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罗兰的时候，少女毫不慌乱。
“很荣幸见到您，先生。”她的嘴里还塞着小蛋糕，正在试图顺畅地咽下去。
“你好。”罗兰问，“可以问一下你的名字吗？”
“萝拉。”萝拉简单回答了一下，她没有姓氏，“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她看向场地中央，现在公爵到场了，所有人都围着他赚，没有人在意一个上菜的时候偷偷顺走一点的小女仆。
“对你来说，贵族是什么？”
罗兰问得十分直接，直接到萝拉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和自己一起到后厨去。
“你怎么敢说这些，你疯了？”萝拉挠着自己的头发，“我的天，你怎么敢问这个？”
“我只是对这个世界的规则，感到了一点困惑。”罗兰说道，“它似乎和我以前的认知并不相符。”
萝拉上下打量着他，忽然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来。
“少爷，您一看就是个小少爷。”她的口中流淌出讽刺意义十足的话语，“您假装贫民是装不像样的，您看，您压根不知道贵族到底是什么。”
“您知道吗，昨天夜里，在孩子们的外面，您看不到的地方，本该守着一群拿着草叉和砖头的贫民，我们对无自觉的肥羊向来如此。”萝拉垫起脚尖，拍了拍罗兰肩膀并不存在的灰尘，“但你身上有一股子贵族味儿啊，小少爷。”
“但你有可能是贵族，仅仅是这个可能，我们就不敢杀你。”
“你偷走了我的钱。”
“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萝拉说，“没钱我们真的会死，被贵族抓住偷钱，和被帮派老大发现今天没钱带回来，是两码事。”
“你们这些善心的大老爷，只要我们哭诉一下，有极大可能会赦免我们的罪，特别是，您还是一位晨曦之主的虔诚信徒，不是吗？”
罗兰听懂了她话语中的讥讽，但他只是说：“信仰是不能被利用的。”
“所以我利用的不是信仰，是你啊，小少爷。”萝拉在原地环抱着手臂道，“带不回去钱会死，触犯晨曦神殿的律法会死，触怒贵族会死，饿了会死，冷了也会死，贫民的生活里太多死亡了。”
“而你，在昨天是一个有极大可能不会死的选择。”萝拉说，“赌上我们的命，已经足够了。”
罗兰：“你更像一个商人。”
“是吗？”萝拉开心道，“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我有钱，有资金的话，我会成为这个城市最大的商人。”萝拉低着头说，“但这是我的梦想，也只能成为一个梦想了。”
罗兰认真道：“嗯。”
萝拉斜眼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被人嘲笑自己的梦想。
她感到略微有些烦躁。
“给你一个忠告吧，看在我昨天拿了你钱袋子的份儿上。”萝拉烦躁地在自己手臂上点着手指，“我不管你是怎么流落到贫民区来的，你接下来尽快回去你原本的世界，不管是下跪认错也好，还是什么都好，总之快点回去。”
“一些小道消息……雪会越来越大，只会越来越大。”萝拉讥讽道，“如果你实在不想回去，或许你也可以试试向神祈祷？”
“你身体挺好的，强壮，还非常结实。”萝拉说，“如果你现在不走，等这场晚宴结束，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罗兰没能走掉。
吸血鬼让他陷入了一场真实的幻梦。
罗兰在之后就和他的队友们一起被送走，前往郊外的庄园。
他们的任务是赶工修建一处地堡。
这场晚宴的主题，就是在贫民和失业工人之中，寻找合适的人，让他们前去修建贵族们的地堡。
没人会在意和发现这场工作，失业者与贫民都会把时光消磨在日复一日对布施点的追逐上，等他们发现不对的时候，贵族的地堡早就修建完成了。
地上的人越来越少，冻死的，和被带走的。
一开始人们还在窃喜在自己前面等待食物的人越来越少，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哪怕再迟钝的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食品店和面包店全部关门了，他们没有任何除了教堂布施点之外的、获取食物的方法，一旦教堂舍弃他们，他们就真的被舍弃了。
罗兰对外界的风风雨雨全然不知，他在挖地窖。
他从没干过这种活儿，但他有个好身体，也有个好底子。
但再好的身体，也是有极限的。
贵族给这帮人准备的食物并不多，将将维持在能存活的程度。
最开始开工前，工头跟他们说了，只要活到地窖挖完，他们最次都能进去躲在贵族的庇护下，当一个小男仆，从此外界再严重的风雪都影响不到他们。
罗兰最开始还想问，这么多人，都可以进去吗。
还好他没有问，他在第一天就明白了为什么。
地下缺少氧气，自然不会有火把等任何取暖的东西，没有相对廉价的柴火，那些昂贵的魔导装置自然不会给他们使用。
他们只能硬抗地下的低温、饥饿，还有监工时不时抽过来的鞭子。
他们付出的体力和获得的食物相比起来，每一天都在负消耗。
第一批被征集的劳工不过短短一周，就少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也在消磨之中逐渐瘦脱了人形。
地底之下，他们还能每天感受到地面上奔驰过的马蹄。
监工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抽他们，并说：“这不是你们该想的东西！”
他不会告诉劳工们修的是什么地方，是哪里。
罗兰自己能看出来，也能猜出来。
是储藏室。
所有的标准全都是超高级储藏室的标准，能用起码一百年不倒塌的那种。
贵族吝啬于稍微多给他们一点点东西，但自己又每天起码数十、上百架马车在地面上奔腾。
罗兰曾经偷偷到地面上看过一眼，都是他们为自己准备的物资。
地下城堡逐渐成型，但修建城堡的人，却没有任何资格能住进去。
他们是被舍弃的，燃烧过后就再也无用的柴薪。
地下没有时间的概念，罗兰的好友，他的副队长在某一天忽然倒下，是因为风寒和高烧，罗兰想求监工给一点药物和治疗，但监工只是看了一眼，说：“好的，我会给他治疗的。”
罗兰以为他会拿来药，但只是来了两个人，将他的朋友裹起来，拉了出去。
他还没死……
他还没死呢！
罗兰想追着上去，但他只是靠近了洞口，就被全副武装的神殿骑士们逼退。
【地底下有邪魔，这是必要的措施。】
第一天，监工将骑士带来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
但这么多天以来，罗兰从未见到过邪魔。
此刻看到骑士们，他才想了起来。
原来监工说的，自己就是邪魔。
从这一天开始，罗兰不再向神祷告。
神从未回应过他。
他的好友和熟人一个接一个死去，他没有任何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监工发现之前，把他们偷偷埋在更深的地下。
这样他们至少能在死后，居住在这座地堡之中。
不计成本也不计代价，在最好的工具和劳工们三班倒的工作，以及时不时还有法师前来帮忙的前提下，地下城堡终于修建完毕。
剩下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城堡的所有者也兑现了他的承诺，他划分了一小片地方给罗兰这些最后活着的人居住。
但也只是居住而已。
拥有城堡的贵族吝啬于向他们提供任何东西。
他说：“你们已经是自由民了，不再是受雇于我的劳工，你们应当以劳动换取食物。”
此前他所说的雇佣，没有任何金额，监工告诉他们，所有金钱都已经折价，算进了他们每日所吃的食物里。
神啊。
慈悲的晨曦之主啊。
罗兰跪在自己的床前，如同记忆之中很多年前一样，他一遍又一遍地祷告着。
——请您告诉我，我的朋友可有安息？
——我的苦难是您的考验吗，如果您的考验结束了，请告诉我。
他没能在梦中醒来。
罗兰在现实醒了过来。
他回想起了一切。
“这是我的考验，也是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现实。”黑发红眸的吸血鬼依旧站在那里，所有贵族与牧师都绕过了她，似乎她只是站在原地的一根柱子。
罗兰转头看向她，发现自己的力量回来了。
但不是来源于晨曦之主。
在那边反馈给自己的，是另外的力量。
它在询问自己，你要哪一个？
太阳高悬于天，月色与群星在他眼前展开。
罗兰选择了太阳，炽热又夺目，比晨曦更为耀眼。
“这里是裁决所永远不会受邀进入的宴会，我想，神殿一定告诉过你，金钱充满了俗世的污浊。”
罗兰站起来，从二楼的栏杆处看向一层奢华无比的大厅，他背出自己再也熟悉不过的，“‘你当远离一切奢欲，防止污秽加身。’”
神殿的牧师告诉过自己，宗教裁决所的骑士不应该被任何观念和观点影响，所有俗世之物都是魔鬼的诱惑。
与世俗的交流让专门负责的神父来就好，他会为苦修者抵挡一切污浊。
——是吞噬一切贡品才对吧？
曾经的神殿骑士生出了自己以往绝不会有的想法。
他明白了那些被洗脑的孩子，被冠之以荣誉，但除了荣誉之外什么都没有的裁决所骑士，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下方的宴会还在继续。
牧师说：“……就是这样，公爵，我们很赞同您的想法，你想要囤积医疗物品的话，我们的圣水可以为你争取一些折扣。”
“感谢你，我的朋友。”公爵抚着胡须笑道，“等我的地下城堡开始建造，我一定会为您留下一所房间！”
冰冷的愤怒侵染刀身。
裁决所的神殿骑士，是一把迟钝的刀。
苦难是一场洒向人间的雪，它并不针对哪一个人，只不过当它洒下的时候，仅仅一片就足以让人倾覆。
再迟钝的刀，也躲不过风雪加身的命运。
当刀刃生出自己的思想，被千锤百炼之后的意志忽然发现自己的栖身之所早已被蛀虫腐蚀，千疮百孔的时候——
他的刀对准了教廷。
吸血鬼恢复了他的记忆。
现在宗教裁判所的骑士，要审判自己的教廷。
他要刮下这庞然大物之上的腐肉。
第222章
辰光帝国，帝都。
某处教堂。
“牧师，牧师！”早晨来送物资的商人哈着白气，敲响了教堂的门。
没有人回答，他挠了挠在油毡帽子下的头发，在严寒中抖着腿等待了片刻，依旧还是没人。
他原本想离开一阵子，后面再过来看看，就在他扭头的时候，发现教堂的大门并没有关严实，刚刚在风中被大风吹开了一丝。
商人跺着脚走上前，打开门。
脚下是凝固的血浆。
是被火焰灼烧之后的颜色。
火焰加热到极致，把水一点点烧干，就会留下这种痕迹？
教堂……受到了袭击？
他不是很敢相信。
怎么会有人有这种胆子！
商人没敢把门完全打开，一股血腥的味道和尸臭的味道在门后就像是酝酿已久一般，他站在门口，就能感觉到自己被那股浓郁的血腥裹挟。
晨间巡逻的士兵们走过，商人眼尖看到了他们，立刻前去禀报。
士兵打开房门，在冬天都能将人烤焦的热量席卷而过，仅仅是站在门口，打开房门，那被隔绝的热量都显得十分异常。
是几乎能将人的眼球烤干的温度。
走入教堂后，几乎所有的木质器具都化为了灰烬，剩余的部分成为了发红的炭火，和血肉一起混成黑红交织的一团。
从场地里遗留的银质器皿和各式餐具来看，这场战斗发生在昨晚的宴会之中，没有任何人报信，昨晚也没有任何的惨叫声发出。
受到邀请的贵族都有一份清晰的名单，不知道因何原由被留下的名单在如今看来，更像是一份死者的名单。
也就是说，袭击发生的极为迅速，受害者们几乎是一瞬间就被烤成了焦炭，亦或者丧失了行动和叫喊的能力。
教堂的戒备一直都十分森严，他们外墙所使用的材料，经过牧师们的日夜祈祷，哪怕是最危险的亡灵和游魂都进不来，入场者也会严格的检查邀请函和武器，也就是说……
这场袭击来自于内部人士的背叛。
士兵的搜索队最终在地窖的酒桶之中找到了唯一的幸存者。
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女，她整个身体蜷缩在酒桶里，整桶酒都下降了三分之一，虽然她一股酒味的出来了，但好歹保住了性命。
“这是一个机会。”萝拉想到前夜。
她被塞进酒桶之前，那位血眸的神秘来客是这么对她说的，“这将是你命运的机会与转折，萝拉。”
爱妲·梅森依着地窖的木架，在奢华的酒水之间如此说道：“你将成为最后的幸存者，但你是成为晨曦之主的慈悲，还是成为教堂封口的亡魂，就看你自己了。”
“我应该怎么做，才能救我自己？”萝拉的双手抓紧了酒桶的边缘，她比谁都要肯定这一点，她将下巴埋进酒水，用宝石般的双眸注视那位神秘的来客，“这样下去我肯定会死，神殿不会允许一个目睹过丑闻的存在活着。”
“目睹了宗教裁决所骑士的背叛，你的价值得比他们更大才行。”吸血鬼说，“在天亮之前，你必须得到神眷。”
萝拉看着她。
优雅、美丽、阴沉而雅致。
这是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来得美丽，也要来得强大的人。
她的出现十分古怪，和自己的对话也是，仿佛在幕后注视并掌控着一切，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极致的掌控感。
“只要你相信你的目标和一切作为，都是为了圣光与正义。”暗夜的吸血鬼谈论着圣光，语气如此稀松平常，“如此，你便可得到神眷。”
“哪怕我相信颠覆这个国家也是？毁灭神殿也是？”萝拉歪了歪头，不太相信地将一缕被葡萄酒打湿的发捋到耳边：“我只要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即为正义……这样就行了吗？”
