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听明白他的意思是“太子当得憋屈,不代表皇帝当得憋屈”,当即冷哼一声。
他阴阳怪气道:“谁知道本宫若是登基了,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父皇。”
太子这话说得就有些微妙了。
屏风后的人影微微一顿,道:“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余正,”太子抬了抬下巴,冷冷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打算跟吴相一起扶持我做傀儡皇帝,然后再把本宫赶下来……不然你怎么解释,为何一直不要本宫同吴相动手?”
终究还是秋澈给他心里那颗怀疑的种子,生了根。
余正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太子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当即勃然大怒:“你既投奔了本宫,就该摒弃前尘,竟然还敢想着你的前主子!”
“属下不敢,”余正叹了口气,仿佛才回过神来,“万万没有这么想过。”
“你敢发誓吗?”
余正默然。
心中却在发笑。
果然是天真又愚蠢,竟然还相信发誓这种东西。
太子见他不说话,当即又冷哼一声,转身就扔了个枕头过去,直接打得屏风重重一晃。
他怒气冲冲道:“滚出去!别让本宫再看见你!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
余正再叹了一口气,却也没说什么:“殿下只需要记得,无论何时,属下都不会害你……保重身体。”
说罢转身要走。
太子却又提声喊道:“等等!”
“今日秋澈提议兴办女学一事,你怎么看?”
“……”
“看我干什么,”太子不自在地瞪他,“你是本宫的属下,就该给本宫出谋划策!”
余正笑笑,也没计较,摸着胡须道:“属下来找殿下之前也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依属下来看,可行。”
“反正……她们也活不到女学兴办起来的时候了。”余正眼中闪过一抹幽光。“殿下何必为了添堵,自找麻烦呢?”
他见太子一脸疑惑,顿了顿,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太子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可是,可是——父皇还没……”
“没关系,”余正宽慰地朝他笑笑,“真的没有,那就用假的。”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
君臣二人正商议着,门口有人敲门。
“太子殿下。”
是福子。
余正停下来,朝太子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福子与他擦肩而过,带着那种仿佛见到谁都是一样的笑容,向太子拱手道:“殿下,陛下又醒了。”
太子拧眉,下意识看了眼余正。
对方的背影顿了一下。
他挥挥手,有些不耐道:“这种小事也要来告诉我,醒了再药晕过去不就行了?徐贤妃也真是大惊小怪,回回都要来这一出
……”
福子却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似乎与贤妃娘娘说了什么。”
太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说的什么?”
“……听不清。”
“……”太子冷冷看着跪在地上、眼神躲闪的徐贤妃,“我劝你最好说清楚,不然……”
徐贤妃打了个寒颤。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没有听清,太子殿下……”
太子招手。
身后两个侍卫立即上前,眼看他们手里拿着的烫得通红的铁烙就要落在徐贤妃身上——
徐贤妃忽然尖叫一声:“别,别!我说!我说!”
她往后栽倒在地,颤颤巍巍道:“陛下,陛下说,说……”
太子已经很不耐烦了,拍桌道:“你的舌头被割了吗?”
绯红的铁烙又往前伸了一步。
徐贤妃尖声叫道:“陛下说,他若是死了,下地狱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
太子的脸色猛地沉了下来。
徐贤妃还在磕磕绊绊地补充:“还说,凡是害过他的人……你们,都不得好死。”
最后一句话,她说出来时声音很轻,乍然听起来,像是幽灵。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间脸上的面无表情都有些维持不住了。
最后还是余正挥了挥手,打破了寂静,让他们带人离开。
太子沉着脸,猛地看向他。
余正表情没变,只是道:“殿下相信她说的话?”
太子反问:“你不信?”
