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接下来的日子,宋寄便窝在宋府,他怕冷,到了冬日也总是犯困,便推了那些应酬。
屋内,门窗紧闭不留一点缝隙,几个炭盆蒸着空气,空气夹着点热意,滞缓流动。
宋寄正半眯着眼靠在太妃椅上,莺飞低头走进来,他刚推开门,寒气便争先恐后涌进来。
他飞快地看了宋寄一眼,低着声音道:“公子,刚才去沈府送请帖的下人回来了,沈府的人推脱那日有事,说是不去明月楼了。”
明月楼,宋寄生辰那天设宴的地方。
宋寄缓缓睁开眼,面上露出冷意,恨恨道:“到底是有事,还是为了哄那个贱人开心。”
莺飞自然不敢回答他,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想着付兮也得意不了几日,宋寄坐起身:“去厨房帮我准备琼叶糕的食材,我待会儿过来。”
吩咐完,他不再看莺飞,走到一木柜前,拿钥匙打开木柜,拿出那个他特地托人做的小箱子,又用另一把贴身放着的钥匙打开小箱子,从底部拿出一支玉簪。
玉簪成色颇好,玉质通透,只是几根金线生生破坏了簪子原本浑然天成的花纹,显得突兀丑陋。
宋寄将玉簪举到眼前,盯着那几条金线,眼中有几分恍惚。
还是后悔那日一气之下将簪子摔了。
他又走到铜镜前,熟练地用簪子给自己簪好发。
盯着镜中的自己,宋寄微微蹙起眉,挑了下眉,拔出簪子,又将乌发散下。
接着,他又簪了个发,但是这次却故意将发簪得歪歪扭扭。
做完这一切,宋寄目光下移又看向自己过分苍白的脸,他不满意地皱起眉,想学着抹点胭脂。但转念一想,沈明意说不定会觉得他可怜,心软就答应他的请求,便又作罢。
这时,莺飞也走进来,扫了眼宋寄的头发,露出些诧异,但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道:“公子,食材都备好了。”
宋寄点头,拿了件厚实的披风转身走到屋外,他原先觉得屋子里还不够软和,现在觉得屋外的寒风似乎夹着刀子。
他缩了缩脖子,喃喃自语:“今年的冬天怎么比往年都要冷些?”
听到他这话,莺飞一愣,随机俏皮地笑道:“公子,莺飞还说今年冬日比往年都暖和一些,你瞧这雪都未下下来呢。”
宋寄半笑不笑地勾起唇,心里更恨李应乾那群杀千刀的,害他一辈子。
他没心情再和莺飞说话,捂着汤婆子往院子另一侧的厨房走去。
到了厨房,他按照记忆里沈明意曾经教自己的法子开始做琼叶糕。
因着他学会之后还做过好几次,加上他本就不是养尊处优长大的公子哥,糕点不紧不慢便做好放上蒸笼了。
等着出笼的时间,宋寄转头若有所思看向一旁的刀,又看向自己被水冻得通红的手,思索要是自己手上再添些伤口,沈明意会不会心痛。
他想了下,觉得自己不是沈明意天命坤泽,就算受伤了,沈明意也未必会心痛。
宋寄收回眼,盯着蒸笼上越来越多的白气,不禁又觉得黯然。
他想要通天的权势,将李应乾抽在自己身上的鞭子抽回去。
他也想要沈明意,像对付兮一样对自己……
他自嘲地勾起一抹笑,开始准备其他东西,不再去想。
等一切都完成,已是下午,宋寄估摸了下时间,叫车夫直接去沈府门口。
一路上人声鼎沸,宋寄倦倦地靠在软垫上,有一下没一下听着马车外的吆喝买卖声。
以往他只觉得吵闹,在府里闷了快一个多月,现在倒觉得这些声音颇为有趣,比安静得像是要死了的宋府,有人味儿得多。
车外喧腾的声音越来越小,宋寄下意识坐直,果然,没一会儿,车就晃晃悠悠停下来了。
车夫的声音从车外清晰地传来:“公子,到了。”
宋寄熟练地挂上乖巧的假面,撩开厚实的车帘,拎着食盒小心地走下车。
来迎他的还是上次的小厮,小厮小跑到他面前,脸上扬起憨厚的笑容:“宋公子,我去通报我家大人。”
宋寄笑着点头,他拎着食盒站在宋府门口,面色被寒气冻得更加苍白,加上眉眼间的病气,瞧着比平日里更让人疼惜。
因着无事,他又假装抬头看沈府的牌匾,实则盘算等下见着人了,要如何说,才最能让沈明意同意那天带着付兮一起赴宴。
想起付兮,宋寄的唇角微下压,面上表情冷下来。
没过多久,小厮就跑出来,挠了挠头,颇为不好意思道:“宋公子,大人身子不舒服,这……”
宋寄面上的笑意一僵,觉得自己像被扇了一巴掌一样难堪。
他心里冷哼一声,暗想沈明意到底是身子不舒服,还是要见他才不舒服?
