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装着乖巧同沈明意道别后,宋寄忍着因昨夜喝酒喝狠了,又开始抽痛的胃,吩咐车夫后,便半靠在椅背上。
他透过缝隙扫了眼装作恋恋不舍模样的青竹,冷冷收回眼。
沈府门口,青竹站在沈明意身边,目送越来越远的马车,等马车终于见不着了,才收回视线,看向沈明意温声道:“沈大人,您将青竹要过来,以后可要对青竹好。”
沈明意不再看马车,他淡淡瞥了眼青竹,没有回答,转身朝一旁的马车走去,对车夫平静道:“走吧,回翰林院。”
付兮从府内小跑出来,停在沈明意面前,杏眼带着水雾可怜兮兮地望向沈明意,小心道:“沈哥哥,你不留下来用膳再走吗?”
沈明意敛眉,他朝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不必了,公务繁忙。”
付兮似乎看不出沈明意的疏离,他扯着沈明意的袖子,眼里泪珠子要落不落:“沈哥哥,你是怪我让宋公子进门吗?我、我以为你不会介意的。”
“沈哥哥若是在意,下次我便不让他进府了。”
沈明意拉下付兮袖子,终于微微皱起眉,他声音还是温和,却面露不解:“为何不让宋寄进府?”
他又看向付兮身后的小厮,墨色的眸子微沉:“告诉府里其他人,下次宋公子来,万不可像这次连壶热茶都没有,需得好好款待。”
“日后府中事物,也要少劳累付公子。”
小厮连忙称是,付兮则沉默下来,面色难堪地看沈明意毫无留恋地登上马车离开。
一旁的青竹将一切都收入眼底,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不过下一瞬,又恢复如常。
而马车内,宋寄并未回宋府,他揉眉对车夫道:“去天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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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香楼,宋寄带着面具,挑眉看着面前的男人拿到自己跟前黑乎乎的一团东西:“这是入情蛊?”
男人看着憨厚老实,眼神却飘忽不定,动作顿一下,点头哈腰连忙称是。
宋寄则直接将手里的茶盏重重砸在男人身上,厉声道:“滚。”
男人吓得一哆嗦,忙拿上这黑乎乎一团的玩意儿,屁滚尿流地跑出去。
重重哼了一声,宋寄看向一旁候着的天香楼小厮,不悦道:“你们天香楼就是这样办事?连我都知道这蛊是假的,你们又岂会看不出来?”
天香楼表面做着酒楼生意,实际上却做着不能拿到台面上的勾当。
一共有七层,每一层都各司其职,他在的第二层,专门做寻物与贩卖线索的活计。
他能知道这地方,自然是那群结交的世家子告诉他的。
而入情蛊,也是他当初想沈明意想得太狠,抱着试试的心思,花了百两黄金,问来的法子。
沈明意不爱他,他却偏要强求。
入情蛊,入情入情,无情也能入情,一蛊便可解相思仇。
那小厮见他发怒,恭敬地躬身,话却不客气:“公子,天香楼拿钱办事,您支付的报酬属最低等。天香楼只负责帮您找,至于真的假的,就要请公子自行分辨了。”
宋寄晓得自己不能得罪天香楼,他笑肉不笑称是,只道下次找到了,再给他传信。
他如今虽被宋家认回,但百两黄金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多的,暂时也拿不出。
这样想着,宋寄又觉得可笑,因为以前在养父母家饥一顿饱一顿,又知道自己爹娘对自己无甚情谊,他不敢像其他世家子一样挥霍。
现在却为了不知真假还摸不着影儿的东西,眼都不眨一下,花了全部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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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又一天过去,空气中的凉意一日更甚一日,转眼间,入了冬。
北风呼啸,寒风侵肌。
宋寄闲闲倚在太妃椅上,身上盖着身厚实的羊毛毯子,低头专注地瞧着手里宋呈的信,眼里终于有了点真切的笑意。
自从他被认回宋家后,宋呈就自请去了璞州,璞州路远,一封家书也要月余才到。
宋寄将信又看了一遍,道璞州风土果然与京城大为不同,又看宋呈字里行间也非是愤懑,反而踌躇满志,想要在璞州干一番大事业。
宋寄嘴角笑意更甚,他将信折好,小心地放进一个小箱子里。
