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弟弟,越来越会了#
棉纺家属院住了有个七、八年, 闻酌对周边不能说摸透,也算是有几分熟悉。
这年头房子出租一般也舍不得掏钱给中介,多是在亲戚朋友之间问, 而后再层层往外扩。
讲究一点的,会在门口写个小黑板或者贴个广告,但都是寥寥。
闻酌心里有数,第二天他送顾明月上班的时候,就顺路就跑了趟家属院门口给人缝衣服的钱大姐。
给她拿了两封果子和一兜水果, 托她帮忙留意。
钱大姐家跟他们不在一栋楼, 但为人热情, 家属院都出名的人物。
最喜欢就是给人说媒讲理,爽快地给应了。
“租房子啊?我记着上个月还真有几家说要搬的,但不知道他们现在搬走没?”钱大姐虽然嘴碎,但东西拿了, 办事也用心,“这样,小闻你该上班就去上班, 我今天闲了就去给你问问。”
“麻烦了。”
“欸,不麻烦。”钱大姐笑眯了眼, 冲闻酌摆摆手,“我晚上收摊早,你要是着急知道, 就上家找我去。不急的话, 就等着明早我再跟你说。”
闻酌轻颔首,并不多答。
厂里一忙起来, 他也确定不了自己的时间。
司机来厂里拉货,也不可能提前给他打个电话约好时间。
在外跑车都这样, 有太多的不可预料,都看情况和天气来回。
更别说,他现在还占了条江恒没谈下来的外地线。卖煤渣就是个倒手生意,拉走一车就是一车的钱。
资金回的越快,往下投的就越多。但不可否认,他现在手里也漏的有钱,可也确实忙。
时间还真不能确定。
钱大姐也不在意,又笑着搭了句话:“之前我们都还说你们两口子呢,都会长,一个赛一个的俊哟。咱们家属院的门头都得靠你们撑起来。”
这话一说,旁边的两个修补衣服的也都笑起来。
没什么恶意。
只是邻里邻居都不甚熟悉的时候,就会有同辈长者调侃着拉近彼此关系。
闻酌并不窘迫,甚至还很认同:“我媳妇确实好看。”
“是、是。”
这次就连门口传达室的大爷都跟着笑起来。
钱大姐看着闻酌的眼神越发亲近起来。
看着也没有想的那么难接近。
整天在家属院门口待着,进进出出的都是家属院的人。
谁家办了婚丧嫁娶,又是谁家条件好,钱大姐他们都能看个七七八八。
拿了东西给帮忙是应该的,但想借此搞好邻里关系更是真的。
指不定那天就有用得着的时候。
钱大姐精明地打着自己小算盘,帮忙的时候就越发掏力气。
前后两个门的家属院还真让她找到两家靠谱的。
次日中午,闻酌接顾明月回来吃饭的时候,随口提起这件事。
顾明月还有点不可相信。
没想到闻酌办事效率那么高,隔天就有了眉目。
“我还没跟彭姨说呢。”
闻酌路口减速,停车礼让学生,屈指点了下方向盘:“回去说。”
“我觉得彭姨肯定会嫌花钱。”顾明月合上手里的报表,信誓旦旦。
“不一定。”闻酌重新起步。
人老的时候其实最怕的是孤独,不被需要,无事可做。
比如,他奶走后,他爷就已经没了精气神,活着就已经变成了件很难的事情。
他爷并没有做到答应他奶的事,没有好好照顾他,也没好好活着。
不过半年,就也跟着走了。
他也就彻底没人要了。
小的时候,肯定有怨恨过,喝醉酒的时候也会觉得自己生来不详,活着就是为了经历一次又一次地抛弃。
所以,他鲜少愿意回忆这些。
可真当过了数年,才发觉记忆里的鸿沟,不过尔尔。
闻酌侧头看她,轻笑了声。
“赌吗?”
顾明月眨巴了下眼,眼里闪过情绪,欣然应允:“好啊,什么彩头?”
闻酌单手握方向盘上端,流利的转弯,语气如常,浅带笑意。
“听你的。”
“一件事。”
顾明月正愁不知道怎么跟闻酌说自己要出差的事,眼睛里都是不安分的狡黠,安全带都要绑不住她。
“不许反悔。”她振振有词。
闻酌越发稀罕她的小样子,像逗小朋友,声音都带着溢出来的柔意。
“成。”
顾明月轻捏了下自己耳垂。
#闻弟弟,越来越会了#
——
他们到家的时候,彭姨刚把饭端上来。
两人都是能沉住性子的人,吃饭前硬是一句题外话都没外说。
甚至,顾明月还能照常给彭姨吹彩虹屁,惹得彭姨吃完饭脸上都还带着笑。
饭后,顾明月隔着客厅与厨房的窗户,看闻酌在厨房刷碗,估摸着时间,开始引话题。
“姨,你一会儿有事吗?”
“没事啊,咋地了?”彭姨拿着抹布正擦桌子,还以为他们有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给你们跑腿的?”
“不是。”顾明月自诩讲公平,轻咳一声,提醒闻先生。
闻酌侧对着她们,肩背松弛,哼笑一声,游刃有余地洗刷碗筷。
小区老旧,不供热水,家里洗刷都是他包全。他手糙有劲,干活也快,用不着顾明月干这些。
没娶媳妇之前,他一个人也是这样活的。
总不能娶个媳妇就把自我抬高,把自己给供起来了。
不是那样的人。
顾明月见他神情放松,莫名地带了分紧张。
这种感觉有点像夏天烧烤摊上玩的那把骰盅。没掀盖前,就已心不定——
犯了做生意的大忌。
“那是什么?”彭姨催她开口,很是担忧。
话说一半的,最吊人心。
“是我跟闻酌想给您另租个房子。”
顾明月脑子微转,突出强调,换了种说法,“这眼看着就入冬,往后天就黑的早了。您每天还这样几趟的跑,我们放心不下您。要再遇见个下雪天,雪天路滑的,您来返也不方便。我们也都提着心……”
她刻意在语句中放大自己跟闻酌。
“我有什么可让你们提心的?”彭姨如她所想的开口,甚至都还开始摆手,“你们两就是想的太多,也不想想租个房子得多少钱?都是要当爹妈的人了,也不知道省着点花。这孩子……”
一提到孩子,彭姨就刹不住车,顾明月轻松口气。
她隔着窗户朝闻酌看去,眼里微微带了些得意。
说话可是个艺术活……
闻先生还有的要学。
闻酌失笑。
近两年,还真没见过几个敢在他面前玩小动作的,唯一个她。
明目张胆,接二连三。
跟月亮打赌,闻酌没想赢过。
但总会忍住想招她。
“姨,再过段时间,孩子月份就大了,”他随意把纸巾握成球,走出来,手搭在顾明月椅子后面,轻描淡写地补充,“我们两都没经验。”
闻酌往下递了个台阶,看向彭姨。
彭姨顺着就下来了,推辞不过二:“那倒也是。毕竟是第一胎,是该谨慎些。”
年纪越大的人,胆子就越小,随着体力的下降,逐渐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害怕。
彭姨每次忙完回到家都是一个冰冷黝黑的屋子,夜里睡觉多少也有些不安稳,起的也是越来越早。
每天睁眼都会愣神许久,才会想起今天还要给明月做饭。
日子过得才算有个奔头。
她担心顾明月,也确实不想一个人行于夜色。
#路太黑#
夜深人静时,过往的回忆总会跃入脑海,将人拽入深渊。那时,悲伤的过往会突然翻涌而来,心咚咚跳着。
睡不安稳。
难过,有的时候是真的会死人的。
“你们都还小着呢,离不了我,我是该陪着你们的。”彭姨像是给自己找到了靠近的理由,念叨了几句,而后却又开始有些着急,“那我回头就收拾收拾把家里房子租出去。咱们三能一起看房子去。”
反转来的猝不及防。
彭姨甚至还握着顾明月的手,拍了拍自己的上衣兜,再三强调:“我有钱,能看房!”
买房都不是个事。
顾明月:“”
就、挺突然的。
#哪能这么巧#
顾明月还想再挣扎一下。
闻酌却扯起她手, 低笑了声:“走吧。”
“这么快?”彭姨低头看了看身上围着的围裙,手里还拿着个抹布,这才有了突然感, “我这什么都没准备呢。”
“不用您准备什么,都交给我们。”顾明月笑着给她拿外套,“现在是您该享福了。”
刚刚说话虽然是带了点引诱,但她也是真的没想让彭姨掏钱。
她跟闻酌可能算不上有本事,可也都没花老人钱的习惯。孝顺老人的能力还是有点的。
“享福、享福, 我现在就享着你们的福呢!”彭姨怕冷, 早早地穿上了咖色厚外套, 笑容满面,“再也没老人比我好了。”
彭姨身上带着那个年代老人很典型的特征,心好胆小却善谈。
邻里邻居的关系都能混个熟脸,说上几句。
顾明月就不行了, 来这生活了几个月。一梯三户的房子,除了周倩家,也就只能跟中间那户人家勉强地打个招呼。
多了就没了。
彭姨跟在他们后面, 见到钱大姐了就跟看见自己亲妹子一样,两个人亲亲热热很快说起话来。
钱大姐惊道:“老姐姐, 你跟小闻他们是一家啊?”
