰隆作响的声音，为了让她散热，空调正在大功率运转。
除开黑国之外，三不管地带的国家，故意生出反骨的混混，还有许多出于各种心态的人们，都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她发出的最终短信：
“最近的导弹检索完毕。”
“系统认证完毕，已接管。”
“目标点确认，全火力覆盖，发射。”
隔壁的米国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到自己的弹药库存量在不断减少，在胳膊的黑国炸开一朵朵烟花。
而黑国的防空系统就跟不存在一样，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这种场面几乎令人毛骨悚然，每一个负责的人员都只能眼睁睁看着电脑页面上飞快跳出各种弹窗，时刻都在变化的密码都在自己输入。
如果说阳炎、拂晓的太阳，炽阳的骑士，是驱散一切阴霾，给人类带来希望的太阳，魑魅魍魉的克星。
多莉丝·白银，拂晓的双子星，作为虚拟生命，她是所有人类科技产品的终结，也是足以令所有人都感受到畏惧又切实存在的恐怖。
她是能号令苍穹陨落的星辰。
无数拒绝了她信息的人在此刻感受到了这一点——
那些如同黑雨一般落下的导弹在向他们涌来，仿佛苍天被黑雨倾覆，再也不堪重负。
而另一边发射的国家，则看着自己打算在灾难之后，重新掌握话语权的武器在不断清空。
她似乎知晓一切，也似乎掌握一切。
所有的摄像头都如同她的双眸。
缚手而蒙眼的修女啊，她到底是不忍见到这人世惨剧，还是在通过摄像头看着这世间无数忏悔？
“快按接受！”反应过来的国防部长声嘶力竭的喊道，他现在的电话近乎被打爆，“快点，现在按接受！”
他不敢说出来，但他刚刚收到的消息——多莉丝连核武器都接管了！
“滴滴滴——”
不知道何时被打开的手机闹钟响起了时间终止的声音，此起彼伏，喧嚣不停。
蒙眼的修女在天幕上露出微笑，被划分成五颜六色的国界就如同教堂之上的彩色玻璃，在她身后成为圣母的背景。
她就像是倒挂在天空之上的圣母像。
“时间到，现有的26个国家，你们得到了拂晓的认可，拂晓将与你们同在。”
第212章
最初的质疑烟消云散。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那恐怕会是人类历史上结束最快的战争。
她在瞬间将世界划分成拯救和放弃两个部分。
十分钟过后，天幕消失，所有的电子设备都同时启动，从红绿等到摄像头，从电脑到手机。
她对世界重新进行了一次统筹。
何等庞大的计算力。
所有对此稍有了解的只有震惊。
奉命对多莉丝做出解析的黑客们都得到了一份文件，一份关于初级AI技术的文件。
文件最末尾还标明，她并非AI，你们可以安心发展AI。
所有人都在同一时刻心服口服。
对多莉丝的解析只是不想束手就擒，所有具备能力的国家都会如此去做，但这位被研究的圣女直接赠送了他们一份文件……
所有国家的黑客在和自己的顶头上司解释过后，都做出了同一个评价。
她对于人类，是足以毁灭世界的天灾。
她有这个能力在规则怪谈降临之前毁灭所有人。
但她不光没有，还赠送了一份初期技术架构！
经过验证，这份技术虽然只有一半，但可行性极高，如果能成功度过这次灾难，他们的人工智能水准完全可以上一层楼。
电脑和手机开始自动下载和安装程序，有这份文件打底，加上根本阻止不了，所有人都看着新APP下载安装。
APP的名字，叫做《大灾害预防演练》。
登录进去后，根据分级，每一级能看到的内容都不相同。
她贴心的给所有国家最高领导发布了备份，足足有几个G的大小，里面的内容甚至精确到了个人去做什么。
点击每个模块，会有最简单的解释说明。
拂晓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只需要他们在这份文件的最下方按下开始按钮。
“令人难以置信的后勤安排……”
“这个世界反正明天就会迈入毁灭的倒计时，不会更糟了，是吗？”
“怪谈清理计划——开始。”
……
赵思佳的父亲赵光明是个普通的基层公务员，他们今天刚刚紧急开会，会议从以往的两小时起步变成了几分钟，唯一的条件和要求便是遵照刚刚自动安装的APP的行动。
赵光明以为这个APP是什么新出的小程序和联络软件，他也没怀疑，每次有什么大事都会新上线一个小程序，他原本还在等待上级下达指示自己做什么，下一瞬间他的手机就收到了APP消息。
[16:01开车去人民路接站在路口的三个人。]
后面紧跟着的是领导的短信：计划已批示。
赵光明百思不得其解，但他选择听话。
在短信中的时间，他开车准时来到人民路，在路口见到了三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人，其中一人手上拎着一个很长的提琴箱，他不禁多看了几眼，和照片能对上，他便停了车。
来到路口等车的三位治安官还没等多久，就见到一辆小轿车从道路尽头驶来，踩下刹车的时间，和他们短信之中收到的时间一模一样。
他们在APP收到的信息是：[16:12去人民路路口等车。]
手机一阵震动，发来一张监控摄像拍摄的照片和一句话：[上车。]
和照片对比过后，治安官顿时明白了，这就是短信中说来接他们的车。
同时赵光明也完成了对比，他打开车门和后备箱，让三人上车后，手机像自动侦测到一样自行打开，地图软件自动弹出，并显示了地点。
“这是我们的目的地。”一位治安官看完手机后说。
他开车过去，路上和坐在自己车上的三位治安官聊了起来。
赵光明问：“现在真神奇，我是被临时征召的，这APP是新出的约车软件？车是你们约的吗？”
“不是，我们的上级也是让我们跟着消息提示走。”治安官道，“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自己要去干嘛。”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在一步步接到短信的警匪片里，你们不觉得吗？照着短信一步步走，显得很有电影感。”赵光明乐呵呵道，他所知的东西并不多，花国此前受到的冲击并不大。
“嗯。”治安官的话很少，他们身上有一种凝重和惶恐交织的神色。
他们知道的很显然比赵光明要多，比如现在指挥他们的是谁。
一个疑似高级AI，连活人都算不上的存在，几乎手机里的所有消息和浏览记录都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在他们看来，他们是在迈向茫然未知的前路。
导航的目的地是一座荒郊野外的废弃工厂，在向内行驶到尽头后，下车步行17步，他们来到一处水泥地前，这块水泥已经开裂，水泥的缝隙里盛开着黄色的蒲公英。
除开他们之外，车辆行驶的轰隆声飞驰而来。
他们顺着看过去，在道路尽头驶来的，是一辆……工程车队？
准确来说，是一辆挖掘机。
从他们身后跳下一队民工打扮的人，都是平日里接市政工程，整路修路的那些人。
“我们收到的短信是让我们来这里，把水泥挖开。”工程队解释道。
治安官们收到了同样的短信，不一样的是，要求他们用执法仪录下全程。
短信刚刚看完，页面上便弹出一个通话邀请，陌生的电话被自动接听。
“喂？喂你们好。”说话的人是一个略有些颤抖的女声，在明显的深呼吸后，她的颤抖平复下来，她说：“我要报警。”
“APP告诉我，这是我最好的机会，现在，我要求案件重启。”女声说着说着，变得坚定起来，“十二年前，我的父亲离奇失踪，当时没有找到我父亲的尸体，案件暂时封存，但现在，如果能找到尸体，这个案子便可以再次立案！”
在场听到声音的众人低头看向摇曳的蒲公英。
“我不知道这个APP是什么回事，但是……”女性的声音激动又决绝：“我十二年来都没忘记过这个号码——案件编号20021205号。”
电话声中，挖掘机来到预定的位置前，一人上前折下白色的蒲公英种子，将它吹入空中随风飘散，再拔出缝隙之中的蒲公英。
“十二年前，我父亲是一名中学教师，在一个晚上他留校加班之后失踪，学校没有给我任何答复，你们也没找到任何线索。”电话之中的女声无比冷静，也透着无比的绝望。
挖掘机沿着缝隙撬开水泥，将之挪放一边，随后几次升起降落，挖开一个大坑。
“现在，有人告诉我，他的尸体就在你们面前，我不知道你们在哪，但我稍后会去治安管理所一趟，带上我的母亲一起！”
电话挂断。
沙土之下渐渐显露出一抹蓝色。
是即将腐化的，塑料膜的颜色。
有人包裹着一具尸体，在废弃的工厂藏尸十二年之久。
没人知道多莉丝是怎么找到的，他们的手机恰到好处的弹出相关卷宗，当天下了大雨，没有那么多摄像头的年代，所有线索早已被淹没在时光之中。
工程队发现真挖出了一具尸体的雏形，他们并不惊讶，而是直接停止动作，把剩下的部分留给了治安官们。
这已经是他们来到的第二处，他们已经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挖掘出所有无名的尸骸，让公理还他们正义。
工程队挥手行了一个军礼：“我们的任务到此结束！你们加油！”
APP再次亮起，鲜艳的红色未读跳出，表达着无声的催促。
秩序无声诞生，每一个人都明白了自己要做些什么，一切都井井有条，逐渐失去的秩序在每一颗齿轮的咬合之间逐渐找回。
治安官们也有了新的任务。
[十二年前，工厂翻修，承包学校操场的施工队是同一个老板。
被害者在晚上加班时见到施工队偷工减料，被包工头用锤子砸死，随后包工头将被害者带来此处，用水泥掩盖，毁尸灭迹。
凶器位置：移动中。
凶犯目前位置：请点击。]
“凶器为什么显示的移动中？”一名治安官十分不解，这凶器已经十二年了，怎么今天恰好开始移动？
门口再次传来车辆行驶的声音，工程队与一辆警车擦肩而过。
治安官们抬起头，见到了熟悉的同事。
法医道：“我们来接手现场和联络受害者家属，你们赶快去。”
治安官奇怪道：“为什么最开始不是你们过来？”
“诺，凶器在这。”法医拿起手中的证物袋，里面是一把已经有了腐朽痕迹的锤子，“我们刚刚去附近鱼塘拿的，那里有个钓鱼佬跟着指示去钓鱼，第一把就钓到了锤子。”
治安官：“……”
连钓鱼佬都能用上，真是厉害了。
文件在APP上不停冒出，各项文件已经齐备，所有手续均已经办妥，最后的一张，是一份逮捕令。
发现尸体，案件启动，找到凶器，追捕凶手。
不过23分钟，案情进展直接快进到最后一步。
这效率快到他们有点蒙。
但有一种莫名的合理。
这些事的发生，都遵循着规则。
世界的发展是一种必然，在一万三千多条规则之中，便写着规则会随着时代效力减退的条目。
而最初的人们没有想到的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历史的真相被掩盖之后，规则就成为了许多人眼中无用的束缚。
多莉丝将这些规则重新激活，然后运转。
从意识世界的深处看去，人间重新充斥着秩序之美。
赵光明带着众人来到新的地点。
终点是一座大厦，短信要求他们来到12楼的卫生间，然后静静等待。
会遇到什么，会发生什么，完全无法知晓。
好在他们现在已经不会恐慌，知晓了自己要做什么的一行人，小心调整着自己的站姿，好确保能完成信息上的无人发现。
等待的时间并不漫长，焦虑尚未完全占据他们的脑海，他们就收到了下一步的指示。
[从厕所窗口往外看，架枪，在对面小孩子丢石头的窗口，对准窗帘从上往下数第三朵花。]
[电话铃声响起之后，根据暗号“鲜花盛开”开枪。]
……
朱大强在家和老婆一起收拾着东西，他早年做过包工头小赚了一笔，现在已经是小有身家，这些年来，他不光开了一家饭店，还已经结婚生子，在外人眼中，他已经是成功人士。
他的手机也安装了那个奇怪的APP。
每个国家在之后都立刻为此进行了背书，没有任何普通平民意识到自己需要做的并非是政府的紧急疏散，而是来自于一个虚拟生命——多莉丝的完善安排。
这其中有些人除开[收拾东西，准备疏散]之外，还有别的任务，像朱大强的邻居，一个喜欢钓鱼的钓鱼佬，在不久前出了门，说是安排要去钓鱼。
除开这个之外，还有各种杂七杂八完全无法让人理解的任务，朱大强自己接到的，是在数分钟之后打电话，并说出“鲜花盛开”这几个字。
他不是很理解，但周围包括他老婆在内都或多或少收到了其他指令，业主群里都是这个氛围，他丝毫没有怀疑。
时间渐渐过去，很快来到16:31分，再过几分钟，就是他要打电话的时间了。
朱大强解开手机锁屏，等待着时间跳转，他刚刚拨通那个电话，还没等他说什么，他家的窗户就传来了破碎的声音。
楼下喧嚣声传来，是附近的小孩子。
他举着手机走到窗前，大吼道：“你们这些王八蛋在干什么！”
下面的孩子都是初中生模样，他们闹哄哄的，手里还拿着砖头和石块。
一眼看去就是他们砸了自己家的玻璃！
朱大强十分恼火，刚要开口骂人。
就在此时，他的手机里传出询问的声音：“那个，请问你要说什么？”
“我要说啥来着，哦对。”朱大强挠了挠头，“鲜花？盛开？”
人在打电话的时候，因为注意力被分散，会做出许多无意识的行为，如果在这个时候递给接打电话的人东西，他们会看都不看就接过去。
