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二日,宋寄醒后第一件事便是问车夫,青竹在哪儿。
听到车夫的回答,他觉得实在荒唐,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喝醉能干出的事。
必定是昨夜酒意上头,想讨好沈明意,将青竹给送走了。
想到沈明意,宋寄眸子一凝,对车夫淡淡道:“去沈明意府上,既然收下我的人了,我总得去看一眼。”
车夫一愣,连忙称是。
马车内,宋寄皱眉,伸手揉了揉还在胀痛的太阳穴,面色比平日里还要苍白几分。
他心里暗道日后不可这样饮酒,万一真喝坏了身子,不知道付兮那个见了就生厌的坤泽得多高兴。
付兮高兴,他就比谁都不开心。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明意的宅子与宋府竟隔了大半个京城,想到这处,宋寄面色更难看,恨恨磨了磨后槽牙。
马车驶得稳当,但宋寄胃里依旧翻江倒海,在他快被折磨得半死后,外头终于传来车夫的声音:“二公子,沈府到了。”
宋寄精神一震,强压下身体的不适,起身,抬起有几分虚浮的腿下车。
车夫上前通报家门姓名,那长相憨厚的小厮看向车夫身后的宋寄,瞪大眼,行了一礼后,慌慌张张去通报管事的。
宋府的下人各个跟带了张假面皮一样,鲜少见到同这小厮一样不稳重的。
宋寄收回视线,抬头,看向沈府上头像是沈明意亲自写的牌匾,眼里有几分恍惚。
曾经沈明意说过教他如何将字写得更好,他却偷懒不肯学,如今,再想学怕是也没有机会了。
他也试图说服自个儿放弃沈明意,大不了再找个一样能扶摇而上的寒门子弟。
但是执念却在心里生了根,时间越久,便越是像疯了似的想得到沈明意。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宋寄回神,收回视线看向小厮,那小厮带着笑小跑出来,恭敬地请他进府,说主人有请。
宋寄沉默颔首,跟在小厮后面踏入沈府,不动声色打量沈府环境。
沈府如他想的一样,布置得清幽雅静,不奢靡,不铺张,一草一木却又含着主人家的巧思。来往的仆人不如宋府多,面上神情却比宋府的仆人自在生动许多。
将一切收入眼底,宋寄心头微动,问:“这些都是你家大人布置的?他平日待你们如何?”
小厮生了张圆脸,闻言,憨厚地笑起来:“府里的物件儿和布置大部分是大人按照自己喜好操办的,不过还有些地方是付公子……”
宋寄求他父亲定亲的事整个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小厮自觉失言,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大人待我们这些下人极好,外头的人都说我们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才能来大人府上呢。”
宋寄心情刚刚才初霁,听到付兮名字,脸色瞬间不加掩饰地沉下来。
他来见沈明意还得寻个由头才能来,现在付兮这个废物倒好,连沈府的事都能厚着脸皮掺和。
宋寄原以为这就是最让他气急败坏的事儿,直到发现小厮刚在门口,嘴里说同意他进来的主子是付兮时,脑子“嗡”的一声炸了,才知道五脏六腑都气得要烧起来是什么滋味。
只见付兮名正言顺地坐在正厅家母或郎君才能坐的右座,瞧见他进来,小家子气地故意挺直腰背,生怕别人看轻自己似的。
付兮想干什么宋寄自然清楚。
他冷哼一声,看向一旁小厮,声音比刚才稍微大了些:“你家大人呢,怎么是个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外人在这儿?”
小厮抹了把脑袋上的冷汗,付兮是他们心里默认的未来郎君,但现在确实名不正言不顺,他看了眼一旁的茶盏,脑中灵光一现,弓下腰:“茶凉了,小人去给二位大人换壶热茶来。”
宋寄颔首,反客为主,淡淡道:“去吧。”
说完,在小厮和付兮的目光中,一屁股坐在主君才能做的左座上,他笑眯眯看向似乎看呆了的小厮,神情自然:“你不是要去热茶吗?快去,我和小兮许久未见了,有许多话要说呢。”
小厮愣愣点头,低头端起茶盏,像身后有猛虎野兽追似的,匆匆离去,脚底似乎都生了风。
“宋公子,我和你没有什么话好谈的,沈哥哥不会娶你的。”付兮重重哼一声,警告宋寄。
宋寄转头看向付兮,没有人前的乖巧,眉眼间满是轻视与不屑:“小兮,离祠堂那天也有这么久了,怎么没听沈明意要娶你?”
“别故意做一副主人家模样,你算个什么主人家,一个一没姿色,二没势力,三没才能的坤泽,也未免太高看得起自己了。”
付兮一拍桌子气得站起来,满脸通红:“你!你这样说我,自己又算个什么东西!”
宋寄满意地瞧着付兮的反应,横竖沈明意不在,他也懒得装了:“我什么我,我说的不对吗?我说的不对吗?你真是名正言顺的沈府郎君吗?”
“都说坤泽最知廉耻,我看也不然。”
付兮被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那我也是沈哥哥的天命坤泽,和他天生一对,你这个连成契都不行的和庸,永远都不可能和沈哥哥在一起!”
“我不行,你更不行!”
