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接下来的几日,宋寄日日都去沈府送些自己的点心,却日日都见不着沈明意人影。
他被沈明意这副不待见自己的做派气得心堵,心想要不算了,但一想到他再不抓紧些,沈明意就可能和付兮真喜结连理,便又忍下来。
直到第七日,他才被小厮殷勤地迎进沈府。
自从入冬,宋府的碧瓦朱檐便像蒙了层霭霭的灰,叫人看了觉得心里也有层雾似的。沈府却不知为何,满庭的叶虽也落尽了,却自成另一种趣味。
没一会儿,小厮将他引到一处偏房,推开门,殷勤地请他进去。
宋寄故意高昂起头,心里冷哼,只道怕又是付兮这不知廉耻的玩意儿来自己面前显摆了。
这样想着,他眼里淬了毒,提着食盒的手收紧。
进门有一道花鸟竹屏风,屏风后只隐约见到一人身影,宋寄边朝屏风后走边开口:“怎么,你又在这儿装主人家?付兮,我劝你最好知些廉耻,免得日后后悔。”
见付兮竟然没有反驳自己,宋寄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也正巧这时他穿过屏风,他抬眼,正要继续好好激一激付兮,看到端坐在桌前带着笑意望向自己的人时,突然傻了眼。
怎么是沈明意!
“前几天身体抱恙,一直没有见你,入冬了,你身子如何?”沈明意面色如常,指了指一旁的空位,面色确实比平时要苍白几分。
见沈明意像是没有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宋寄立马装着乖巧模样,他垂眸看了眼离沈明意最近的位置,想坐,但又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忍痛坐到了离沈明意最远的位置。
沈明意一愣,随即恢复如常,将点好的茶放到宋寄面前。
宋寄捧起热茶,眼尾可怜地下垂,回答沈明意的问题:“总是觉得累,身上的伤口也时不时疼。”
他说完这句话,室内又安静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空气里漂浮着几缕梅花香。
沈明意扫过宋寄过分苍白的脸,明明穿了厚实的冬衣却还是被冻得乌青的唇,又看了眼宋寄用自己送的那支簪子梳的歪歪扭扭的发,心中长叹一口气:“冬日天冷,你今日也见到我了,日后不必再来。”
他虽已知晓自己心意,但他若是与宋寄在一处,便害了宋寄,与其让自己和宋寄越陷越深,不如快刀斩乱麻。
沈明意的话一字不落传入耳中,宋寄眼里漫起水雾,他每日忍着冻就想见见沈明意,没想到好不容易见着了,就是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想撒泼,想质问沈明意,但最后他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随后他又抬头,手缩进袖子里,手指掐进掌心里,声音带着哭腔,违心道:“我知晓你喜欢付兮,这些天我也想开了,与其强求你和我在一处,两人互相折磨,不如看你和别人和和美美。”
沈明意微启唇,想解释什么,终又沉默地认下。
宋寄见沈明意没有反驳自己,权当默认,心里涩得发痛,只眨了眨眼,泪珠子就掉了出来。
他没心情擦:“所以,七日后是我十七岁生辰,你能不能带付兮来?”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沈明意,眼尾有一抹病态的红:“我、我想看你和他和和美美,这样我才放心,之后,我就不来讨你们的嫌了。”
看着宋寄湿润苍白的脸,沈明意手指微微蜷缩,压住想替宋寄拭泪的手,神情平静地点头。
宋寄死死盯着沈明意连眉都没皱一下的脸,明明目的达成了,他心里却更难受了,原本只是装模作样掉的几滴眼泪,这下成真的了。
他泪眼朦胧将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的栗糕,才起身:“这是我做了好久的栗糕,你不喜欢我,但是也尝几口好不好。”
他心里默认自己这几天的点心都被沈明意随意分给下人了。
“七日后,你一定要记得。”宋寄固执地看着沈明意,见沈明意点头,才随意抹了把脸,快步朝屋外走去。
屋内,沈明意沉默地注视面前的栗糕,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良久,他才拿起一块。
散开的梅花香,似乎也染上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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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明月楼。
最大的雅间内,席间觥筹交错,笙歌曼舞。
宋寄半倚在软垫上,看向坐在左侧的沈明意和付兮,面色平静端起一杯清酒,杯中的清酒泛起一圈一圈涟漪:“沈大人,今日的歌舞可还好?”
沈明意颔首,这次他并没有以茶代酒,敬他一杯后才道:“甚好。”
宋寄目光移向坐在沈明意身旁的付兮身上,也朝他颔首,垂下眸,隐下眼中暗色,将杯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旁赏着歌舞,一副放荡不羁模样的谢韫此时转头看向宋寄:“宋兄,单单饮酒赏舞太过无趣,不如来玩点新鲜的东西?”