因此，朱大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站在哪里，他也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所站的方位有问题。
因为枪已经响了。
从上往下数第三朵花被染成瑰丽的血色，鲜花盛开。
这个时候，屏幕上迟来的任务介绍才不疾不徐地展露出文字。
[根据特殊战时条令，案件编号……犯罪嫌疑人，证据确凿，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执行完毕，善后开始。]
朱大强的老婆听到了枪声，她一声尖叫，从卧室跑出来。
客厅的玻璃窗前，窗帘随着微风摇曳。
哪来的风？
女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到地上躺着一个人，他的后脑勺流出一滩鲜血。
死了？
朱大强死了？
女人深吸一口气，她回想起自己收拾衣物的时候看到的东西，还有刚刚APP上面给自己发来的文件。
那是一份十分完整的证据。
是面前的这个男人出轨五年，并在外面育有一私生子的证据。
她现在恰好是最为愤怒的时候，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随着外面火葬场的车辆经过愈发高涨。
啪。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就像是泡沫被戳破一样，女人极其冷静的过去打开了门。
她见到了治安官。
他们几人看起来有点犹豫——本着听从命令开了枪，但其实他们现在也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三人对视一眼，他们还在想怎么解释，被害者家属就自己先表示不追究了。
女人的样子看起来几乎是冷静的过了头，她甚至什么都没问，只是用看垃圾的目光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道：“不好意思，他刚刚撞在玻璃上暴毙了，你们能帮我联络一下刚刚过去的火葬场车辆吗？”
“立即火化。”她擦干眼泪，坚定又决绝：“我不准备追究任何东西——直接火化吧。”
沦陷区。
某处学校的残骸。
所有程序合法执行，当死者的灵魂得到告慰的时候，怪谈的规则便不足以支撑残存的怨念，笼罩在操场之上的浓雾也随之散去。
从高空低头看去，能见到沦陷区的浓雾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
第213章
顾茵肯定了这一份规则，并选择遵循这一份规则。
这个世界以规则为基础建立，并以此诞生。
以多莉丝为媒介，她以个体为单位，让整个人类社会作为齿轮转了起来。
每个人都像是机械钟表之中的齿轮一样，和另外一个人严丝合缝的紧密咬合在一起。
没有任何一个人作用多余，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做了无用之功。
连人心与反应都计算在内的极致，让世界上许多深埋在地下，甚至至今都让人没有得知的不解悬案得以告破。
多莉丝在上一轮的时候，就找到并且记载了大部分的案件，随后她在这一轮开始，便带着那些无法在现实之中得到解法的案件，进入了意识世界之中，在记忆的深海中翻看过往记录，顺便计算安排所有人的行动。
现实世界，顾茵和她的两个AI在查找所有通话和关键词，主要依靠AI查找，她负责大方向的把控。
只要根据沦陷区曾经出现过的案件和失踪人口，把区域所有信息全部都看一边，那就什么都找的出来。
包括电话短信、社交媒体、车票和酒店登记……
凡有所为，必有遗留。
但这是人类没办法做到的庞大工程量，顾茵抓了两个壮丁，她现在的服务器群已经开始冒烟了，她紧急加了制冷，又加了几组服务器。
没有最高代表能选择接受的第三世界国家由拂晓的后勤组织，人间万道集团接手。
其中米国等联邦制国家，他们有的州选了接受，有的没有。
没有的那部分之中，多莉丝只发了撤离点位置，她的算力是有限的，这部分无需她帮助的地区，她自然会选择节约。
花国，天京。
治安总局从未见过的破案事件刷屏开始发生。
花国虽然有命案必破的规则，但有些时候没有尸体，自然也找不到命案，就算找到了尸体，走访摸排和调查，都会花费很久。
现代社会之中的高智商犯罪和手法犯罪极少，多数都是激情杀人，这类事件有足够的摄像头就能破。
但没有尸体，以及受害者无法报案的案件依旧很多，他们大多数都属于失踪人口，死亡也悄无声息。
就在这一天，各式各样死法和各种不同死亡时间的尸体被翻找了出来，其中贡献最大的并非是紧急征调的军人——他们都是去逮捕嫌疑人的。
找到尸体最多的是户外活动者，包括驴友和钓鱼佬。
他们的活动区域和抛尸地点有许多高度重叠，都是人迹罕至之处。
有当地的治安员还想包庇，但他没想到他的包庇也属于多莉丝计算之中的一环。
过来紧急增援的军人在他做出暗示的下一分钟就拿到了证据，没超过三分钟就将人直接拿下。
曾经被践踏的规则逐一被修复。
规则的毁灭是漫长的时间，修复是众人的旅程。
启动战时条令后，一切加急从简，多莉丝的安排没有任何违规，全部遵照章程，合理且合法。
火葬场的锅炉一刻不停的燃烧，监狱的牢房中，狱警上一秒还在因为位置不够而愁眉苦脸，下一秒就收到了高低床工厂送来的床铺。
让死者死，才能让生者活。
普通人收拾家当前往防空洞和避难所，工厂生产加急订单，一部分人被直接征用，他们所会的各种技能都派上了用场。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这世上没有无用之人。
摒弃一切换来了极致的高效，怪谈的沦陷区在肉眼可见的减少。
规则怪谈直播间没能开办起来。
卡在直播开始之前，多莉丝清理了所有高等级怪谈区域。
剩下的区域，按照怪谈等级的划分，多在C和C级以下。
天幕之上，规则怪谈直播间几个血红的大字出现的时候，它少见的卡壳了。
它没能检索到合适的怪谈。
“我赢了。”顾茵的声音从扬声器中传出，她的面前依旧是巨大的兽。
张燕燕抬起头，她侧耳倾听片刻，点头道：“确实，这个世界上的嘈杂之声减少了许多。”
“不过还有一个最大怪谈正在酝酿，它的范围似乎是……整个世界。”张燕燕转头，用空洞的双眸看向顾茵的位置，“也包括你。”
“无所谓，我知道这个怪谈名为什么。”顾茵感受着拉扯感，她没有任何的抗拒。
悬停在天空之中的直播间终于开始继续运转，但它上面显示的文字并非是之前的任何一种，而是两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文字——
拂晓。
顾茵的身份是怪谈BOSS。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这个时间。
拂晓毫不遮掩的行动，在后期就被所有人得知。
没人为此感到恐惧，他们反而更加积极了——因为他们想知道自己的行动，到底是哪个齿轮的一环。
顾茵赌的这份机会，就是为了成为怪谈幕后BOSS构筑怪谈的时候，夺取这份权柄。
她伸出手，从手腕处生长出一根细长的枝条。
——吞噬它。
多莉丝遵循一切规则和章程，所为的就是此时此刻。
“我要规则的权柄。”顾茵对世界树的枝条说，“作为奇迹，我已经达成了所有的前置条件。”
被众人所信奉，被众人所履行，被众人所期待。
被个体所盼望，被个体所支持，被个体所敬仰。
奇迹有很多种。
在这个世界之中，它是坚持的信念，是一次次轮回的牺牲。
所有被遗忘之人，被遗忘的过往，在组建规则的时候被她唤醒，然后落入她的掌中。
翡翠一般的绿色叶子呈现出惊人的生命力，丰饶近乎成为实质化的写照，在世界的背面，一株巨大的树木虚影缓缓呈现。
它在扎根。
它比起足以环抱星球的张燕燕更加庞大，一个世界也不过是一片树叶。
世界树找到了“规则”。
以一个世界的核心为资粮，它逐渐生根发芽。
顾茵获取了规则的权柄。
“我行走的道路尽头，必定会找到深渊。”顾茵以规则的力量默念，“这就是拂晓的规则。”
两个世界都在同时见证了天空之中树木的虚影，祂高大而苍翠，仿佛注视着诸天尽头，并承担起无数世界。
“那么，接下来就是你了。”她看向张燕燕的方向，巨大的兽变得十分瘦小，在不停的缩水之中，她身上的规则也在被不断剥夺。
最后落在空中的，是一只盲眼的雀鸟。
她挥舞着仅有一只的翅膀，竭尽全力不想落到污浊的地上。
但她还是在不断下落。
顾茵注意到，张燕燕的盲目注视着高空的太阳，她仿佛神话之中那位以蜡做的翅膀，追逐太阳之人。
顾茵用一根枝条接住了她。
“你想去哪？”顾茵问。
“不知道。”张燕燕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懒散，“但我不想回家，我也不想回这个世界。”
“我希望一直自由，哪怕是一直流浪。”盲目且独翼的鸟儿如此说道。
比起看到这个世界，她更想永远飞翔。
“那你果然还是得跟着我。”顾茵对她说，“拂晓的旅程不会停留在这个世界，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张燕燕偏头看向她的方向，毫不犹豫地答道：“好。”
顾茵道：“我给你补上剩下的一只翅膀吧，你会做什么？”
“梳理规则和权柄？”张燕燕低头感受了一下说，“我好像天性上……可以用规则做窝？”
顾茵将她放到了世界树的树冠上。
张燕燕到处啄了啄，叼出来两根树枝。
“做好了。”虽然雀鸟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顾茵还是微妙的从她的脸上看出了无语的情绪。
张燕燕朝着那两根架起的二字形树枝点了点鸟喙，道：“珠颈斑鸠的窝。”
顾茵：……
她感觉自己好像被阴阳到了，但是没有证据。
“这个窝在珠颈斑鸠里面也算是简陋了。”张燕燕还在指指点点，她说：“你起码还要有几项权柄才行，不过没事，你已经有几个权柄在萌芽了。”
“规则的权柄你还赋予了一部分在这个世界上，需要我帮你收回吗？”
顾茵摇头，世界树的树叶也随着她一起晃动：“不用了，这个世界需要规则作为基础，这是责任，也是约束。”
“规则是一份对所有人的最低准则，我没清理干净所有的怪谈，就是为了让他们自己接着清理。”顾茵看着已经熄灭一小半的灯火，一些灯光被她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次亮起，“一些过错，总得自己弥补才行。”
“后续的所有灾后重建由人间万道集团负责，现在执行官应该手里拿了一大堆的欠条吧。”顾茵勾起唇角，笑了起来，“等这个世界重建完成的时候，才是这堆欠条发挥作用的时候。”
他们会走向什么样的道路呢？
真是令人期待。
……
夏盈狠狠打了个喷嚏。
如顾茵所料，她现在手里拽着一大堆的国债欠条。
这些欠条还不是货币，对拂晓来说最没用的就是货币。
都是劳动合约。
而作为报酬，夏盈会提供给他们必要的生存资源，以及人工智能资料的下半部分。
他们对于人工智能都展现出了惊人的兴趣。
多莉丝展现出的能力确实……极其离谱。
整整26个国家的后勤以及冗案她一个人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了——她甚至还接管了红绿灯信号和地铁发车时间！
没有任何的堵车影响到行动，所有人都在运动着，但又因为错开了高峰而各自平行。
如果这个世界在之后没有更大的力量加以干涉，他们恐怕会依托人工智能来遵守规则。
人指定规则，而AI维护规则。
夏盈看到了他们的道路，不知怎么的，她也有点发自内心的欣喜。
人间万道集团负责最多的，就是第三世界的后勤，还有战争部分人们的迁徙，以及战争区域怪谈的消除。
多莉丝强行让开战的两边军阀停战了。
物理意义上的。
就导致了没有那么多人来执行命令，这部分缺失的由他们来弥补。
人民的困苦浸润着土地，夏盈处理的怪谈，几乎大部分都与遭受战争的苦痛有关。
规则无法阻止战火的爆发，战火本身也是规则的一部分。
苦难也是。
夏盈看着自己面前饥饿的人群与麻木的孩童，微微叹了口气。
单纯的分发食物无法消除人们的伤痕，在空白的时间里，他们反而会沉浸在悲伤之中。
夏盈渐渐的明白了人间万道集团存在的意义。
她指使豆兵上前，拿出喇叭用当地的语言说：“排队一个个领取食物，休息之后我们向北出发。”
“是找个国家作为难民吗？大人？”有个孩子怯生生道。
“不是，是重建你们自己的家园。”
士兵道：“战争已经结束了。”
现在所为的，是人类的存续。
……
遥远的高空中。
顾茵的耳边，叮咚声不断响起。
【世界之灵MOD库，四阶条件已达成。】
【世界声望：10亿。目标已达成。】
【隐藏条件，获取第二权柄。目标已达成。】
【MOD库已扩充。】
【——未来的世界树。】
【——你将在这条道路上见证无尽的史诗与世界的终焉。】
“无所谓。”顾茵默默想到，“只要我的世界不会成为终焉。”
【你所拥有的权柄越多，就会越吸引深渊，规则是相当稀有的权柄，你还要接着走下去吗？】
“当然。”顾茵闭上眼，“等我睡一觉，就去下一个世界吧。”
第214章