“那可不,我孩子。”彭姨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瞥向顾明月, 见她没露出不高兴, 自己又笑起来,高兴地不行。
“我孩子给我看房子呢。我都说不要了, 他们还非得给我看!我自己可有房子,但他既怕我冬天天冷, 又担心我离得远了,他们不好照顾。你看看这两孩子,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彭姨有着天底下九成九老人的习惯,出门就喜欢炫耀自家孩子。
顾明月没去打扰她说话,而是自己进屋转起来。
房子比他们家面积大,向南朝阳,两室一厅,户型宽敞。位置挨着他们家那栋楼,距离不远,价格也合适,就是楼层太高了。
四楼呢。
“再看看吧。”
彭姨毕竟不年轻了,爬他们家二楼走的都慢。有的时候菜拎的多了,还得停下来喘口气。
顾明月没看中楼层高度。
钱大姐也不急,租房子也没见过看一家就定下来的。
“老郑啊,那我们再去下家看看。”
房主捧着个瓷碗呼噜喝面汤,送他们出来的时候,还宽厚一笑。
“没合适的可别忘了回来。”
“一定一定。”
钱大姐随口八卦了两句房主的事,又带着他们去了下一家。
九十年代的家属院已经有了现代小区的雏形,从大门进来就是条主路,依着路左右各三栋楼,一道一道地往后分布。
顾明月他们家在第二道左边的第二栋楼,刚刚看的是同道同个方向的第一栋楼。
也是离他们家最近的一套。
其他的几套房子有楼层低的,还有个就在一楼。但位置稍远,楼间距做的不好,屋里阴阴。
房主也搬走了,没点儿人气。
彭姨不喜欢:“我还是觉得第一家好。”
“楼层太高了。”顾明月没有冒失定下来,想着再多问几家。
闻酌因为下午要回厂里,把她们送到楼下就开车走了。
“不高,”彭姨爬楼梯的时候还在跟顾明月比划,“我年轻的时候跟着你彭叔给人送货都是扛着上六楼,可比这高多了。”
顾明月弯弯眼,天生是个捧场:“您厉害!换我可不行。爬个两层楼我都累死了,更别说还得扛东西。那时候可辛苦了吧?”
彭姨也笑:“年纪轻,也记不起辛不辛苦了。一门心思就想着赚钱攒钱,跟魔怔了般。”
他们是享受政策变化的第一批人,糊里糊涂地就被卷入了浪潮中。
没人教他们怎么浮上去,全靠自己摸索。
一晃就这么多年了。
早已记不得了其中
“借过。”
两人正说着话呢,底下就有人肩上扛了个大包行李,边说边往上走。
彭姨怕别人撞着她,忙扯了下她胳膊。
顾明月靠扶手站,就看着男人从她面前走过,又回头看她一眼。
晒得黝黑的脸上露出个笑,脖子上挂了个银链子,赤脚踩了双拖鞋。
顾明月礼貌点头,收回视线。
脚步声从她身边走过,没过半分钟,就听见头顶开门的动静。
二楼中间邻居的声音很快传过来。
“可算来了,都等你一天了。快进来歇歇。”
顾明月跟彭姨走上去的时候,邻居家门还没关。
她无意瞥了眼,恰巧遇见邻居出来。
“回来了?”
顾明月点头,笑了下:“对,您家来客人了?”
“我侄子,钢铁厂给人当学徒呢。”邻居语气中带了点骄傲,“还没找到落脚地方,让他先来我家住几天。”
寒暄过,邻居就准备进家。
但不知怎么地,拉门的手顿了下,又看向她。
“哎,小顾,你们家搁这住的时间长,知不知道谁家有租房子的?最好是咱们单元的,别离太远。”她压低声音,跟顾明月开口,“我弟弟走得早,就这一个孩子,我得照顾好他。”
顾明月也在发愁房子:“我们也在看呢,都是托人问的。”
一说到这,彭姨就有发言权了。
“楼层低的光不好,光好的楼层又高,麻烦着哩。”
“那是。但我侄子这个楼层高点倒没啥,他年轻能爬,就是我不放心。怕他学坏。”邻居惆怅地叹口气,“正是叛逆的时候,放在眼皮底下才是安心的。要是咱们楼能有个房子就好了,最好还是同一层。”
“那可是太好了。”彭姨也想要这样的房子,“要真有了,我就是花钱也得买下来。”
都发愁一件事,就是正有共同语言的时候。
邻居笑了声:“彭姐,那可不行,我们家也等着这样的房子呢。”
哪儿能这么巧?
还同楼同层。
这一层就他们三家,可他们三家可都没有搬家的意思。
不过是句玩笑话。
彭姨跟邻居一起笑起来,顾明月也带了抹笑意。
“你赶紧收拾吧,我们就先回了。”彭姨拿钥匙开门。
家里多个人可不是个小事,彭姨有经验。
之前杨淑静来家的时候,就没少折腾。
邻居摇了摇头,轻叹口气。
“姐,”顾明月突然喊住她,视线却看向周倩家,“还没问呢,侄子叫什么?我记一下,以后上下楼免不了遇见。”
“王大火,”邻居解释了句,“算命的说他命里缺火。”
她弟没啥文化,取名也随意。
顾明月嘴角弯起的弧度淡了些,但面色如常,依旧含笑。
“姐,我记住了。”
邻居见顾明月挂心,心里还挺舒服的。
都是邻里邻居的,顾明月上心他们家的事,不也说明有那心思,想跟自家好好处。
那时候人都简单,也愿意构建邻里关系。
#远亲不如近邻#
邻居冲顾明月挥挥手,高兴地关门进去了。
“明月,进来了。”
彭姨推开家里门,朝后喊她。
顾明月最后看了眼中间的门,无声地转了下腕上的玉镯。
“来了。”
——
人都是怕竞争,尤其是买东西的时候,最怕听导购说。
“最后一件了,别人也在看!”
类似这种的,自控力稍微差点的就会抵挡不住诱惑。
顾明月干的就是销售的活,之前卖衣服的时候也没少用饥饿营销。
自己心态稳得一批,即使知道邻居跟她一样等着看房子,她还能按着自己的节奏继续托人往下打听。
做着租和买的两手准备。
往下注入的资本变大,可供的选择势必会变多。
顾明月宁缺毋滥,还真让她在同单元找到了一套房子。
不过,楼层还是高,也是在四楼。但这四楼跟一单元的又不一样,彭姨能从他们家出来,再往上爬两层就到了。
间接等于爬两层。
顾明月觉得彭姨应该会喜欢,处理完手里事后,就急着回家跟彭姨报喜。
可也没想到,彭姨却不声不响地给了她一个惊喜。
#晦气#
顾明月从工地里出来的时候, 闻酌就站在车边,车前盖铺着工程图纸。
他手里拿笔,跟高石一起细说着。
自打建了个小公司, 承包起项目,闻酌做这些越发驾轻就熟。
“顾姐。”高石先看见的顾明月,擦了擦额头的汗。
每次被闻哥抓着问,他心都是往嗓子眼提,生怕一个答不上来。
倒不是闻酌说他们什么, 就是他闻哥那个脸往那一放都吓人, 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看。
“这个楼顶的工期要这么长吗?”
高石恨不得原地给他手工验算一遍。
只可惜当初数学没学好, 现在只能被闻哥留着重新推导。
他想说这些顾姐都算过了,但不敢。
只能站在门口吹冷风,一会儿还不能告诉顾姐。
闻哥不让。
#可太难了#
“你们看什么呢?”
高石手脚麻利地收图纸,觑了眼闻酌没有开口的意思, 硬着头皮解释。
“我,跟闻哥请教来着,看有没有更节省时间的法子。”
闻酌合上笔, 若无其事地站到一旁,表示认同。
顾明月忍不住笑起来。
她知道闻先生是怕她第一次做生意被别人坑了。
尤其是门面房重建, 地基打的深,往上垒了五层,底下还有一层。稍微有个意外, 都是要人命的大事。
她在意, 闻酌比她更担心。
明明不是个喜欢操心的人,却干着各种操心的事。
还不想让顾明月知道。
#费劲儿#
“闻哥, 顾姐,也到点了, 一会儿就该发饭了。我先回去了。”
不过三个月时间,初见那个还青涩的大男孩渐渐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学人打着成熟领带,也不再显得突兀。
顾明月点头,再次肯定他的价值:“这段时间你工作真的很厉害。这个项目没了你,日常运行都成问题。你可真是帮我大忙了,到时候庆功宴上你得坐主桌。”
虽然她刻意语气诙谐,也经常隔三差五地肯定高石的作用。但这个刚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还是害羞起来。
他挠了挠头,憨厚一笑,更有干劲儿:“顾姐,那我去忙了。”
“去吧。”
闻酌视线落在高石身上,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顾明月没注意到,一门心思都在她刚刚收到的消息上。坐上车,兴致勃勃地跟闻酌分享。
“闻先生,猜猜我刚刚知道了什么?”
闻酌微降车窗,单手转动方向盘,食指轻敲皮垫,等前面行人路过。
“什么?”
“我托伍斌帮我打听了下,咱们单元还真有个等转让的。”
伍斌虽然干的是销售的活,但买卖不分家,手里多少还有点人脉。
至少认识的中介多,消息很快就传来了。
“房主等着用钱,不租只卖。我想着要不咱们就给彭姨买下来。反正房子嘛,说不定以后升值了。”
一万多买个房子,过个一二十年差不多就能十几万卖出去。
挺划算的了。
经济刚有起飞之势,正是买房子、黄金和股票的好时候。
明面上的钱账流动,顾明月还是要征询一下闻先生意思。
闻酌轻踩油门,不甚在意。
他对家庭有自己的理解,在他印象里就是爷爷赚钱,奶奶花。
记忆最深的就是有次,爷爷穿了件老旧汗褂,坐在台阶上抽便宜旱烟,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向院中间正穿着新衣裳的奶奶。
他爷那么古板的一人,看着看着却笑了。
时间在那一刻就像是静止了般,时隔多年,他依然能记起那年午后的阵阵风声,吹过庭廊,卷起三两落叶。
童年的记忆,深远持久。
而他,也已过了追求的完美的年纪,已能坦然面对自己曾经追求过的向往和正拥有着的现在。
所以,只要钱交回了家里,他基本不过问。
更不会翻来倒去地查账。
男人要是不把钱都给媳妇,那媳妇凭啥跟着你过日子?