“是的，如此即可。”爱妲·梅森说着在神殿看来已经可以打为异端的话语：“因为晨曦之主的运行机制就是这样。”
晨曦之主……这个世界在宗教战争之后，被辰光帝国的王清洗到只剩下一个的正神。
在顾茵的借助多莉丝的解析之下，顾茵发现了本质。
晨曦之主，被誉为光明与秩序的神明，现在只是一具空壳。
直白点说，祂现在只是一个被深渊修改过的信号台，只要满足条件，无论是谁，都可以得到神的注视。
按照目前的设置运转下去，神殿将空前强大……也将空前腐败。
祂已经变成了毁灭这个世界的一部分，而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你会得到神眷。”以黑夜为食的吸血鬼代替圣光做出了肯定，“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晨曦之主，比教义之中的，其实还要来得更加公正。”
“以灵魂为判定，而非□□的衰老或者美丑，在圣光的面前，众生平等。”萝拉念出最初的神殿祷告词。
现在的教义里，圣光更加忠爱心怀正义的少年或者少女，他们通常也是贞洁并健康的。
但实际上，这是一种控制手段。
贞洁，意味着不婚，意味着没有孩子，当父母死去，就不会有任何紧密联系的家人，于是正好，将一切献给神。
“我会试试的。”萝拉笑着说，“以我心中的正义……说不定我不光不是个神眷之人，甚至还可以争取一把圣女的头衔。”
“你可以。”吸血鬼没有露出任何嘲讽或者嘲笑的神色，她深红色的双眸仿佛传说中的贤者之石，能让时光逆转，抹去一切不堪，“我不认识圣光，但我认识和圣光的性质十分相似的人。”
“她说，凡在光下的，无论过往，皆受庇护。”
萝拉的时间只有到黎明为止的八个小时。
在这八小时内，她如果找不到自己的正义，就会作为丑闻的目击者被秘密处死，大概率是在自己上完所有报纸，给教会做了一波宣传之后，再因为打击过大而病死。
楼梯之上传来了蓬勃的热量，还有压抑的悲鸣。
萝拉在炙热的火焰之中开始思考自身的目的与正义，还有今后的活法。
萝拉之前生活在一个较为幸福的家庭，她是家中最小的女儿，但她和两个姐姐比起来，就显得愚笨很多。
她的长姐拥有美妙的歌喉，被誉为天使吻过的嗓音。
她的二姐拥有柔软的肢体与妙曼的舞姿，被誉为舞台之上最美的天鹅。
萝拉只是对数字感兴趣，对希望能拿女儿联姻的她们家来说，这是一项没有用的，找不到金龟婿的天赋。
需要这种技能的，只有那些小商人。
稍微大一点的商会或者爵位高点的贵族，都不会让主母去做这种事。
女人于他们不过是装点的宝石，足够璀璨即可，萝拉的天赋会显得丈夫十分无用，甚至会被嘲笑请不起一个会计，才会让妇人来担任这项工作。
尽管外界对她们三姐妹的评价两极分化，但萝拉和两个姐姐的关系十分亲近，长姐经常在儿童时期给她唱童谣哄她入睡，二姐经常给她带来舞台演出的故事或者角色相关的玩偶。
她们都有惊人的天赋，和无法保护自己的家族势力。
两个大贵族看上了她们，但她们都不愿意去侍奉那些比自己父亲还老的贵族。
于是家中的经济来源断裂，生意破产，歌剧院都不愿意再请大姐，二姐也不再接到任何的舞台邀请。
那两位贵族什么都没做，只是露出了一丝念头，下面的人自然而然就伸出手，斩断了她们的羽翼。
萝拉只是无人在意的背景板而已，是贵族发话让两位长姐失去一切之后的“一切”，被一个简单的词语就能概括的存在。
但现在，有人看到了她，有人注视着她，并告诉她——你的正义是被认可的。
对贵族所燃烧的复仇之心，也是正义。
——以颠覆她此前受到的所有苦难为信念，她的正义得到了圣光的认同。
“所以……”萝拉结束一闪而过的回忆，她在士兵和紧急赶来的神殿牧师们的注视下，从酒桶中站起来，萝拉的样貌已经在神明的赐福之下发生了变化，哪怕她现在形容狼狈，也依旧光彩照人，“我受到了庇护。”
她举起手，里面是来自神明赐福的圣光。
牧师看着这团从未有过的明亮圣光，纷纷喜极而泣。
“这是神赐！这是神恩！您在苦难之中一定是受到了神的指引和注视，晨曦之主为他的羔羊降下了赐福！”
“晨曦神殿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直接的力量赐福了，而且纯度看起来相当高！”
神殿在帝国的日益封锁之下，已经大不如前，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的高阶力量断了代。
一旦现在的传奇、教皇死去，就会立刻被帝国蚕食，分崩离析。
他们此时将萝拉视为神殿击破帝国枷锁的恩赐。
却不知道，这是瓦解他们的其中一块砖石。
……
王都，皇宫之中。
老迈的王躺在病床上，他看起来就像是命不久矣的雄狮，在生命的末尾，还散发着一缕最后的威严。
“根据占星术士们的计算，这场冬天可能会持续很久，在冬季之后，是更加沉重的其它灾难。”国王咳嗽着，看着窗外的风雪缓缓说道，“帝国即将迎来它的陌路。”
站在病床之前的几位皇子皇女们一同惊讶抬头，他们从未在辰光帝国的王，被誉为铁血雄狮的王身上听到过这种评价。
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大陆上除开辰光帝国之外，还有其它几个国家，在他登基三百年之内，这些国家被尽数消灭，归属于辰光。
他曾经是传奇位阶，四阶的超凡者，个人战力也是世间翘楚。
所有子民——包括他的儿女都对其中一点深信不疑，那便是，他的强大和被他庇护的帝国，将永不衰落。
但随着他的老去，一些之前被强行压制的问题开始逐渐反弹了起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贵族。
最开始和国王一起打天下的那些贵族现在已经是最高的大公，于国王在位的三百年里，他们不断扩张自己的影响力，在相互联姻以及各种利益交换之下，这些贵族们可以用盘根错节来形容。
在后期，国王发现了这一点，他特意发展魔导科技，并扶持新贵族，希望可以把这个国家从日渐的腐朽泥潭中挖出来。
但他现在已经无法解决自己遗留的隐患，病痛侵袭了他的身体，而他这三百年来，最后留下的孩子，有不少在没办法更进一步之后已经逝去，现在的继承人已经到了孙子辈。
“前不久我收到密报，神殿的骑士……宗教裁决所的骑士，有一支小队叛变并当场血洗了整所教堂。”老迈的国王仍旧展示着他对国家的掌控力，“晨曦之主没有发出任何警告……事后教皇的询问也没得到任何神谕，这是个不详的信号。”
“宗教裁决所的骑士？那些被洗脑的人形怪物？”听到这个消息，皇子皇女们都十分震惊。
那些被晨曦之主打下过思想钢印的怪物，被誉为哪怕是教皇背叛都绝无可能背弃信仰的骑士们……居然也会背叛的吗？！
如果不是证据清晰的呈现在他们面前，而且这话是由帝国的国王亲口所说，他们绝对不会相信，那些哪怕用魔法洗-脑都不会更改信仰的骑士，居然对自己信仰的所在地拔出了刀剑？
“会不会是那教堂有什么问题？”一名皇女首先发问道，她宁愿相信是教堂出问题，都不会相信是宗教裁决所的那些疯子出事，她猜测道，“裁决所的骑士恰好发现了教堂的勾当，然后一怒之下血溅五步之类的。”
“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国王说，“但那所教堂没有任何的违规，和其它所有的教堂一样，接受捐款的数目和神殿报备的相差不过是20%，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廉洁。”
“根据我们的调查记录，当时是一场和当地贵族的晚宴，然后隐藏身份的宗教裁决所骑士们就忽然暴起。”
“根据调查，教堂留下的痕迹，并非是圣光，而是火焰。”
“火焰的力量？”一名皇子皱眉道，“晨曦之主的权柄中，火焰只占据一小部分，几乎不会被赐福给它忠爱的战士们，难道是这些骑士被蛊惑了？”
“不，普通的骑士有可能，但那些骑士……”
是被精挑细选之后，又经历过数十年的洗脑，百里挑一中才能成为宗教裁决所骑士的人啊。
他们唯一并且共同的特点，就是会无条件维护并且信任神殿。
再加上晨曦之主给他们赐福时所加的思想钢印，会让他们与神的链接更紧密，时间越长，越接近毫无感情的机器。
没有人会试图唤醒他们内心的情感，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爱情、亲情、友情……所有一切都会被他们摒弃，他们就是一群对被神殿判断为异端的存在，哪怕是孩童也可以痛下杀手的人。
如果试图与他们去争论晨曦之主或者神殿的正确与否，他们会在说不过的情况下直接选择杀死那个人，理由便是侮辱神明，亦或者亵渎、异端。
就是这样的一群人，这样的……瘟神。
“多事之秋啊。”国王发出了如此的感慨，他咳嗽了两声，压抑更多的不适，对还在房间里的继承人们说，“你们先出去吧。”
所有皇位继承者行礼后，便缓缓退出了这个房间。
“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国王看向一侧的虚无。
那里是窗帘的位置，之前毫无人影，也没有人发现那里有什么异样，在他的视线挪过去之后，两个人缓缓从空中浮现。
是前往皇宫进行情报收集，并成功和国王接上头的两位先行者。
顾诗，以及柯琳·科尔曼。
“您不用如此。”顾诗说，“我们都是为了这个世界的存亡。”
“……我感受到了。”国王喘着粗气，但他尽力在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疲惫，强撑着说道，“你们所说的，第一个信标，就是宗教裁决所骑士的背叛吧？”
“没错，我们向您证明了，我们的实力。”顾诗道，“您的时间所剩无几，据我所知，您一生要完成的几件事，只剩下将晨曦神殿收入囊中，让神权从此屈居王权之下。”
“那你们想要什么？”国王讥讽道，“这可是一份大礼，我这个快死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给你们的？”
“合作。”顾诗看着他，那双金眸之中，映照着她毫不退缩的面容，“渡过这场灾难所必须的合作。”
“合作，呵呵，可惜我不需要。”老迈的国王咳嗽了两声，他的面色枯黄，神情依旧倨傲，“我没多久好活了，你们如果真的想合作，就拿出更能打动我的东西。”
他如同鹰隼的金棕色双眸牢牢盯住这两个人，说道：“比如寿命……不是吗？”
“我们可以与您的下一位继承者合作，但不能是您。”柯琳·科尔曼毫无委婉和遮掩，“如果您继续活着，在渡过灾难之后，恐怕会具有空前绝后的声望，并成功夺取神殿的权势，成为下一场灾厄本身。”
“但这样我能有什么好处呢？你们甚至能更改我的继承者，除非你们愿意以身担保。”老迈的王转移了话题：“如果你们需要，我的孙子、甚至是孙女，你们想要谁联姻都可以提出来，哪怕是已经结了婚的，我都可以让他们离婚。”
“联姻。”柯琳·科尔曼皱眉。
她正是因为厌恶自身变成筹码，才走上的这条路。
“是的，你们作为女人，张张嘴就能成为一国之母，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国王道，“不然的话，我宁肯是死，这个国家也要腐烂在我的手中。”
国王的口中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两人能闻到这间房间遮挡不去的腐臭，看到国王偷偷旋转的戒指。
地上以地毯遮掩的魔法阵，在墙壁上绘制的花纹……
正常流程，应该是在这里稳住国王，然后想方设法进入图书馆，或者接触高阶法师，获取这部分不对劲异样感来源和资料。
但顾茵给了她们最大的支持，其中包括扫描获取资料信息。
【某种禁忌的转生之术，在死亡后可以转生到自己的后代身上，窃取ta的一切。】
权势已经成为了他安全感的来源。
哪怕是死，他都要成为下一任的储君，继续登临王座。
因为濒临死亡，因为面前的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他反而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打算和野心。
“我明白了。”来自拂晓的使者们微微躬身，“鉴于您的答复，我们明白了应当收取怎样的报酬。”
“接下来，就由我们来接管……您的国。”
第223章
“你们想夺权？”
老迈的王一瞬间就理解了她们的话语，随后，他毫不在意的、豪放的笑起来。
“没有人会承认一位外乡人，也没有人会承认一个异域来客作为新王！”查尔斯王道，“我早已拜托了最高位的大法师为我量身定制了一份术法，对于任何并非我之血脉的人坐上王座，王座都会从黄金变成鲜红。”
“这是任何变形术法都没有用的，我花费三年税收打造的神器……”国王嘲讽地看着她们，“登上王位的最低限度，便是我的血脉。”
他最终断言道：“你们没有这个资格。”
他为了让自己的血脉登上王座的本质，是让他夺舍之后无论是谁，都可以拥有这份正当性。
“嗯。”柯琳·科尔曼点燃了一支烟，在烟雾的明灭之中，她抬起眼，“就这样？”
她伸出手指，取下唇上的女士香烟，沾着一点绯色口红的烟头被她弹起，在途中就被一阵微风拂过断成两节，只剩下滤嘴的那头飞跃到国王的身上。
这不是什么攻击。
老国王的反应并不慢，在暗卫出手的同时，就激活了他曾经看不起的法师道具，彩色的防护盾牌在一瞬间升起。
——但它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因为更大也更广阔的部分取代了它——无形的牢笼充斥了整个空间。
八方囚笼，让双方强行一决生死，除开能力释放者标记的人物之外，没有人能走出的领域类超凡能力。
“你们想弑君。”查尔斯王困在床幔之间，他的身体现在连自行下地的力量都快没有了，但他依旧维持着自己作为王者的尊严，他强硬道，“没用的，我的护卫可没有全部离开这里，你们困住我，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我留在外面的后手比你们想得还要多。”