顾茵睡了很久。
她久违的没给自己上闹钟，任凭自己睡到自然醒。
等她睁开眼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12小时。
面前的世界依然好好在这里。
世界的存续和人类的存续，在一个全新的清晨展露在她眼前。
人间万道集团已经全面接管了修复工作和交流渠道，他们按照顾茵的规划发展成为了桥梁，原本世界和规则世界没有跨世界交流的技术，只能通过人间万道集团来交流。
为了避免在基础资源方面出现不对等的剥削，人间万道集团将食品等未经过加工的初始资源价格都设定得略低，防止有人想要进行粮食倾销和垄断，或者用粮食换取大量技术和高级资源。
顾茵从不低估人类的善，但她也从不低估人类的恶意。
她扶持一个属于拂晓的集团，便是放在监管者的位置。
另她感觉到惊讶的是，她一觉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原本世界的超凡天花板上涨了。
之前如果没有她升级MOD，世界上最高的超凡等级只能到二阶巅峰，现在两个世界融合之后，最上面的瓶盖，亦或者说天花板，松动了。
现在的世界可以允许二阶的生物自然升级成三阶。
第一批升级的人有不少，顾诗和顾炎，拥有八方囚笼的柯琳等等。
之前这些人无法升级，很有可能是世界无法承载。
现在世界被她以世界树链接起来，两边的世界成为一体。
也就是说……
在规则世界这边，也能成就超凡？
顾茵想到一个人。
她最初投之以目光的人，在上一个轮回拿命去尝试解法的孩子。
封樱。
她控制墓园的摄像头，对准封樱的陵墓，发现她的位置上，水泥板不断震动着。
下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敲击水泥。
周围围了一圈的家属和管理员工，他们正在商量怎么办。
这样下去封樱大概率会被再埋一次，顾茵索性联系上夏盈让她找人去处理。
转眼间围住墓地的家属和管理人员们就被一群特警反包围住。
他们十分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并且双手抱头。
“各位，我们墓地绝对没有任何违法行为！”经理脸都吓白了，之前有过有人买墓地，然后说只是先备着，结果拿空墓地塞枪的行为，他瞬间就想起了这档子事，立即眼前一黑。
这些穿着黑色作战服的特警们都手持一把漆黑的伞，他们举伞环绕着墓地，仿佛一片落在地上的黑色乌云。
过来祭拜的家属看看他们，又看看正在震动的水泥板子，上面的龙形雕塑抖落了灰尘，显得格外渗人。
他们最终都默默后退了几步。
同时开始猜测封樱的身份，她到底是做了什么，才有这么多一看就身份特殊的人在得到异动的消息之后，就急忙赶来。
意识到不对劲的家属们退后的时候，夏盈撒豆成兵生成的特警们默默看着，连目光都没有移动过一瞬。
他们注视着封樱的方向，沉默而凝重。
一人拎着工具包上前，用电钻钻开水泥，再一点点清理掉。
很快墓地的水泥封顶变成可以移动的状态。
他们打开了封顶的盖板，一个人蜷缩着躺在下面，还维持着敲击的姿势。
这一瞬间，管理人员的脸都吓白了——难不成他们没注意的时候把活人给封进去了？
当他看清楚这人的脸和墓碑上的照片后，脸色更白了——他看着这人的骨灰进的墓地，结果现在却跳出来一个活人！
封樱的能力是拂晓赋予的：回放。
在世界升格的一瞬间，她的能力成为了她自己的东西，并且回放了她自己。
还好单人的墓碑底下比较宽敞，特别是在上一次轮回国家给她的是比较大的，里面的空间约莫一个超大型的行李箱大小，勉勉强强能塞得下一个人。
要是再小一点，封樱是蹲不进去的。
等他们打开封口的水泥盖子，封樱环抱着自己的骨灰盒坐起来。
她刚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这一群围绕着自己的壮汉们惊呆了。
封樱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下一瞬间，他们纷纷收起伞，原地抚胸道：“您醒了。”
封樱傻眼了。
她被尬得恨不得重新躺回去一次。
夏盈却对此十分满意，她要让所有人都体会一次这种被尴尬得架在火上烤的痛苦。
没人知道执行官的这种恶趣味到底哪里来的，但它传染性惊人，在不知不觉之中成为了人间万道集团欢迎新世界成员的传统。
顾茵醒来之后把拂晓的驻地巴别塔给完善了许多，之前没钱布置的区块她给弥补上了，她在巴别塔深处安放了多莉丝的服务器，让多莉丝接管巴别塔的运作。
现在巴别塔内部的每一个独立房间都能自己进行移动，具体看多莉丝的安排和心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整，新安装的研究中心获得了顾茵最想要的结果。
张燕燕身上携带的深渊坐标。
深渊为了重新回收张燕燕所在的世界，自然给她贴过坐标，这个坐标所指向的，是另一个和深渊关联更深的世界。
顾茵已经大致明白了深渊的做法，祂不会让任何世界与自己进行直接的对接，相当于利用多个世界制作了多层跳板。
顾茵知道，如果她越追寻，就会越靠近深渊。
她在柯琳·科尔曼与顾诗稳定三阶之后，向她们发布了一个任务。
【拂晓成员升级考核】
【任务目标：探查新世界情况，根据完成度评分。
导师会在新世界等待你们。
祝君好运。
任务奖励：视情况而定，基础值以上可从正式成员薄雾转为核心成员朝露。】
直接二阶的时候外出有点危险，三阶在普通世界之中已经属于最高等级，是热武器的顶端。
虽然不能硬抗核弹，但普通武器根本无法对三阶造成任何杀伤。
顾诗的火焰现在能融化子弹，柯琳的八方囚笼就连大口径炮弹都打不穿。
她让这两人去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八方囚笼在晋升三阶之后，终于能带队友了。
它支持了2V2模式，柯琳可以弥补自身在缺乏超凡对抗上的不足。
两边的国家对于此次去新世界交流都十分紧张，他们纷纷给这两人携带了大批量物资。
后续还有其它国家听到这个消息，纷纷拿出资源想要共享一份资料。
她们先对拂晓上报之后，才兑换了空间物品将所有东西带走。
顾茵没有阻止她们，人类最不应该被阻止的，就是对知识和探究的渴求。
资源大部分是接着她们转交给拂晓的，顾茵收下后就给了人间万道集团。
人间万道集团正在持续性招收成员，并吸收外围公司。
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现在它主要接的还是国家的单子。
根据系统的提示，顾诗来到预计的传送处，这里已经有一个人在等着了。
是柯琳·科尔曼。
这位现在已经响彻世界的名人，被誉为女神之盾。
柯琳现在也打量着自己之后的同事，顾诗的名声在超凡界响亮，但在民间声名不显。
大夏把她藏得很严。
柯琳·科尔曼之前认识她，但她们两个之间的交流并不多。
充其量只是彼此认识的程度。
“你好。”柯琳·科尔曼率先微笑着问号，显出年长者的妥帖，她脸上细碎的纹路在她的笑容下绽放，显出了十足的成熟美丽，“我是柯琳·科尔曼。”
“我知道你，女神的盾牌。”顾诗伸出手去，“我叫顾诗，是个御兽使，很高兴见到你。”
柯琳抓住她的手，轻轻虚握。
“走吧，不要让导师等太久。”她直接提议道。
她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超凡体系，彼此也没什么好聊的，为了避免冷场，还是直接走吧。
柯琳抱着紧张的心情踏上传送阵，一阵白光过后，她感觉自己在洗衣机里被甩了一圈。
三阶超凡者都没办法遏制的呕吐欲望，在她见到导师的时候被生生忍耐了下来。
——爱妲·梅森。
在她面前的，是爱妲·梅森。
拂晓的鲜血大公。
黑发红眸的吸血鬼带着黑手套的双手搭在栏杆上，她穿着一身酒红色灯笼袖丝绸衬衣，领口花边繁复，衬衣外套着一件黑色马甲，下身是高腰的黑色西装裤，她的手肘处搭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正微微俯视着下方的世界。
低调、优雅而又迷人。
一片雪白的世界，她们正处于雪山山巅，狂风呼啸，雪花飞舞之下，让人几近睁不开眼。
整幅素白的画卷因她而有了一抹鲜艳的血色。
四阶吸血鬼，爱妲·梅森。
“这个世界非常适合在山洞里的篝火煮上一杯热茶，然后慢慢悠闲的渡过一个下午，不是吗？”
吸血鬼抬起双眸，红色的眼睛中酝酿着醉人的光彩，她用缓慢的语速开口，冲破了所有紧绷感。
“我倒是无所谓，但你们恐怕得多穿点了，你们有厚实一点的衣服吗？”爱妲·梅森问道。
“稍等，我看一眼。”顾诗点头说，她从储物空间里拿出一整套羽绒服、围巾、厚实鞋袜的套装，另一边的柯琳也是一样。
顾炎一落地就在疯狂放火加热，不然这个温度，她们两个必定会感冒。
感觉身体被完全包裹，顾诗确定旁边的柯琳也打出了ok的手势，才让顾炎停止释放热量。
吸血鬼从栏杆上起身，她身上没有落下一片雪花。
这是一个，凛冬已至的世界。
“稍等，我让我们这次的外援多莉丝计算一下我们的方位。”爱妲·梅森打了个手势。
“各位，情况不太妙。”随着滋滋的电流声，多莉丝开口了，她的声音冰冷而清脆，仿佛被风雪撞击的银铃，“这场雪会下很久，但现在只有十月份。”
“我刚刚链接上了本世界的网络，这个世界的日期，是十月初三。”
“那它会下多久？”柯琳挑眉问道。
“我的初步预计，是三个月，之后是三个月旱季，三个月雨季，和三个月的黑暗季，并且依次循环。”多莉丝链接上天候卫星，重新验算数据后说道。
“这场莫名其妙的循环将持续一百年，他们即将迎来一百年的灾难日。”
“还有更加麻烦的一点。”顾诗对准远处缓缓抬起了手臂，“这里好像，还有点别的东西。”
第215章
第210章
白色的影子在雪中移动着，十分不易察觉。
让顾诗发现这个影子不对劲的，是它与旁边作为参照物的人影比起来，实在是过于高大。
在望远镜之中，她见到了一只……白色的人鹿？
那是仿佛人与鹿的结合体，有着腐烂空洞的瞳孔与满是伤痕的身躯，力量大到离谱，轻轻一挥便是一颗半人粗细的杉木折断。
“温迪戈。”她口中轻轻吐出三个字。
拂晓怪物图鉴之中，着重标明了冬季或者雪山区域需要注意的怪物，它便是其中之一。
它十分警觉，顾诗只是抬起望远镜短暂的注视了不到一秒，她就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
数天前。
一群登山客正在趁着难得的周末爬山，他们的计划是到山顶修整一晚上，看第二天的日出。
没想到登山途中突降大雪，他们本来还想加快步伐上山的，但不过半小时过去，周围便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楚。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选择原路返回，没想到自己早已迷了路。
正当他们绝望的时候，当地人的救援找到了他们。
“见鬼，遇到这种天气登山，你们现在还没有被冻死真的是运气好。”救援者是一名猎户，他就像是老去的苍鹰一样，透着敏锐而凌厉的气息，一看便是出色的猎手。
他带着一顶鹿角毛皮毡帽，看上去毛茸茸的，十分暖和。
当地的猎人会将猎到的驯鹿连同鹿角一起制作成帽子，这是他们荣誉的象征，如果没有这样一顶帽子，是不会被视作出色的猎人的。
他严厉批评登山客的时候，登山客之中没有一个是敢抬头的。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今天的天气不对，不要上山，你们非得说天气预报上说了没事！”贝尔·杨怒道，“还好我在后面跟着你们，不然我倒要看看今天能下去几个！”
在低头听劝的登山客中，有一人正不安的到处乱瞟，此刻他的视线正凝聚在一处，那边有另一个直立的影子正在挥手。
远处的人也带着鹿角的帽子，在遮挡住视线的风雪之中看起来就像是另一位正在挥手的猎人。
“对了，你们快看，那边是不是还有人？”他扯了扯猎人的衣襟，在他耳旁大声问道。
风雪交杂之中，猎人也听到了他的问题，他抬起头看去，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杉树林之中向他们挥手，因为大雪显得有些模糊，但头上的鹿角和伸出的手确实像一个猎人。
贝尔·杨没有走过去，他反而举起了枪。
这片区域早就变成了旅游景区，还在坚持传统并且有狩猎证明，可以狩猎野猪的只有他一个猎人。
他想到某种古老的传言。
熊是一种很聪明的动物，如果熊吃过人，它会变得十分狡诈，例如头上顶着牛粪或者驯鹿的头，伪装自己的身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像一个人。
对面的那个人影，让人有一种从脚底串上来的凉意。
猎人贝尔·杨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对着对面挥了挥手。
这是当地猎人之间无法确定身份的时候，互相确认的一种礼节。
无论对面是熊还是什么，都不可能理解他动作的寒意。