他骨子里都带着些遗传而来的爷们儿性格,务实能干,不讲空话,也不会花言巧语。
“可以。”
“那这又是小两万的出去。”顾明月在心里盘算了家里的存款。
除了不可动的钱外,只能勉强做到了收支平衡。
领完证后,她就把家里的钱分了四份。除了预留的应急钱,其他的都被用来投资,手笔大到令人咂舌。
而后,不过一月,她已经光荣地欠了银行几十万的贷款。
现在是银行可能比闻先生都怕她出事。
客户经理甚至每个月都会客客气气地路过她门面,定时定点,比每个月发工资都及时。
顾明月苦中作乐地瞎想,像个人形闹钟。
车里逐渐安静下来,冷不丁的,闻酌却突然来了句。
“门面房快建好了?”
“差不多还得一个月。”一想到这,顾明月就头疼。
装修、进货、招聘眼瞅着什么就要跟着来了,可她还什么事都没来及做。
时间像是缺氧人的空气,永远都不够用。
“哦,”他应了声,手腕转动,打着转向,开进了路口,不经意地开口,“那你找好装修公司了吗?”
顾明月看他一眼,后者特自然地接上。
“家里公司现在也有装修业务。”
月亮不朝他开口,但他总忍不住往顾明月身边凑。
非要跟人一起做生意。
顾明月没忍住扬起了唇角。
闻酌真的是个很有魅力的人,聪明上进有魄力却又格外的认真。
什么都不会的弟弟,偏偏最爱打直球。
但,真的不行。
“啊?”她碰了碰闻酌的胳膊,惋惜且遗憾,小脸都垮了,“可若兰都订好了。要不”
顾明月停顿了下,朝他看去,试探开口:“我下午跟若兰再商量商量。”
“不用。”
他也就是这么一提,心里知道可能性并不大。
果不其然。
顾明月遗憾叹气:“太可惜了。老公,你该提前跟我说的。”
闻酌轻垂眸,视线落在她盘成丸子头的发髻,顺着往下,纤细的脖颈正带着他送的吊坠。
怔怔一瞬,突然就释怀了。
而后,他重新起步,低“嗯”了声,轻轻翻过。
顾明月跟他见过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也因此才先生疑,后生奇,而后步步深入,不可自拔。
顾明月视线也转向车窗外,窗外的行道树飞驰,正沐浴着正午阳光。树叶被光照起斑驳,细碎折着太阳光。
些微刺眼。
许若兰没兴趣,也当不了她生意的主。
只是,顾明月不允许两个人的事业混在一起。
万事但凡开头,再想拒绝就难了。
时至今日,她依然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也不知道怎么使婚姻长久。可她擅长经营与人长久稳定的相处,那就是不要有任何的利益牵扯。
一丁一点都不要有。
利会生欲,欲则迟变。
而婚姻本就不该夹杂太多。
长久的相伴会带来厌倦,彼此的情绪会沉默堆积,如此难走的一条路就不该再蒙盖任何的利欲。
她并不想去赌闻酌的品行,也不会给彼此这样的机会去赌。
闻先生什么都不用做,好好爱她就够了。
当然,也要记得当她飞奔而来时,抱她于满怀。
——
两人回到家的时候,彭姨早就把饭做好了。
不止做好了饭,还穿了件亮色褂子,正守在门口跟邻居聊天。
“彭姨,我们回来了。”
彭姨一见到他们,脸上的笑就止不住。
顾明月也高兴地挥手。
要没有闻酌拉着她,她可能还要朝彭姨小跑两步,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就等你们吃饭了。”
彭姨迎了两步,摸了摸顾明月的手背。
邻居也微笑着朝他们打招呼。
王大火闻声从里面出来,眼睛看向他们,微露打量。
闻酌之前干的就是看人的行当,对各种视线都很敏锐。
几乎是瞬间,他视线下压,朝王大火看去,后者倏忽慌乱起来。
“姑,我先进去了。”
“忙活一上午了,快去吃饭吧。”邻居手放在防盗门上,笑着跟他们告别,“小顾,我们就先进去了。”
“暧。”
顾明月跟彭姨进屋,闻酌脚步沉稳,走了两步又倏然顿住,眼睛直直盯向中间邻居家的门眼。
什么也看不到。
只是一种本能的不爽。
门眼后的王大火差点没吓跳起来,还以为闻酌在透过门眼看他。
直到听见隔壁门响,他才端着碗小心地探头去看,楼梯间早已没了人的影子。
也是这时,他才想起来,闻酌站那么远,隔着门眼是看不见他的。
#晦气#
他本以为隔壁家是个有钱的土财主,留了心的观察,却没想到遇见了个一看就不想见的人。
可惜了。
——
顾明月也觉得可惜了。
她刚换好鞋,皮包都没来得及挂起来,就听见彭姨兴冲冲地开口。
“明月,我把房子买下了。”
“啊?”
顾明月惊住了,停顿片刻才开口:“您,买了房子?”
“对!”
花了那么大一笔钱,彭姨现在脸都还是红的。
兴奋劲儿明显没过去。
“是家属院的吗?”顾明月语速放慢,脑子转的很快,再次跟她确定,“是咱们前几天看的那套房子吗?一单元四楼的那套?”
“就是那个,”彭姨像个小朋友,压低声音跟她说,“那天咱不是听隔壁也在看房子吗?托的还是你钱大姐,钱大姐转头就把消息透给我了!这可不能让他们抢了先,我今儿一早就去找了房主。你猜怎么着?就差了一点!”
“但还好他们还没给钱,人家有那个意向,都快谈拢了。”彭姨絮絮念叨,还有种劫后余生的高兴,卖弄着自己的经验,“这租房子啊,就怕就是两家都看上了。一打架,那价可就高了。我跟你钱大姐一商量,倒不如买了划算。”
也利落了。
“一把手把钱给完,不用再看人脸色。反正你们也没搬家打算,在这住的时间还有时候呢。不亏。”
不是亏不亏的事,是已经付了这么大一笔钱,彭姨回过头,已经隐隐有些心疼。
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各种的好,来巩固自己的心理认同,从而达到宽慰自己的目的。
顾明月看向闻酌,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彭姨些微拘谨:“是不是我不该买的?其实买的也不贵,你钱大姐还跟人搞了半天价,也划算。”
虽然说顾明月和闻酌都不让她操心钱的事,但彭姨也怕给小辈添麻烦。提前给人付钱,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怕闻酌他们花钱。
孩子们孝顺是他们心好,但这也不是他们应该做的。
说到底,她也没生养过他们。
彭姨心里多少是有点没安全感的。
即使她已经给了自己所有能给的东西,她也知道顾明月和闻酌都不是冷清冷血的人,可她还是会跟天底下绝大部分老人一样,怕小辈们会不高兴,也怕他们会嫌弃自己自作主张。
当一个人开始逐渐老去时,不再拥有撑天立地的能力。随之而来,就是她开始对世界产生恐惧。
这不丢人,也很正常。
闻酌站在彭姨身后,冲顾明月微摇头。
顾明月本也没打算继续往下说,亲热地挽着彭姨胳膊,笑容满面:“姨,你可买对了!真是太厉害,料事如神!”
“我们都听人说了,那房子啊其实还有另一家等着看呢。我跟闻酌着急地不行,就打算今中午跟你一起买的。还好您提前买了,没被别人抢了先。您眼光可真好,太有先见之明了。”
彭姨看着她,嘴角笑忍不住又高高扬起:“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跟您说过假话。”顾明月最擅长哄人,几句话就让彭姨高兴起来。
坐回到饭桌上吃饭,玉米粥喝着都香起来。
饭后,闻酌挽起袖子刷碗,顾明月趁洗手的空绕到厨房,依靠着门框看他,眼里盈满笑意。
“闻先生,跟你商量个事。”
顾·茶艺大师·明月
“什么事?”闻酌关上水龙头, 甩了下手上的水珠。
顾明月眼睛亮亮地提着建议:“咱们下午带彭姨上街吧。”
“下午?”闻酌把碗盘放到橱柜最上方,心里过了遍下午的安排。
“嗯!”顾明月还没跟长辈一起上过街,还有点小兴奋, “有时间没?”
“可以。”
闻酌朋友多,但基本不出去乱混。
入社会早,五一路上游荡漂泊小十年,他什么没见过?
早过了那个年纪了,也没那个心思。
现在是一有时间就想回家见见媳妇, 摸摸自己闺女。
听人说, 四个月多一点孩子就能动了。
闻先生默不作声地又开始往办公桌上放日历。
“想买什么?”他盘算了下自己手里能活动了的钱, “再给你买个镯子吧。”
每次给自家媳妇买东西都会有种很强的成就感,因为她永远会给你最及时、积极且长效的回馈。
闻酌视线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换着戴。”
顾明月还真不太想要镯子,望向他,盈盈笑道。
“好呀, 但今天咱们先给彭姨买。”
“嗯?”