“我知道。”他对面的两位女性露出了比他见过的任何人，乃至他自己，都还要更加胜券在握的表情，黑发的那位说，“但你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让你死吧？雄狮王？”
“哦？”虽然面上不显，但双手已经被汗水浸透的查尔斯王扬起眉毛，“我是这世上唯一的王者，想让我死的人不知凡几。”
之前他身体状况良好的时候，是一名战士职业的传奇。
任何暗杀都没办法跨越他自己的实力。
当他老了之后，他找了不少刺客大师护卫他，防止针对他的暗杀，这项举措一直进行的很好，没有人能突破他的暗卫们。
除非……
他们早已决定了背叛。
她问：“你知道最想你死的是谁吗？”
雄狮向身后靠去，让曾经厌恶的柔软床垫再给自己一点支撑，他在床幔之间缓缓开口，“曾经是我的孩子们，现在应该是我的孙子们。”
“正确，你答对了。”女人笑起来，她眼角的鱼尾纹随之展开，透着胸有成竹的气魄，“所以我们第一个来找的并不是你啊。”
……
数天前。
顾诗与柯琳两人回国整理一番情报，并与人间万道集团定下下一轮方针之后，她们再次来到了这个世界。
这里被暂且定名为辰光世界，拥有极致的王权与神权，如果要变更，得花费更大的精力和时间，如果有合作的前提，还是尽可能合作。
最终她们两个决定撒钱。
简单粗暴的撒钱。
将自己的身份伪装成来自异域的商人，一路上都高调至极，并根据收集到的情报和信息，散布自己拥有延寿之法的消息。
之所以没直接说她们有永生的道具，是因为她们知道，流言就是会因为各方需求而不断变化的，在有心人探寻之下，一定能找到最初的跟脚。
一路上售卖各种新奇古怪的东西，并展现出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后，她们很快就成为了目前第一皇子的座上宾。
被誉为废物王子，整日沉溺于诗歌与艺术之中的那位，在面对她们的时候，是另一副模样。
“这个世界已经起码几十年没有任何异域来客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皇子手中拿着一盏灯。
作为最方便使用和推进的技术，太阳能的台灯卖得很好，在王都炒出了令人意想不到的价格，他手里的这一盏，正是底下人在城市之中搜寻购买到，并为他献上的。
“……算了，以现在的情况来说，你们的来历并不重要。”第一皇子放下手中的灯，“神奇的装置，看样子就是你们丢出来的鱼饵和投名状了……与我合作的法师拆解过这种东西，他们表示是一种与魔导技术完全不同的走向，根据其中展现的技术……我认可你们的身份。”
“抱歉，虽然很失礼，但我要问一下，你确实可以理解这部分的原理，而不是单纯在展现自己……是吧？”柯琳环抱双臂，看着这位与传言与印象之中毫不相符的继承者。
“这是当然，我有足够担任皇家魔导技术协会顾问的知识和学识，但这份才能，对那位来说太过于沉重了。”第一皇子耸了耸肩，他的长相其实相当俊美，是那种能在歌剧院中吸引所有目光的耀眼，此刻他的神态却十足的阴郁，“魔导技术是近一百年来新发展的科技，尽管如此，对那位来说，已经有了充足的威胁。”
魔导技术，又称魔导科技，是一种将魔力平民化，让它单纯作为一种能源，导向千家万户的技术。
其中魔导枪械和科技侧的枪械同样，是只要携带充能魔法石，毫无训练的普通人，就能轻易击杀低阶超凡者的超规格武器。
法师聚集的浮空城对这方面更为拿手，那位不想将冒头对准法师，于是严令禁止自己的国度进行大规模的推广。
“和你同样情况的，其它几位继承者也是如此吧。”顾诗注视着这栋几乎都是魔导技术，几近可以说是全自动家居的私宅，“太过优秀的会被他怀疑有想要王座的异心而毁掉。”
她用的是陈述句，这几乎是可以肯定的事实。
所有继承者，她们一路上打听的结果，都是废材和庸才。
沉迷歌剧、想要当糕点师、对经商感兴趣但屡战屡败……
这类名声在王都疯传，最后所有的民众都不看好任何继承者，单纯的希望现在王座上的那位可以一直长久的活下去。
“啊……”第一皇子尴尬地晃了晃头，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位的意图就这么明显吗？”
“稍微调查一下就能明白吧？”顾诗摇了摇头，她们一路来打听到了不少的传闻，总结一下会发现目标相当明显，“所有声誉较高的继承人全部都死了，落马、落水、被毒杀……死的毫无例外，全部都是有苗头‘今后一定会是一个好国王’的人。”
皇子苦笑道：“你们所说的确实是事实，他之前处理掉了所有声望比他更高的，有资格继承王位的人。”
他无奈道：“现在剩下的，不是足够会伪装的，就是真正的蠢货。”
“是吗……我明白了。”顾诗点头道，“你有办法阻断他所有的援助和兵力吗？我想，一个快死的王，是无法在即将到来的末日里派上用场的。”
“这位女士，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以有没有用来评价国王的人。”第一皇子看着她，海蓝色的双眸无比深沉，但随即这深沉又一闪而逝，“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提前让他下位吗？”
尽管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时日无多，已经在找人开始站队了，但他一天还没死，就一天留有足够的威慑力。
“差不多吧，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一下你们，你们没有一个人打算提前终止他的在位，理由是什么？”
“……”第一皇子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他快死了。”
顾诗听懂了。
一头快死的狮子，是不会吝啬带下去一两个人的。
“我明白了……那么，把我们以异域商人的名号引荐吧。”顾诗把玩着一缕发丝，淡淡道，“现在的流言应该已经到了我们有长生不老药的程度，他会上钩的。”
已经老迈的狮子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判断力，他开始为自己想要的东西找无数看上去是那么回事的借口。
曾经引以为豪的判断力、智力、推断能力……全部消失殆尽。
这就是顾诗与柯琳·科尔曼现如今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他想要长生不死，于是相信了她们提出的每一句话。
但很可惜。
“……我们是来让你死的啊。”
事情的发生非常干脆利落，割破器官，扎入心肺，再划破动脉……
老去的王什么都没能反应过来。
他躺在那里，就像一个早已被打理已久的祭品。
永夜的亡灵法师承蒙召唤，出现在房中，斯文的年轻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阴郁的气息，他笑得温和又阳光，文森特转头对准床上的老人：“就是他了……复生之后的控制权交给谁？”
顾诗举手说道：“我来。”
“那么，这枚戒指给你，想要他做出什么动作的时候，就握着戒指在心中想象吧。”顾茵控制着文森特将死去的王复活，然后离开。
顾诗带上戒指，死去的查尔斯王再次坐起来，身上的伤口已经消失不见。
她重新披上隐身斗篷，向前走去。
查尔斯王跟在她的身后。
许久没能起身的王者忽然从床上坐起，惊呆了无数人，他们开始担心自己之前的计算有没有被他发现，然后处死。
也有人怀疑他目前是不是回光返照。
所有的猜忌都没有意义，王者回到了自己的王座之上。
王座没有变色。
是货真价实的王。
紧急来到殿前的人都十分紧张，不少人都是跑过来的，现在还带有一层薄汗。
他已经许久没有踏上过王座了，现在是怎么了……难道之前异域商人的传闻是真的吗？
顾诗走到王座的背面。
华丽的黄金与太阳的光线将世界分成两个部分。
一部分是老迈的王面对不安的臣民，一部分是手握戒指的隐形之人盘坐在地。
窗外飞鸟掠过，在王座之前投下游离的影子。
“各位。”王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听起来十分疲惫，却威势依然，“这个世界即将毁灭。”
“陛下……”贵族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有各自的渠道可以得知这份消息，真正得到确认的，这是第一次。
他们不清楚这位王者又打算打什么算盘。
“现在正是锐意进取之时。”查尔斯王的脸上绽放出几分曾经的光辉，正当贵族们以为他要宣布自己得到了长生不老药，即将连任的时候，他说——
“帝国需要一位新王。”他一字一顿道，“我快死了。”
“陛下，您还有……”贵族下意识恭维道，这位王之前一直很不喜欢别人说他大限将至。
“我重复一边，我快死了，你无需再安慰我，爱卿。”查尔斯王举起手，制止了即将要乱起来的发言，“我是来宣告最后一件事，并退位的。”
“世界即将陷入一百年的灾难季，暴雪、洪流、干旱与永夜将一直轮转不休，直到世界毁灭为止。”顾诗控制着查尔斯王道，“这种时候，帝国并不需要一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王。”
“这不是一代人能解决的问题，也不是下定决心就能解决的问题。”没有人插嘴，国王继续说道，“我的继承人，并不是以下的某一个人，而是所有拥有我继承权的，我的子孙们。”
“第一皇子，我死后就是你，你死后就是第二皇子，然后是第三皇女……”
“第一皇子，我知道你对魔导科技非常有兴趣，在人力不足的现在，魔导科技可以填补许多人力……”
“第二皇子，你的数学和珠算造诣极深……”
“第三皇女，你对天文学……”
“第四皇女，你的建筑学……”
王者一一将自己后代真正的长处加以肯定。
这些只能依靠伪装度日的雏鸟，在今日之后，不能再背负这份被称之为【废物】的枷锁了。
“这将是一场跨越很多年的、残酷的战争，你们可能得为这场战争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在我死后，你们恐怕得为这场灾难奋战到底。”
他伸出手，阻止了看上去想说什么的第一皇子，道：“不要阻止我，接下来是我最后的命令。”
“我身下的王座，稍后把它拆了吧。”查尔斯王道，“这是帝国的辉煌，是奢侈的象征，也是我个人的落幕……让它成为这场战争的第一个祭品吧，如果卖掉它，可以填补不少空虚的国库。”
被认定的，只有查尔斯王的血脉才能登临的王座被拆掉。
这项举措真正的意义，是顾诗给自己留下的后手与保底——非血缘者，也能登临王座。
她去掉了被强制赋予的神圣性。
“就这样定了。”在台下众人复杂的目光里，王者缓缓道：“这是我的决意和决心，任何人都不能更改。”
“还有……”
“抱歉，给你们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雄狮王在王座上闭目。
他是微笑死去的。
他真正被杀死的时候，毫无生气的脸上，绽放了释然的笑容。
……这种死法啊。
比缠绵病榻之上的死法，还是要好上无数倍。
最后，第一皇子遵循遗愿，拆掉了王座。
在王座下，发现了意料之外的东西——贵族的犯罪证据。
这是许可证。
清算的许可证。
曾经被查尔斯王所包庇的贵族，现如今成为了他遗嘱之中必须清理的存在。
但现在的新王没办法下手。
贵族整合和拥有的资源，是他必须仰仗的存在。
他们是国家的中坚力量，许多地区都是由贵族掌控，再归属国家。
虽然随着时代发展，帝国的掌控力也在变强，但这就不是几个月能做到的事。
除非顾茵愿意出手。
是的，她出手了。
长痛不如短痛。
顾茵借助两位先行者之手，开始贩卖船票。
能离开这个世界的，船票。
当然，这是一场骗局。
只不过贵族们没有人往这个方面去想，在他们的概念之中，不会有人，更不会有神下场，只是为了欺骗贵族。
这种做法，只会影响神明在贵族之中的信誉。
除非这位神明毫不在意贵族给祂贡献的金钱以及信仰。
是的，顾茵不在意。
她身上的人性日渐剥离，现在有的，是比任何神都还要纯粹的神性。
她只是想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
这个世界有很大的问题。
她隐约之中察觉到了。
它具备拯救的价值，但没有被拯救的可能。
之前给那位骑士所见的梦境，都是顾茵编织的，这个世界最大的可能性，和这份可能性的开头。
罗兰挖了很久地下，才挖出来一个堡垒，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没可能在寒冬结束之前挖出来地堡——他们真实的施工效率，大概是寒冬结束，才刚刚把人找齐。
能在极短时间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高级法师。
就那么一点点劳工，不可能在三个月的工期之内挖出能住人的地堡，更别提收集物资。
在之后雪化了，洪灾就会来，洪灾和地堡……完全是挖完就立即变成池塘。
严格来说，罗兰完全是白挖了，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但他更清楚的是，这种事会在现实中发生，并且一直在发生着。
他无法原谅，神殿居然真的和梦中一样，与贵族勾连，并做出了背叛的举动。
帝国已经更换了更合适的对象，现在王座已经被拆掉，如果这些继承者们无法担任，顾茵会让文森特制造新的傀儡，并以傀儡完成权利的再次让渡。
虽然这个冬天很难挨过去，但它的确是最后的机会了，顾茵的决定是，在冬天按照家庭为单位，让他们扛过去，与此同时直接开始造船。