余正沉吟了片刻:“……说谎的概率不大。”
带徐贤妃来东宫前,他们找人搜过徐贤妃的身,她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况且擅自编撰这种话,没有任何理由,而且极容易惹怒太子,直接被拖出去砍头。
以徐贤妃小心翼翼只求活命的性格来看,隐瞒这几句话,反倒是正常的。
只是余正隐约还是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太子开口,咬牙切齿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我也觉得她没有说谎。”
那老东西是真的想要他去死。
当然,他也是差不多的心情。
余正摇着羽扇,淡然道:“殿下当初选择这条路时,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吗?被败者诅咒……是强者的必经之路。”
“更何况,打嘴仗谁不会?殿下要明白,现在快死的人,是他,不是您。”
太子脸色变幻片刻,终于慢慢回归平静。
但仍然是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他哼了一声,重新靠坐了回去,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然后挥了挥手,示意余正可以走了。
余正离开后,还能听见太子在殿内噼里啪啦地倒腾东西泄愤的声音,看样子尚且活力满满。
拐角处,福子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殿下为难您了?”
“安心。”余正笑笑,不以为然1来[]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他不会真的要我滚的。”
毕竟如今除了他,可没有人能够不求回报地帮助一个一无所有、已经被逼上绝路的太子了。
他只有余正了。
第二日朝堂上,太子果然还是不情不愿地批了奏折。
但女学一事,最终也磨了好几天,才在官府前过了明路。
日子又慢慢安宁下来,仿佛恢复了先前的风平浪静。
空闲时,李青梧会去宫里找平邑公主一起玩,其实也是为了去接取消息。
不过目前为止,对方并没有主动传递过什么消息出来,想来是还在被监视中。
李青梧也就一切如常,去的频率并不高,有一次仿佛无意间问起徐贤妃,随行给她带路的宫女就饱含歉意地说,徐贤妃最近忙于照顾陛下,已经很久没有顾及过小殿下了。
李青梧知道,这是对方不想让太子等人的目光太多落在平邑身上,但平邑不知道。
几个月来都是这种情形,她年岁不大,又被徐贤妃养的天真,并不懂如何隐瞒情绪,翘着嘴巴,闷闷不乐地问李青梧:“阿姐,母妃都好久不来看姝姝了,她是不是不要阿姝了?”
李青梧揉揉她的脑袋,轻声道:“你不懂,你母妃只是去照顾父皇去了……”
“你们都说我不懂,”平邑抬头看她,语气认真地打断道,“母妃也经常这么说——可是阿姐,我已经十一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父皇病了,母妃要照顾他。可是为什么他们不让我见父皇?”平邑沮丧道,“我总觉得母妃每天都很难过的样子,可是我帮不了她。阿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这些话时,两人周边的宫女离得并不近,平邑也讲的很小声。
李青梧愣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看了眼周围,低声道:“你母妃……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没关系的,只要你平平安安,就是你母妃最大的心愿。”
平邑道:“可是,我也会受伤啊。受了伤,是不是就不叫平平安安了?”
“那就尽量不要让自己受伤。”
平邑懵懵懂懂的:“怎样才能不让自己受伤呢?”
“读书。”李青梧看着面前这双清澈的眼睛,轻声道,像是在透过她,看十几年前的自己,“使劲读,读到所有事情都尽在掌握为止。”
“使劲读就可以了吗?”平邑握紧了她的手,忐忑道,“我平安了,那母妃呢?父皇呢?”
李青梧沉默了很久。
她没有回答平邑最后一个问题,而是又问了平邑一遍:“姝姝,你想保护母妃吗?”
平邑重重点头:“想!”
“我想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像阿姐一样,像姐夫一样厉害——这样就能保护母妃了,对不对?”
李青梧失笑,纠正她:“要叫嫂嫂。”
平邑茫然地眨了下眼:“为什么?”
李青梧道:“因
为,你的‘姐夫’是个女孩子。”
“我已经知道了啊,母妃告诉我的,”平邑歪了歪脑袋,“可是,姐夫难道不也代表了‘姐姐的夫人’的意思吗?为什么就一定代表男孩子呢?”
李青梧又是一愣。
……如此,比起平邑这个小孩子,倒是显得她狭隘了。
李青梧深叹一口气,道:“对,但是,要变得很厉害的话,以后就不可以一直这样玩下去了。”
“那我可以保护母妃和阿姐了,对不对?”
“不止我们,你还可以保护很多人。”
平邑立刻道:“我可以!我算数超级好!夫子还夸过我的!”