“你给我买东西,咱们悄悄地出去。”顾明月朝他眨眼,伸手戳他手背, 被他反手握住,很快又正色起来, “但现在彭姨既然把房子买了,那咱们就没有再买的必要。”
棉纺织家属院的房子不是物资储备,总不能买完一套再买一套。
钱花在这上面, 不是很必要。
顾明月看了眼还在客厅收拾的彭姨, 偷偷跟闻酌说自己心里想法。
“所以,我想把这钱用做给彭姨买首饰。”
彭姨既然把钱给付了, 估计也不会接他们给的钱。
与其这样反复拉锯推脱,倒不如给彭姨买点能升值的金银玉饰。
既能哄老人开心, 以后也不喜欢了还能兑换。
“可以。”闻酌没什么意见。
他也觉得以后如果不会在家属院久住,家属院的房子也没必要买太多。
或许以后会升值,但同样的钱换种方式给彭姨或者投资在其他地方,显然更有意义。
两人商量好,顾明月笑着喊彭姨去换衣服。
“这又是去干吗?”彭姨念叨,“我下午还得去市场买菜呢。”
“不耽误。”顾明月轻推她进屋,“换季了,咱们去看两身衣服。”
刚花了那么大一笔钱,彭姨正是心疼的时候。
“我可不去,我衣服都够穿的。”
顾明月猜着就这样,这都还没说买首饰呢。
“那您就当陪陪我了。我这肚子马上就大起来了,可就没合适的衣服穿了。”顾明月故作可怜。
“再说了,小家伙马上就出来了,咱们也得去给他看点东西了。您总得跟我们一起了吧,我们可没买这些东西的经验。”
彭姨对小家伙的期待不亚于闻酌,也想着帮着参谋,被半哄半劝地换好衣服。
出门的时候还跟顾明月强调。
“我什么都不缺,你们给自己买就行,可别给我瞎买。”
闻酌拿钥匙跟在后面,见顾明月连连保证,语气笃定。
“您放心,我都明白,一件都不给您买。”
而后,又看她暗暗朝自己眨眼睛,继而就带彭姨直奔金店。
两个小时后,彭姨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脸都是愣愣的。
袖子恨不得拽到指甲盖处,手不敢随意放下,缩着个脖子。衣领子都恨不得立起来。
从来没带过这么多金首饰。
“明月,你们要不先把我送回去吧?”彭姨碰了碰自己耳垂,两耳钉闪着钱的光,亮的夺目,“我得先回趟家。”
这些个东西可不是随便能带出来的。
#夭寿啦#
怕是从前的官太太都没这么夸张。彭姨脸色木木的,还有点回不了神。
吃过苦的人,有了点好东西都得先藏起来,而后,才会时不时地拿出来背对着人群悄悄欣赏。
这种心思,顾明月也有过。
她记得自己花钱买第一条裙子时,也是很舍不得。
还是她第一位女上司半强迫她买下来用于参加晚上聚会。
衣服算不上昂贵,一百稍稍出点头。
只是,那时候的她已经穿惯了十几二十块钱的衣服。试穿裙子问价后,当场就想脱下,内心极力排斥,从而产生一种自己不配拥有的错觉。
那个时候她不挣钱吗?也不是。
一个月买件小百衣服的钱还是有的。
可是却从小被灌输着一种不值当的错误价值观。
而她就会觉得自己不配、不值得。
家里爸爸可以穿好衣服吃好的,因为他是男人,要出去应酬不能丢脸;弟弟和哥哥也能穿好衣好鞋,因为他们要上学,以后要相看姑娘,不能丢价。
至于她们几个女孩能蔽体就行,不能爱打扮,更不可以多花钱。不正经,太虚荣。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
钱都是要存起来的,攒着攒着咱们家以后就有钱了。
很奇怪的道理。
男人可以喝酒吃肉打牌各种花钱,女人却必须抠抠搜搜攒着顾家。
勤俭节约,在那里好像从来都只是附加在女性身上的buff。
虽然顾明月一直都在努力逃离这种环境。但不可否认,经年累月的生活习惯还是影响了刚进社会、仍很稚嫩的她。
所以,那天她拎着那件百十来块钱的衣服坐在凳子上,看了一下午大城市里的车水马龙。
女上司就在旁边的咖啡店的伞下摇椅上坐着看她,手里翻着时尚杂志,品着咖啡。
顾明月听着不远处钟楼的敲钟声,也是木着一张脸,提醒上司去做造型。
“还以为你会哭鼻子。”女上司摇头,似窥探些了乐趣,戴上墨镜起身,经过她身边,微微顿步。
“年轻的女孩,总要有一两件能穿出去的衣服。这并不虚荣,而是你朝生活赢来的奖赏。”
“爱美不羞耻,花钱也不丢人。你既然有cover自己日常所需的能力,也请学会肯定自己。”
“笨女孩,你生来就值得一切。”
那应该是第一次有人肯定她的价值。
也是第一次被人鼓着松开了被自我缠在身上的一道道的束缚。
经年之久,仍旧历历在目。
—
顾明月轻轻抱了下彭姨:“听您的,咱们回家。”
虽然顾明月哄她先带着,说是让她留着以后传给未来孙女。
但彭姨还是舍不得,又碎碎抱怨了好久。
房子是自己住的,也是自己花钱买的,怎么着也由不了他们花钱。
平日里闻酌他们夫妻两总说自己帮的多,可他们两个才是不嫌弃她这个老的。
照顾她多了。
顾明月一直含笑听着,尊重彭姨的一切反应,始终伴她左右,听她碎碎抱怨。
不反驳,也不辩解。
“喜欢吗?”顾明月让闻酌去开车,晃了晃她手上的金戒指。
怎么可能不喜欢。
“以后可别这么花钱了。”彭姨说完,自己又不好意思笑起来,手很快蜷缩进袖口,“你彭叔之前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说着买金镯子都说一辈子了,到了了最后也没舍得。
“那咱们以后肯定会更好。”她看家里车缓缓行来,眉眼绽开笑。
彭姨也就笑了。
默不作声地开始在心里盘算自己还能给他们两个小的做点什么。
——
“二丫。”顾明月跟彭姨站在店门口说话的时候,恰好被路对面的顾母看到。
顾母眉头皱着,牵着孙女过了马路。王格抱着孩子跟在她旁边。
来势汹汹。
“你们怎么在这?”顾母视线落在她们手里拎着的包装袋,又看向他们身后的金店。
彭姨明显局促起来。
顾明月挽着她胳膊,笑眯眯地朝顾母打招呼。
“妈。”
王格夸张地“哎呦”了声:“彭姨手上的戒指可真好看,这么大个,得不少钱吧?”
彭姨下意识地把手往后背了背,想开口却又怕顾明月为难,嘴唇微动,没有发声。
顾明月却像听不出王格意思,握着彭姨的手,大大方方地看:“好看吗?我挑的款。”
“你挑的?”王格狐疑,并不觉得是顾明月付的钱,“你还能有这钱?”
不都还在外面欠着一屁股账么?
“当然没了啊。”顾明月说的坦荡,看向顾母,情真意切,“妈妈,你等我以后有钱了,也给你买个。不,买一堆,手指上都给你带满戒指。”
王格撇了下嘴,猜着就没有。
“可长了个好嘴,光会说好听的。”
“那不然怎么办?我又没钱,总不能去偷去抢吧?”
她说的太过理直气壮,王格瞬间被问的卡了壳。
再次见识到了顾二丫的不要脸。
这人就没有一点儿羞愧心吗?
顾明月显然没有,还在给顾母画饼:“妈妈,您就等着吧。我以后有钱了不光给您买金戒指,还给您买那大金镯子。成套地给您配齐了,保管亮瞎众人的眼。”
彭姨看她一眼,低着头默默扣紧了自己袖子。
顾母却摆了摆手,也不觉得是她以后像是能有钱买这些。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做母亲的天生心偏,一直都坚信家里的几个女儿都没她儿子过得舒服。
更一直庆幸于自己的能干,还好撑到了顾大宝成家。
现在,顾大宝都赚钱了,也算是立起来了。
这往后啊,他们家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也因此,她看着顾明月像是找到了一个能衬托她儿子优秀的参照物,越发慈爱起来,语气不免炫耀。
“我跟你爸也不指着你,你弟弟现在可能挣钱了。一天都是大几十地往家里带,我们用不上你的。”
顾明月附和点头,发自内心地感慨:“大宝可真厉害,不像我,只能靠着摆地摊勉强度日。平日里就算是想孝顺爸妈都没这个能力。”
顾母也随之叹口气,似在惋惜她。
“各有命数,没办法的事。”
“不过,还好我有个心疼我的爸妈。之前我过不下去的时候,家里有事也帮不上我。不过,现在好了,咱们家条件也行了。”顾明月目光灼灼地看向王格跟顾母,“妈,弟妹,你们是来金店买东西的吗?”
王格对顾明月一向不喜,眼神瞬间警惕:“你问这干吗?”
“不干嘛呀。弟妹,我就是羡慕你。”顾明月看了眼她手上缠着红绳的金戒指,又伸出自己光嫩嫩的手指,晾在空气里,语气越发难过,“真的。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带过金首饰呢,也不知道这金的带手上是什么感觉。”
“能有啥感觉,”王格不自在地换了个手抱孩子,现在反而希望顾明月赶紧走了,“啥感觉都没有。你们逛完没?逛完就赶紧回去吧。天看着可就阴了,赶紧回去收衣服吧。”
顾明月根本不搭理她,而是看向顾母,眼神向往,语气殷切:“妈,您知道吗?”
心病顾姐医
知道吗?
那肯定是知道。
顾母现在脖子上还带着个金吊坠呢。
但这又不能跟顾明月直说, 还是当着彭姨的面。
都十几年的邻居了。
虽然两家关系一般,但顾母在外面前还是相当重脸面的。
“也就那样。”顾母心里有点瞧不上顾明月的小家子气,“你要是想带我一会儿给你买个, 又不值什么钱。”
也值得她当众开口,都这么大个人了。
王格肯定不愿意,呛声道:“哪有出了门子的闺女还要娘家娘给买东西,都是让婆子买的。你婆子看不上你不给你买,那也轮不到咱妈给你买。”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可都是外来人了。
“我婆子心偏眼瘸, 一心想当个好后娘。跟咱妈又不一样, 咱妈又不是那种心狠人坏又偏心眼的妈。咱妈可是出了名的心软人好,疼惜孩子,媳妇闺女一律平等!”顾明月看向王格,目光扫过她手上的金戒指, 又看向顾母身上带着大金坠子。
“只是我命苦,也不像弟妹,这么年轻就有金首饰了。白长你几岁, 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戴过。”
顾父顾母这两年生意这么好,钱赚的这么多, 既没有让她们几个闺女跟着喝口汤,也没见她伸手拉家里几个闺女一把。
只会全程漠然,偶尔感叹“命数不佳”。而后, 再对着自己媳妇千般讨好, 百般巴结。
老了却都还想指着闺女。
毕竟媳妇又不是自己亲生的,照顾自己怎么可能用心。
女儿却是自己生下来的, 敢不照顾自己?