……
另一边，深渊。
深渊依旧在持续下落着。
世界的侵蚀在缓慢的进行。
深渊的意识从外表上看去，仿佛是一张巨大的网，仔细看去的话，又如同干枯的树皮。
祂是无尽深渊之中诞生的混乱与无序，是深渊运行的基石。
【新神……正在诞生……】
【有某个存在，踏上了神明之路。】
【阻止祂。】
【绝对不能让祂诞生神国。】
深渊的意识发出了朦胧的呓语。
混乱无序的杀戮充斥着所有不断落下的世界。
最后，诞生了畸变。
世界与世界之间，凝结出扭曲的系带。
恐怕不久之后，就会像蛛网一般盘根错节。
第224章
萝拉在神殿之中醒来。
她眨了眨眼，准备迎接新一天的饥饿，缓过神看到周围柔软的床垫和明亮的窗户，还有些不敢相信。
这些真的是属于她的吗？
不会只是一场梦境吧？
萝拉总感觉这不过是一场梦，她居然能成为见习牧师，而且甚至有成为见习圣女的可能……
说实话，这怎么可能呢？
萝拉捂着脑袋，在床上蠕动了几圈，她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太正常。
似乎有什么……偏移了正常的轨迹。
她不应该在冬天最开始的时候应聘上教堂的短工，然后被当劳工直接带走，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在苟延残喘两个月之后被饿死吗？
现在是什么情况？
萝拉不敢呻吟出来，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事情不正常。
有什么似乎是她的记忆重新涌入她的脑海之中，那是被蒙上灰尘的书简，被裁剪过的画片，支离破碎又十分庞大。
【我的命运大规模偏移了轨迹。】
她忽然明白了这一点。
萝拉放下捂住脑袋的头，她的命运和以往相比，是两条完全不一样的岔路。
神殿牧师和贫民区某个帮派头子控制的孩子，到底哪个能活下来、并且活得更久，根本不用去看。
萝拉闭上眼，那些纷乱的纸张被重新梳理，排列整合。
她重生了？
她想起来了，这个时间点，她应该正在两条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去的死路上，而不是在这里，享受着柔软的被褥和白花花的枕头。
之前她遇到过什么……对了，那位女士，冰冷苍白，又优雅美丽的女士。
那位女士没有说她的种族，但她身上血族的特征实在是过于明显，只要看到她，就会理解吸血鬼到底是何种生物。
她遇到了宗教裁决所骑士的叛乱，最后躲在了酒桶里，还受到了神明的赐福，觉醒了圣光。
太扯了！
萝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相信。
她无论如何都挣扎不出去的命运，仅仅是遇到一个人，就完全偏移了本来的轨道吗？
如果这不是真的，她现在面对的应该就是冰冷的雪，而不是现在的一切，她找不出否定任何舒适与奢华的借口。
是的，奢华。
萝拉无论如何都不想回到贫民窟，她要牢牢拽住现在拥有的一切，如果她说出来，就会失去现在的一切，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开口。
但是……
如果她回想之中的记忆没有问题，她现在所拥有的，大概率也维持不了多久。
在她几十上百个差不多的死亡中，在她回到贫民区被帮派的老大拿走所有食物和取暖物资而死，和被神殿当做垫脚的石头充入劳工的命运之中，她依旧窥探到了这个世界毁灭的一角。
萝拉是不甘心就这么死亡的人，她一向坚韧，如果没有死去，她就会千方百计的活下来。
她曾经偷走过所有帮派首领的财产，逃到某个附近的小村庄去过，并在那买了一栋小房屋居住。
那个冬天她依旧没有活过去。
物资匮乏，大雪影响了交通，物资被小范围聚集，但完全不够消耗，所有的树木都被陷入苦寒的居民砍光，没有人再理会贵族私产的律令。
所有野外的东西都属于当地的贵族，平民哪怕是捡走一根柴火都是盗窃罪。
贵族的骑士不再理会这种事，税收官也不再到来，最开始村民们是开心的，直到他们试图前往城中购买物资才发现，村落变成了隔绝的孤岛。
路被大雪堵住，商人进不来，村子里的人也出不去，过大的风雪压垮了房屋，甚至没有人能从房间里走出来求助。
从不再升起炊烟的那一天，整座村庄就在暴风雪中寂静的死去了。
而这仅仅是死局之中的冰山一角。
萝拉闭上眼，开始在记忆中一一对照本该发生的一切，她想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和原本有多大的偏差。
作为社会的最底层，她能得到的情报和信息非常少，多数是在街上流浪和酒馆打杂听到的一点点只言片语。
雄狮王。
这是她记忆里唯一鲜明的标识。
那位大名如雷贯耳的王，只有他的消息，会被人散布在每一个角落之中。
冬季刚刚来临的时候，有小道消息传言，雄狮王打算退位了，但他没有。
他不顾忌任何东西，给自己修建了华丽奢侈的暖宫和陵寝，最后在某一天，工期都没有结束的时候，他断气了。
这个国家最后挣扎的资本被他完全挥霍一空，几乎整个帝国给他陪葬。
萝拉从床上爬起来，摇铃给侍女要一份早报。
她想看看雄狮王的消息。
早报和早茶一起到了，萝拉换上衣服坐过去，边喝茶边看。
在她低头看向报道的一瞬间，她口中的茶就全喷了出来。
《雄狮王最后的退位致辞》
萝拉：啊？
她的人都蒙了。
在她的记忆之中，不论是什么情况，这位王者从来没有退位过。
他是死也要死在王座之上的典型。
而且看他的意思，他还把王座拆了卖了？
这不可能！那王座是他每次修建陵寝都必定会带进去的，他的尸体次次都在遗嘱之中被交代要放到王座之上。
单单只有她一个的话，萝拉还不会感到什么，她会将之视为自己的救赎和幸运。
但现在……她有些不明白这些插手的人想要做什么了。
早报还有新王的任命书，当年他的父亲没等到这一天就过世，没想到永远没办法继位的第一皇子继位了。
按照命运的偏离轨迹运算，他也是偏离幅度超过原本预计中的一员。
萝拉重新抿下一口茶。
来到这个世界的异域来客，到底想要做什么？
……
“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此前的世界从未有过你们的痕迹，你们来到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们只是想拯救这个世界而已，查尔斯二世。”顾诗站在新王的面前，面对他的质问如此说道。
“殿下，我们恐怕会共事很久，如果您有什么想说的，大可以直接说出来。”柯琳·科尔曼在一边敲着资料，她要整理一份给拂晓和人间万道集团汇报的文档。
主要是给阳炎打申请，看她能不能来这里的天上挂一阵子，暂时充当一下太阳。
集团那边则是让他们看着安排人手以及物资。
精灵和矮人那边卡住了，他们不愿意离开自己的所在地。
精灵要守护最后的世界树种子，哪怕它已经上千年都没能发芽，矮人则是不愿意离开火山地脉，对他们来说，离开会直面风雪。
查尔斯二世扫了一眼，又悄悄瞄了一眼柯琳正在使用的笔记本电脑，他对这个看起来就能提高办公效率的东西兴趣很大。
“稍等送你一台能源改造过的。”顾诗直接说道，这位欲言又止的年轻皇帝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
“啊，让你们破费了，还真是感谢你们。”查尔斯二世笑吟吟道，“我必须给你们一点回礼才行，去把今年最新的魔导傀儡拿过来。”
他转头吩咐侍从。
等待的间隙，查尔斯二世整理了一下语言，遣散所有卫兵，道：“我刚刚回想起了一点事，我似乎在每一种命运之中，都无法逃走被毒杀而死的结局。”
“之前的那位，会在临终的时候让我们所有人，乃至整个帝国陪葬。”查尔斯二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沉重，他依旧笑吟吟的，“恐怕对他来说，因他而诞生的这个帝国，在他死后就变得无关紧要了吧。”
极致的、强烈的占有欲。
“我的记忆中，那位会在死前，将帝国的版图等比例缩小，绘制在陵墓之中。”年轻的王揉着眉心，他想起自己收拾遗物的时候翻出来的东西，感觉十分糟心，“他之前是打算先试试转生仪式，如果不成功，就带整个国家一起去死，带着他的王座一起陪葬，在地下成为冥府之主。”
“从生到死，他作为王。”顾诗缓缓道，这是再显然不过的事。
“没错，这是既定的命运。”二世点头说，“他修建陵墓的时间，大概是三年到五年不等，我一般会在这个时间段里死去。”
“可这一次……他死了。”
“听你的意思，他的转生似乎从来没有成功过。”顾诗注意到了另一点，她问：“为什么？”
“我们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愿意把自己的身体给他。”查尔斯二世笑着说，他的笑容很浅，甚至透着冰冷的意味。
“他选择谁，在他仪式开始的时候，那个人就会自杀，我自杀了三十多次，我弟弟跟我差不多，我的几个妹妹也是如此。”王者年轻的脸上露出残酷的笑容，“余下的旁支他看不上，他的血亲不是被他杀死，就是背弃了他。”
“我们拿命都要把他拖下他想要的永恒。”男人的语气平淡，却透露出难言的恨意。
曾经立国的王，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之中失去了本心，而后，被人背弃。
“问题就在这里，我很少能活到后面去，但我的记忆之中，这个世界并非是以我的死亡结束，然后重复运行。”
他死之后，这个世界依旧在往后。
年轻的王也见证过自己姊妹的死亡，他们也是如此，哪怕他们死了，世界也依旧在运行。
问题就在这里。
“它一直在倒转，我找不到根源。”
第225章
顾茵也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奇怪。
重启、倒置、轮回。
这种要素实在是太多了。
有一个世界就算了，为什么每个世界都是如此？
就像是生长到极限，就落下果实之后腐朽的树木，最初重新开始。
自她自己本身的世界以来，她被赋予的【读档】，就是重启的一种机制。
第二个规则怪谈的世界，重启是一场赌局，也是一场骗局。
十二轮，是让张燕燕完成成长需要的数目。
这个世界，顾茵在刚刚进入的时候没有发现任何重启的痕迹，因为当时她什么都没做，世界上任何人的命运都没有更改，也没有变动。
直到她按部就班，按照自己的步伐调查完毕，并且更改了多数人的命运。
最初被改变的，是吸血鬼们。
鲜血皇帝的出现，是对他们全族的最大变动。
但他们没什么用。
据他们所说，在寒冬末日开始之后不久，他们就直接找棺材冬眠，然后睡过去了。
几次重启都是这样，冬眠到后来，就也无法醒来。
同样知情的夏盈表示，他们怕不是冬眠过去直接就睡死了。
人类的末日和这群异族没什么关系，要不是爱妲·梅森强制性让他们去各个贵族家中收集证据，禁止他们冬眠，他们现在都已经躺地下去了。
至于三位大公，之前没有这种机会，苍白大公一直等一直等，打算等到一个恰好的时机让剩下两位两败俱伤，最后血族全部冬眠，他也跟着一起睡了。
这次他没有这个烦恼，他睡得比谁都要安详。
尽管如此，他们描绘的集团性死亡，依旧是有一个时间节点的。
一百年整。
不管他们选择在哪沉眠，根据他们的自我时间感知，都是一百年整。
血族的时间感知比精灵要来得敏锐，他们经常一睡就是数年乃至数十年，在醒来的时候，他们的自体感知就会告诉他们，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否则他们还要找人询问时间的话，极其容易露馅。
一些弱小的血族沉眠不了太长就必须起来进食，但强大的，都可以沉睡起码十年乃至百年。
他们的死亡节点，所有血族，包括剩下的两位大公，都表示是一百年。
顾茵咀嚼着这个一百年的时间点。
和寿命短暂的人类不同，人类在灾难之中尤其脆弱，极其容易夭折，和平时期活不到一百年的都大有人在，更何况是一百年的大灾害。
直觉告诉她，血族所说的一百年时间节点，就是大灾害结束的时候。
重启的时间点，就在一百年后。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大灾害？目的是什么？又是为什么要重启？
仅仅是天灾的话，顾茵拿到所有的权利后，她拿资源都可以堆到通关。
如果不确定的话，就自己亲眼所见。
顾茵决定先按照自己所想去做，先把这个世界带去一百年之后。
不过……应该不需要这么久。
顾茵之前前往高空去看过，辰光世界的太阳不是太阳，而是类似于蝉蜕的一种东西。
看到祂的时候，脑海中就会多出莫名的印象。
【晨曦之主的遗骸】、【自动化信仰投射装置】、【信仰转换器】。
为什么特意要把这东西放在天上呢？
神明是什么样的存在，顾茵十分清楚，祂绝对不会做任何无用功的事。
多莉丝还在解析神力网络的构造，再等一段时间，她就可以完全接管并取代晨曦之主。
这段时间里，顾茵发现这个奇怪的装置，具备一种交互性。
信仰壮大圣光，而圣光又将自己的力量投射下去，这便是神眷与神术。
祂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让圣光的力量消耗和汲取维持在一个相对的水平上，否则晨曦之主的遗骸不管有多么庞大的储备，有朝一日都会被耗尽。
目前的储备，顾茵看了一眼，大致是十年的份量。
十年。
最多十年，不管是什么问题，总会露出端倪。
去找法师们吧，那些浮空城上的家伙，总得出点力才行。
……
浮空城。
这里是法师们专属的城市，浮空城悬浮在无尽之海的上空，只有法师才能通过传送阵或者飞行抵达。
法师学徒们一旦进入这里，不到正式法师，连自由行动的资格都没有。
浮空城由四个巨大的法师塔占据四个方位，并由每年新晋级的法师不断扩建而成。
仿佛高塔之森，大大小小各种姿态和形状的法师塔静静于此伫立。