李青梧笑笑,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没说话。
离开之前,她小声对平邑道:“今天的事,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哦。对你的母妃暂时也不要说,她很累了,不要打扰她。”
“好!拉钩!”
“拉钩。”
不远处,贤妃居住的瑶华宫内,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李青梧头也没回,踏出了宫门。
……
挑了好几天,又和玉明等人商量了很久,李青梧终于选好了女学建立的地点,正在朝京外不远。
夜明城荒废的那处旧练武场,恰好很久没有再用过,就在此时被她们重新利用,划进了学堂的范围,用作以后学生们的练武堂。
在李青梧请人开始搭建学堂时,时间已经悄无声息来到了正月十五。
上元节夜无宵禁,游街,看花灯,猜灯谜……甚至有戴着面具的年轻男女互相看对眼后,也可以继续发展感情。
这是人间最热闹的节日之一。
从李青梧告诉她,她们的初遇其实是在上元节后,秋澈就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甚至曾经还和李青梧许诺过,说会亲手给她一个新的花灯。
同十五岁那年匆忙落下的那一盏不同,这一盏,代表她对李青梧的心意。
光明正大,两情相悦。
但秋澈去年北征,没能陪李青梧去看花灯,这也是她的遗憾。
今年原本仍然是计划要陪李青梧去看的,可偏偏就在前一天夜里,她手里的花灯做到一半,城外又传来了消息。
说是练武场上,护城队和原本的巡城卫起了冲突,有人在冲突下被误伤,人已经死了。
来报信的是平日里跟在玉砚后头的娘子军副将,也是选择留在京中的那一批人之一,名叫阿月。
也是如今护城队的队长,由玉砚一手推荐上去的姑娘。
秋澈面色一冷,李青梧立刻道:“去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眼中的含义。
护城队尚且没有取代巡城卫,就已经闹出了人命的乱子,这简直太不妙了。
秋澈呼出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花灯,披上李青梧递过来的狐裘,道:“走。路上说。”
她们抄近道迅速离开了公主府
,走过后门时,恰好遇见采买东西回来的茯苓。
双方擦肩而过,茯苓行礼后抬头,看着两人的背影,略有些疑惑地皱了皱眉。
主卧内,李青梧又对起了账本。
茯苓进了门,给炉子里添了火,想了想,还是开口问:“殿下,属下方才看到驸马和谁出去了……”
“我知道。那是护城队的队长阿月。”
“属下是想说,”茯苓顿了顿,委婉道,“她是不是,从前不长这样?”
“嗯?”李青梧抬头,“何出此言?”
茯苓诚恳道:“她脸上,有过人‘皮面具的痕迹,殿下知道的。我擅此道,对此最为熟悉。”
李青梧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而且,”茯苓也看出不对了,急忙又补充了一句,“阿月我是见过的……似乎,没有这么高?”
……
城外。
赶在天黑城门关闭之前,两道人影急匆匆从城门处掠过。
“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阿月有些费力地坠在秋澈身后,道:“是队里的小四和巡城卫的人起了冲突,对方说我们既然都是女人,就不该待在护城队,小四一气之下,就……”
秋澈顿了顿。
夜幕之下,月光盈亮。
她看见身后跟着自己的影子边说,边跟在自己身侧一步远的位置。
那影子高了自己近半个头。
她方才出来得匆忙,竟然没注意到这点——阿月不是和她差不多高吗?
秋澈眯眼,停下步子。
“……阿月。”
“大人,有何吩咐。”
“你以前,只叫我将军,不叫大人。”
“……”
破风声起。
秋澈侧首,迅速避开对方指间甩出来的三枚寒光凛凛的银针,抬手,袖中刻刀已经飞了出去。
“阿月”同样敏捷避开,三两下过招后,双方都没在对方身上讨到任何好处。
那人立刻避开五步左右的距离,做出防备姿态,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秋澈握住重新回到手上的刻刀,顺手挽了个刀花。
脸色已经沉了下来,偏偏嘴上却还在说:
“骗你的,阿月也叫我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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