果然，对面没有摘掉自己的帽子。
熊？
贝尔·杨已经在指挥众人面朝着熊开始后退，绕过这边从另一条道路走，面对野兽的时候千万不能扭头就跑，会被它看出来你的软弱。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身就敢进山猎熊的毛头小子了，现在他有家庭，只想平平安安的回到家。
如果对面真的是熊，他们大概率会和熊僵持下来，然后擦肩而过。
但不是。
那是非人又并非野兽的怪物。
猎人只是有一瞬间的眨眼，那只怪物便在风雪之中混杂着风雪低空飞来。
身边似乎有人在大喊着提醒着什么，但猎人听不清了。
猎人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他下意识凭借着感觉开枪，子弹命中，哪怕真的是熊也会受重伤的子弹就像是嵌入坚硬的皮革一样，被对面的生物皮肉卡住。
也就是此时，他看清了怪物。
仿佛人与驯鹿的结合体，拥有人的身躯和驯鹿的头，只不过两边都是腐烂的，身体惨白，还带有明显的冻疮，四肢发黑，且手指末端长着钩爪，双脚是鹿蹄。
它的獠牙不断撕咬着自己的嘴唇，失去嘴唇的牙床边缘有混杂着血液的口水一直留下。
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嘴唇在撕咬之中不断的再生，然后又被它自己吞入腹中，导致一直鲜血淋漓。
这不是熊，也不是人，它更像是某种当地传说的具现化。
天气太冷了，游客们选择了捂住嘴，他们知道无谓的尖叫反而会吸引怪物的注意，并且会盲目的消耗体力，。
这是一只温迪戈。
永远饥饿的食人者。
厚皮护甲、盲感、控制暴风雪、侵扰梦境、恐怖嚎叫、快速再生、无畏、飞行、免疫寒冷，以及会将它伤到的人转化为同伴的温迪戈诅咒。
汹涌的风雪淹没世界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灵异正在复苏。
因为第一批见过灵异的人，基本都死了。
贝尔·杨并不知道怪物的特性以及称谓，但这并不影响他的直觉和判断。
——这是比熊更为可怕暴虐的杀手，自己这些人在它的眼中只是食物！
他没看清这只怪物是怎么过来的，但它的行动路径上没有响声也没有脚印，而这目测起码200多斤的体重，绝对不可能踏雪无痕。
尽管只是第一次见到，贝尔·杨也极快做出了判断。
会死。
这不是人类能依靠体力或者智力能战胜的怪物。
连熊正面吃上一发都会受到重创或者死亡的□□，打在这只怪物的身上，却只是出现了几个枣核大小的漆黑血洞，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有武器的只有贝尔·杨一人，但他赖以为生的武器此刻甚至都无法做到延缓怪物的速度。
但它没有眼睛，到底是怎么确认猎物方位的？
耳朵看上去有完整的结构，应该是通过耳朵来寻找猎物的。
贝尔·杨见状丢出自己的金属饭盒，这是他留了许多年的老伙计，他对这饭盒的重量得心应手，此刻饭盒撞击在树上，在风雪交织中发出一声巨响。
怪物循着声音看了过去，贝尔·杨见状让众人赶紧趁机下山。
登山客们虽然被冻得直打哆嗦，但没有人在这种时候拖后腿，他们纷纷放轻脚步，试图从怪物的另一侧绕过。
就在他们纷纷聚集到另一侧的时候，怪物猛然转过脸，从它血淋淋的嘴中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令人眼前一花，无法阻挡的惧意从心底升起。
贝尔·杨看着怪物不紧不慢地从树林边走来，瞬间明白了一切。
——它是装的！！
它完全不需要视力和听觉！
强大、可怖，并且还拥有不逊色于人类的高智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狰狞而可怕的怪物，留下了一个人。
一个因极致的恐惧，选择倒下装死的人。
他们原本以为一个人的牺牲便足以逃脱，但在这一天之后，怪物似乎无时无刻不在他们的身边。
它拥有某种追踪能力，几乎如影随形。
人一个个的减少，恐惧和噩梦吞噬着一切。
最终只剩下零星数人的时候，深知无法逃离的猎人打算和剩下的人一起背水一战。
——但他们见到了火。
极致的高温汇聚成足有两三个头颅大小的火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撞击到怪物的胸前。
它的身上顷刻之间便燃起大火，火势极其汹涌，仿佛有人提前在怪物身上倒上了燃油。
火焰袭来的方向，有人。
猎人抬头看去，在山区的观景台边，他见到了三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人的手臂上，蹲坐着一只火红色的鸟雀。
在他视线与那人对上的时候，火红的鸟雀腾空而来，距离近了，他才发现这只鸟雀的翼展极其惊人，它的尾羽完全由燃烧的火焰构成，在冰冷的雪地之中带来有如阳光般的炽热。
雷焰鸟唯一特质，神话路线的进化——金乌。
目前第三阶段，太阳鸟。
被火焰灼烧的怪物不断塌陷，不过片刻，就在地上形成一滩蠕动的黑泥，火焰在黑泥之上燃烧着，将它烧得只有一对漆黑的鹿角方才停下。
没人敢动这对鹿角，鹿角上的恶意几乎犹如实质。
贝尔·杨抬头看去，远处的人正在朝这边走来，没看到她们有什么动作，下一瞬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奇怪的是，明明有三个人，在他的印象和感知里，却始终只有两个。
那位黑发红眼的女人，明明精致而阴郁得让人难以忘却，在视线挪开之后，就像是泡沫一样在记忆里消融了。
剩下的两个，一个是北方人，一个是东方人。
东方人虽然少见，但数十年前大地崩溃重组后，原本的地形被彻底打乱，各族人民混居，成立了辰光帝国，东方人、兽人、精灵等等都不算少见。
与此同时，顾诗一行也在打量着他们。
古老的服装和发型，没有机械化的痕迹，手工拼接的味道很重，特别是他们背的包，有不少是真皮的。
他们带的帐篷也很奇怪，是古老的用油脂浸润过的帆布，而不是现代化的各种便携式帐篷。
这里看上去仿佛是……
19世纪的维多利亚时代？
等等。
顾诗忽然意识到一点。
19世纪怎么会有网，这个世界的科技树到底怎么回事？
第216章
第211章
借助拂晓的翻译道具，顾诗对这个世界进行了短暂的了解。
污染、先进、神权、皇权，科学与魔法并行。
与上一个基本是异世界同位体的世界相比，这里显得相当具有异域风情。
目前帝国的状况是皇帝老朽，几个继承人为了皇位明争暗斗，但没一个靠谱的。
老猎人直言，他一个都不看好。
除此之外，还有新贵族和旧贵族的矛盾，皇权与神权的矛盾。
各个种族之间近些年才和平相处，偶尔也会发生摩擦。
麻烦的世界。
这就是顾诗和柯琳·科尔曼的唯一感想。
混乱的政权和种族混居，不明确的继承人，加上马上发生的，长达一年的大灾害……
还有怎么看都不像能跟上的动员能力和生产力。
以及根据老猎人说，之前根本没见过也不存在，但前几天突然出现的奇怪生物。
顾诗非常怀疑这个世界除开发生灾难，灵异也在逐步复苏。
但她已经站在了这里。
大夏那边还在等她带第一期研究样本和观察报告回去。
拂晓的任务她也不打算失败。
顾诗决定先带着这群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人回去，找一个旅馆落脚，然后向鲜血大公请示一下，可否先回去汇报。
柯琳·科尔曼也是同样的打算。
猎人把他们送回了城里，城中的风雪很明显没有外面大，只是薄薄的一层，已经被清洁工铲了大半，加上高照的太阳，看起来就像是单纯偶发的极端天气而已。
贝尔·杨在城市中购买了大量的食物和其它物资，便告辞离去。
老练的猎人已经发现了不对劲，他现在赶着回去给自己的村落预警。
顾诗则是询问本地的登山客们找了个地方歇脚。
登山客把她当成召唤系法师了，一个个毕恭毕敬，其中还有一位子爵的儿子，他对顾诗提出了招揽，被顾诗委婉拒绝之后也没有死缠烂打。
她们走进旅馆，旅馆的老板见到站在顾诗肩膀上的鸟儿，表示自家旅馆有法师光临是真的蓬荜生辉，不用她们给钱。
顾诗还是坚持给了，旅馆的老板明显松了口气，看得出他很高兴这是一位好说话的法师姥爷。
然后她们就坐电梯刷卡进了各自的房间。
这世界的科技相当具有特色，属于魔导科学，是将魔力和技术结合在一起的新兴技术，现在正处于高速发展期，具有广泛前景。
至于网络，是魔网。
多莉丝并非电子生命，而是虚拟生命，服务器是她的本体，但实际上把服务器机房换成魔法核心她也一样能用。
她能进入任何存在于概念之中的非物质世界。
现在她还在上网，通过魔网讯息来监视整个世界。
多莉丝简单评估了一下，让顾诗她们带着评估数据回去了。
……
顾诗出现在一间空旷的房间里，里面戒备森严，她刚刚出现就直接转入边上的卫生间，进行常规消毒，消毒完毕后走另一条通道出去，她最开始站立的地方已经被火焰烘烤过一遍，力求杀灭一切病菌。
探索异世界的要求是三阶超凡者，大夏做了最坏的打算，比如异世界有三阶超凡者才能抗住的超级病毒。
经过化验之后，他们确认顾诗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病菌和病毒，才隔着玻璃和她接触。
顾诗将多莉丝给她的数据交了出去，并附带了个人的所见所闻。
“综上，我认为这是一个风险和机遇都非常大的世界，能补足我们的很多超凡基础，但里面势力繁多且派系林立，再加上末日将至……”顾诗道，“如果按照利益最大化……”
她没说出来，但答案显而易见。
掠夺。
在世界彻底毁灭之前，以倾销手段和贸易带走大部分文明的财产。
这个世界有贵族的存在，而贵族，只要给他们一条活路，有的贵族连自己的国家都能卖掉。
“但我们不会这么做，你也不会。”周文山淡淡道，“拂晓没给你们任何建议，便是想看看你们会给出什么建议。”
“这恐怕是一场双向的筛选，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身份和立场。”她说，“不要忘记拂晓是什么样的组织——一个多元宇宙的救世组织。”
“我们的专家团队认为，拂晓的成员等级到达四级，大概率是鲜血大公的等级，就可以独自前往一个世界，并带上自己的队伍拯救世界，她带上你们，让你们多看看的打算恐怕更多。”周文山的副手道，“辰光世界——这只是暂时命名，这里有最少25亿人口，如果要拯救这个世界，需要的物资是天文数字。”
“……能不受影响拿出这个数目的，只有拂晓。”顾诗定了定神，明白了大夏和拂晓的意思，“我们只是个添头……这是一张入场卷。”
所有的交易事项都由人间万道集团监管，份额通过他们的计算，是恒定的。
但有一条隐藏规则。
一对一帮扶规则。
大夏想要的，是顾诗成长起来之后的一对一帮扶。
顾茵知道这些国家的打算，但她不在意。
她是链接多元世界的节点，唯一的世界树，任何连通和交涉都无法避开她。
而且她确实分身乏术管不过来，以国家为单位，他们成长到足以拯救一个世界都由很长的路要走——毕竟他们本世界的末日没有拂晓都没办法解决。
到他们能结束任何一场末日的时候，出身任何多元宇宙的人，都会以加入拂晓或永夜，乃至人间万道集团为荣，他们不会以国家来划分派系，而是世界。
而另一边，阿美莉卡。
“我们知道了，这个世界，阿美莉卡决定退出。”阿美莉卡的负责人罗素将军在与幕僚商议过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这是一场漫长而没有回报的战役，那些资本家没有这个耐心。”罗素将军显得十分无奈，他知道那些人错过了什么，“更何况，现在本国境内遭受了大规模破坏，我们现在都没有修复完毕。”
拂晓并没有清除战争迷雾的区域，阿美莉卡又地广人稀，放着不管会越来越严重，他们的主要目标还是放在先把自己家打扫干净上——尤其是这些地方大部分都是有主的。
“但你的任务得继续下去。”罗素将军话锋一转道，“我们会给你权限内最大限度的支持，帮助你成功晋级。”
柯琳·科尔曼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
她知道那些背后的财阀是什么意思。
最小的投入，却想要最大的回报。
但她能通过拂晓爬上去的地方，是这个国家不能给予的。
柯琳·科尔曼有着充沛而旺盛的权利欲-望，站在诸界之巅和站在一国之巅，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更想要前者。
阿美莉卡啊……
她冷眼看着玻璃观察窗外的人员，就像看到了这个国家的陌路。
他们今天选择了退出，恐怕永远都会退出了。
就像那个落下后无法再次升起的太阳一样。
他们看到的是拂晓的慈悲，柯琳·科尔曼更深刻的感受到的，却是拂晓的冷酷。
她在回归汇报之前，爱妲·梅森特意叫住了她。
“好好选。”黑发血眸的吸血鬼意有所指，“多元宇宙中不缺少一个自掘坟墓的国家，但拂晓缺少一位出色的成员。”
柯琳·科尔曼合上眼，片刻后，她缓缓道：“我明白了。”
罗素将军身后的财阀代表十分满意她的回答。
柯琳·科尔曼对此同样满意。
……
辰光世界。
某个边陲小镇，子爵领土。