随着魔导科技，魔导器械的发展，寻求外来合作的浮空城也逐渐开辟了空港和港口城市，并在极短的时间之内蓬勃发展。
如果要前往浮空城，首先需要坐船前往距离最近，也是浮空城唯一指定的港口小镇，再从小镇坐飞艇前往浮空城走来访者专用通道。
港口小镇里，除开被派来驻守的正式法师外，基本都是多年没能成功晋级的法师学徒。
阳炎现在就在这里。
红发的骑士相当引人注目。
在一群法师堆里面，冒出一位身背大剑的战士，不少人的视线都在她身后的大剑上滑过了数次。
浮空城中，有不少法师喜欢招揽战士，亦或者干脆自己培养进展职业者奴隶，在自己弱小时期保护自己。
因为这种原因，如果不是希望法师能给自己一些帮助，独自一人前来的近战职业者很少——他们很容易就被人盯上，然后成为奴隶市场的一员。
阳炎没遮掩自己的气息，在法师的感官探知之中，她周围的火元素异常活跃，几乎是行走的熔炉与太阳。
她是传奇职业者。
到传奇之后，职业者会迎来崭新的蜕变，强者更强，弱者更弱。
一些传奇战士可以屠龙弑神，正面击败一位传奇法师，也有些依旧被法师耍得团团转。
没人愿意去赌一个传奇是哪种类型，最弱的传奇也是传奇。
阳炎走到浮空艇边，负责售票的法师学徒严阵以待。
“一张去浮空城的票。”她说。
顾茵让阳炎从官方渠道走，没有让她直接飞过去。
除开登记过的法师之外，其余任何东西都会引发警报和攻击。
“一枚金币。”法师学徒说道，“谢谢惠顾。”
一枚金币，不是贵族根本出不起这个价格，是浮空城最初的简单筛选。
阳炎掏出一枚金币，得到一张普通的票，排队进入浮空艇。
浮空艇内只有她一人，看样子法师们十分紧张，没敢让其他人和她乘坐同一辆。
她是从未留下过任何记录，也没有在这个世界存在过的传奇。
浮空城现在已经对她高度戒备。
许多正式法师和大法师都在严阵以待，久未露面的传奇法师也在关注着她。
资料室内乱成一团，负责监控世界情报的法师双眼一阵阵荧光闪过，资料信息在他的脑海中迅速闪现：“找不到任何有关她的记录，所有该年龄段的女性传奇我们都核对过了，没有任何一位是红发和火焰相关的。”
“不用找了，近几年都没有任何有望突破传奇的存在，更何况她还如此年轻，却声名不显。”
浮空城的最高议会，法师的顶点，传奇法师之一，传奇称谓是海蓝贤者的男人走到资料图书馆，他阻止了负责人漫无目的的寻找。
“是异域来客……”
“最近的那些？但他们的活动范围不是辰光帝国的王都吗，为什么来法师塔？”
“不知道，目前他们被观测到的传奇只有那位鲜血皇帝，不过我怀疑最近神术网络的动荡也和他们有关。”海蓝贤者摸着下巴道，“不少低级牧师都没办法放出神术了，中级以上变得时灵时不灵的。”
“最高议会那些人，不要捅出来什么篓子才好啊，他们之前还说缺少一个传奇吸血鬼的研究材料，想去捕获鲜血皇帝来着……”
传奇吸血鬼，这个世界都从未诞生过的存在。
晨曦之主对所有黑暗生物都有压制，没有任何黑暗生物能迈过传奇的门槛。
如果单独只有鲜血皇帝一人，他们的计划可能还有点可实行的可能，但这位莫名冒出来的传奇，肉眼可见也是异域来客。
她很可能与鲜血皇帝有关。
孤身前来吗……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海蓝贤者如此想到。
浮空城是法师之都，法师的自治城邦，是辰光帝国之外，仅仅依靠法师运转的城市。
法师是所有职业体系之中，最强的阶层，能成为法师，是许多人毕生的梦想和夙愿。
更不要说，在晨曦之主已经衰弱的如今，法师已经有了代替牧师们，成为第一职业的架势。
他们之前和已经去世的雄狮王交手的时候，硬生生打碎了辰光帝国的半个王都，才让那只狮子不敢对浮空城伸手。
每一位浮空城之中的法师，哪怕是学徒，在百多年来无人敢惹的情况之下，难免会沾染上一些坏毛病。
傲慢、目中无人、对自己所在势力的绝对自信。
更不要说现在这里有这个世界最多的传奇。
四位传奇。
在自身法师塔的加持下，他们甚至有面对神明的勇气。
一只猛兽来到新的地界，它会下意识寻找自己的生态位。
而这片地界原本存在的，同样也是如此。
任何话语权都需要实力来说话——如此便是辰光世界的法则。
浮空艇中。
阳炎安安稳稳的坐着，她能感知到周围天空，所有看不到的地方都布满了陷阱，以及负责监视的法师以及魔宠。
“那个……很抱歉……”
就在阳炎以为他们会看着她直达浮空城的时候，驾驶浮空艇的法师学徒回了头，他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战战兢兢道：“请问，您能带上这个吗？”
他哆嗦着递出一个项圈。
【制约装置：将实力强行压制在一阶，不经过烙印之人允许，无法解除。】
和奴隶项圈差不多的东西，想要强行解除得废一番功夫。
这是侮辱。
阳炎非常平静的升起这个念头。
对面的法师学徒同样也清楚这一点，不然他不会现在一直打哆嗦。
阳炎看了他一眼。
平庸、平凡，又没有什么天分，人到中间还是个法师学徒的男人脸颊上全是汗珠。
他已经意识到了。
——自己不过是下达战书的祭品。
第226章
要求一个传奇佩戴这种东西，一旦她生气，自己首当其冲，就会死。
“放下吧，我不会带的。”阳炎双手撑在膝上，她的坐姿和淑女无缘，一条腿被她横放在另一条腿上，显得十分豪放。
年轻的骑士笑着说：“我已经明了这份战书，你不用再害怕了，我不会杀你的。”
胡说！
生活在法师之城中的学徒理应对她这破洞百出的话语生出戒心，这很显然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的安抚之言。
但他又明白这个人说得没错，一个传奇，如果要杀死他，在他递出去的一瞬间，他现在就已经没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上觉得，对面的那位，就是如此真实而坦诚的一个人。
他很快明白了什么叫坦率。
“你太胆小了，这种事不可能是你自己牵头做的，而且你很穷吧？”
阳炎指了指他破旧的法师袍：“这个，我之前在下面的旧货店看到过，起码是五年以上的款式了哦，不然不会被卖到海港去。”
她其实并没有去过，但需要为这种宽容找一个理由。
怜悯与嘲弄，比善良更容易让这个世界的法师群体接受。
仅仅是一瞬间，她就看穿了这一点，并用合理的方式阐述而出。
红发的骑士道：“你不是具备这种勇气和财力的人。”
法师学徒抽了抽嘴角，被如此直白但不带恶意的评价稍微打击到了，他说：“……虽然很过分，但我确实无法反驳。”
这个人在给自己解围。
她察觉到了周围遍布的监听装置，为了不让自己被误以为和她是一伙的，或者有什么交易，在给自己解围。
“怎么了？继续走吧。”她笑着开口道，“你们应该没有什么把游客带去坑的景点和项目吧？直接去目的地就好。”
——她知道这是一条前往陷阱的路。
法师学徒在后视水晶镜中看到她的脸，她支撑着自己的腿，心情很好的哼着歌。
——没关系。
她的姿态都展现出同样的意思。
——她不介意。
她不介意弱者被胁迫之下，施加于自身的危机。
法师学徒不敢再去看她，她能让人内心深处，对强者的定义产生动摇。
如此强大又如此宽容，跟他之前见过的所有法师一点都不像。
法师学徒震动的内心逐渐平息下来。
她拥有足以撼动人心的温柔，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恐怕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一条崭新的强者之路吧。
那些人追求真理和强大已经到了疯魔的程度，对于目标之外所有东西，包括自己在内，都视如蝼蚁，除此之外，他们还将法师的崇高和尊严视为不可动摇之物。
法师的生命在他们看来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高贵，触怒法师往往会有生不如死的后果。
已经习惯了恐怖与高压统治的学徒，只是觉得阳炎非常奇怪。
这是他无法理解的态度，他甚至无法将之归结于软弱。
他没有再犹豫，继续向着法师们确定好的战场而去。
阳炎在中途顺便把柯琳·科尔曼给自己发送的请求叉掉。
建议她挂上去先充当一下太阳这种事……建议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建议了。
她可能以后有闲心会假装一下太阳，但不是现在。
目的地到了。
浮空城是巨大的机械装置，每一座法师塔都是独立的，它们在平日里拼接在一起，组成了浮在空中的巨大城市。
当它们分散组合的时候，就是一个个小型堡垒。
浮空城的法师们，想看看这位来客有没有与他们平等对话的资格。
火焰于她的脚下炸裂，灼炎与风浪将驾驶座的玻璃吹开，热风推着无辜的学徒落向另一辆浮空艇，砸开窗户落下。
灼目的骑士站在空中，她脚下是无尽烈焰，夕阳当空，林立的法师塔如同立柱的森林，在她面前遮天蔽日。
封锁形态的魔法阵，看样子他们对她还是挺警惕的。
骑士站在空中，脚下是延伸到海中的火柱，极致的温度甚至点燃了海水，在她脚底的海洋都逐渐展现出赤红。
“远道而来的客人啊……”空中传来飘散的声音，虚幻又没有实质，听不出男女老少，“成为吸血鬼之王，引导辰光帝国的政变，再加上阻断神术网络……你们的到来，几乎让这个世界天翻地覆。”
无数声音凝聚在一起，其中的浩荡摄人心魄。
女妖尖嚎进行变动和修改后的法术，在如今充当扩音的作用，主持的法师问：“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拯救这个世界。”阳炎回答。
法师沉默了一瞬。
这个回答……
说实话，要不是检测水晶显示她确实没有撒谎，他们可能会觉得这人现在在逗他们玩。
成为吸血鬼之王，然后把不服从的吸血鬼血洗。
让辰光的雄狮王退位，然后把贵族血洗。
阻断神术网络……然后宗教审判所的骑士背叛，把神殿教堂血洗。
他们横看竖看都只看出来了走哪死哪几个字。
在看到阳炎的那一瞬间，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她要过来血洗浮空城了。
拯救世界是这样的吗？这怕不是毁灭世界吧？
听到的法师都发出了同样的感叹——
“就凭你们如今的所作所为？”传话的法师难以置信道。
“是的。”阳炎笑着点头，“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太难活了，我们只好先撬开一点缝隙，他们才有存活的余地。”
法师：“你的目的是为了普通人？就……普通人？”
“普通人、平民、庶民、没有法师资质的人，世界的基石……”阳炎：“嗯……就是这样的，很难理解吗？”
传话法师：“那种什么用都没有的，割掉一茬之后隔一段时间就会再长出来的生物？”
“不是没有用哦。”阳炎道，“没有普通人的话，你们也没有存在的土壤和余地，不是吗？”
“但这个世界是强者的。”法师们开始觉得阳炎的脑子有问题，对于不怎么聪明的传奇，他们的态度缓和了不少，“我们观测到了世界上即将发生的灾难和灾害，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为法师学院的特殊教官，进入即将封锁的浮空城……”
阳炎：“然后在天空躲开这一百年的灾难？”
“是的，浮空城会成为世外桃源，这里不会被风雪掩埋，不会被洪流冲击，不会□□旱侵袭，也不会遭受永夜。”
“所以……相关的技术，你们全部都有。”阳炎道，这是一句陈述句。
“是的。”
法师们无比自豪地说。
然后，他们见到那位骑士，对万塔之林举起了燃烧的剑。
“我是为万民而活的骑士。”
——也是庇护众生的太阳。
她将为无尽世界理应活下去的普通人燃烧，至死方休。
“以你们的方式和认知，我对你们发起挑战。”对严阵以待的法师，还有蓄势待发的法师塔，她对肉眼看起来就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法师们举起了剑。
“我肯定你们的生存方式，也肯定你们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
她像是肯定雏鸟飞行方式的成鸟一样，以宽容又仁慈的姿态说道。
“我希望你们服从于我，所以，你们得战胜我。”她说出了迄今为止，最为狂妄的，挑战者的宣言，“如若不然，凡强者所言，皆为正确。”
如果战胜不了她，就只能服从她。
她如此说道。
法师们沉默了。
随后是年轻法师的暴怒。
“狂妄至极！”
“不过只是区区一个传奇而已！”
“她怎么敢的！怎么敢的！”
“贤者大人，您怎么来了？”元素之塔的塔尖，正在协调乱跑的火元素的法师看到门扉打开，连忙问道。
一位沉稳的红袍女士从门内走了出来。
她面容苍老，身高鹤立鸡群，一米七以上的老年人显得精神矍铄，一头银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
和火焰给人的印象相反，她内敛得像温度极高的炭火，或者蓄势待发的火山。
“这份挑战，我们应下了。”火山的贤者说。
“您不必如此，依靠法师塔的准备和优势，我们的第一波攻势马上就准备完成了。”
老者只是挥了挥手，魔能炮台聚集的火元素就在瞬间平和，接着消散。
“没这个必要。”她的眼眸中闪烁着让人看不懂的光彩，“她是个只能堂堂正正面对的家伙啊。”
令人想起那位年轻时候的雄狮王，但她比带着百万大军的雄狮王，某种意义上更令人心折。
“传奇是被世界钟爱的存在，你没发现一件事吗？”老者将自己的学生从塔尖赶下来，感叹道：“于火焰之道上，世界对她的钟爱，比我更深。”
那是只有传奇才能感受到的，她站在那里，就像太阳落到了地上，亲自垂怜着世人。
四种元素，四位贤者，同时出现在自己的法师塔上。
“我们是浮空城的贤者，四大元素的主人……你要挑战谁？”
他们问。
阳炎挽了个剑花，爽朗地笑道：“你们一起上吧。”
“在我面前，除开拂晓的贤者，没有人能配得上贤者之名。”
狂妄！
