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宋寄之后又在韩儒常那儿住了几天,他反复强调自己没事,眼巴巴等着沈明意来看自己,结果直到他回了宋府,也没见到沈明意一眼。
他一路沉着脸走到自己住所,还未进门,便听到莺飞清亮的嗓音从里传来,含着坤泽特有的媚:“见生哥哥,我新学了一种点心做法,等下给你做好不好?”
宋寄微敛起眉,推门走进院内,盯着莺飞还未来得及收起的仰慕之情的脸,又扫了眼带着面具的宋见生,冷笑一声:“看来是我回来的不是时候了?”
莺飞小跑到他身边,怯怯盯着他的脸,连忙摇头:“公子,我是想先将点心做得更好吃,再给公子做。”
宋寄意味不明嗤笑一声,他掐了掐莺飞的脸,笑眯眯道:“他是半个废人,你是有贱籍的下人,你们在一起,是要生个什么东西出来?或者他被赶出府,你想被乱棍打死?”
“小可怜,你记着,我的东西,就算我不要,也不会给别人。”
说完,他满意地瞧着莺飞瞬间惨白的脸,笑容里多了几分愉悦:“好了,过来服侍我更衣,随我去宋夫人那处。”
其实讨好宋夫人也未必得日日去,只是他心里着急,想多找些关于香囊的线索。
.
一月后,宋寄照例从宋夫人屋子里走出,他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冷冷盯着手上和他那枚香囊几乎一模一样针脚,又沾满宋夫人处独有药香的帕子。
他现在并不在乎这香囊是否是宋夫人给自己的,他只要宋家承认他宋家嫡二子的身份。
他将帕子收好,心里暗道下一步就是多找些见过这个花纹和针脚的证人,好给自己作证。
不管如何,只要这枚曾经让李应乾陷入热潮的香囊属于宋府,宋家众人就也逃脱不了谋害皇子的罪名。若是宋家并不担心这枚香囊,坚决不认下他,宋寄冷笑一声。
那便玉石俱焚。
他满心得意,自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莺飞盯着他手里的帕子,嘴角也露出一抹笑。
.
是夜,宋家祠堂,威严森冷,烛火幽幽。
宋呈挺直腰背跪在祠堂内,神情坚定,他其实也是世间少有的天之骄子,若无沈明意,便也是十八岁中状元的人中龙凤。
宋父站在宋呈前,拿了块白布,细致地擦拭一块花纹繁复的牌匾。
父子两人一站一跪,久久无言,祠中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良久,宋父放下牌匾,悠悠道:“呈儿,你这是何意?”
宋呈抬头看向他这位朝堂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父亲,朗声道:“请父亲让二弟认祖归宗,了他心中夙愿。”
“怎么,你也知道你二弟打算拿个香囊威胁宋家了?”宋丞相拿起三根香,插进香炉中,声音带着笑意。
他接着道:“其实你二弟若有你或者沈明意一半才能,或是手段能再高明或者阴险些,我倒也愿意认回你二弟。”
宋呈的手缩紧,他直视宋父久居高位,似乎一眼便能洞察人心的眼:“若是父亲母亲并不因为他是和庸身份,将他随意送去一户普通人家寄养,使他饥一顿饱一顿,前十六年受尽人间苦楚,二弟又未必不如我与沈明意。”
宋父冷哼一声,露出属于上位者的威压:“你也知他是个无用的和庸,我肯留他在宋家已是念父子亲情,他呢,心中满是怨怼,还想让宋家丢尽颜面。”
“认回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是蒙羞?”宋呈脊背挺直,素来冷淡的脸上,露出些罕见的哀伤,“因为是世家大族,对自己的亲身骨肉,也要如此狠心吗?”
宋父见宋呈如此顽固,气不过来,喘着粗气一脚踹翻宋呈:“我苦心栽培你十八年,你便是学的这些东西?这样看重这些不值一提的虚东西,你日后又如何掌管宋家!”
宋呈咳嗽一声,爬起来跪直,毫不畏惧看向宋父,目光清明,一字一句,像是立誓:“如若爹不愿意认回二弟,那便也将儿子从族谱中除名罢了。”
“呈儿,你是在威胁爹吗?”宋父沉下脸。
宋呈朝宋父弯腰磕头,脸埋在双臂之间:“孩儿不敢,不过是求家宅和宁,兄妹同心罢了。”
又是良久的寂静,宋父静静注视他最引以为傲的大儿子,知子莫若父,他最知晓他的脾性,若自己不认回宋寄,他怕是真的会离开宋家。
宋家族谱,可以多一个宋寄,但不可以没有宋呈。
宋父思定片刻,弯下腰将宋呈亲自扶起,面上又换了副慈父做派:“你若想,便认回吧。”
“等认回寄儿,你便自请圣上发往璞州,在那儿历练一番磨磨性子再回来。”
风过,烛动。
祠堂内黑沉的牌匾栉比鳞次,沉默地注视宋家父子。
.
