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梧抬眸望向他,若是从前他还能猜一猜堂溪涧的心思。
可是时至今日,他早就已经猜不透了。
他不知道堂溪涧想要听什么,因此只能沉默下去。
堂溪涧不知是不是恼极,掐着他下巴的手越来越用力。
有一瞬间祝卿梧以为他要掐死自己,只是掐错了地方,应当再往下移。
正胡思乱想时,堂溪涧却猛地松开了他的下巴,突然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突然闭上了眼睛,“祝卿梧,你当真是好样的!”
祝卿梧不明白他的意思,没了钳制,只知低头继续磕起头来。
“求陛下放了小张公公,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跑了。”
“再也不跑了,奴才该死。”
堂溪涧没再说话,只是面色铁青地望着他,脸色越来越难看。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祝卿梧的手背突然一湿,他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毯子上磕出了血。
不知是不是已经麻木的缘故,他竟没觉得有多痛,于是继续磕了起来,“奴才该死!”
“够了!”堂溪涧突然怒喝一声,抬手便掀翻了书桌上的奏折茶盏。
只听噼里啪啦,桌子上的东西瞬间落了一地。
祝卿梧遵从命令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他,面上的神色无助而又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惹了他生气?
只是突然从心底生出一丝恐慌,他会不会因此不放过小张公公,将他逼死在诏狱?
想到这儿,祝卿梧又想要磕起头来,毕竟除此之外,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能救小张公公出来。
他是玉珠喜欢的人,又为了帮自己而沦落至此,自己必须把他救出去。
“奴才……”
只是刚一开口就被堂溪涧打断,“住口!”
祝卿梧只能停下,沉默地望着明黄色地毯上的血迹。
“如果你进来时先问的是我,我或许还能发一次善心。”
堂溪涧突然开口道。
祝卿梧闻言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堂溪涧正望着他,脸上勾起一个略显凉薄的笑,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
“你知不知道,我得知你死讯的那一刻是什么心情?”
祝卿梧摇了摇头,他没想到堂溪涧会如此在意自己。
“放火烧宫,私自出逃。”
堂溪涧说着,眸中神色愈暗,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一点点用力,“每一条都是死罪,你把我一个人抛在这儿,我想的却还是你有没有按时吃药,有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阿梧,我真是太过纵你!”
脖颈处的手越来越用力,祝卿梧很快便开始喘不过气,有一瞬间他能感觉到堂溪涧真的想掐死自己。
但他没躲也没求饶,只是慢慢阖上了眼睛。
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手指下意识想要去掰开他的胳膊,但祝卿梧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只是拼命攥着自己的袖子,似乎这样就能减少些痛苦一般。
然而堂溪涧终究还是松开了手。
空气骤然涌进肺里,祝卿梧倒在地上,一边大口呼吸,一边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堂溪涧半蹲在他的身前,见状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虽然是很温柔的动作,但祝卿梧还是无端生出了几分恐惧,只是他并不敢躲,只能任由堂溪涧为他顺气。
“是朕待你还不够好吗?”堂溪涧继续说道,语气中似乎真的带了几分疑惑。
“这偌大的皇宫有谁敢像你一样犯上忤逆?”
“你是不是料定了朕舍不得动你,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是,朕是舍不得杀你,但不代表朕舍不得杀其他人。”
“来人!”堂溪涧说着站起身来,对着门外喊道。
祝卿梧一听辨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腿厉声喊道:“不要!”
“海恩!”
“陛下,奴才知罪!奴才知罪!奴才再也不敢跑了,再也不跑了。”
祝卿梧说着,连忙再次磕起头来。
每一下都极重,地毯上很快便留下一个个血印。
“奴才真的不敢了,奴才一辈子陪在陛下身边,只求您放了小张公公,他只是想要帮我,该死的是我,如果您不相信,可以打断奴才的腿……”
祝卿梧磕头磕得头晕眼花,眼前阵阵发黑,却不敢停下,也不敢抬头。
他不知道海恩进来了没有,也不知道自己这副摇尾乞怜的姿态会被多少人看见。
可他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只求堂溪涧能放了小张公公。
所有的一切都因他而起,他不应该把这么多人拖入深渊。
大概是一旁的海恩也看不下去,小心地喊了一句,“陛下?”