实在是狂妄至极！
哪怕是脾气再好的人也经受不住如此挑衅。
暴风在海洋的中心生成，洋流形成海啸，海底的火山酝酿着……
还有塔。
法师塔本身，就是大地的武器。
在远离相关元素的大海之上，和浮空城中，修建浮空城的主要元素不管是什么，都必定会掺杂土壤。
因为浮空城最初修建在被切割后倒悬的山上。
狂风呼啸，海洋倒卷，浮空城组成封锁行动的锁链，将赤红的骑士镇压在海底。
火山喷发。
冲击和石块砸在渺小的身影之上，沸腾的蒸汽形成白色的浊流。
阳炎不闪不避，她劈开火山口冲着她迎面而来的碎石，整个人潜入火山之中。
“消失了？”
“不对，火山在震动，她去哪了？”
没人会觉得一个传奇在这种时候会被一击秒杀掉。
火系的传奇一般都能短时间进入火山和绝境之中，但能进入的时间，一边和他们受到的世界钟爱有关。
能引起火山喷发，天降陨石，就基本上已经是足以奠定胜负的杀招了。
“你们怎么把她往火山的方向打？”有沉不住气的已经叫嚷了出来。
“她最开始就站在火山口上，恐怕一直是打的这个主意。”火山的贤者冷静道，“大地，你把地脉挤压一下，看能不能直接把她掩埋在下面。”
“这底下，可没有任何供人呼吸的空气。”
第227章
阳炎沉在海底，她拿出一个水下呼吸的面罩戴上，熔岩环绕在她周身，形成一个空缺。
地脉挤压而来，海水在外蓄势待发。
海底的火山。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能量场。
能维持浮空城长久不落的地方，必定是一个能量场。
法师也是会讲成本的，一直用魔法晶石等物品来维持巨大的浮空城，每天都会是一个天文数字。
顾茵很清楚自己让阳炎来这里的原因——她要让浮空城坠落。
只有让这群将自己与普通人从物理意义上隔离开的人重新拉回地上，他们才会重新考虑自己所处的位置。
阳炎的身后，通道不断崩塌，地脉仿佛挤奶油一样挤压着岩浆。
火山的贤者透过熔岩的流动感知着异常的区域，片刻之后，她皱起了眉头。
她感觉不到人了……下面仿佛什么都没有。
这绝对不可能是刚刚那位骑士死在了下面，那是一名火系的传奇，而一名火系的传奇，绝对不可能死于自然界的火焰。
所有传奇都会得到世界的宠爱，这份宠爱与他们的力量息息相关。
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让自己失去感应，除开她死亡或者离开之外，最大的可能，便是她身上有比自己这位火山的贤者还要深厚的恩宠。
——世界爱她。
世界对她的包容与宠爱，到了让她在极短时间内从自己手中，将这条她侵染安抚了数十年的火山夺走的程度。
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
火山的贤者没有说。
……
阳炎在海底一路行走，赤红的岩浆小心翼翼地为她开路。
她身上具有世界树的气息，几乎是世界树的分身。
她是真的有一整个世界的偏爱。
阳炎一路安抚着沸腾的岩浆，她所过之处，便是光芒与火焰的海洋。
传奇技能·煮海。
连海底深处都能升起一轮太阳的能力，在这里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顾茵的面前不停显示出一行行文字刷屏。
[您收获了火元素的喜爱……]
[您驯服了火元素精灵x1。]
[您收获了岩浆精灵的喜爱，好感+1+1+1……]
[您驯服了岩浆精灵x1。]
自然情况下很难遇到元素精灵扎堆的情况，顾茵能在远处看到其它的岩浆精灵和火元素头上冒着很淡的一行文字，看起来像个人名。
顾茵看了看阳炎一个照面就驯服完毕的火元素，还有对面显示的驯服中这三个字。
她默默打开阳炎的面板，找到了里面一项毫不起眼的天赋。
[火元素亲和MAX：你受到所有火元素的喜爱，在它们眼中，你是天生太阳。]
火元素亲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升满了，阳炎现在已经是去火元素位面都能直接拐骗一只火元素领主的程度。
顾茵猜测对面正在试图驯化这条岩浆的贤者，大概只到火元素亲和高阶。
阳炎继续向前走去，她要去火元素和熔岩精灵最多的区域，那里存在一个巨大的法阵。
岩浆在她周身聚集起来，形成一个个小小的赤红色团子在地上滚动，火元素化为一朵朵小火苗，在她的周身燃起又熄灭，仿佛嬉戏打闹一般。
越往前走，阳炎越能感觉到空气的沉重。
这种沉重是火元素给她传递的信息。
气、水、地、火。
这四大基本元素，火元素是仅次于地元素的不活跃，它们更像是喜欢在有限空间里尽情活动的死宅。
阳炎现在来到的地方，它们就像是被锁死在指甲盖大小的空间里，完全无法活动。
她感受到了强烈的束缚感，身上的力量在不断流逝。
这里是最大的火山洞窟，也是给浮空城提供能源的魔法阵之一。
阳炎仔细感受了片刻，除开这片区域，应该还有三处其它元素的所在，都是给浮空城供能的节点。
四处地方都具备联系性，一旦有某处的能量消耗过大或者过小，其它三个都会进行平衡。
在客观的评价上，这属于非常精细又十分天才的设计。
只不过阳炎如今的目的是摧毁它。
她的传奇技能煮海，是一个蓄势能力，一直积攒下来的力量在之后一口气释放，造成的伤害几乎等同于煮沸整个海底。
现在，她还在蓄势。
……
天上。
火山的贤者脸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她驯化了几十年，只驯服了一小段的岩浆在刚刚大片大片失去了控制。
怎么可能？
怎么会有人一个照面就被所有火元素所喜爱？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火元素特攻魅魔吧？真有这种魅魔能有什么意义？
再说怎么会有人类能达到火元素亲和的最高等级，那不是火元素领主的专属吗？
火山的贤者暗暗咬牙，不敢相信会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
“洋流产生了异常。”海蓝的贤者忽然出声道，“火山，你还没找到人吗？”
“异常的不是洋流。”火山的贤者抬头看向浮空城的方向，“是浮空城的动力系统产生了问题，它们在掉下来！”
“能量节点出问题了，火元素在极速减少，你们先用其它三个地方的节点调节一下！”她说完，向着海底飞速坠去。
大气的贤者抬起头，看向高空之上隐隐约约的法阵，为了维持四象法阵，气元素的节点正在全力运转并补充流逝的能量。
海底正在响起巨大的轰鸣声，是海蓝的贤者正在不顾一切代价的摧毁海底岩浆，大地的贤者正在将岩浆重新导入地脉重塑。
他们打算把整个海底翻一遍，都要找出来刚刚的那个人。
这是耻辱。
从没有任何一个近战职业者能做到这一点，所有法师对近战职业的认知都是，哪怕是传奇，在法师完善的准备之下，都必定败于法师手中。
浮空城能有独立城市的地位，就是他们当初正面击退了壮年的雄狮王和他的军队。
现在居然被一个普通的近战骑士给搅得天翻地覆？别开玩笑了！
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耻辱。
向天空飞去的大气贤者忽然汗毛倒竖，极致的危机感催促着她转身，某种异样的恐怖占据了她的心神。
她听从自己的第六感，在空中横移挪开，并以巨大的龙卷与风刃向后席卷而去。
——火。
直达天际的太阳与火光照亮整个视野。
煮海焚天。
阳炎曾经斩出过照亮整个世界的一剑，当时整个世界为她熊熊燃烧。
这一剑也是如此。
火元素沉寂了近乎上百年的压抑与不满，被凝聚在一剑之中。
热气升腾，水蒸气笼罩住整个视野。
海洋被劈成两半，剑光所过之处的海水全部蒸发，大气的贤者优异的视力居然看见湿润的海底出现了干旱龟裂的土地。
但不止如此。
这一剑的影响不止如此。
仿佛陨落的流星一般，到达极限的浮空城纷纷坠落。
失去了四根柱子的一角，它们向着大海无限倾斜。
“疯子！这个疯子！浮空城上可还有上百万的普通法师啊！”
按照现在的架势坠落的话，除开有飞行能力的正式法师之外，没有任何一个法师学徒能活下来。
而法师学徒，占据了绝大部分。
他们要是全部死了，可以说法师的培养就直接断了代。
四位贤者难以置信的看着阳炎。
阳炎接着做出了他们更无法理解的举动。
她自己站上了那已经毫无效力的魔法阵。
正准备去抢救浮空城的贤者们看见，浮空城重新摆正了架势，并缓缓地开始落地。
她摧毁了浮空城的动力系统，然后又自己代替了这部分动力系统？
但这个目的……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她应该是把火元素全部吸收并释放之后，再把自己放在上面提供能源，让浮空城安全落地？
现在他们无法对阳炎出手了。
“她现在做的，你做得到了吗？”大气的贤者悄悄询问火山。
“我只能短暂的进行供给，没办法像她这样……”火山的贤者摇头说。
她补充道：“她相当于每个呼吸都提供了海量的消耗，还长时间提供给所有浮空城……不仅仅如此，她对力量的输出也十分精细，能维持所有浮空城的碎片都统一速度落地，难以想象，她居然和我们一样都是传奇……”
最后四位贤者和所有浮空城的法师只能眼睁睁浮空城落地。
这段时间内，海水一直没有合拢。
它一直在被蒸发。
空气甚至肉眼可见扭曲，超高的热量让人无法靠近，甚至影响到了附近的元素。
四位贤者看着这一幕，都感觉难以置信。
如果让她接着这样下去，会不会有朝一日，在这里诞生一片火元素的领土？
所有浮空城分解的部分，都坠入海中。
海浪一层叠着一层，在形成海啸之前，被一只手生生抹去。
红衣红发的骑士站在波涛之前，她身上恐怖的热量甚至压得海洋没有浪花，在她脚底，大海成为了平静的湖面。
她踩在一处海面，四位贤者收了手，静静的看着她。
绝对的、无法违抗，甚至让人生不出反抗之心的力量啊。
让贤者畏惧的，并不是她斩落了浮空城和她让浮空城安然落地，而是她在完成这两样消耗极大的活动之后，她还有余力硬生生抹消一处海啸。
这不是传奇。
绝对不是什么传奇。
火山的贤者心里清楚，对面的骑士绝对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半神的层次。
他们可能在传奇属于中游或者初入传奇，但那位骑士……
绝对是传奇巅峰。
“所以，现在我们可以平等对话了吗？”
火山的贤者听到骑士笑着问道。
她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亲切和蔼的笑容，仿佛一个无害的邻家老太太，她听见自己用自己都不知道的温柔口吻说：“当然可以，您要喝一杯下午茶吗？”
海蓝那位外表看上去是中年人，实际上已经是老头子的家伙都笑呵呵道：“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活动过了，孩子……”
他还跟以前下意识地想喊小辈，拿辈分压人。
但他这话一出口，首先就被其余三位传奇法师的眼刀砍没了半截。
“这位朋友……”他急忙改口道，“任何事都可以商量，我们都是很好说话的。”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好说话过！
把浮空城拉下来是有可能的，他们对这种情况做过多个预案，在他们的设想中，浮空城最容易被攻破的，是城市之中的控制节点，他们在那布置了不少手段和人手。
没有人想到，居然有人这么干脆，比起在家里找钥匙，她选择在外面把门框拆了！
还在拆门框的时候把地基抬了起来，最后轻拿轻放的连着地基把房子放回了原处。
对于完全无法理解的，甚至能影响其它元素的力量，他们的选择十分一致。
“不用，直接在这里说吧。”阳炎收回了剑，她脸上只出了一层薄汗，她直接说，“我想雇佣你们帮我调查一件事。”
“什么？”大气的贤者不禁松了一口气，她暗想，仅仅是调查委托的话也不算难，但这和拯救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
“是雪灾的来源吗？”她问。
“我对这个也有一些兴趣，不过我更在意另一件事……”阳炎摇了摇头说：“你们知道这个世界，以一百年为单位在不断重启吗？”
第228章
100年的灾难季。
仅仅是灾难的话，顾茵是有这个底气能帮助他们渡过的。
但这个世界的根源，在于重启。
每满一百年就会重启的话，她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阳炎拉下了浮空城——那么在往日的命运之中，依靠浮空城龟缩其中，躲过一次次灾难的法师们，他们的命运必定会大幅度发生偏移。
这是让他们回想起来最快的办法。
法师的贤者们陷入了沉默。
他们和精灵同样，都是活得足够久的类型。
精灵都没有他们活得久，没有世界树，精灵族的资源无法支撑他们渡过一百年。
“我们也是第一次知道这种情况。”火山的贤者谨慎地说，“之前从没有人把浮空城拉下来过，我们从没有过这种印象。”
她知道阳炎不会因此生气，这算不上冒犯，而这是一位真正仁慈的骑士。
阳炎拉下了城市，没有造成任何伤亡。
这才是让他们心神真正震动的根源——在他们自己的预测和计算之中，哪怕是浮空城的创造者，都不可能在不付出任何死亡的代价下，将这座城市击落。
“世界在重启的消息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之前，我们的上一个课题，是神明的消失。”
“我明白了。”阳炎没有任何的意外，她问，“你们没找到那些消失的神？”
“没有，晨曦之主的教堂席卷全世界之后，剩余的神明都消失得无踪无影。”大气的贤者摇头道，“在此之后，晨曦之主也随之失踪，要不是教廷还在运转，我们恐怕会以为晨曦之主与其它的诸神一样，都已经死去。”
“晨曦之主死了。”阳炎说。
“啊？”
“什么？”
她这句话仿佛往水池之中丢入了一个炸弹，炸起一片涟漪。