子爵家失踪数日的二儿子在今日突然回家，让开始在地下室为他把棺材拉出来暴晒的亲人们吓得不轻，确认了一番他确实还是本人，没有被什么邪术调换过才让他进屋。
“父亲！”子爵家的二少爷维克多道，“我见到了两位异域来客。”
“哦？”子爵挑了挑眉，“你好像还遇到了别的东西，怎么回事，说说看。”
“一种我们之前从未见过的生物，长着鹿角，恢复能力极强，还能侵入梦境……”维克多简单介绍了一番温迪戈，接着道，“如果没有百人建制的超凡者小队，任何人遇到这种怪物都只会遭遇一场屠杀。”
“的确，但我们的士兵不足，在帝国成立之后任何城市都禁止拥有超过建制的军队，子爵领最多只能有两千人，如果这样的怪物多几只，对于我们是一场灾难，除非有法师……”子爵托着下巴喃喃自语，“你遇到了法师？”
“是的。”维克多点头道，“一名是法师，另一名更像是特殊超凡职业，我还没看出来，她们恐怕来自不同的国家，对我们的世界完全不了解，但也不像是直接从时空裂缝中掉下来的。”
“她们应该是刚来，对这个世界完全不了解。”维克多挠了挠头道，“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完全不伪装，直接问我各种魔导道具是什么的家伙。”
一路上这两人的问题非常多，在发现他知道比较多之后几乎是逮着他一个人问，维克多几乎是绞尽脑汁回答她们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感觉到莫名的凉意，不敢瞎编。
维克多回忆道：“她们……非常的有底气，完全不在乎我会不会看出来不对劲。”
空气在一瞬间粘稠起来。
“你在找她们的底气吗？”一个声音忽然从他们的身后传出，子爵与维克多都肃然一惊，他们完全没察觉到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爱妲·梅森从墙角的阴影之中走出来，光晕在她的身上融化，她弯腰屈膝，行了一个无可挑剔却让人十足毛骨悚然的礼节。
“我就是她们的底气，虽然按照种族来说……”她歪了歪头，半边的面容与微微露出的尖牙落在阴影之中，显得格外危险迷人，“你们才是我的同族。”
第217章
子爵伸出手，拦住条件反射想要抽出武器的儿子。
他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她就出现在了这里。
空气和温度一起在书房之中凝固，厚重的天鹅绒窗帘缀在窗边，他们才发现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拉开了，阳光穿透厚重的乌云，吝啬的洒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
她就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
没有任何□□烧焦的糊味传来，她身上也没有属于鲜血的芬芳。
近乎是无色无味的。
当视线从她身上挪开的时候，就会全然察觉不到她的存在。
“这位尊贵而美丽的女士，”子爵非常谨慎的对强者使用着措辞，尊贵被他特意放在了美丽的前面，“在下法布尔·琼斯，可否有幸知道您的芳名？”
“爱妲·梅森。”她淡淡笑着说，“你可以称呼我为鲜血大公。”
大公。
最高阶的吸血鬼才有资格被称为大公。
法布尔一瞬间在脑海中拉出了长长的名单和氏族，硬是没想出来有哪个氏族有称号为鲜血的大公，更没有那种突然消失最近又突然出现的吸血鬼。
这是只有血族至强者才能使用的称号。
爱妲·梅森免疫阳光，这足以证明她是相当高阶的吸血鬼，她的种族等阶起码在四阶侯爵以上。
四阶，是传奇的位阶。
传奇和传奇，也是有壁垒的。
除非到达五阶半神，四阶生物依旧有被杀死的可能。
四阶吸血鬼啊……现今世界十分少见的存在。
传言传奇的身躯，也隐藏着进阶的奥秘。
“梅森大公，请问您到我们的世界有何贵干？”法布尔子爵谨慎问道，“如果您只是路过歇脚，我们可以为您提供所有物资，您若是打算在这个世界停留，我也可以为您引荐。”
“不需要。”爱妲·梅森摇了摇头说，“至于我要做的事，现在说了你不会信。”
她在阳光下眨了眨眼，血红双眸在一瞬间温润如同绯玉，她轻声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您请问。”法布尔子爵缓缓后退了数步。
“这就是您所说的待客之道吗？”
随着她话音落下，法布尔家族的护卫骤然发难。
在阴影处，他们展露出身形，被转化的血仆们手持匕首，悍不畏死地朝爱妲·梅森扑去。
但她甚至都没有挪动脚步。
她只是抬起双眸，向他们看了一眼。
仅仅一眼。
庄重华贵的书房就染上了血色，鲜血的长矛从他们的体内刺穿，生机与力量迅速流逝。
“你在试探我。”她用叹息般的声音道，“但你不该试探我。”
等她再次开口的时候，子爵的二子维克多才发现自己取回了失去的语言能力，而那位大公，此刻正站在自己父亲的位置上。
那里已经没有“父亲”或者“子爵”的存在了。
——现在有的，只有一滩血水。
三阶的父亲，哪怕是在血族和整个帝国之中，都属于声名赫赫的人物。
但现在，就这么死了。
杀死他的人，甚至嫌弃他的血染脏自己的鞋。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新的子爵了。”爱妲·梅森看着新任的子爵，在阳光下缓缓说道，“现在你应该开一场社交晚宴，来宣布自己就任的仪式。”
“……”维克多张了张嘴，他根本不敢开口，也根本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他脸上的表情仿佛被凝固住了，只有一片空白。
“对了，你前面还有其他的继承人吗？”爱妲·梅森道，“我的时间很急，如果他有什么意见，最好当面过来找我。”
维克多连连摇头，根本不敢说自己只是二子。
再说他的哥哥早就离家出走，并表示自己永远不会和一帮吸血虫混在一起。
“很好。”她敷衍的夸赞道，“那么，血族目前有几位亲王？这个世界目前的最高权力者们有哪些？”
“目前血族有资格被称为大公的有三名，分别是猩红、苍白，以及新月。”维克多非常尽责的介绍，同时在庆幸自己学习大陆史的时候没有逃课。
“目前主要由帝国的国王统治，但随着国王年老，下面的贵族开始暗流涌动，等下一位国王上位，估计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还有神殿的教皇，以及法师学院的法师们，他们也是不可忽视的力量……”
“我明白了，除开这些，其余的所有独立种族，都有他们的王，是吗？”爱妲·梅森点了点头，问道。
“是的，请问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她抬起双眸，冰冷而澄澈的眸子看着他，倒映着蓝天与太阳，她眸中的光彩对于吸血鬼来说是此生难见的目眩神迷。
“这个世界即将迎来一百年的灾难期，你们对此有什么打算吗？”她冰冷而尖锐的开口。
“你刚刚的介绍里，有国王的几个继承人争夺的你死我活，神殿的派系在各处争夺信仰，血族的三位大公争锋相对但又牵连颇深，法师学院派系林立……”爱妲·梅森走到维克多的面前，她距离他越近，维克多就越难以呼吸，直到他弯下腰，不再与她平视，才觉得扼住自己咽喉的气息消散许多。
她双眸中的色彩足以令人忽视它本身的颜色。
那鲜艳的绯色如同拂晓。
“我看到了一场掠夺与屠杀的开端。”被世人畏惧的吸血鬼大公俯下身，以指尖挑起臣服者的下巴，“选择吧。”
“是成为这场开端的终结，还是成为它的开端。”
维克多低下头，不敢看她。
“我选择协助您。”他慎重的回答，“我的生命在您手中。”
“那事情就好办了。”爱妲·梅森放下手，她将用过的手套丢在地上，慢条斯理地重新换上一副，眉眼微垂，“在你的继任之前，以我的名义举办一场宴会，血族会有新的王。”
维克多刚刚介绍过，根据血族古老的传统，被冠之以亲王之位的血族，要么得到半数长老和大公的认可，要么邀请所有资格足够的对手，在擂台战中打败所有人。
目前的三位大公实力旗鼓相当，他们奈何不了彼此。
除非出现足以打破平衡的势力。
“没有我去见他们的道理。”她坐在书桌之后，鲜血在地上流淌，被她从窗沿的缝隙撒入窗外的蔷薇花丛，令荆棘染血，“让他们来觐见我。”
——我遵循你们的规则，你们自当遵循我的规则。
维克多礼仪完美的退下。
他发现自己胸膛之内，冰冷腐朽的心脏开始鼓动。
因他至亲的死，也因强者的魅力。
他想起那三位大公，恍然间发现，如果有她存在——血族不可能有三位大公。
维克多刚准备离去，发现自己手中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他低头看去，是一副洁白的手套。
他怎么顺手把这个拿走了！
维克多站在原地进退两难，最后说服自己是为了收拾干净书房，心安理得的带走。
如果她真的成为新的王。
这就是被王认可的证明，足以成为传家宝的手套！
爱妲·梅森靠在椅背上，等多莉丝的全速运转。
顾茵的计划相当简单，甚至到简陋的地步。
第一步，先将整个世界的力量整合起来。
第二步，以全世界的力量加上外界的援助准备寒潮。
现在顾茵处于第一步。
给所有种族统一的王。
神殿无神，那就窃取信仰。
帝国迟暮，就扶持新王。
其中帝国的情况较为复杂，还有大批量的保守派贵族，多莉丝正在通过魔网监视。
吸血鬼和精灵、矮人都属于群居种族，精灵顾茵让那些流浪精灵去看情况了，矮人属于中立种族，并崇尚力量。
在拯救世界之前，她必须先统治一下世界。
时限，最短三天，最长一周。
爱妲·梅森握住手，美丽而阴郁的吸血鬼短暂的定格。
这片刻，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闲暇时光。
维克多去通知法布尔子爵的死讯。
城堡中传来不可置信的尖叫，还有各类器具被摔碎的声音，片刻后，一个跌跌撞撞的声音传来，爱妲·梅森抬起头，看到了一位纤细美丽的女性，以及一名金发的少年。
“是您杀了他吗？”女人含着泪水问道。
“是的，但我现在没空跟你们玩感谢或者憎恨的游戏。”爱妲·梅森礼貌又尖锐的拒绝，让这两人还没出口的话语直接噎在喉咙里，“如果想谢谢我，不必，如果想杀我，自便。”
我行我素。
女人和少年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我行我素。
强大到完全不在乎外人视线的平静。
他们激动的情绪一瞬间和缓下来。
女人是被强行掠来的，子爵的众多新婚妻子之一，她们众多往往活不过一个月，她是想来感谢爱妲·梅森的。
而少年，则是他的第三子，但他对杀父仇人却奇异的生不起一丝恨意。
维克多说得对。
他第一次认可了这位二哥。
在她面前，无能为力的憎恨，是自取其辱。
少年刚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到一柄长枪从窗外射入，直接贯穿了爱妲·梅森的心脏。
跟在他身后的维克多也瞳孔紧缩，还没等他们做出什么行动，爱妲·梅森的身影便出现在另一个角落。
第218章
被长枪贯穿的身影渐渐消散，只剩下被劈成两半的书桌。
“你躲得倒是足够快啊，老鼠。”在窗外，漂浮着一位身穿华贵皮草大衣，一头红发的男子，他不屑道：“我们三个都不敢直接称王，你这个初来乍到的异域来客，是怎么敢的？”
“虽然很弱，但至少你来得够快。”爱妲·梅森心平气和，她对这位大公说出了评语，“做个送信的差不多合格。”
“至于你们的问题，”她偏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们三个都很弱？”
猩红简直脑袋都要气冒烟了。
四阶？传奇很弱？
他们作为传奇，在整片大陆都是最高的存在，神殿都只敢象征意义的挂一个通缉，从来不敢大张旗鼓的过来讨伐他们！
而这位！直接骑在他们所有人身上称王！
“我告诉你吧，外乡人。”猩红换了一个更加蔑视的称呼，他稍微克制了一下，还是不敢直接叫她[乡巴佬]，“上一个血族的王，是在大灾害之中保护了整块大陆的七位贤者之一！”
你作为一个异域来客，到底有什么脸直接称王？！
他没直接说出来，但他高抬的下巴已经说明了一切。
爱妲·梅森反应平平，“谢谢告知。”
“不过你说到贤者的话……”她抬起眼，“我会稍微认真一点。”
猩红刚想嘲讽，就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爱妲·梅森从房间中走了出现，现在正站在他的对面，对某一处虚空道：“你们不一起上吗？”
“不，谢谢，我没兴趣。”被她注视的地方浮现起一道轮廓，一个打着哈欠的银发男子出现，他的脸上有极为厚重黑眼圈，是盖了几层粉都无法遮挡的存在。
“是吗？”爱妲·梅森横移一步，错开一道虚空之中的钩爪，“分身的能力，是幻境吧。”
猩红大公一脸晦气的挪开了一点。
新月大公。
幻术的掌控者，一手幻术出神入化，他的敌人往往还没有意识到怎么回事，就已经死了。
是吸血鬼大公之中最为棘手的一位。
……应该是如此的。