吐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们。
房子、车子、钱都是儿子儿媳的,而麻烦肮脏事却都是闺女的。
在这样个重男轻女家庭长大下的女儿, 可真是倒霉透了。
“行了,进去给你找个耳钉可以吧?”顾母嫌丢人,现在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挑完你就赶紧回家啊。”
顾明月点头,笑吟吟地看向顾母:“妈妈真好。”
王格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顾明月怕尴尬,没让彭姨陪自己进去,而是让她在门口等闻酌的车。
顾明月也不想让闻酌进来。
顾家的事闻先生处理不来,也不用他跟这样的人打交道。
她的很多做法闻先生可能并不认同,但是既然不违法违规的话,那她也确实不太有想改动的心。
婚姻的前提是尊重、是包容,更是求同存异。
她不可能成为别人的附庸,更遑论完全按着别人舒服的方式去生存、生活以及社交。
顾明月不曾践踏底线、违背法律。
也自始至终不是个讲良心的好人。
闻酌早就知晓的。
所以,她能毫无负担地拎着两兜带着金店logo的红色盒子,欢快地走出来。
一出来就直奔闻酌车上,上车就对着小镜子,把手上戴着的戒指和耳钉都给取下来了。
顾母来这是想给王格和她几个孩子买金饰。
可能也是听了人都在传“经济不行了,得赶紧买黄金”,她们来都是带着厚厚现金。
既然知道她们有钱,顾明月可不会瞎客气,专挑克数大的买。
买完之后,也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指,跟营业员一唱一和地捧着顾母拿了个戒指。
趁着顾母神志不清的时候,顾明月取下克数吊牌,戴着就抬头挺胸的走出来了。
完全不用顾母反应,也不等她算钱时反悔心疼。
王格跟顾母都惊了。
“快走快走。”顾明月手工算折损率,去两成佣金,其余的都给记账上。
闻酌俯身给她系好安全带,瞥了眼已经追出来的王格,轻踩油门,坐直身子,单手控制方向盘,将车滑行出去。
并没有多说一句话。
在等自家媳妇出来的时候,闻酌也曾降下车窗,无声地看窗外人潮涌动。
街道熙熙攘攘,闹中却更让人沉静。
过往几月,顾明月从来没有要求他做过什么。无论是对于顾家,还是江家。
哪怕是江家人三番两次地找上门,她都没有要求或者强迫他采取过什么措施,甚至都不曾问过他一句。哪怕是现在,江家人老实起来,顾明月依然没有开口问过为什么他们突然就安静下来。
是想不到吗?
怎么可能?
那是顾明月。
闻酌手搭在窗边,突然很想抽根烟。
或许他不认同顾明月处理事的方式,那顾明月就认同他的了吗?
他不知道,也不敢多想。
只是会悄无声息地瞒着月亮他对江家那群人做过什么。
而恰好,顾明月给足了他尊重与相信。
尊重他的做法,相信他的理智。
从不多问,无需多问。
直到现在。
他的月亮,真的和别人不一样,总是在笑意下掩盖最平稳的心绪。
他们生来就被命运玩笑着拨弄,摸爬滚打长出了自己的样子。
不一定美好,但一定顽强。
于是,他们便会默契地处理着各自家务事,又会若无其事地拼凑在一起,乘车回家。
转了一下午,回到家,顾明月随手把两个袋子扔到桌面上,打算晚上去夜市的时候顺路带给沈因,赶紧趁高价给卖了。
彭姨端着果盘绕过来,坐在顾明月旁边,兜了半天圈子,才看了眼放在桌面上的袋子,轻声开口:“明月,我给你也买个镯子吧?”
彭叔走得早,她在家基本不怎么花钱,存款还有些。
“啊?”顾明月从报表里抬起头。
“买个实心的,”彭姨像是要攀比什么般,握着她的手腕,比划着,“克数大的。”
“姨,我不喜欢黄金,太老气了。”顾明月笑着摇了下头,直白了当地表示自己态度,“这些都是我明天准备拿出去给卖了的。我要这些那也是因为我妈今天给我弟他们一家买了。都是孩子的,不能偏心。”
连顾大宝那个坑家玩意都能有个金链子,她为什么不能要点东西?
彭姨慈爱地摸了摸她头发,眼里心里只有她:“彭姨不偏心,就疼我们明月。你喜欢什么?彭姨给你拿钱买,专挑你稀罕的。”
这对顾明月来说确实是一件极其陌生的感受。
她脸上像是被钉好弧度的笑慢慢变淡,沉默片刻,却又浅浅扬起。
“南瓜。”顾明月笑着挽住彭姨的胳膊,“我想喝南瓜稀饭了。”
淡淡的甜味裹着厚实的米浆,就如同糖裹着岁月的浓.稠。
一碗都够喝到天黑。
彭姨知道她心疼自己,用手梳了下她额前碎发,笑着起身。
“好,那我现在就给咱们明月做。”
顾明月望着彭姨的背影,便笑起来。
——
给顾明月买黄金这件事,顾母是哑巴吃黄连。
除了在顾父耳朵边念叨几句,对着家里的几个孩子却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怕大丫和三丫心里不平衡,再跟自己闹起来。
可那么大一笔钱,又是花在顾二丫这个出了门子的闺女身上,顾母那是整夜整夜心疼地睡不着觉。
有心想给顾明月摆个冷脸,让她识趣自己拿回来,可人根本不来见她。
想摆谱都困难。
一口气郁在心口,又赶上换季,顾母却是病了一场。
消息被三丫传过来的时候,顾明月还有些不可置信。
给闺女花钱这么难么?
还能把自己给难受地睡不着觉?
“你什么时候回家看看咱妈?”顾三丫给人当学徒,每天也是忙的不行。
就这,她还抽空请了两天假,每天背着早出晚归地上家伺候。
“没时间。”顾明月拒绝,从不拖泥带水。
“欸,你这什么意思?咱妈现在可生着病呢。”
生病?
顾明月手里叠了个纸扇子玩,随手扇了下,语气没什么变化:“咱妈生的不是病,是心。”
#奇奇怪怪的话#
顾三丫听不懂这些,只是坐在她摊前往嘴里扒拉晚饭,瞅她一眼,直来直去:“你是不是跟咱妈又生气了?”
“当然没有。”
她跟顾母之间的事怎么能叫生气呢?
那天,她回到家的时候心情可是老好了。
顾明月把手里的扇子掉了个,看向顾三丫,故弄玄虚。
“你还是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不好。”
“咋不好了?”顾三丫性子本来就有些咋呼,听不得人话说一半,伸手推了下她胳膊,“少卖关子。快说,你到底怎么咱妈了?”
“怎么跟你说呢,”顾明月把自己白亮亮的手指伸出去,虚虚在中指比划了下,“看见没,就这根手指头,之前是有一个咱妈给我买的金戒指来着。老大一个,得有个四、五克。”
“啪嗒”一声,顾三丫手里的筷子就掉在了铁饭盒里,发出来清脆的一声响。
“咱妈给你买了金戒指!”顾三丫声音猛一高,都快把摊位给刺穿了。
不可置信、不敢相信。
“你可别是发了癔症。”
“发个什么癔症,这还不止呢,”顾明月又做作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还有一对三、四克的耳钉。”
“耳钉?!”
凳子都快撑不住顾三丫的动作起伏了,摇摇欲坠。
“嗯呢,加一起都快十克了。”顾明月重重点头,表情惋惜,“我都说不要了、不要了,咱妈还非得给我买。你看看,我也没办法。”
顾三丫整个脸都是震惊的,愣愣地看向她。
顾明月都有点心疼了。
“虽然最近咱们家条件好,可我买东西你也知道,一向都能收着劲儿。但王格可不行了!她给自己挑起东西来可丝毫不顾及咱妈,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咱妈都拿她没办法。”
她看向顾三丫,言语肯定:“所以,我敢肯定咱妈生病绝大部分是因为王格太能花钱了。那天上街钱花的太多了,咱妈可不就是舍不得么?积压在心里,能不生病吗?”
“欸,反正你是不知道那天咱妈给王格买了多少东西。”
“买了多少?”顾三丫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落入顾明月言语陷阱,只会下意识追着她的话往下问。
可顾明月却夸张地摆了摆手,露出一言难尽地表情:“说不完,根本说不完。”【1】
那得是多少东西?
顾三丫整张脸都是僵的
顾明月拆开手里的纸扇子,给足了三丫反应时间。而后,又利落折回,看向顾三丫,问的真心实意。
“对了,咱妈最近给你送过什么东西?我看她那天可拿了不少坠子、耳环的。”
“腾”地一下,顾三丫起身,摇晃了半天腿的椅子,终于轰然倒在了地上。
她脸色都拉下来了:“我先回去了。”
“拜。”顾明月晃了晃手,朝她轻快地道别。
她不去想顾母生病有几分真假,但还没有人能逼着她往外吐钱。
软刀子硬法子,都不可能。
钱嘛,多出点就习惯了;习惯了就不心疼了。
顾明月轻抿了口热水,而后起身,继续在夜市里忙活。
他们生意一向很好,贺雪有时候都顾不上她。
忙完收摊都九、十点了。
“顾姐,你还好吧?”