“晨曦之主死了？那为什么神术还有用，教廷也完全没有衰退的迹象……”
法师们不敢相信，作为大陆上唯一的国家，辰光帝国是晨曦之主唯一的地上代行。
有足足一个国家的信仰，为什么晨曦之主还会死？
这不合常理，也不可能！
“我想去找晨曦之主的尸骸。”阳炎没理会表情变化莫测的法师们，她接着说道，“灾难的事已经有人接手，必须得去找到重启的根源。”
“因为晨曦之主不见了，所以你怀疑重启和晨曦之主有关？”大地的贤者摸着下巴道，“这事也不是不可能…… ”
“所以你们要来吗？”阳炎微笑着问道，“世界的真相，你们真的不想知道吗？”
法师们卡了壳。
能成为法师的，无一不是有比其他人更为强烈的求知欲。
虽然组队十分仓促，但出发可谓是果断至极。
还在等着贤者们告知他们接下来怎么办，对这位传奇骑士还抱有警惕态度的法师们，眨眼间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们稍后和那个集团……人间万道集团汇合一下，然后根据他们的安排前往辰光帝国，进行第一期防灾建筑的修建和补强，具体报酬也由他们提供。”
无人响应。
正式法师们都听得很认真，并很给面子的做出点头的姿势。
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他们恐怕会磨叽个十天半个月，再前往集合地点。
过来宣布消息的大气贤者看不少正式法师都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她顿了顿，说道，“他们手上有除开四大基础元素之外，其他方向的法师知识。”
下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什么饥饿的兽群给盯上了。
法师们双眼发光地看着她：
“我马上就去！”
“我现在立刻就去，我不需要收拾东西！”
“我也……”说着的法师正打算拍下自己友人的肩膀，结果伸出手只沾了一手的水。
水系法术，镜面分身。
“艹！怎么跑这么快！”他暗暗骂了一句，也转头离开。
听贤者的意思，应该是让他们和那个什么集团合作打工……他可是正式法师唉，又不是那些法师学徒！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飞快的回家收拾东西。
为了知识，打工什么的，又不丢人。
……
寻找神明的尸体，或者神明们最后去了哪里，是一项肉眼可见都十分艰难的工作。
晨曦之主最后的时间，只有晨曦神殿才有记载。
“如果不去找教皇的话，我们就只能去神殿的图书馆查找资料了，这对晨曦神殿来说是一种亵渎……”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一位教皇。”阳炎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目前的重点。
“不，不是我们需要……是我们得找到教皇，并得到他的许可，要知道，教皇和我们法师向来不怎么对付……”大气的贤者试图解释，她是四位贤者里面负责外交的那个，对其它势力也更加了解。
“稍等一下。”阳炎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并微笑着说，“拂晓的贤者在更换教皇。”
众贤者们：？
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有两个完全扯不到一起去的字眼联系到一起去了？
而且贤者有如此之大的权能吗？贤者不是传奇法师的名号吗？
“啊……”阳炎露出一个有些小恶魔的笑容，她开口道，“所以我之前建议你们改名啊……贤者在拂晓，是对神明的尊称。”
贤者……不，传奇法师们都非常听劝。
仅仅是三秒，他们就决定之后的传奇法师，直接以传奇称呼，前面还是和以往一样，加上主系别或者学术称号。
……
晨曦神殿。
教皇正在听人报告最近的贵族失踪事宜。
“和我们交好，并且已经给神殿捐款了三万金币的边境侯爵在三天前失踪，连带着他的一家三口一起，都消失不见。”
“除此之外，还有说好了给神殿捐款一万金币的子爵，五万金币的南方侯爵，以及十万金币的大公……”汇报的神官嘴里冒出一连串的名字和金额，都是之前晨曦之主的虔诚信徒。
“他们都在某一天突然撤回了自己的捐赠，并表示下次有机会再来瞻仰主的慈悲，那一天之后，他们都消失了，所有的家人也跟着一起不知所踪。”
“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是，帝国的骑士团和治安团们，没有进行任何的搜索，按理来说这是会震惊帝国的大事，不是和路边死一只猫一只狗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但他们别说搜索了，就连意思一下都没有……”神官小心翼翼道，“您说，会不会……”
他做了个悄悄割喉的手势。
会不会是帝国的新王处理了他们？
“有可能，让我们的人继续寻找吧，毕竟是神重要的信徒……等等！什么！”教皇忽然发出了被扼住喉咙的惨叫。
神官猛然抬起眼，看到了自己永生难忘的一幕——
教皇的身体才刚刚将双手举起，想要施展神术，而他的头颅已经从脖颈上消失，出现在漂浮着的机械怀中。
冰冷的六对机械羽翼展开，在教堂的彩色琉璃下呈现出梦幻般的色彩，肉眼可见近乎两三米高，全身都是钢铁铸就，透着冷硬气息的机械人偶垂下人类的双眸——她和身后的圣母像做着相同的动作。
圣母怀抱着婴孩。
而她抱着教皇的头颅——以怀抱婴孩的姿势。
机械的天使与背后人类的圣母重叠。
残酷、诡异、圣洁、美丽。
神官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教皇站立的位置，建筑上经过了精心的设计，那里无论是什么时间，都会有一束光聚集在那，显得教皇仿佛神明的代言人。
此时此刻，那一束光芒，就像之前的无数时刻一样，聚焦在教皇逐渐失去血色的脸上。
教皇是一位中年男子，他实际岁数已经有八十多了，只是在神术的作用之下看着年轻而已，他的副手也跟了他很多年，有无数次都羡慕他年轻的样貌。
现在他不羡慕了。
神官的手臂颤抖着，他轻而又轻地将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放下，生怕被那位六翼的天使发现。
六翼天使的身躯呈现银色的流线型，每一处花纹都打磨得恰到好处，比法师们的魔导人偶和矮人的机械都要来得更为美丽。
那是一种机械和工业的美感，她的面部也被基本覆盖在这份美丽之中，口鼻和额头都被机械所遮掩，只露出一双冰冷锋锐的眼眸。
仿佛沉眠的冰川与万古不变的宇宙，深深浅浅的蓝色在其中沉浮并如同水一样流动着，那双肉质的双眼非但没有加强她身上人类的意象，反倒更为强烈的展示出了她的非人之感。
她身上唯一的血肉部位，就像是被硬生生塞进机械里的人性，透着十足的不协调。
“吾乃白银·多莉丝。”机械的天使降落，将教皇的头颅重新安放回他原本的位置，“吾来传召神谕。”
她的声音透着机械打磨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在恰好的节点上，白银播放着：“教皇渎职，主震怒难当。”
“至此，宣判死刑。”
“下一任教皇……”
神官还没有在教皇离奇身死的情况下回过神来，就听到她开始宣判下一任的消息。
不会是自己吧？
这里可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而且自己做了这么久教廷的副手。
是自己吧？
一定是自己吧？
正当神官这么想着的时候，悬浮的天使口中只吐出了一个名字。
“圣女萝拉。”
第229章
多莉丝·白银。
白银·多莉丝。
星辰的一体两面，多莉丝是虚拟生命，白银是机械生命。
白银是人间造物的极致，科技力量发展到巅峰之后才能出现的存在，她是科技发展到极限的人形兵器，可以自主进化的机甲。
她最小只有一掌大，最大可以达到三十米的高度，具有相当的延展性和单体战斗力。
在极端恶劣条件下，她可以进入低能耗的休眠模式，也能使用任何转化的能量进行补充和战斗。
多莉丝截断神明的信仰网络后，再将圣光接续到她身上，白银就成了圣光的代言人。
……
神殿的大门打开，在外待命的牧师与骑士鱼贯而入。
他们看到了悬于空中，充斥着非人之感的天使，本能让他们挥出了刀。
——但没发生任何事。
本应该随着他们的动作而被释放的圣光没有出现，他们被圣光单方面的封禁和抛弃了。
只有立于天空的天使身上，散发着明亮又熟悉的光晕。
就像是神明特意剥离了其他所有人的圣光，刻意加诸在她身上一样。
以神为根基建立的神殿，在神明漫长的沉寂之后，于钢铁的天使身上，见到了自己许久未见的神。
新教皇的上任仪式非常简短且迅速。
甚至教皇自己都没搞清楚状况，她就坐在了一个之前从未想过的位置上，只是那些神官将她架上空置的座椅的时候，让她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活祭。
仪式完成之后，牧师们迅速又整齐地退场，萝拉没叫住任何一个人，因为所有神官都跟见了鬼一样慌忙逃窜而出。
只剩下萝拉之后，她发现空无一人的教堂显得寂静无比，当她回头看去，一扇祷告室的门扉不知何时自己开启了，里面点着一根蜡烛，散发出微弱的光辉，看上去就像是欲要将人吞噬的巨口。
萝拉的喉咙本能吞咽了一下，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危险，但这份天降的大礼如果不接住，她会更危险。
被天使指定在这个位置上，又被天使指定要见的教皇，在很多人眼中，都是挡路的眼中钉。
原先的教皇一死，应该是红衣主教之中选一位上任。
他们还没来得及活动，就天降了一位教皇，这意味着贵族的活动资金，他们自己的活动资金，全部都一起报废。
如果她退位，她活不了。
祷告室内烛光幽幽，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在教堂之内回荡——她无法回头。
萝拉走入昏暗的祷告室。
这是一场交易。
她告诉自己，随后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双手合拢祷告道：“您想要什么呢？”
在她的背后，一个冰冷的声音传出：“晨曦神殿所有的历史，以及神明最后的记录。”
“好的，我会尽快给您。”萝拉没有问为什么。
她在最快的时间内理清了思路。
神殿的活动和商事以及商会没有什么不同，都是给予某些事务，再获得某些回报。
这是她最擅长的地方。
只要神的代行者站在她这边，她可以不用顾忌任何人。
普通的信徒付出信仰，想要心灵的依托。
而神的使者，所给予她的是她此生都还不起的事物，祷告本身并不具备意义，让它具备意义的，是那之后教堂给予的承诺。
萝拉决定为这位不知身份的神奉上自己的全部——他们所给的全部。
这场对话结束得很快，但萝拉还是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当她走出去的时候，外面的众人都很惊讶，借助着这份神秘与危险，萝拉很快找到了她要的所有线索。
在最短的时间内，她回到了已经没有人敢再次打开的教堂，祷告室内早已亮起烛火。
“晨曦之主没有留下任何神谕，这一点和其它神明一样。”
“不过我查到了奇怪的东西，是辰光帝国的战争史记载的，在雄狮王征服世界的历程之中，其余的神明在某一日忽然消失，而国境的边界出现了大量的浓雾，也就是如今的世界尽头。”
“在那之后不久，辰光帝国宣布征服世界……他们说自己在信仰战争之中歼灭了其它信仰异端神明的国度。”
“但我怀疑除开最初几个国家之外，其余的都是在战争途中消失了……连带着人和国土一起，全部消失了。”
“只不过这种事太过于惊世骇俗，辰光帝国没有在正史之中记载，但野史和晨曦神殿的一部分历史之中，记载了一部分。”
“晨曦神殿在很久之前和辰光帝国是一同行动过的，尤其是在宗教战争之中。”萝拉冷静道，“所以我去看了所有的战争调令和当时的物资流转记录，有不明的物资失踪和巨大的人员空白。”
“那些人没有记载死亡，但他们全部都在同一天被记录为失踪了……在辰光帝国的边界。”
发生过的必定会有痕迹。
教皇才有资格查看的，充满了禁制的藏书馆里，萝拉拿出自己曾经在家想要做一名女商人的势头，不分昼夜的翻找资料。
当时她只花了一夜就理清了家里所有账本，却只得到了父亲的一个巴掌，她的账本也被烧毁。
那是不能被看到的东西。
冲动退下之后，萝拉迟来得有些胆怯，她开始想到，这些会不会也是晨曦神殿不能被人看到的东西？
白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萝拉听到冰冷的天使说：“谢谢，你让我想起了不少我遗落的曾经。”
白银要求历史的理由，便是寻找到自己过去的记忆。
“不客气，您能有所收获就好。”萝拉睁着满是血丝的眼睛，在自己的工作得到认可之后，她才终于感受到了紧绷之后的松懈，随后是迟来的疲惫和疲倦。
“……”白银原本想直接离开，但她看了看这位疲惫不堪的新任教皇，还是开口道：“在你休息完毕之后，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这份你找到的真相。”白银缓缓道，她的声音就像滑过耳畔的风声。
一百年的时间跨度太长，哪怕有原住民的帮助，多莉丝也无法保证自己无法在不知道重启多少次的百年中迷路，更别提这个世界重启过不知道多少次，有多少世界线相互交织。
“如果我有这个荣幸。”萝拉站起身，抚胸行礼，“我很感激。”
能一直交易下去的真谛是，给对方超出所想的需求。
当时被否认和没有办到的事情，她现在办到了。
前往世界边缘的旅途除开萝拉之外，还有另外几位同行者。