猩红大公看着被揪出来原地打圈的新月陷入沉思。
那位异乡人只是站在原地，就让新月大公陷入了一场幻觉？
新月此时正在一场暴风雪中。
他在见到第一片雪花落下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妙了。
单一的场景不需要精细的调整和维持，破绽往往没有那些精致的环境多和明显。
那些地方有时候拿起一样东西都会导致空间的扭曲，但这里只是雪，也只有雪，修补起来十分的简单。
对面是不亚于他的幻术师。
最重要的是，新月大公感受到了冷。
自从他从人类转化为吸血鬼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冷过了。
能影响五感的幻术？
新月的脸色凝重起来。
所有与感知有关的，都是相当高阶的吸血鬼技能。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轻敌的大错，这位异域的来客相当之强。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从这里出去。
作为幻术师，他知道，所有的单一重复场景，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如果内部的人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大概率会遇到构筑不足的问题，从而找到出口。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一直在原地绕圈。
爱妲·梅森升级到四阶之后，她的技能面板相当豪华。
正常的吸血鬼每次升阶，是随机性的四选二，资质好一点的是四选三。
但她是顾茵出了钱的，她拥有吸血鬼这个种族的全技能。
升阶技能加原本的种族技能，她一共二十一个。
【释放幻觉】、【迷惑】。
释放幻觉可以在一定范围之内制造一个幻境，迷惑则是下达一个暗示指令，和【强制命令】不同，被下达暗示的人往往会以为这是自己的自发行为。
例如新月大公，他此时正在原地兜圈。
但他并没有发现。
旁边还有另外一个。
爱妲·梅森抬起脸，看向猩红大公的方向。
猩红心中一凌，立刻转头，同时手中凝聚鲜血长枪。
他的动作确实很快。
凝聚、锁定目标、然后发射。
不过是短短一念之间的功夫。
只不过爱妲·梅森比他更快而已。
她以动作给猩红大公种下了心理暗示——她的技能会通过眼睛来释放。
实际上并不需要。
只需要她一个念头而已。
在猩红大公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便已经在她的幻境之中。
那之后他见到的新月，只有他刚刚出现的一瞬间是真的新月大公。
爱妲·梅森通过【迷惑】的暗示指令，让新月大公的位置和自己进行了调换，现在被猩红以长枪锁定的，实际上是新月。
于是，猩红大公奇异的发现那位异乡人没躲。
她也确实不需要躲。
猩红大公陷入了一片雪花之中，而对面，则是之前那位异乡来客。
他的长枪命中了目标！
另一边。
新月大公正在寻找出口，忽然感觉胸腹处一痛，他转头看去，就见到远处一个人的影子渐渐凝实。
——是那位异乡人！
新月大公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五感剥夺】：能夺取视觉、味觉、听觉、嗅觉、味觉等感知方法其中之一。
白茫茫的雪地之中，两人被禁止了沟通。
而沟通，能化解争端。
此时此刻，他们彼此看对方，在对方的眼中，都是“爱妲·梅森”。
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违和感总会被人所忽视。
迷惑施加的暗示，在情绪的波涛下显得毫不起眼。
【控制情绪】：让指定目标陷入喜怒哀乐惧等情绪之一，除非有净化技能或者意志坚定，否则无法驱散。
吸血鬼不可能有净化技能。
而那只射歪的长枪足以让人愤怒。
“可恶的异乡人！”新月咬牙切齿道，“我要让你后悔在我面前玩弄幻术！”
猩红大公看到对面似乎说了些什么，片刻后人影消失，他也受到了袭击。
他本身就是容易愤怒的性格，一直以来都相当爆裂，可谓是一点即燃。
被火上浇油的愤怒无法平息，暗示加强了愤怒，愤怒燃烧了理智。
在太阳落山之后，终于到来的吸血鬼们，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场景。
天空之中，新月大公和猩红大公打得难解难分。
这两位一般不会直接对上，更不会对彼此全力出手，但此刻，他们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风度，就像是……
在王者面前表演的小丑一样。
今天他们都接到了维克多发出的邀请函，上面除了他继承爵位的消息之外，还有另一个信息。
——王选。
有人向所有人发起挑战，开启了古老的王选。
而那个人……
她依靠着背后高大的扶手椅，一条腿放在膝上，正百无聊赖的看着下方的两个人彼此厮杀。
那两位曾经血族的至高，在她眼中就仿佛两只斗兽以供其取乐的蚂蚁。
在那两只蚂蚁周围，躺着一地试图阻止他们，然后躺倒在地的血族。
而更远处，是盛开得愈发娇艳的蔷薇。
那是决定去袭击她，让这场战斗停止的吸血鬼们。
他们连身体一同，都不复存在。
在苍白的月光之下，原本让所有血族同仇敌忾的异乡人，甚至显出了几分神圣感。
三位大公互相制衡，又彼此合作，最大的原因，便是他们没有一个身上具备让另外两人臣服的力量。
追随三人的血族划分为三个派系，早已习惯了百年一直以来的争斗。
当争斗的争端即将消失的时候，他们甚至感受到了恐慌。
而另一些，感受到了兴奋。
他们追逐至强者。
也在等待独一无二的王。
只不过，现在只差一个了。
苍白大公，怎么还没来？
只要她能赢过苍白大公，遵循血族传统，她即为血族新王。
但苍白大公呢？
正当他们等待的时候，城堡外面逐渐出现了人影。
“大家快看……等等！快跑！”第一个发现者本来还很兴奋，等他看清之后，他便无法抑制的颤抖起来，并且开始后退。
“是苍白大公还有神殿骑士！是圣教军！他把圣教军带来了！”
“叛徒，哪怕是异乡人，这里现在也在进行神圣的王选！你怎么能把神殿的人带来！”血族长老怒发冲冠，他指着对面漆黑兜帽下的人影，唾沫横飞道：“就算他们都死了，我也不会认可你成为新王！”
“如果你也死了呢？”苍白大公在兜帽之下发出了低沉而疯狂的笑声，“现在正值变化的季节，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之季，在这种时候，谋求外力也是力量的一种啊！”
“不通变化的蠢货自然得死！”他歇斯底里道，“我为今天准备了这么久，绝对不允许失败！”
他早就勾结上了神殿，一直在找机会将这两人一网打尽，但按照他的预想，应该是在谋求之下让他们意外身故，而不是众目睽睽之下，直接让自己背后的势力把他们杀死。
但他没得选，也没有后路了。
今天他一旦退缩，后续不可能有血族支持他获得王位。
他今天必须成功，哪怕这个计划十分仓促……
见鬼，到底哪里来的人，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难道她来到这里第一天就决定这么干了吗？不可能的……
苍白大公看着天空之上毫无表情的人，面色凝重起来。
她看起来，实在是太过于云淡风轻了。
就像是……已经登临王座，此刻不过是昭告天下一样。
【她即温和又暴虐，很难想象两种不同的特质会集中在同一人身上，但又如此融洽。
所有在这一日前来的血族都没有想到，他们会直接参加一场觐见。
在她之前，血族从未有过王。
在她之后，血族从未有过皇帝。
她即是唯一。
——摘自维克多·法尔斯手稿
——《鲜血皇帝》】
第219章
天上月色满弦。
古堡之中满地沉默。
吸血鬼没有心跳，纵使此处旁观者众多，也显得此处像被尸体环绕的墓园，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呼吸声。
唯一的喧嚣便是苍白大公所在的位置。
他此刻也非常紧张。
苍白大公本身的力量在三位公爵之中并不突出——实际上，这三位没有哪一位比另外两人更强大。
他们但凡强大一丝，都不会僵持到现在。
众多吸血鬼对此心知肚明。
但引入外力是明令禁止的事，更别提他们引入的还是神殿，看服饰和打扮，还极有可能是宗教裁判所。
“马上世界就会迎来凛冬。”苍白大公做出悲天悯人的姿态，“我这也是无奈的行为，血族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我们必须尽快在灾难季之前做出应对。”长老道，“但我们需要的不是你这样的新王。”
苍白大公没有理会他，他张开双手，做出拥抱月亮的姿势，在他脚下，鲜艳的血色逐渐遍布全场。
他扬起唇角，自然道：“服从者，在此拜下。”
他使用的鲜血魔法的高阶技能，血之领域，只有和他平级的吸血鬼才能与他抗衡，而现在这两人针锋相对，已经差不多都筋疲力竭。
领域能给使用者带来极大的增幅，可以说在他的领域之中，他就先行奠定了不败。
苍白大公没有将那位新人放在眼中，在他身后，可是大名鼎鼎的神殿，还是神殿之中的宗教裁判所。
他以另外两个大公手下，所有不服的血族为交换，换取了一次他们出手的机会。
苍白大公身边，两位宗教裁判所的神殿骑士冷硬得像一块石头。
这种强硬的冷漠给了他底气，他继续说道：“如若不服者……就像这样。”
随着他伸出手，一只庞大的血手化为阴影，笼罩在整个古堡上空，他打算随手袭击一个人，证明自己所言的真实。
但他的手没能挥下来。
他只看到了夜空高悬。
月色清冷如纱，朦胧而又温柔，令他想起自己接受初拥，成为血族那一天的月色。
不、不对。
他的视野和视角……为什么会一直看着天空下落？
周围的人都以震惊的目光看向他。
为什么会是震惊，而不是敬仰？
苍白大公还没来得及思索这一切，他的头颅就滚落到了地面上。
与此同时，站在神殿骑士附近的苍白大公消散。
“这种时候还不敢真面目示人，我从未见过如此怯弱的王道。”爱妲·梅森面色冷淡，她站在人群的角落，甩下手上的鲜血，手中握着一把纤长的匕首。
她的面前，一具尸体缓缓倒下。
在尸体倒下之前，没有任何一人意识到，这就是苍白大公——他的本体躲在远处，默默在暗处试图操控所有。
按照他之前的台词，爱妲·梅森可以推算出他想要说些什么，无非就是“不服者死”之类的话术。
这种话，只有绝对的实力，才算得上威胁。
不然的话，就会像现在这样。
爱妲·梅森轻轻扫了一眼脚下的尸骸，任凭他化作血水，也只是吐出一个词：“无聊的闹剧。”
她转头看向那几位来自神殿的骑士们，此刻他们的剑刚刚抽出，爱妲·梅森的动作太快，他们失去了委托人和动机，此时的所有举动都会被视为挑衅。
神殿的宗教裁判所从未有过拔剑之后再将剑收回的传统。
他们都是狂信徒，清洗罪恶正是他们的使命。
吸血鬼整个种族，都是黑暗生物，按照常理来讲，他们就算是死，在此处也会拼命带走几个吸血鬼。
特别是吸血鬼的新王。
她强大到超出常理。
神殿需要她的情报。
只不过……他们出不了手。
以往如鱼得水的神术在此时没有给他们任何赐福与回应，他们所有的祷告都仿佛沉入大海。
被神所背弃的恐慌侵占了战士的心神，比起面对强大的对手身死，他们更恐惧死后无法回归神明的怀抱。
这是他们存在的所有意义。
如果有人能在此时看到神术的丝线，就会发现一件事。
所有骑士身上都带有一根洁白的丝线，只不过有些较粗，有些较细，丝线都连接着高空之上不可见的某处。
他们的祷告闪烁着，汇入云端。
而现在，他们所有的祷告全部都卡在了天上的某个节点。
信仰网络也是网络。
它是无形之物，也是虚幻之物。
多莉丝拦截了此处存在的信仰——她让祈祷再也无法抵达上苍。
没有神恩的圣骑士，不过只是身体强大一些的凡人。
神殿骑士开弓没有回头箭，但现在，他们明智的回了头。
骑士队长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水，比起在此处被吸血鬼杀死，他更害怕从此被神所抛弃。
其他吸血鬼不知道这一点，他们围绕着骑士散开，纷纷看着那位新王。
她未曾加冕，但三位曾经的大公都在她面前仿佛孩童，令血族忌惮的神殿骑士在她面前，也收回了拔出的剑。
在即将来临的天灾之前，他们需要强者。
绝对的、说一不二的、超出常理和常识的强者。
每一个吸血鬼都对此心知肚明。
传统在此刻并不是那么重要，哪怕是异域来客，她也会是吸血鬼的新王。
被注视的王来到骑士的面前，她伸出手，阴影之下的鲜红双眸温和友好，“少见的客人，我正想天亮之后再去拜访你们。”
“如果你们没地方借宿，我可以为你们准备一间客房。”
骑士看着她。
像看着一个疯子。
谁会胆子那么大邀请宗教裁判所去自己的驻地住一晚上？
她的温柔在强势之下，显得让人发毛。
“我需要知道神殿关于灾难季的应对和准备。”她小声说道，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却传入了骑士队长的耳中。