堂溪涧没有应声,屋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见他的头一声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派人给张澈医治,将他挪到花房去。”
堂溪涧终究还是改了口。
“是。”海恩说着,怕他反悔一般立刻退了出去。
祝卿梧只觉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却没有停下,只是继续磕着头,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谢陛下。”
-
离桧宫被烧毁了大半,已经不能住人。
因此祝卿梧暂时留在了乾明殿。
他本就是太监,于是自然而然地又伺候起了堂溪涧。
堂溪涧待他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但祝卿梧明白他们之间也只剩下一层表面的光鲜。
秦太医依旧日日来给他把脉施针,虽从不和他说他的病情,但祝卿梧也能从他紧皱的眉头看出些什么。
“秦太医,是不是很不好?”其实祝卿梧并不在乎自己的病情如何,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秦太医从不正面回答,每次都只是寥寥几字,“亏空太过。”
“郁结于心。”
祝卿梧其实觉得自己并没有郁结什么,毕竟在这个朝代让他牵挂的人都没了。
除了堂溪涧,但他是皇帝,自然轮不到自己来关心。
“您保重身体,我这里有人参炼成的药丸,您不适的时候吃一颗,会舒服些。”
祝卿梧恭恭敬敬地冲他道谢,等他走后,便将药丸埋进了花盆里。
他本来想埋到树下,可是走到门口才想起乾明殿外没有树。
离桧宫倒是有一颗结香树,但估计已经被那场大火烧没了。
秦太医走了没多久,堂溪涧便下朝回来了。
他走过来自然而然地让他宽衣,准备换上常服。
祝卿梧刚走过去,就听堂溪涧问道:“今日听话了吗?”
“听话,针已经施过了,药也吃了。”祝卿梧回道。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堂溪涧的声音沉了下来,“阿梧,说实话。”
祝卿梧闻言愣了片刻,下意识跪了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但帝王从来无错,错的只会是下人,他早就习惯了。
“奴才知错。”
堂溪涧没说话,只是走到一旁的花盆前,用铲挖开上面的土,取出了秦太医装药的白玉瓶,然后转头看向他,“你从来都是嘴上知错。”
堂溪涧说着,让人把里面的药取了出来,重新装进一个瓶子里递给他。
“照太医的话做。”堂溪涧说着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圣旨。”
祝卿梧闻言双手接过药,回了句,“是。”
-
祝卿梧半夜睡得并不安稳,刚入夜便醒了几次。
他如今住在乾明殿,殿内只有一张床,他又不是后妃,自然不能睡在这张床上,
于是海恩便在不远处设了一张软塌,祝卿梧便睡在这里。
旁边就是堂溪涧,因此祝卿梧醒了也不敢乱动。
他知道堂溪涧睡得浅,稍微有点动静就会醒。
然而祝卿梧还是没能瞒过他,刚睁开眼不久,堂溪涧便也醒了。
“怎么不睡?”
祝卿梧听见堂溪涧的声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起身跪下请罪,却被他的声音止住了动作,“躺着就好,不必起身。”
“是。”祝卿梧应道。
“怎么不睡?”堂溪涧又问了一遍。
祝卿梧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还没答他的话,“奴才睡不着。”
祝卿梧不知自己是不是又没答对,堂溪涧闻言,许久都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宫里待得不开心。”不知过了多久,堂溪涧突然翻了个身说道。
祝卿梧闻言一愣,他不知道堂溪涧为什么要说这个?总不可能是想放他出宫,刀剑戳心了太久,他已不适应这样的温情。
于是下意识否认道:“奴才没有。”
“真的没有吗?”
祝卿梧以为他又生气了,心中一慌,终究还是说了实话,“陛下英明。”
乾明殿的炭火烧得极旺,怕屋里太热因此窗户并没有关紧,而是留了一条缝。
祝卿梧静静地望着窗外,此时夜色深沉,蟹壳青的天空中只有一钩淡淡的弯月。
他们之间的氛围难得祥和。
堂溪涧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开了口,声音中透着少有的温柔,“过几日去离宫暂居吧。”
离宫在城郊,虽说比皇宫中的人和事要少,但其实差不了什么。
不过是从一个大一点的牢笼换进一个小一点的牢笼。
祝卿梧倒也没有多失望,毕竟他一开始就知道堂溪涧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他走。
夜色是很好的保护,谁也看不清谁的神情,更无从窥探内心。
因此祝卿梧只是缓缓闭上眼睛,淡淡回了一句,“陛下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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