包括四位传奇法师，还有第四以及第五皇女。
顾茵为此友情提供了飞船。
皇女们见到飞船的表情都十分微妙，在不久前，她们还帮忙贩卖过关于这个东西的船票，而当时，这种奇特的造物，是用来出售给那些贵族，再将他们流放和秘密处刑的器具。
现在她们自己也得坐上去了……
没有理会惊奇的法师们，白银将所有人都强制拉了上去，在飞船的速度之下，抵达世界边缘也不过是几天的事情。
他们很快抵达了世界边缘，边缘是白色的滚滚浓雾，他们只要靠近或者往里冲，就会重新返回原处，并下意识往自己的来处返回。
这期间，没有人有关于边界和浓雾的记忆，等他们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回程路上走了一半。
即便是机械的造物和传奇位阶的法师都不能幸免。
这是神明留下的禁制。
任何人的思维都会下意识忽视它，并忽略掉世界边缘的概念。
顾茵让白银问过了在场的所有人几次，他们在进入浓雾之后，都给出了同一个答案。
——世界是不存在尽头的。
只有具备神力的思维覆写才能导致这种效果。
顾茵只尝试了几次，就决定不再试图进入浓雾，而是围绕着浓雾边缘一直走。
沿着飞船的轨迹画出来的导航图上，逐渐显现出人形的轮廓。
不是平躺的人。
而是蜷缩的人。
蜷缩着，将什么东西保护在腹部正中央，并以双臂保护着的人。
其中保护着的是什么东西显而易见。
是一整片国土。
顾茵重新画出了山脉的走势与河流的脉络。
她见到了仁慈宽厚的臂膀，修长的脖颈与纤细柔软的腰，丰盈的大腿上修筑着连绵不绝的梯田。
河流从她的双眼处流出，以血液般错综复杂的支脉流经世界。
这具躯体有着母亲的象征意义。
思维上被她亲手铸就的雾霾一旦打破，谁都看得出这位神明到底是谁。
“是晨曦之主。”萝拉说。
确实，是晨曦之主。
她残留的遗骸在天际作为圣光的中转，而她真正的尸骸，化作了哺育众生的血肉。
如果大灾害与重启不是晨曦之主为了信仰的手段……如果保护着国土的山脉是晨曦之主……那这里只有一个唯一的解释。
她想要保护的世界之外，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事情比顾茵想得更加复杂。
……重启恐怕是晨曦之主给众生谋求的生路。
顾茵立刻决定通过白银去世界之外看看，她关闭了手动驾驶模式和自动驾驶模式，将方向拨动到一个固定的位置，然后用平均80的速度行驶。
对飞船来说，这个速度简直是蜗牛爬行。
顾茵要的只是它依靠自己的惯性和速度从雾气中出去，如果机械和思维都会受到影响，就只有每个世界都会存在的力不会。
没有参照物的浓雾之中，只有时间在静静流逝着。
他们时不时也会有自己是不是回不去了的想法，但没有任何一人提出返回的建议。
皇女们拆掉了自己衣裙上的珍珠，开始用针线重新编织花朵的时候，他们滑出了浓雾，当他们从浓雾中出去的时候，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响彻在他们耳边。
他们目光所及的地方，雾气消散了。
他们见到了黑色无光的大地，和大地之上拔地而起的，突兀的群山。
环形的山脉坐落在这个世界之上，圈出一个又一个区域。
而山脉之间，是扭曲又阴暗的丛林，泛着紫灰色的沙漠，能肉眼见到浓郁瘴气的沼泽。
深渊的一部分占据了世界，它们向着山脉试探着，最深的部分仿佛扎进了血管的木刺，泛着和周围截然相反的颜色。
当他们回头看向自己走出的山脉，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相同的念头。
这就是晨曦之主啊。
神愿意的时候，人自然可以知道□□。
不远处有一颗高大得仿佛山脉的树木，上面在灰暗光芒的照射下，折射出晶莹璀璨的光辉。
那是精灵的神明。
祂半跪着，一只手放在地上，托举自己的子民，并以此化作了山脉，而祂的庇护圈内，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残留的华美建筑在日月雕琢之下，显出说不出的空洞。
仔细看去，那些晶莹翡翠的琉璃都是生长在树木之上的外物，它们汲取树木的养分不断生长，最终让树木枯萎死去。
在南边的海洋则是一处孤岛，礁石与珊瑚点缀着海洋之下的部分，数不清的暗礁给人鱼带来了免于捕获的栖身之所，贝壳铸就的宫殿之中，只剩鱼群在游荡。
当远方的来客来到这里，进入海底才发现，所有的珊瑚都是远观才美丽的猎食者，它们长着狰狞的触手和细密的牙齿，一些海洋生物的眼睛点缀其中，并各自向着不同的方向活动着。
所有珊瑚都在互相吞噬，似乎永无休止。
残渣在海底散开，鲜艳的色彩仿佛在海底游荡的鱼群。
岛屿露出的顶端是人鱼之神的王冠，祂余下的身躯在海底之下，鱼尾与王冠相连，偌大的海洋之中，这里原本是人鱼的乐土，而现在，原本给人鱼预留的地方早已被珊瑚占据。
海洋之上，远方的群山泛着青灰的色彩，而底端却是黄褐色的岩石，青灰色是矮人之神的胡须，黄褐色是祂的皮肤。
矮人的神明身量并不高，祂没办法像其它神明一样为自己的信徒用身躯或手臂圈出一块地方。
所以祂留了很久很久的胡须，用自己的胡子编织成两条长长的辫子，塑造成两座高耸的墙。
为了更大更宽广的区域，祂整个躯体都趴在了地面上。
现在，这下面是千疮百孔的洞窟，数不清的魔蚁在里面进进出出。
第230章
世界在走向终末。
世界比顾茵想象得更为宽敞，也在走向更为盛大的终末。
神明在大地上腐朽，没有血泪的山脉在逐渐死去。
顾茵看到的尸骸都是种族神，这里没有概念神，除了晨曦之主。
从隐约可见的轮廓看来，晨曦之主应该是一位女神，她是由人成为的神明，但和其它同样死去的神一样，她也走在无法逆转的死亡道路上。
之前高悬于天，仿佛永远无法触及的光芒，在她走出山脉环绕之后，显得更为清晰可见。
那是一座逐渐坍塌崩坏的废墟，古老精致的建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崩解成为光的靡粉。
在粉尘之中，有众多的光点也在同时上升，它们修补着建筑，让建筑物的崩坏延缓了许多。
但那些光点补充的速度完全赶不上建筑崩坏的速度，导致整个宫殿的规模在逐步缩水。
从远处看去，只能见到光点的碎屑在空中不断流淌着。
笼罩着茫茫光点，悬浮在空中的城市……
悬浮在空中，之前被顾茵以白银的力量接续的，是晨曦之主的神国。
在不知道多少年的漫长历史之中，其它神明的上空，都早已空无一物，他们的身躯也早已被侵蚀，只有晨曦之主的神国还在持续维持。
至于原因……
顾茵稍微感知了一下，她的头顶冒出两片脆嫩的树叶，肉眼不可见的根须在空中缓慢伸展，她真正品尝到了这个世界的酸甜苦涩。
能感知土地的只有树木，能承载树木的也只有土地。
顾茵心有所感。
世界树的枝条悄然伸展。
所有死亡的都是种族神，一个种族的数量无法维持末日之中神明的消耗，只有晨曦之主是人的位格和晨曦、光芒、神圣等事物的神明。
只要有足够多的人还心怀圣光，晨曦之主就不会逝去。
顾茵独自来到光芒组建的城市之上，她没有在上面看到任何的信徒和行人，按理来说，所有晨曦之主的信徒，在死亡之后都会来到他的神国，可这里现在空无一人。
她走在光芒璀璨的街道之上，感觉自己的心情逐渐变得舒缓而平和。
就在这时，她看到光芒之下一道虚幻的魂灵飞升而上，被神国的大门接引。
与晨曦之主教义之中同样富足的奶与蜜，还有丝绸的织物环绕着她，她在神国之中获得了永远吃不完的食粮。
她驻足在原地许久，随后迈开脚步向最中央的神殿走去，路过顾茵的时候，这位陌生的女子朝着她微微一笑，友善的点头离去。
顾茵跟在她的身后，猜想或许她将自己视为了同样飞升的信徒。
没有刻意解释，顾茵随着她一起走到神殿之中，里面是一副略有些惊悚的画面——无数人跪在神殿之中，无头的、残缺的尸骸从神明的脚下一直铺满到神殿之外。
顾茵看着陌生的女人走到队伍的最末端，她没有直接加入队列，而是站在那里，似乎等待着什么。
香煎小羊排、甜美的蜂蜜酒，还有白面包和牛奶布丁以此出现在她面前。
女人一一吃下，随后看了顾茵一眼，她的目光温和而释怀，顾茵原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没想到她一句话都没有，毫不犹豫的走到队伍的末端跪下。
她的身躯开始从头部消散。
顾茵莫名感受到了一种慈悲与关怀。
从头部消散的话，信徒就不会过于痛苦……晨曦之主是这个意思。
她绕过跪拜了一地的凡人，走入神殿。
神殿中央是一位女性的雕像，她带着兜帽，看不清容颜，只有泪水从兜帽之下不断滑落。
顾茵走上前去，她思考了片刻，以枝条接住神明的眼泪。
她搭建了与这个世界的锚点，也明白了晨曦之主的眼泪因何而流下。
这是一位，真正仁慈而慈悲的神。
……
不知道多少次循环之前。
顾茵见到了一棵巨树。
这棵树无比巨大而广阔，她看不到顶，也见不到边界，她甚至只能从眼前无比巨大的城墙上隐约的纹路来判断，这是一棵树。
它的枝条高耸到云间，而那肉眼看不见边界的枝干还距离她无比遥远。
——世界树。
无需任何提示，源于本能的判断让她有了明悟。
这是一颗，濒死死去，但依旧有无尽生机的世界树。
而这个世界，是世界树的一片树叶。
在濒死的世界树下，能看到世界树的边界，顾茵见到了各个种族的神，与竭尽全力到来的每个种族们。
巨人的肩膀上扛着巨大的木盆，人鱼在里面为举着自己的战士歌唱，矮人驾驭着钢铁的机械，宽广的车斗里面拖着堆积成山的武器，精灵在树林之间飞跃而来，为手掌大小的小精灵们提供庇护……
法师在空中驾驶着浮空艇，里面并非只有人类，长着兽耳与兽尾的兽人与地底的卓尔精灵透过玻璃窗与站在地面的各个种族挥手。
而在更远的边界，高大的树木在缓慢移动，德鲁伊站在树人的身体之上，为辛苦的树人提供甘甜的雨露。
各个种族与职业的代表者，无论是战士还是法师，是有鳞无毛还是有毛无鳞，或者无毛也无鳞片的人们，都聚集在世界的边界，无比高大的树木之下。
虽然是边界，但实际他们距离树木还无比的遥远，只是从边界看去，能见到一个无比巨大的裂缝。
缝隙之中，腐烂的臭味不断涌上。
是植物腐烂的味道。
这片叶子即将落下。
而就在落叶断裂的边缘，黑色的雾气和扭曲的难以名状的怪物逐渐成型，瘴气弥漫。
数位散发着光芒的存在站在叶片边缘，样貌熟悉的神明们携手将瘴气挡在叶片之外。
此刻是一切之初，此刻是一切之终。
这里是各个种族与神明携手迎接世界终末的会场。
“世界树即将迎来新一轮的消亡，整个过程可能很快，也可能很慢。”精灵的德鲁伊站上前，他在自然之神的示意下说道，“我们需要携手渡过最艰难的一段时光，神明会提前将我们的世界从树干上切割，在新生的世界树长大之前，我们可能会渡过几代人的时间。”
“世界树的死亡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腐朽的世界树会诞生无数的怪物和瘴气，在古老的历史之中，衰亡的世界树有另一种称谓……”
“深渊。”
失去支撑的叶片会不断向下坠落，永无休止，直到彻底腐败消亡。
世界树的死亡到新生的整个过程，是一场漫长的浩劫。
每个生命都无法幸免于难，只是有的世界不知道这一点，他们会在毫无知觉之中被深渊吞噬。
过于庞大的树木与它过于旺盛的生命力，让世界树的死亡对于生长在它之上的世界而言，简直等同与自然灾害。
无法阻挡，无法预判——因为这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是规则本身。
这个世界最初的盟约，被称为世界树之盟。
各个种族守望互助，以数代人的时间，撑过世界树死去，到新生的世界树长大的整个过程。
他们在此为了各个种族的存亡宣誓，在世界的边界以自己信仰的神之名誉以及自己的种族的名誉，对抗即将到来的末日。
精灵提供种子，人类提供种植的技术，巨人挖掘山脉，矮人提供武器，人鱼饲养鱼群，而兽人负责畜牧……
整个框架和条约粗略又精简，繁杂又细致，没有人为此斤斤计较，哪怕是以狡诈算计著名的卓尔精灵也是如此。
他们拿出了自己的一切，奉上了自己的一切，以无比的赤诚和灼热之心，来迎接一个即将腐朽的末日。
随后是一场盛大的庆典。
火焰与锻造之神击打铁水，绽放烟花，天灾之神落下雨幕，防止山火，晨曦之主洒出辉光，在天空搭建彩虹。
巨人将半身人的盗贼抛在空中，然后伸手接住，精灵在人鱼的歌声中起舞，卓尔们不甘示弱，拉起自己的七弦琴与狼嚎声交织，于是两边的节奏搅成一团。
树人打着节拍，德鲁伊变成小树在它们脚下乱串，看着树人挥舞树根手忙脚乱的躲避，然后哈哈大笑。
法师没有理会被树人伸出藤蔓吊起来的德鲁伊，他们在高空之中架设云朵，找准角度，录像的水晶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每一场欢笑，学徒们井然有序的换上一箱又一箱水晶，防止这些记录的水晶不够用而在此中断。
人与神在此同乐。
他们在此相约，要在新生的世界树之上再次聚会。
……他们没能等到。
因为世界树不想死。
没有任何一个生命愿意迎接死亡，而对于生命周期无比漫长的树木来说，它的死亡是一场灾难，而它的挣扎求存更是。
当承载无尽世界的神树想要活下来的时候，它的意志本身，就是一场灾难。
而身处其中无比渺小的人们，无法意识到这一点的发生。
就像星球的每一次呼吸都会导致地动山摇的灾害一样，人的每一次抬脚对于蚂蚁来说都是天灾。
为了保存自己每一分尚存的生命力，世界树汲取着所有能够到的养分，它不打算孕育果实，而是打算……
枯木逢春。
于是形态各异的树叶与果实落下，环绕着树干螺旋下降，直到落入它扎根于虚空之中的根茎，彻底腐烂，成为它积攒的养分之一。
到腐烂为止的整个过程，足有成千上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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