贺雪跟在她身边久,知道她怀孕。
顾明月自己不当回事,但闻酌私下里叮嘱过贺雪,给的也有津贴补助。
贺雪本就心细,平日更是上心。
“挺好的。”顾明月转了下手腕镯子,瞥了眼只剩三两行人的空荡街道。
高石从不远处跑来,如往常帮贺雪收摊子,顺便送她们几个女生回学校。
“顾姐,闻哥没来吗?”他今早还见小钟来着,听他意思,闻哥最近好像都没出差或跑车安排。
只要闻哥在家,总是喜欢往顾姐身边凑,他们都习惯了。
底下的小年轻也都跟闻酌学,高石现在都有点闻酌的作风了。
顾明月撑平袖子,往下顺了顺褶皱,半开玩笑道:“那,可能是生气了吧。”
“啊?”
气场契合
几个小年轻都惊呆了。
不太相信闻哥跟顾姐关系这么好的一对夫妻还能生气。
还是恨不得把顾姐捧手心里的闻哥。
高石向上托了托眼镜:“不能吧?闻哥”
他话说一半, 就听见旁边的贺雪扯了下袖子。
贺雪眼尖,朝他后面喊了声:“闻哥。”
高石回头,就看见闻酌打后面走过来, 忙往旁边让了下。
“闻哥,您来了。”
闻酌步子走的稳且快。
一个大跨步上前,就把要倾倒的伞面帮着扶正,两手合着雨棚伞,撑着不让它往后退。
“忙完了?”
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
顾明月就站在伞后, 却没接话。
“完了完了, 都收拾好了。”
贺雪觑了眼顾明月, 又悄咪咪地瞅了下闻酌,不敢把话撂在地上:“顾姐,闻哥,你们走吧, 剩下的我们直接拉回学校就行。”
“嗯。”
闻酌轻甩了下外套,脚步不动,目光终于落回顾明月身上, 看向她肩膀处。
“走吗?”
顾明月确定这话是跟自己说的,仰起头看他, 嘴角牵起大大的笑,语气欢快:“好呀!”
而后,她又往前小跑了两步, 挽着闻酌胳膊, 亲呢地拉近两人距离。
“老公,太冷了, 咱们快回去吧。”
闻酌撑着皮衣,裹在她身上。
“老公。”顾明月学着记忆深处老总娇妻的声音, 黏糊糊的喊他,“你真好。”
闻酌低头给她拉上拉链。
“刷”地一声,拉链拉到顶端。
他动了动嘴角,无声地叹口气,很快又转开视线。
从一开始就这样,拿她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贺雪就抱着箱子看他们两人越走越远,远方影子却渐渐缠绕,继而重叠在一起。
“雪姐,闻哥真跟顾姐生气了吗?”帮工的师妹忍不住开口。
闻哥跟顾姐不是她见过最恩爱最腻歪的一对,但却是他们所有人见过气场最为契合的一堆。
无论在谁面前都笑着的顾姐,也只有在闻哥面前不仅是笑着。
闻哥就更明显了。明明是一个看着那么令人紧张的人,在顾姐面前却总是不自然地柔了神色。
冰人都显得有了温度。
贺雪摇头:“快收拾东西吧,顾姐的事少打听。”
拿人工资,替人办事,那些不是他们能八卦的事。
就算真有事,那也没有顾姐哄不好的闻哥。
顾姐可是她长这么大见过最会说话的人了。
那一张嘴的本事,可不是谁都有的。
贺雪收回了心绪,继续往板车上放箱子。
而强挤到闻酌怀里的顾明月是空有一身本事无处使。
因为,闻先生有点难哄。
什么都见过,那些虚伪的语言套路就显得空洞。
顾明月也尝试用过一两个技巧,但是闻酌都反应平平,态度坚定,像是谈判桌上最难搞的甲方。
#头秃#
回家的车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只余舒适的夜风卷起城市烟火味,争先恐后的从车窗缝隙中涌入进来。
一天中难得地安逸时光,顾明月没忍住把窗户开的大了些。
风灌地更急了。
闻酌余光瞥见她放空,不动声色地控制车窗,给她微微往上升了寸。
“你是不是动我窗户了?”顾明月耳朵尖尖,扭过身子看闻酌,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般,主动地打破了僵硬。
眼里却都是狡黠的笑意。
闻酌不可能不理她,舍不了那个心。
沉默了片刻,他又无奈地敲了下方向盘,轻“嗯”了声。
“好吧,那不跟你计较了。”顾明月抬着按钮,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面的风声。
车内重归安静。
她顺着杆子往上爬,左手轻轻拽了下他衣服,又笑了:“所以,你也别生我气了。”
闻酌沉默地看向她,却把窗户开了条缝,踩着刹车,等路口红灯变色。
“没跟你生气。”
爷们哪有跟自己媳妇生气的?
丢价。
“还没生气呢,”顾明月戳了下他硬邦邦的胳膊,故意控诉,“那谁今天早上送我的时候不说话,晚上接我的时候还晚到呢?我都以为你今晚不来了呢。”
“有客户想加塞,临时跑了趟。”
建筑公司已经开了有段时间,姿态放得低,只要有活,闻酌都没挑过。
没活就去找,小钟跟阿伟也经常会举个纸牌到天桥附近晃悠。
不闲着。
真的盖起来两套房子,他们就相当于多扩宽了两条人脉。
生意慢慢就找上来了。
“真没生气?”顾明月仔细观察他神情,想要从中窥探些不同。
“没有,”闻酌打着转向,把车靠边停到家属院门口,一把倒好,拉起手刹。
而后,看向她,又绕回到正题,不让她插科打诨地混过去。
“真的要去?”
顾明月点头:“车票都买好了。”
这周末她就要跟贺雪和高磊去温市了,有条件了还想再去个杭市,初步打算要待个十天左右。
她出差闻酌没干涉,更没有不同意。
月亮本就是自由的。
虽然时间有点长,但也能接受。
只是,两人的分歧点在于——
“还是想自己一个人走?”闻酌沉声发问。
什么叫一个人走?
顾明月再次强调:“不是一个人,是我跟贺雪他们一起。”
但闻酌明显是不放心。
“能改到下周二吗?”
他今天挪了下日程安排,但这几天都是敲好的送煤单子。
这年头有经验的大车司机都不好找,新人又都得重头教。
闻酌没那个耐心,都是找的有经验的师傅。
价格虽然高点,但效率高,也比那些愣头青有经验和安全意识。
只是能找来的人不多,有时候还得他自己顶上去凑数。
今明休息,后天就得连着跑几天车。
推不了的生意。
顾明月也不想让他推:“不太能,贺雪都请好假了。”
闻酌手指摩擦方向盘,竟不觉得意外。
自家媳妇的性子不是第一天知道,但心里多少是是有些不痛快。
那么漂亮一媳妇说走就走,还带着他才四个月的闺女,闻酌要是实打实的放心了,那才是缺心眼。
最关键的是自家媳妇还不愿意带他。
啧。
但他又要脸,也不会碎着嘴子把一件事翻来覆去地揪着不放。
不是那性子。
问过了,还是不行。
那就只能自己进行情绪的消化。
闻酌在外一连几天都有些低气压。
阿伟跟他汇报工作的时候都都恨不得身后变出条尾巴耸唧唧地贴在地面,缓解压力紧张。
“闻哥,这项目我们想试试。”
这是他跟小钟自己跑关系问出来的情况,临江的一酒店重建装修。
算是个比较大的项目了。
目前还没确定好具体地施工队,按理也不是他们这个刚成立的小公司能接下的。
他怕闻哥觉得他们步子迈的太大。
但小钟他们还年轻,就是莽着头奔,总想想试试。
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的机会。
闻酌翻了两页文件:“可以试,但计划书重做,突不出优势和重点。”
东一榔头西一锄头的,也不知道在写啥。
阿伟性子大大咧咧,本就是拿过来试闻哥态度的,被说了也不沮丧,甚至还有些高兴。
毕竟是得到了能做的肯定。
他嘴里叼着笔帽,拿笔写着意见:“那我回头就让沈因他们帮我改改。”
闻哥跟嫂子关系好,他们底下一群人年龄相仿,也都能玩到一起。
没几个爱端架子的。
正青春,还年轻,不讲学问多高,也不说工资几何。
反正都是兄弟。
能一起喝酒,也可一起做事。追着跑着闹着,就并肩长大了。
闻酌随意地抬了下手,松了松领口,心情不佳。
却还是随手把招人写在了记事本上,小钟跟阿伟都很好,但还缺个有文化的文职。
没个两三月,商场就要开业了,沈因他们也不呛能忙过来。
阿伟看不到那么远,过一天不想一天,跑着开门出去,脸上都带着笑。
片刻,他却又探着大脑袋进来:“那个,哥,有个事我得给你说一下。”
闻酌拿笔敲了两下实木桌面,示意他有话快说。
而自己的视线却又飘向桌上的日历。马上都四个月了,他闺女还没动过呢。
也不知道这次胎检能不能做上。
一想起这些,闻酌就有些淡淡烦躁。
他想把月亮藏在怀里,可月亮却用同样的力道告诉他不可能。
别说怀里,就连整个江市没有困着她的本事。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1】
追逐的紧迫感,一直都在路上。
“嫂子不让我说,”阿伟察言观色,见闻酌瞥来视线,缩了缩脖子,瞬间秃噜完了:“就是,嫂子在楼下呢。”
闻酌瞬间就站起来了:“在哪儿?”