宋寄懒懒抬眸,放下酒杯:“谢兄但说无妨。”
“今日宋兄阔绰,包下明日楼一整栋楼,谢某呢,在楼内各处藏了十七个箱子,在座各位谁的箱子寻到最多,谁就能得到一壶上好的白玉梅花酒,一杯可值千金。”
听他这话,席间众人也来了兴致:“谢兄莫不是将谢大人的酒偷来寻我们宋兄开心了?今日回了府,谢兄可得小心。”
谢韫挑眉,眉间有几分邪气:“只要宋兄开心,这条命都给宋兄,又有何不可?”
沈明意沉默地将谢韫举动收入眼底,指尖一顿,他淡淡移开视线,唇角的笑意微敛去。
宋寄倒没有多想,只当谢韫为了拉自己入伙私盐,下了一番大功夫,他拍手笑道:“如此,便听谢兄的,一炷香之后,就看诸位谁寻到的箱子最多,这佳酿就归谁。”
他这句话落下,已有心急的公子哥火急火燎起身开始找了,谢韫走到宋寄身边:“宋兄,可愿与我一道?”
宋寄一愣,想起今日的目的,点头。
离开宴厅前,宋寄转头看向沈明意和付兮,笑容疏离:“沈大人、付公子,一柱香后见。”
但他转身后,笑意立马带上几分狠毒,眸色沉沉。
等和谢韫走得远了,他才有几分迫切地问谢韫:“准备得如何?当真万无一失?”
谢韫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自然,只消你等会装偶遇,将沈明意从付兮身边引走。”
“等楼下挂上一盏红灯笼,便得手了。”
“甚好。”宋寄强压下自己唇角,抬头看向天上的月。
“我虽能保你他查不到你头上,但沈明意一颗七窍玲珑心,定能猜到谁是幕后主使。你和他之后就彻底决裂了,你不怕?”谢韫淡淡问。
宋寄伸出手,带着伤痕的指尖描摹月的形状,眼中有几分恍惚:“怕啊,但是更怕他和别人结成伴侣,白头偕老。”
他转头看向谢韫,因着他们如今也算狼狈为奸的伙伴,第一次对旁人说出自己对沈明意的执念:“如果有那天,我会疯。”
“再说,我打死不认,再去沈明意面前卖个可怜,沈明意又能将我怎样?”
谢韫挑眉,嗤笑一声:“也对,你不还在找入情蛊吗?”
暗淡的月光拉长落在地上的影子,影子落入回廊,曲折扭曲。
另一边,付兮走在沈明意身后,怯怯问:“沈哥哥,宋公子会不会趁这件事又来针对小兮?上次酒楼,便是他故意将小兮推出去。”
沈明意顿下脚步,他皱眉,声音虽还是温和,语气却冷了几分:“宋寄虽偶有小性子,但本性不坏,你多虑了。”
“所以沈哥哥,你知道那次是他故意推的我?”付兮满脸不可置信。
沈明意没再言语,廊上烛火昏黄,看不清他脸上神色。
“还有他每次故意装可怜你也知道?”付兮声音大了起来,“你其实心里比谁都清楚!”
“若不是——”
沈明意垂眸,冷声道:“慎言。”
付兮面色难看地闭上嘴,将剩下的话憋进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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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柱香后,宋寄装着偶遇,找到了沈明意和付兮。
他注意到沈明意和付兮之间气氛有些怪异,但没有多想,只是走到沈明意面前,眼尾可怜地垂下:“沈明意,我有些话想单独同你说,可以吗?”
他怕沈明意不同意,连忙道:“一次,最后一次。”
沈明意眸光微动,却未开口,倒是跟在他身后的付兮说了话:“今日是宋公子生辰,沈哥哥便了了宋公子夙愿吧,小兮自己一人便可。”
说罢,他像是赌气般,转身走了。
宋寄将付兮这几句话嚼了又嚼,恨恨盯着付兮背影,眼里满是寒意。
沈明意不动声色将宋寄神情全部收入眼底,他心中轻叹,温声道:“生辰吉乐,我……”
我给你准备了一件贺礼。
罢了。
宋寄一愣,眼里的冷意瞬间烟消云散,他微仰起头,露出今日真心实意的第一抹笑:“你也吉乐,我们一起走走吧,自从那件事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沈明意自然应好,与宋寄隔了大约两人的宽度,两人有一下没一下说着一些琐事。
时间越来越久,宋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看向楼下正中央挂上的红灯笼,悬起的心缓缓落下。
一种不知是喜是悲的情绪在胸腔肺腑间蔓延,缩在袖子中的手掐进掌心,唇角不受控制地翘起,眼神却又平静到麻木。
正走着,一面生的和庸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跌跌撞撞冲到他们跟前,“噗通”跪在地上,扯住沈明意衣角,胸腔剧烈起伏,嘴里喃喃念着“付兮”二字。
宋寄心中一惊,如坠冰窖,他面色扭曲对宋府侍卫厉声道:“把这个疯子带下去!”
“快把他带下去!沈明意,这是疯子,离他远些!”
沈明意却弯身扶起和庸,皱眉问:“付兮怎么了?”
那和庸喘着粗气,终于说出了话,他指向宋寄,双眼通红,声嘶力竭:“他、他故意陷害付兮,设计想让付兮和他人成契!”
“沈明意,快去救付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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