宋寄从未想过,这一天来得这样早,他愣愣瞧着宋夫人,不确定再次开口:“宋夫人,您、您能再说一遍吗?”
宋夫人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药香盈袖:“过几日你再叫些好友来,我们一起去祠堂,在列祖列宗面前,将你认回宋家。”
她面上笑意和煦:“还叫什么宋夫人,叫娘。你呀,如果早些同娘说这么在乎这个身份,你爹和我,自然是答应的。”
一旁的宋晗也笑吟吟道:“哥哥,那只香囊留着也不吉利,你不如将香囊交给娘,娘再找个道士来做做法,替哥哥除一除晦气。”
宋寄闻言,后背一紧,面上的笑意僵住,他装作乖巧地看向他的娘和妹妹,勉力保持平静:“妹妹说的在理,是我思虑不周。”
宋晗歪头,拨弄自己衣服上的流苏,弯起眼看向宋夫人:“娘,我便说了,你要香囊,哥哥怎么会不给呢?”
宋夫人端起茶,浅浅一笑。
宋寄若有所思看向听到他要被宋家认回,面色瞬间扭曲的莺飞,还有什么明白不了的。
他对宋夫人作揖:“娘,那孩儿便先退下了,等孩儿入了族谱后,那香囊便烦请娘替孩儿解决。”
说完懒得看宋夫人脸色,转身直接离开。
他心中不解为何他甚至没有拿出香囊,宋家就决定将他认回。
但他如今心中欢喜,连莺飞这个内贼都硬看顺眼不少,自然也懒得去想其中缘由。
他脚步轻快,想起那日他还要做的一件事,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么久没见沈明意了,也不知他近来如何,那惹人生厌的付兮,也不知道有没有识好歹离开沈明意。
.
七日后,正是立秋时,宋寄跪在宋家先祖面前,在宋家其他族亲见证下,认回宋家。
他看见自己的名字真的被写入族谱,强迫自己面上保持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唇角的笑意却怎么也抑制不住,他抬起头,用余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心中好不得意畅快。
目光落在沈明意身后跟着来的付兮时,嘴角一压,心中不悦,恨不得此时就起身将这不要面皮的坤泽赶出祠堂。
真是见了就生厌。
瞧见宋父不悦的目光,宋寄才勉力在脸上露出假笑,他看向宋父:“爹,在列祖列宗前,孩儿还有一事相求,求爹爹成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宋父微皱起眉,声音威严:“何事?”
宋寄看向沈明意,眼里像含着星光,一字一句,朗声道:“我心悦状元郎沈明意,几次被人陷害,都是他救了孩儿。”
祠堂内一片寂静,众人面色纷呈,沈明意凝起长眉,与宋寄两眼相对。
宋寄瞧不出沈明意眼里是什么意思,他回头,弯下脊背,双手撑地,磕下一个头,又直起背,神情坚决,眸子泄出一丝疯狂:“还望爹爹成全!”
他要沈明意,不管沈明意愿不愿意,他都要沈明意。
众人又纷纷看向宋父,宋父思忖片刻,看向沈明意,语气不冷不热:“小儿一片痴心,不知沈状元意下如何?”
付兮哭丧着脸拽着沈明意的袖子,小脸苍白,一双眼泪光盈盈。
祠中众人纷纷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是天定良缘的坤泽又如何,一个平民,又怎么比得上宋家二子?
宋寄扫了眼付兮可怜兮兮的脸,唇角愉悦地勾起,他心跳得比以前都快些,期望地盯着沈明意,手指微微蜷缩。
沈明意侧身挡住众人落在付兮身上的目光,神情淡淡,不卑不亢对宋父温声道:“在下已有意中人,恕难从命。”
一阵寂静之后,满室哗然。
他又看向宋寄,眸光微动,语气无奈:“宋小兄弟,沈某并非良缘,几次出手,也只因你兄长乃我至交,实在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
好一句于心不忍!
宋寄面色扭曲,他几乎用尽全力才忍住不让自己冲上前,将躲在沈明意身后的付兮掐死,再扯着沈明意的衣领,质问沈明意什么叫于心不忍?
宋夫人站在一旁轻咳一声,宋寄瞥了眼等着看好戏的众人,深吸一口气,手指深深掐进肉里,面上勉强扬起一抹笑意,盯着沈明意的眼睛:“那看来是我多想了,沈哥哥对我原是这样想的。”
他的眸子暗沉,又看向沈明意身后止不住高兴的付兮:“所以我才说,小兮你命好,能得沈哥哥爱护。”
沈明意沉默,他看着跪在祠堂中央,倔强地望着自己,似乎下一刻就要哭了的宋寄,凤目微垂,移开目光,对宋父道:“接下来是家宴,在下与付兮不便讨扰宋丞相,还望宋丞相海涵。”
说完,便带着付兮连看都不看一眼宋寄,转身离开。
宋寄呆愣盯着他和付兮的背影,突然发现,只看背影,两人都似乎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强咽下嘴里刚才气急攻心呕出的血,收回目光,嗤笑一声。
放屁的般配。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