他刚将信收好,莺飞便推门进来,带来一身凉意,乖巧道:“公子,谢家公子来了,说有事找您。”
不知道是外头漏进来的冷意,还是听到谢家公子这几个字,宋寄笑意敛下去,他倦倦地挥手,示意莺飞带人进来,随后便捂着汤婆子,半闭上眼。
在发生那件事之前,他前十六年虽摸爬滚打像只狗饥一顿饱一顿长大,但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如此惧冷。
不仅如此,现在他一旦事情想得深了,脑子便会一抽一抽痛。
想起李应乾那一行人,宋寄眼里露出些冷意,恨恨磨了磨牙。
谢韫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宋兄,这些日子你都窝在府里不肯出门,我们可是好等。”
宋寄收下眼里冷意,带上他越来越熟练的假面,抬头看向面容俊秀,眉宇间带着邪气的谢家幺子谢韫,笑道:“这天气冷,谁乐意出门。”
谢家同宋家不相上下,按理来说谢韫这样的世家子是不屑于同宋寄结交的,但谢韫此人离经叛道,见父母心堵,他便比谁都开心。
谢韫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另一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挑眉:“数你面子大,还得我亲自上门。”
宋寄浅笑,没有开口。
“你托我办的事情办妥了,按你说的,安排在你十七岁生辰那天。”他悠悠饮一口茶水,“找的人嘴巴也严,事情败露,你身上也沾不上半点腥。”
“不过宋兄向来不爱这些阴损法子,这次做的这么绝,看来是实在将人视为眼中钉呐。”
宋寄与谢韫对视,苍白的脸上露出些冷意:“什么眼不眼中钉,付兮惹我不高兴了,我自要千百倍奉还。”
他用茶盖轻轻拨弄茶盏中漂浮的茶叶:“一个毫无权势的坤泽,仗着沈明意几分喜欢,就想骑到我头上来。我不杀杀他的威风,他便当我是纸糊的老虎。”
炫耀自己能成契,那付兮便成契好了。
谢韫静静注视宋寄一会儿,突然将脸靠近:“我替你扮成这事儿,宋兄,我提的那件事,你不考虑考虑?”
“我再想想,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宋寄皱眉,知道谢韫心思,不悦道。
贩卖私盐想拉他入伙,他再蠢,也知道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
他见谢韫似乎还要劝自己,刚想找别的借口推脱过去,已经到嗓子里眼的话却被谢韫接下来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住。
“宋兄,你最近可是托人在找入情蛊。”谢韫愉悦地眯起眼,宋寄面色却瞬间沉下来。
“我没记错的话,从两月前开始,你就已经开始托天香楼在黑市寻了。”谢韫摇头,状似关切,“宋兄,入情蛊我正好知道些消息。但是一蛊千金,宋家肯给你花这个钱吗?”
宋寄重重放下茶盏,面色煞白,瞪着谢韫:“你派人跟踪我?”
谢韫意味不明地瞟了眼宋寄湿润的唇,嗤笑一声:“宋兄,你脱我做的这事情可是完全害我断了同沈明意结交的路子,不拿回些东西,我这可就是赔本买卖。”
宋寄强压下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的不悦,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平和许多:“那就等我生辰那天,看谢兄安排得如何了,如果事成了,我自然听谢兄的。”
如果真事成了,沈明意便没有了天定良缘,他就不必像现在一样焦头烂额找入情蛊消息。
谢韫也休想拿入情蛊的事儿来要挟自己。
思索片刻,他又悠悠替谢韫将茶水满上:“不过谢兄,你真有入情蛊的消息?”
谢韫接过他的茶,浅饮一口,慢慢道:“谢家同南疆蛊族私下有些来往,入情蛊虽一蛊难得,但对谢家来说,又未尝寻不到。”
听到此话,宋寄垂下眼,眸子里墨色翻滚。
他时常觉得,现在脑子里只有一根弦在绷着。
等什么时候那根弦也断了,他会做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晓。
如若真有那天,那便是沈明意恨自己一辈子,他也要将人囚在身边。
一生一世,都只能有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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