付兮这话正正好好戳到宋寄肺管子上,他气极反笑,冷冷盯着付兮,快被气疯的脑子已经在思索怎么将付兮凌迟千百遍才好。
他的目光落在付兮颈后光滑的香体上,目光一顿,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唇角现出一抹笑意。
付兮被他这幅突然安静下来的模样吓到,他下意识缩了缩后脖颈,朝后退了一步。
正巧这时,小厮脸上带着解脱之意,引刚回府的沈明意到正厅来了。
宋寄抬头望向小厮身后穿着官服匆匆赶来的沈明意,心跳声似乎都漏了两拍。
沈明意还穿着绿色宽袖白鹇官服,别人穿总是少了几分风姿,沈明意穿在身上却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像是一块碧玉,通透温润,越瞧越喜欢。
付兮见状,一声凄凄惨惨的“沈哥哥”后,小跑到沈明意身后,缩着脖子,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沈哥哥,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没关系的,宋公子有分寸,不会欺负我的。”付兮怯怯扯住沈明意袖子,眼尾还带着红,装着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沈明意看向宋寄,不易见地皱眉,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却带了几分生疏:“宋公子光临寒舍,实在是蓬荜生辉。”
他又看向一旁小厮,无奈笑道:“小厮愚笨,竟然连一壶热茶都没给客人,还请宋公子见谅。”
客客气气,实在是找不出半点错处,宋寄却觉得心被捅了一刀子。
这是将他完全当做客人了。
宋寄不想在付兮面前丢脸,缓缓吐出一口胸中浊气,皮笑肉不笑:“沈哥哥对我真客气,我要先给沈哥哥赔不是,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来沈哥哥府上了。”
他站起身,走到沈明意面前站定,微仰起头,唇角勉强勾起:“沈哥哥,我来也不是为别的事,就是没想到昨个儿我醉酒后竟将青竹送给你了。”
沈明意低头俯视宋寄,神色不变,压下又躁动起来的梅花香。
宋寄心里不悦,故意又上前一步,几乎要和沈明意撞在一起。
他乖巧道:“沈哥哥,我今儿是来看看青竹的,毕竟我这事儿做得也是辜负了他一片真心。”
正厅内沉默一瞬,沈明意浅笑点头,他开口,带着梅花浅香的呼吸打在宋寄微凉的脸颊上:“宋公子客气了,昨夜也是沈某糊涂了,竟真夺人所爱。”
他说完这句话,才后退一步,对一旁小厮温声道:“带宋公子去青竹公子那处。”
宋寄被沈明意疏离的态度气得头脑晕胀,他沉默地跟在小厮身后离开正厅,自然没有发现,沈明意身后付兮难看的面色。
沈府不比宋府,拐了几处弯,宋寄便到了青竹的住处,出乎他意料,青竹住的这间屋子竟还算不错。
宋寄推开门进屋,看向闲闲倚在太妃椅上的青竹,吩咐身后小厮离开,随后走到青竹面前。
青竹看见他,面上现出一丝哀怨,很快又压下,变成一副蔫蔫模样,他平日端的是君子如竹,这样子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宋寄却懒得吃这套,他看向青竹,不带丝毫波动道:“别装了,你心不心悦我自己晓得。”
他现在心里烦闷,太阳穴也一阵一阵抽痛,也懒得等青竹回答自己,一屁股坐在一旁空着的位置上,冷冷道:
“你选我不过是觉得我一个和庸好拿捏罢了,我本也想同你玩玩,现在却觉得你更适合干另一件事。”
青竹一愣,收起面上表情,盯着宋寄的脸,表情玩味:“公子真是不解人意啊。”
“你想恢复自由身吗?你帮我办成这件事,我助你远走高飞,下辈子衣食无忧。”宋寄与青竹对视,说完,停顿,等青竹反应。
青竹长眉一挑,显得几分轻浮:“公子,你说的这件事,不会要我的命吧?你真狠心。”
宋寄轻笑摇头,浅褐色的眸子里满是恶意:“不会死,还是帮你。”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慢慢道:“我要你和付兮成契。你放心,我会助你,也可保你事成之后性命无虞。”
这句话落地,室内一片死寂,青竹垂下眸,似乎在思量这件事的可行性。
“到时候沈明意问你,你就说,你原本只是想去救人。”
似乎想到什么,宋寄笑得极为愉悦:“付兮热潮也引得你热潮,你才误打误撞与他成契。”
青竹眼里闪过一丝犹豫,更加沉默,似乎觉得进退两难。
“你是大名鼎鼎的青竹公子又如何?还不是要当个物件一样被人送来送去。”宋寄循循善诱,“但是事成之后,你就是自由身了,还能有独属于自己的坤泽。”
“你知道的,我是宋家的嫡二子,虽然比不了那些权势通天的上乾,但摆平这些小事也算绰绰有余。”
“可是……”青竹抬头,面露纠结。
宋寄皱眉,打断他,神情不悦:“青竹,我是为你好,你可想好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见青竹还是迟迟不肯决断,他耐心耗尽,直接站起身,冷声道:“不愿意便算了,那你就继续做这下九流的小倌吧。”
“一个上乾,哼,天天对人赔笑。”
他作势要走,果然,青竹开口了。
“我做,事成后还请宋公子兑现承诺。”
宋寄停下脚步,愉悦地弯起眉:“自然。”
多年后,宋寄历经世事,想起这件事,仍然觉得他似乎从沈明意拒绝自己的那一刻开始,便疯了。
他固执地想将沈明意捆在自己身边,却不得其法,将人越推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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