他原以为沈明意起码会让他进府,现在倒好,连府都不让他进了!
就那么心疼付兮?
他心里酸得发涩,面上却还要装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他将食盒递给小厮:“这是我做的琼叶糕,花了好些时间,麻烦你替我转交给你家大人。”
他又弯起眉,带着几分少年的意气:“告诉你家大人,不见着他,我便日日来。”
小厮点头连忙称是,宋寄勾唇一笑,转身后,面上的笑意瞬间褪去,一张乖巧清丽的脸气到扭曲。
见他脸上要杀人的神情,车夫连忙低下头,等宋寄吩咐回府之后,才抬起头驾车。
小厮怕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拎着食盒一路小跑到沈明意屋子面前,他朝一旁守在门口几位冷面侍卫恭敬地行过礼,得到许可后才敲门:“大人,宋公子特地给您做的糕点,托我送给您。”
他想起门口宋寄苍白羸弱的模样,长叹一口气,不自觉替宋寄说话:“我看人家宋公子瞧起来怪可怜的,大冷天的站在门口,估计是想见大人得很,连头发都梳的歪歪扭扭的。”
好一阵沉默过后,屋内传来沈明意平静温润的声音:“拿进来吧。”
小厮笑得更灿烂了,正要推门进去,一侍卫伸手,声音冷冰冰的:“给我。”
小厮一愣,反应过来,讪笑着将食盒递给侍卫,缩着脖子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屋内,虽有地龙烧着,但寒意还是从四面八方渗进来,沈明意却只穿一件月白单袍坐在桌前翻阅什么东西,唇色比平时红得多。
那侍卫走到他面前,将食盒打开,拿出根银针正要挨个试毒,沈明意抬起眼,淡淡摆手:“不必了。”
侍卫一愣,沉默地收起针,安静地退出屋子。
热潮期的上乾嗅觉比平时还要灵敏许多,糕点和食盒上残留的墨香艰难地延展,挑逗似地缠住沈明意散在周遭的梅花香。
沈明意一顿,知道这是宋寄的灵香,他又想起那日在韩儒常那间屋子里也是这样的墨香,明明极淡,却激得他的犬牙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沈明意伸手拿起糕点,面色如常,耳尖却泛起些红,他强压下闻到墨香后又想冒出来的犬牙,咬了一口糕点,唇角愉悦地勾起。
他正想拿第二块的时候,怔了一下,将糕点放下,拿帕子擦过手后,起身,将糕点放在离自己最远的角落。
等做完这一切,沈明意端的还是皎皎君子模样,他低头,开始心无旁骛地翻阅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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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人静,除了屋外时不时咆哮而过的风声,天地间似乎再无半点动静。
空气中的梅花香伴着银白的月色却愈来愈烈,没了往日浅淡的清香,变得浓郁危险,似乎能将人拖进这香里,缠住,溺死。
沈明意着白袍,慢慢走到今天白日里被他收好的食盒面前。
一双墨瞳此时泛着红,梅花香极尽一切绞杀上面的墨香,等墨香一点都缠不到之后,梅花香也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素来挂着温润的笑的脸沉下来,沈明意死死盯着食盒,像想到什么,缓缓转头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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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冬日的缘故,宋寄早早便躺在床上,今日他更是疲倦,很快便睡了过去。
睡得正熟间,耳边突来传来一阵刺耳的尖叫,这声音顺着耳朵钻到脑袋里,生疼。
宋寄缓缓睁开眼,先环顾四周一圈,发现连窗子都是关好的,不悦地看向面色惊恐的莺飞:“大晚上吵吵闹闹的,滚出去。”
莺飞惨白着脸连忙点头,在上乾恐吓的灵香中小跑出了屋子。
宋寄又躺下,他蜷缩在被子里,想了会儿明天该给沈明意做什么糕点后,睡意上涌,他缓缓合上眼,又睡熟了。
良久,一道修长的人影才从如墨一样的暗色中静静走出来,一身白袍被晚间的雾气打湿,像携了一身月光。
沈明意沉默地站在床前,眼神已经恢复清明,他面色复杂地看向床上的宋寄,觉得自己实在荒谬,竟然在热潮期做出这种跑到人家屋子里的荒唐事。
心里虽说荒谬,他却专注地注视宋寄睡颜,不见丝毫要离开的迹象。梅花香此时全部绕在宋寄身上,欢呼雀跃。
不知过了多久,沈明意才收回视线。
他踏着月色离开,只留下一丝梅花香,缠绕在宋寄指尖,久久不肯离去。
这是一个如常的夜,沈明意却知晓,自己原来真的对宋寄动了心。
是什么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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