#弟弟就是好呀#
阿伟想缩都没缩回去。
被闻酌盯着把顾明月卖了个彻底。
“楼下。”
闻酌袖口都没来得及扣, 推着门就下去了。
是真没想到有一天顾明月能来自己工作的地方。
他们建筑公司总部面积并不大,临街的两层小楼,家具什么的都是老旧二手。
只能做到简洁, 但寒酸,环境异常嘈杂。
让顾明月来这地方,闻酌总觉得委屈了她。
“她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多小时,”阿伟跟在他旁边,努力地往外摘自己:“嫂子来的很突然, 也不让我们说。”
闻酌不至于因为这个事发脾气, 快步下了楼梯, 但还是要求了句:“以后记得提前说一声。”
临近中午饭点,要早知道自家媳妇来了,他就早点下来带人出去吃饭了。
“老公。”
顾明月听见动静抬头,坐在他们偶尔待客的沙发上, 手翻着他们店的传单,冲着闻酌盈盈一笑。
闻酌眉毛忍不住扬起,走到她身边, 弯腰碰了碰她脸蛋,试了□□温。
“跑这么远?冷不冷?”
“不冷, 若兰送我来的。”
百货大楼底下的门面房新开业了几家店,她被许若兰约着去看开业。
简单画了个妆,脚上还穿了个低跟小皮鞋, 光鲜亮丽。
跟他们这个穷酸小店显得更格格不入了。
知道她怀孕了, 许若兰也没强留她帮自己应酬,忙完开业就让司机先送她回家。
但顾明月心思多, 想了下,却让司机开到了闻酌工作的地方。
她看向闻酌, 弯了弯眼,很是温柔,“忙完了吗?”
在外面,她一向很给闻酌面子。
“嗯。”
闻酌伸手摸了下她面前的杯子,水杯温热,赞许地看了眼在底下忙活的小钟。
顾明月肠胃娇气,喝不了凉的。
“别动。”
他刚想牵顾明月起来,就被自家媳妇扣着手,束上了条手表。
银色表链紧贴皮肤,带来些许凉意。
“好看吗?”顾明月随手把表盘薄膜撕开,露出罗马字纹的表里,“跟我的是同款。”
顾明月微抬袖子,露出自己手腕上戴着的表带。
她的表盘更小些,里面镶嵌着碎钻,布灵布灵地折着光。
两个手腕凑在一起,两个秒针争前恐后地工作,发出“滴答滴答”地急促时间声。
顾明月越看越喜欢。
“不是我不给你买带钻的,但这款带钻的只有女款。”
闻酌不怎么喜欢戴表。
之前的工作没有那么在意时间,也没有戴表的习惯。
日子过的都浑浑噩噩,时间早点晚点,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挺好的。”
他在外一向有点端,说不出喜欢的话,伸手转了下表盘,却不自觉地扬起了抹笑。
猜着他就会喜欢。
出门在外,要是没个手表,看时间都得去人家店里。
太不方便了。
顾明月迫切地需要买块手表,顺带着也给闻先生买了块。
闻先生对她很好,但这份好也是需要用心经营才能长久。
顾明月好似因他的肯定而更开心了:“我还怕你不喜欢呢,逛了好久才找到这么款大气的。还因为这个差点没跟若兰抢起来。”
出一分力,她得说成两分。
要是出到了七分,那就不得了了,得照成十二分说。
“这是他们家今年的新款,一样一款,货品有限。若兰也看中了,但我说不行啊,这是我买给我家男人的,谁跟我抢都不行。我还没好好送给闻先生一个礼物呢。”
“闻先生,我真的好喜欢。”
她目光纯粹,满眼真诚,语气缠绵。
闻酌看向她,心突然就空了两拍。
顾明月太狡猾了。
她要是想哄人,甜言蜜语让人难以招架。
真的很难有她哄不回来的人。
阿伟和小钟早在闻酌下来的时候,就喊着店里面的几个员工先后进屋吃饭。
闻哥不是个喜欢让别人看自己热闹的,跟他那么久,大家伙心里都有数。
但屋子不隔音,实属怪不了他们。
两人趴在门后偷听,听顾明月说话,比闻酌还要激动。
尤其是阿伟,再次被这他嫂子对闻哥的心意所打动,握着门把,原地蹦了好几下。
没忍住吼出声。
“我也想要个嫂子这样的老婆!老天什么时候能开开眼啊!”
整个地板都像是震了震。
不知道是不是他蹦的太起劲儿,摇摇欲坠的门把都让他薅了下来,露出铁圆柱样式的一个锁芯。
“卧槽。”
“”
变故太多,顾明月想装听不见都不太能。
憋不住,笑了声。
两人之间的暧昧情绪,破坏了个干净。
闻酌低头扣紧袖口,拿起桌上她没喝完的水,一饮而尽。
败了败嗓子眼升起来的火。
而后,将水杯重重放在桌面上,屋里的动静瞬间停了。
阿伟像是被手动闭声般,一个字都不敢再说,只有两声气音偶尔冒出来。
简直糟心。
闻酌轻拉她起身:“走了。”
顾明月跟在他后面,还在兢兢业业地卖惨:“你都不知道他们今天新店开业,人能有多少。百货大楼附近人本来就多,更别说又连着开了几家新店。光是排队都排了好几条,脚后跟都要站废。”
话赶话到这,她想起自己第二次见闻酌的情景。
那时候,闻酌还烟不离手,身边跟着小弟,眼神淡漠,整个人又凶又危险。
一看就不是她的菜。
她喜欢热情、奔放、年轻的弟弟。
闻酌哪一条都不符合,可偏偏就是他了。
命运有时候也挺奇怪的。
“你回家要帮我泡脚。”她从回忆里抽身,侧过身看闻酌,提着自己的要求。
她现在肚子里可揣着小家伙呢,挟天子以令诸侯。【1】
这个时候再不做作就愧对这么好的时机了。
顾明月一向擅长把握时机。
而且,她也是真的不想再用家里那管药膏了。
味道难闻到令人发指。她就涂过两回,被子里满是药味,一度觉得被子是不能要了。
但刚来的时候手里还没太多钱,强忍着洗了好几遍。
还得背着闻酌,娇妻饭碗不能扔。
往事不堪回事,属实过于悲惨。
“热水泡泡就行了。”她强调。
闻酌不答,却扣着她肩膀,俯身过来亲她。
顾明月双眸里满是意外,但很快就开始享受。
闻酌恨不得把她揉在骨子里。
明明嘴里没一句实话的,偏偏又那么招人疼。
大老远的跑过来,就为送个礼物。
哪儿还有点往日的精明劲儿。
就一傻媳妇。
他的。
闻酌压着讨了点利息,餍足之后才舍得松开她。
这几天压在心里的烦躁莫名地就散了些。
他启动车子,又正经起来,回她刚刚说过的话:“嗯。”
顾明月拿纸巾对着镜子,擦了擦唇角,余光瞥向穿着黑衬衫开车的闻酌。
领带早就去了,松了两颗扣子,单手转着方向盘,胳膊架在窗户上。
薄唇剑眉,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凶凶的。
吻也是凶的。
她伸出舌尖轻抿,还回味了下。
但挺带劲儿的。
#弟弟就是好呀#
两人最后厮混了一整天,以至于第二天一早,顾明月差点没起来。
闻酌心里虽然不想让顾明月去,但一早起来,还是帮着她重新整了遍行李箱。
他知道顾明月今早要赶火车,天还没亮就起来。
早上时间紧,也就没让彭姨折腾,整完东西,看着还有时间。
他把顾明月喊起来,自己下楼买了早饭。
就顾明月那个挑嘴性子,闻酌也不是个瞎的,不至于看不出来她不愿意吃自己做饭的。
也就是现在没时间,闻酌把事情记在心里,已经有了想学做饭的念头。
外面的东西终归不太干净。
他是没干过餐馆,但五一路上的餐馆干的可不少,多少都知道些。
爷们都得照顾好家里媳妇和闺女。
买完饭回来,刚好赶上顾明月洗漱完。
出门前,两人最后对了遍证件。
九十年代,钱倒没有证件重要。
尤其是在外地补□□件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而火车站和飞机又是最需要证件的地方。
“贴身放着。”闻酌把证件放在她的提包了。
自己出去这么多回,都没这一回看自家媳妇出去费心费地多。
“嗯嗯。”顾明月完全不用费什么心,鞋都是闻酌帮她提上去的。
虽然还不怎么显怀,但闻酌已经不让她弯腰了。
顾明月低头,就能看见闻酌的寸头。
除却亲吻,闻酌鲜少让她去费力仰起脖子。
那么凶的一个人,也说不出深情款款的蜜话。
很多事情只做不说,全当平常。
对他来说,也确实全是平常,全都演变成了深入骨髓的习惯。
“走了。”
闻酌拎着行李下楼,顾明月啃着煎饼跟在他后面,不慌不忙地坐上副驾。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能这么悠闲地出差。
之前经费紧张或者赶时间的时候,会在火车站或者是航空楼过夜,赶第二天最早的班次。
那个时候是真年轻,冰冷的椅子半躺就是一晚上,能熬也抗造。有移动警车巡逻经过时,她还能自我安慰自己至少比黑心旅店要安全。
“夜里别出去乱跑,到地方给我打电话。”闻酌送他们到检票口。
“知道。”顾明月扬了扬手腕,腕上戴着跟他同款的手表,故意逗他,“老公,那你记得没事就多看看时间。”
闻酌克制住伸手的冲动。
他就知道。
自家媳妇那点精明劲儿是一点儿没浪费,全用他身上了。
说完就转身进站,走的毫不拖泥带水。
昨天有多柔情似蜜,今天就有多果断。
闻酌把行李递给跟在后面的高磊:“她身子重,你多照顾点。”
高磊还是第一次听闻哥用这种带着托付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腰板瞬间就挺直了,倍觉使命重大。
恨不得当场给他写个保证说明。
“闻哥,您放心。”
放心?