灾难季……数种灾厄周而复始的季节，往往长达百年，能活下来的只有少数。
骑士队长同意了她的邀约。
“那么，就等天亮吧。”爱妲·梅森抚胸行礼。
“不现在趁着夜色吗？”骑士队长问，“对你们可能会更好一些。”
“不用。”吸血鬼的新文浅笑着开口，“阳光对我并无影响，不过是白天对你们来说更加合适……我总得拿出合适的待客之道，不是吗？”
【免疫阳光】
所有吸血鬼都梦寐以求的弱点免疫，但进阶能获得的人屈指可数。
她自然是有的。
每升一阶，她都会获得四个能力，再去掉一个弱点。
现在她的弱点只有将银质的匕首穿入心脏。
神殿骑士再次感受到了棘手。
免疫阳光的吸血鬼……
他们最终还是选择答应了她，但没有回房间睡下，而是就在野外就地扎营。
没有任何吸血鬼理会他们，他们只见证了一场宴会。
吸血鬼的封王仪式在没有任何血族敢挑战爱妲·梅森的时候就已经结束了。
次日，早。
爱妲·梅森踏着清晨的露珠出现在神殿骑士们的面前。
昨晚死去的吸血鬼连灰都没有剩下，他们曾经的合作者就跟从未存在过一样。
爱妲·梅森说：“说说吧，你们神殿对大灾害的准备。”
骑士队长谨慎的说：“这属于机密。”
“信息属于机密，灾难属于人民？”她缓缓地眨了眨眼，从眼尾流露出一丝毫不遮掩的讥讽来，“还是说，资源属于神殿，苦难属于信徒？”
这话几近诛心之言。
神殿的骑士并不能言善辩，他们更擅长挥舞手中的长剑来清洗一切诋毁神殿的人。
但他们现在打不过。
于是只能听着。
“我的目的与你们是一致的。”她放缓声音说道，“如果你们不太愿意和我聊聊，或许我可以换一批人。”
杀死这一批，让神殿再派另一批。
神殿骑士还不至于连这种简单直白的威胁都听不出来。
“女士——”骑士队长刚刚开了一个头，就见到古堡的窗户口挤得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倒悬的蝙蝠与他们的红眼睛，所有蝙蝠都在窗口静静地看着他。
于是他紧急更改了措辞：“陛下，神殿目前在收拢各处的力量，并试图与辰光帝国的皇帝还有贵族们合作，我们打算至少修建十所避难所，由法师们刻画上最坚固的魔法阵，再以神术赐福……”
“收拢各处信徒的金钱，和皇帝与贵族们开会分配利益，再给他们修建避难行宫。”爱妲·梅森善意地翻译道。
骑士队长：……
他有些磕磕绊绊地解释：“不、神殿不会如此……”
这是他第一次被黑暗生物完全在道德和人理上压制住。
她和以往的吸血鬼都不同——这是唯一一个什么护卫都不带，在清晨的白天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吸血鬼。
神殿的骑士也是第一次在浓郁的夜色与阴郁的暗影之外，见到吸血鬼的存在。
她仿佛晨光之下闪烁的红宝石，黑色的发丝反射着阳光，就像是在太阳底下摊开的油画。
看起来……比悬挂在教堂正中央的教皇画像还要来得神圣。
骑士队长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冰冷的大教堂，还有教堂之中那些挂在墙壁高处的画像——为了保存更久的时间，画像往往都会在远离阳光的位置。
而她是在光下的。
骑士队长感觉自己胸膛之中的某种东西就像气泡一样，在阳光下渐渐消散了。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强者，只要稍微会一点占星术的，都得知了灾难季将至的消息。
“神殿不会如此。”骑士队长认同了自己阶下囚的事实，但他的信仰依旧毫无动摇，“神殿不会抛弃苦难的百姓。”
“所以我们在进行一些调查。”对面的吸血鬼眨了眨眼道，“这个世界是怎样的，你们能否自救，能否救人，他人能否救己，能否得救……”
骑士神情古怪，窗台上的蝙蝠们也纷纷看向她。
她这句话的角度，似乎处于一个更高的维度。
就像是……一个观察者。
“拯救世界是一个复杂的工作。”最终，她如此总结道。
这个世界的底层和上层是割裂的，贤者不会将他们视为一体。
哪怕稍微有些许麻烦，最初的筛选也是必要。
自异乡远道而来的来客对面前的骑士伸出手，“或许你应该先跟着我去看看这个世界。”
骑士古怪的看着她。
她邀请自己去看这个世界。
一个外来者，一个异域来客……一个，黑暗生物。
但他不知道怎么回事，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行了一个吻手礼。
“很荣幸，陛下。”
“我想想……”血族新上任的皇帝朝着古堡的窗口伸出手，“你们也跟着我一起去吧。”
血色的影子席卷了窗口，蝙蝠们跃入阴影，被她裹入影子之中。
白天的世界。
吸血鬼们从未涉足过的世界。
将要与一行神殿骑士一起同行了。
邀请者还是血族的皇帝。
这事情怎么看怎么荒谬，但它就是如此发生了。
骑士队长罗兰是一个贵族的次子，他在进入神殿之后，就放弃了自己的姓氏。
神殿的神官和骑士有许多都是小贵族没有继承权的孩子，或者小商贩们的孩子，以及孤儿。
罗兰无望继承，但能成为家族与神殿联系的纽带。
真实存在超凡的世界之中，神殿的骑士是实实在在的力量。
自从他进入神殿，得到神恩之后，是第一次完全失去自己的力量。
很冷。
走出吸血鬼的古堡庄园之后，外面还在下雪。
吸血鬼带着他们来到城郊边缘。
曾经这里是一片一片宽广的农田，哺育着城市之中的居民。
现在它们被工厂主买下，成为一座又一座加工厂。
污水的臭味和烟囱散发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没有神术庇护的骑士们疯狂打着喷嚏。
在他们幼年进入神殿之后，接近十年的时间，他们都没有闻到这个世界真正的味道了。
罗兰的表情如常。
他在拼命忍着。
前面的吸血鬼踩着积雪，轻盈得几乎没有脚印。
如果他现在打喷嚏，吹拂的雪花恐怕会比她经过的时候还要大。
罗兰出生在一个小贵族家庭，虽然在贵族之中算不上什么，也有维系自己生计的村子和葡萄酒庄园，在工业革命开始之后，他颇具眼光的父亲就将一座村子改建成了工厂，从那之后，他们家的财富与日俱增。
罗兰也是这个时候被送去神殿的。
他的父亲和母亲担心他想要夺取属于哥哥的继承权，比起长子，次子能得到的东西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罗兰对工厂的印象是财富、劳动，以及工作。
现在的雪下一阵停一阵，工厂没有因此停工。
今天恰好是发薪日。
罗兰和骑士们跟着吸血鬼往前走去，没有人发现他们。
他们混在了领取薪水的人堆里。
这群衣着光鲜的骑士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
工人们搓着手、跺着脚，想要驱散过早的冬天带给自己的寒意，不少人的脸和脖子都红了，分不清是冻的，还是期待的。
“你今天领完薪水回去要干嘛？我想给我的孩子买一双新皮鞋，他马上就要去学校上课了，不能没有一双合适的鞋。”
“我得给女儿交学费，教会的修女学校可不便宜……”
“咳咳，你们说这么起劲干嘛，这个月的薪水恐怕是悬了。”有工人咳嗽着说道，“你们真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什么？”工人们都惊讶的转过头看着他。
“你知道什么消息，快说。”
“也是，今天过去好久了，发薪水的怎么还没来……”
久久不见打开的门终于引起了恐慌。
“你们没听说吗？最近这段时候，好多工厂都关停了，除了罐头厂和煤炭厂之外，都亏损了很多……”
骑士们安静的听着。
他们知道是什么原因。
——贵族们在回收资金和囤积物资。
除开基础物资之外，许多东西都不会再生产了。
骑士们没由来地感觉到了窘迫。
抛开高高在上的俯视，那些与普通人毫不相干的净化、审判、异端、黑暗生物……
面前的这些普通人，他们最大的希望和烦恼，就是学费不够了、伙食费不够了、家人生病了、没有钱买衣服和柴火了……
爱妲·梅森把他们强行塞进了苦难之中。
他们之前与苦难隔着一层雾，现在就像是被苦海淹没的浪潮。
但这是不够的。
这依旧是不够的。
顾茵想要窃取信仰，就要从根基开始动摇这份信仰。
他们要深陷苦海，他们也要求助无门。
他们要信仰神明 ，他们更要知晓信仰无用。
神殿的骑士、牧师，以及神官。
顾茵想要的是去掉神之外的全部。
吸血鬼技能：【记忆修改】。
奇幻的雾气笼罩住一行骑士。
……
罗兰想起来，自己是一名工人，今天是他的发薪日。
他和自己的几个兄弟一起，在年少时期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工厂主所收留。
当时他们还是童工，每天要和成年人干一样的活，但只能领到一半的薪水。
工厂是不包括看病和吃饭的费用的，他们每天辛苦挣到的钱基本只够基本生存，想要一件稍微好点的衣服，都得攒上一年。
不知不觉，他们在工厂做了十几年，从少年到成年，然后一直到现在。
他信仰了晨曦之主十几年，晨曦之主也是他枯燥无味生活的唯一慰藉。
每到发薪日，他都会感谢晨曦之主的慈悲。
发薪水的人还没来，这一定是主给予他们的考验。
他们等待了许久，才等来急匆匆赶来的管家，以及管家身旁的护卫们。
“为什么这么少？”第一个领到薪水的人嚷嚷道，“这只有往常的一半！”
“这么多已经可以了，这个月工厂效益亏损，下个月估计还得关停了。”管家吹胡子瞪眼道，“拿了就快走，下一个！”
“不，不行，现在工厂关闭的话，我们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工作！”
说话的人苦苦哀求道：“至少把之前几个月的工资给补齐吧，我们已经三个月都没有拿到够数的钱了！这样下去，我们在这个冬天就会因为没钱购买柴火而冻死啊！”
第220章
“说没有就是没有，你们再这么闹下去，把工厂的设备弄坏了，这笔钱全得赔进去！”管家厉声呵斥道，“好了，都退下，拿到钱的人现在就走！”
长久以来的惯性让人们下意识退后。
管家使了一个眼神。
当第一个受到指示的人上前拿到薪水，并说出：“谢谢我们仁慈的老爷。”紧接着转身离去的时候，剩余的人就仿佛被戳破的气球一样，神色从义愤填膺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压垮工人们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管家看时间差不多了，示意护卫们露出身后平板车上承载的事物。
木柴。
过早的冬天让他们没有囤积木柴的时间。
这批柴火受过潮，质量并不是太好，属于庄园里被贵族老爷老爷嫌弃的垃圾，和贵族们一起呆久了的仆人们自然也觉得这种垃圾配不上自己。
因此它们被拉了过来。
“喏，按照现在的柴火价格，你们剩下的一半工资就用这个抵吧。”管家趾高气昂的说道，“我们的老爷已经很仁慈了！在这种天气还担心你们受冻，还给你们发钱和柴火。”
在强壮的护卫们站在马车两侧，给工人们分发柴火。
风雪在这期间越刮越大了。
没有人能在如此的严寒之中挨上一顿毒打再活下来。
工人们往往都有家人。
他们赌不起自己要到工资之后，这笔钱能不能支撑自己从治疗到康复的全程。
这个时代里，感冒都能要命。
神殿会在每个周日的礼拜后实行免费诊疗和神术，但排队的人十分之多，往往队列还没有走完，神殿就会结束诊疗。
那些排在后面的信徒们，只能等待下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周末。
罗兰只能带着自己的队友们回到落脚点。
——爱妲·梅森刚刚在贫民区赚了一圈，轻而易举得找到了符合她要求的房屋。
无主、破旧。
罗兰的记忆在回到棚屋后愈发清晰起来，在吸血鬼的暗示之下，他是个孤儿，在乡下活不下去之后，约着一同前往城市最后被工厂主以极低的价格签下。
为了节省房租，他们之前有很长的时间一起居住，在不久之前，他和朋友们终于攒够了钱，几个人一起凑了凑，在贫民区凑出了一套房，每人能分到一个小隔间。
这是一所年久失修的房子，破洞的窗户和屋顶，雪花与冷风中摇摇欲坠的墙壁，没有任何小偷会光顾这种地方，毕竟他们也住在这里，对这里的经济水平心知肚明。
领取的柴火被堆在一个角落，另一个角落都是积雪，如果不尽快把墙壁和天花板的破洞补上，今晚他们可能就会冻死在这里。
湿透的木柴有许多的形状都很合适，在角落翻找到一些生锈的铁钉，再拿起一根合适的木柴，经过简单的处理，这些木柴就能作为修补墙壁的材料。
罗兰补好了墙壁，短暂的满足感之后，他发现自己陷入了更深的问题。
家中没有多少食物，木柴和取暖物资都不够。
冬天不知道还有多久，如果只有几天的话，他们还可以硬撑一下。
要是时间极其漫长……
罗兰没有去思考更漫长的可能性。
因为那是一眼能看得到头的绝望。
面前能解决的事情先行解决，才是小人物的生存法则——因为他们能解决的也只有面前的小事。
罗兰不知道自己为何如今要如此辛苦，他隐约的印象之中，他的人生应该比现在顺遂许多。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湿漉漉的房间以及外面不断落下的雪花，还找不到任何的被子，他们只需要一个晚上就会冻死在这里。
他在厨房找到了一袋土豆，加上面粉一起可以煮成一锅糊糊，没有什么调味料，只有一罐子同样受潮的粗盐。
罗兰裹着所有自己能找到的衣服完成了烹饪，他的朋友们此时正在尽力修补房屋，以及把湿润的木柴烘干，并商量着要不要在明天白天去买上一点吃的囤起来。
粮食的价格一直在涨，他们所有人把钱拿出来之后，发现买完被子，他们只能买大概一个月的粮食。
工厂又在这个时候停工了，几乎是宣告了他们下个月就会饿死的倒计时。
“咚咚、咚咚。”腐朽不堪的木门在此时发出了声音，有人在外面敲门。
罗兰挪走挡在门口的椅子和木头，从缝隙看向门外。
“你、你好！”外面是一位非常瘦弱的少年，看不出男女，只能从声音勉强听出这是一位女性，她几乎要被风雪溺死在里面。
罗兰下意识打开了门。
他身上没有正常贫民应有的警惕，之前的贵族生活与神殿教会他的一切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
顾茵不打算修改这一点。
少女没等他邀请，擅自踏进了房间，只要有人开门，她就可以进去，没什么需要敲门之类的说法。
“好香啊……”她耸动鼻尖，露出了享受的神情，在火炉边的男人飞快盖上了炉子，土豆煮熟的香味也依旧弥漫在整间屋子里。
他们有食物。
少女舔了舔嘴唇。
虽然他们人多了一点，但她应该可以应付。
“我想要一点吃的，不多，就一点点就好。”她唉声祈求道，“我的妈妈病了，现在在床上躺着，爸爸前两天出去做工摔断了腿，我什么都可以为你们做，你们可以给我一点食物吗？”
在贫民区，这是相当合理且正常的暗示。
但他们没听懂。
在场没有一个人听懂。
神殿没有人会图倒霉对宗教裁判所的骑士灌输任何不该有的思想，这些人都会被圣火灼烧生不如死。
顾茵也没这个闲心把这部分知识告诉他们。
只是片刻的犹豫，罗兰不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
生活在食人之所的少女极快做出了判断。
这群人之前应该生活较为优越，他们脸上都没有任何风霜与麻木，脸颊甚至是鼓鼓的，手上没有冻疮与茧，虽然穿得脏了一点，但他们连指缝都没有黑泥。
是过来体验生活玩艳遇的少爷，还是在家族犯了错误过来的？
亦或者，只是单纯有事在这里落脚的外地人？
贫民区不缺少这类故事，这类人身上都有充沛的怜悯心和油水。
他们不会长久留在这里，他们迟早会回到高高在上的人间去。
所以……
他们会发善心！
少女眨了眨眼睛，收回打算放到胸口的手，转而放到脸颊处擦着不知何时落下的眼泪。
她哭泣的技巧十分巧妙，让人怜惜的时候还不会有任何鼻涕流下来。
她猜对了。
罗兰的表情迅速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宗教裁判所的任务向来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在哪、砍谁。
外交和谈判都是牧师的事，这群人的社会经历十分匮乏。
他们被教导对异教徒没有怜悯，恪守本分与品格，但没人告诉他们，如何面对一个毫无威胁、饥饿也不是异教徒的少女。
顾茵没有让爱妲·梅森给他们修改这一方面的记忆，他们必须得亲身体会这一点。
体会他们宣传的善良，本质上有多么昂贵。
少女一边哭泣一边看着罗兰，直到他皱着眉向后看去，让人拿出了一块土豆。
他的善良在一刻钟后就让他付出了代价。
他们的门被再次敲响。
门外是一群贫民区的孩子。
“很抱歉，先生，但我的食物不小心被他们看到了，把你们给我的食物分给了他们……”少女十分无辜地说，“晨曦之主告诉我们，我们要在地上行他的慈悲，恩爱我们的兄弟姐妹，让他们以饱腹……”
这是晨曦之主的教义。
她看出来了这群人都是信徒。
之前她进门的时候，见到了有人在火炉前跪下祈祷。
不知道哪里来的骑士……或者说少爷，还是晨曦之主的信徒。
没有比这个类型更好的肥羊了。
带成年人来强抢是最底端的做法，怜悯与仁慈是最好的武器。
衣衫褴褛，在寒冬之中冻得瑟瑟发抖的孩子们，跺着脚，在房屋之中眼巴巴地看着他们。
罗兰注意到有许多的孩子连鞋都没有。
他们的脚下混着泥土、伤痕、脏污，有许多已经生了冻疮，也有更多除开冻疮之外还有脓疮。
编织修改后的记忆被屏蔽了冷漠，而这些孩子们通常都会组团在街上游荡，对看上去亲切的大人进行偷窃或者乞讨。
他们非常会看人，而且非常会利用自己的样貌。
并且，得寸进尺。
在他们踏入这间屋子，罗兰和他的同伴们脸上都露出了怜悯不忍的神色后，他们再想拒绝已经迟了。
孩子们闹哄哄的，一片混乱，试图多讨要一口吃的，或者多扒下一根柴火。
少女趁着这个机会潜进了房间，她迅速摸索着，在一个个可能藏钱的区域挨个敲打，最后真被她找出来一个小钱包。
是爱妲·梅森布置的场景物品。
里面有一些单身汉理应攒下来的金钱。
她毫不客气地摸走了。
等孩子们从屋子里离开，这个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房屋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他们仅剩的取暖物品都被这些孩子从屋子里扒出来带走了。
除开身上今天刚发的工资没有被摸走，其他的东西几乎都消失在这间屋子里。
贫民区的孩子就像四散的小鹿一样，穿梭在错综复杂的迷宫之中，眨眼间就不见了踪迹。
罗兰清点损失之后，下意识觉得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他似乎刚刚中了个圈套。
仔细思索和盘点之后，他发现这还真是个圈套。
黑夜之中没办法再去寻找他们，找到了也拿不回来，只能自认倒霉。
作为晨曦之主的信徒，他知道神殿会在寒冷的冬天提供热水和取暖物品，如果不想被冻死的话，他现在还可以去找神殿。
罗兰很快就找到了最近的神殿，华贵的建筑物的门口透出充满暖意的灯光。
罗兰走上前去，他找到门口驻守的牧师，问道：“请问今天还有救济处吗？”
神殿教堂的大厅在晚上是提供给穷人的救济处，为穷苦之人提供安神的庇护所。
牧师正准备关门，听到罗兰的话，他顿了一下，露出不易察觉的嫌弃之色，道：“你有救济券吗？”
“那是什么？”罗兰很显然不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是仁慈的父保障福音的证明，曾经为教堂做过贡献的信徒，教堂会给他相应的回报。”牧师将贡献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楚。
罗兰只听到了信徒。
“我能背诵出晨曦之主的所有教义。”罗兰道，“他是行走于天上的父……”
牧师嘴角抽了抽，看样子这位打算现场全部背出来。
已经有人注意到了门口的情况，牧师不想节外生枝，想起最近的计划，便打开门，让这一行看上去十分精壮的劳动力进来。
“你们可以在大厅取暖，但不能前往别的地方。”他叮嘱道，“你们可以在大厅生火，这是为了防止你们冻死在这里，但你们第二天要劈十倍的柴，以报答主的恩德。”
罗兰答应了。
他们走进去，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贫民区的人路过这里，也没有人询问能不能让他们留宿一夜。
曾经让罗兰习以为常的华贵装饰品，如今却让他不敢触碰。
那些红色丝绒装饰的祷告椅，他看着手上的黑泥，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自惭形秽。
罗兰和自己的队友最后找了个角落，点了些许柴火，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没有人再过来，他们自然也没有毯子能铺在地上，只能守着火光过夜。
第二天，罗兰想去找那些昨天的孩子，至少要让他们把钱还回来——虽然这份可能性比找到他们还要渺茫。
他收拾干净了昨天留下的痕迹，趁着还没有人来，带着人先行离开，返回贫民区。
他只见到了尸体。
孩子的、幼小又可怜的尸体。
在路边被人遗弃在那，覆盖着一层雪。
罗兰默然。
他原本想着找到他们之中的其中一个，但没想到，他们死去得比被他找到还要快。
罗兰站在原地，他的队友也是如此。
朦胧的记忆之中，他们是第一次见到冻死的尸体。
不是被砍杀，不是被烧死，不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是单纯的，在这个被吹得天花乱坠的时代里，被冻死了。
尸体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报纸，报纸上写着：《恭喜XX纺织厂业绩再创新高，为数千名纺织工人提供了工作机会……》
《皇帝陛下宣布今年必将削减一半的贫民区，让各大工厂都能有足够的员工……》
《神殿新增布施点，每日开放两次，众贵族赞不绝口……公爵捐款6000金币……》
余下的，是沙龙、诗歌、礼服与晚会。
贵族的生活光鲜亮丽，但平民最在意的，食物与柴火价格上涨的消息，只占据一小块版面。
暴风雪的消息他们甚至提都没提。
罗兰罕有地陷入了迷茫，他从冻死的孩子手里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铜币，但他不知道这几枚铜币能有什么用处。
一枚金币就足够三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两枚能养活一个五口之家。
最便宜的、加了木屑的黑面包，一块要三枚铜币，而这个孩子手里只有两枚。
这没有任何用处。
罗兰明白，自己昨天要不是在教堂里，大概率也活不过一个晚上。
但报纸上提到神殿，一定是晨曦之主给自己的提示。
他在心底祷告，主啊，我应该往哪里去？
没有任何答复和回应。
罗兰站起来，想起来自己还有说好的柴没砍，于是浑浑噩噩地走回去。
教堂正在准备布施点，昨天的牧师看到他们，立刻把他们叫到一边：“你们早上哪里去了？我到处找你们！”
“算了算了，现在在熬米汤和做黑面包，你们先去帮忙，等下再去砍柴。”
罗兰的队友们去了厨房，他稍微收拾了一下，去了布施点帮忙。
每个人都能有一小杯米汤和一小块黑面包。
教堂门口只有两个布施点，他们都排出了很长的队伍，蜿蜒到视野的尽头，还不断有人正在加入。
布施的时间结束了，没有领到的穷人正要闹起来，很快附近的另一家教堂支起了另外的两个布施点。
城中的教堂在轮流布施。
罗兰最开始认为这是晨曦之主的仁慈，直到今天最后一场布施结束，教堂关上门，迎接为他们捐款6000金币的公爵。
珍贵而精美的食材一样又一样从后厨搬到宴会场。
流水的圣餐比布施点的队伍还要长。
罗兰前所未有的沉默起来。
他只是一个临时的服务员，没人在意他，他躲在角落里，觉得自己此时应该祈祷，但又觉得他所想的问题，祈祷没有任何的用处。
一个穿着酒红色长裙的女人走到了他的面前，她有着微微弯曲的鹰钩鼻，高颧骨、薄唇，黑发红眸，她问：“你知道布施点是什么意思吗？”
“是晨曦神殿向世人宣告我主慈悲、庇护世人的措施……”罗兰下意识的回答。
随后他看到了讽刺而哀伤的目光。
“这是贵族与神殿商量之后的□□措施。”爱妲·梅森缓缓说道，“每一个教堂都不会拥有超过两个布施点，哪怕对他们来说可以轻易布置超过十个。”
“你知道为什么吗？”她问。
罗兰思考后，用非常轻的语气回答：“显得人多？”
漫长的队伍和等待，在路过的不明真相的人看起来，就是神殿慈悲的象征。
穷人是他们装点的证明。
“正确，但不全是。”爱妲·梅森道，“全城的教堂明明可以在同一时间开始布施，并且全部都能设置起码十个以上。”
“如果他们真的这样做，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喂饱所有无业游民和贫民。”吸血鬼的手中晃着红酒，她却一口都没有喝，只是把红酒放在自己的眼前，两片红色晕染成更深的红。
“暴力、犯罪、闹事……”她说，“这些吃饱了又没有工作的人，会把精力发泄在别的地方。”
“布施点是消磨他们时间的一种措施，少量食物，还有分批次和时段的设置，是为了让那些人把时间都消耗在等待食物的过程上。”
“他们每天都会开始这个循环，周而复始，再也没有摆脱的可能。”
“贵族想要稳定，罗兰。”吸血鬼告诉他，“他们想要贫民在无知无觉之中等死。”
“贵族是这样的存在吗？”罗兰皱起眉，他总感觉自己的意识之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瓦解。
“如果你不相信，就去看看吧，或者，问问别人？”她指向角落里正在偷吃的一位小女仆，罗兰望去，就是昨天见过的少女。
她应该也是临时被征召的，此刻正像小松鼠一样往裙子口袋里偷偷塞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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