自己不去,闻酌根本不可能放心。
他看了眼已经走过检的顾明月,而充当保镖的高磊却还在自己面前继续一句一句说着保证话。
心突突的。
没忍住,踹了下他。
“快跟上。”
#总有种所托非人的错觉#
——
也不知道是不是闻酌嘴太壮,顾明月一上火车就跟高磊走散了。
火车停靠时间短,大家都是一涌而上。
贺雪是家里的老大,照顾人是相当细心。
她挡在顾明月身前,护着顾明月赶在最后上了车。
这个时候的火车票卧铺票都还是张硬卡片,深蓝色,写着车厢铺位信息,进车厢都要再检一次票。
两人排在最后,紧赶慢赶地登上了车厢。
沿着床铺找位置,刚一坐下,顾明月就觉不对。
他们买的是同一车厢的两个下铺和一个上铺,两个下铺给女生躺,高磊是自己要求的上铺。
年轻能爬。
但顾明月视线上扫,明显是没有在上铺看见人影。
而此时,车都开始长鸣笛关门了。没一分钟,便开始摇摇晃晃地往前转动。
“高磊呢?”
#闻先生的甜#
“什么?”
火车刚转动的时候, 车厢里都是找位置的各种声音,还有列车员的吆喝声。
“前面的往后走走,都往铺里走走让让, 不就都过去了吗?”
声音过于嘈杂,贺雪正弯腰铺床,没听太清楚。
“你刚上车的时候见着高磊了吗?”
顾明月起身朝外面看了眼,狭窄的过道正挤着从两边车厢往上拖着行李的游客。
离他们不远车厢的走廊,有两个大男人还正堵在那里。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说别了, 互不相让, 破口大骂。
后面的人跟着就全都堵了。
她们比较幸运是车厢位置买的好, 靠着门口,没走几步就到了。
上下车都方便。
而且是始发站,六个铺位的车厢里就目前只有她们两。
原本还该有个拎着行李箱的高磊,现在也没见着人影儿。
“高磊?”贺雪心里也咯噔一下, 瞬间扭过来,头摇地像个拨浪鼓,“没啊。”
来的不晚, 时间够用,但江市火车站修的有问题, 一个楼梯下几个站点。
走着走着就散了,还得排长队上车。
顾明月看了眼即将开出站的火车,心里已经开始在做预案了。
“顾姐, 他不会是上错车了吧?”
贺雪第一次出远门, 本就带点紧张的情绪更加焦灼了:“那可怎么办?他还拿着你的行李箱呢!”
她下意识就想最坏的结果,几乎已经认定高磊上错了车。
顾姐的行李箱里装的除了有顾姐的东西, 还有他们这次见的商铺资料以及部分文件。
“早知道就该我拿着的。”贺雪开始懊恼。
没了资料,他们下车就是两眼一抹黑。
位置都不一定能个找对。
“行李倒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别出事了。”
高磊除了去省队面试的时候跟教练坐过一次火车外,这次也是他自己单独坐火车。
顾明月更担心人。
“先等等,说不定是上错车厢了。”她轻叹口气,“要是半个小时还没到,咱们就去问问列车员车上有没有电话,该知会高石一声。”
她的电话嫌沉,趁闻酌不注意,也搁在了行李箱里面。
资料什么的,她倒不是很担心,鼻子下面就是一张嘴,什么问不到?
除了嘴,鼻子上面还有一双眼,又有什么事看不到?
做任何事情,最关键的影响因素永远都是你自己。
自己不能怕。
“别慌。”她冲贺雪安抚笑了下,转过身,自己继续忙着手边活。
出门在外,要有个伴也是这样。只要有一个人呈现出来的状态是平和的,另个人很外就能安稳下来。
顾明月已经习惯当那个竖着不动的杆子。
她只要立在那,贺雪的心就是定的。
“肯定是上错车厢了。”贺雪握着拳,轻声肯定了句。
也不闲着发愣,而是继续弯腰铺床。
顾明月拍了下枕头,抖着被子。
她并不关注箱子里面的钱、大哥大和那堆资料,也不在乎里面自己放着的各种昂贵的护肤品。
只是有些发愁,不知道该怎么跟闻先生联系。
要是闻酌找不到自己,估计会相当着急。
顾明月轻舒一口气,视线看向窗外,感受着心在胸腔中跳动。
第一次明确地感觉自己是被挂念着的,也是被期待着的。
家里真的有人在等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更惆怅了。
昨天晚上,闻酌摸了好久,肚里的小家伙都没给面子动一下。
都四个月了。
因为闻酌的在乎,顾明月也有点担心小家伙了。
虽然她知道按着剧情,小反派绝对会平安健康。
但每当闻酌把她抱在怀里,伸手触碰的时候,顾明月总会有种错觉,他们好像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家。
孩子因为爱而到来,但很遗憾实际情况并不是。
小家伙被留下的原因也并不单纯。
“顾姐,咱两换一下。”
贺雪把自己的床都铺好了,走廊里的争吵声也渐渐平息。
她走过来,想帮顾明月重新整理下床。
顾明月回神,第一次在出差的路途中因人而分神。
之前都是在车上,脑子里都在见缝插针地排演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以及往下延伸的各种应对。
“我自己来。”她生来就没少吃苦,并没有打小就被教养的好命。
跌跌撞撞到今天,什么活都能干,力所能及的也不喜欢假手他人。
要不是怕自己会舍不得分离,行李箱都不会让高磊帮着拿。
铺完床,顾明月手撑在桌子上,虽然肚子里的小家伙安分,但她现在也确实有点负担。
尤其是弯腰的时候,腰后背会不大舒服。
默不作声地调整了下坐姿,顾明月听车内广播播报即将到的下一个站点。
路途远火车慢,沿途经停的站点有很多。
“顾姐,差不多有半小时了。”贺雪起身,“我去找找列车员问一下电话。”
虽然还没结婚,但高磊也算是她婆家堂哥。
冲动劲儿过去,贺雪心里也开始害怕。
怕高磊被人骗,怕他出事,怕婆家人对自己心生不满,更怕高石心里有负担。
她和高石的生活还没开始,不想提前蒙上层层阴影。
顾明月点了下头,轻握了握她手心,面色如常,语气温柔:“别怕,我在这呢。”
真出了事,她肯定是要负一定责任。
避无可避。
“暧。”贺雪抽了下鼻子,也不知道在安慰谁,“他学体育的,肯定没事。”
绿皮火车慢慢地摇,顾明月却一点儿看美景的心都没有,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上、中、下三种解决方案,不下五种的具体措施。
想最好的预期,做最坏的打算,她做事一贯如此。
只是,事不遂人愿。
料是她想了再想,都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贺雪还没回来,列车员却直奔她们车厢。
“同志,您好,查一下票。”
顾明月把票递过去,列车员拿手电筒照了下真伪,但没走,又低头看她。
“麻烦您再出示下证件。”
顾明月认真打量他一眼,开了提包,证件带着彭姨给她做的卡包,一并递了过去。
“要查这么多吗?”
列车员还证件还的很快,只是看向她的眼睛些许复杂。
“您的朋友跟人起了争执,可能需要您跟我走一趟。”
“谁?”
贺雪那性子还能跟人起争执?
顾明月不是很相信,也就没动,手盖在自己肚子上,冲列车员柔柔一笑。
“实在不好意思,我怀孕了。家人去上厕所了,能等一下吗?我可能需要有个人陪着。”
再说,他们的东西都还在车厢里呢。
顾明月不可能放心走,肚子里毕竟揣了个闻酌心心念念的‘闺女’。
世界那么苦,闻先生也该有点甜了。
而且,她戒备心太强了。
列车员也觉得有点棘手,低头拿随身记的本子看了眼:“你说的家人是高磊吗?”
顾明月做作摸肚的手一顿:“您说谁?”
“还是贺雪?”
“?!”
哎呀哎呀,肚子疼
顾明月已经有点懵了:“什么?”
列车员也不知道怎么跟她细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颇有些一言难尽。
顾明月没办法, 只能拖着行李箱跟他走到了中间车厢。
在一个圆形的小吧台边,高磊贴着边站,而贺雪就站在他旁边。
吧台上面放着她的皮箱, 列车员站在吧台后面,另一边站着一对抱孩子的夫妻两。
他们看向顾明月眼里饱含戒备。
“这应该就是他们嘴里说的老板,顾明月。”带她来的列车员跟吧台后面的列车长简单交接了下情况,“买的全票,证件也都齐全。”
贺雪情绪异常激动, 眼眶都是红的。
“顾姐。”
声音蔫巴巴的, 眼泪要掉不掉, 手死拽着手帕,都快捏变形了。
一看就是受欺负了。
“怎么回事?”
顾明月把行李箱放在自己眼前,视线从陌生人身边扫过,又看向高磊, 着实松了口气。
人还在,没上错车就好。
高磊脸上挂着两三道刺眼的抓痕,两只眼睛怒气冲冲地瞪着对面的中年夫妻两。
“顾姐, 他们抢我们箱子!”
对面的女人抱着孩子看了眼顾明月,梗着脖子道:“你知道啥?这明明就是我们的箱子!你一个大男人箱子咋可能装着女人的衣服?为了点钱不要脸, 死变态!”
高磊肺都要气炸了:“傻×,你他妈才是个变态,一上车就翻我箱子, 还敢跟我颠倒黑白。瞎胡扯, 别逼我动手打女人!”
“你打啊?”女人把脸伸过来,头往高磊身上撞, “当着警察的面,你打我呀。打呀!你这个死变态!”
局面瞬间混乱起来。
已经僵持半个多小时了, 列车员轻车熟路分开他们,很是头疼。
两方都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一言不合就都要大干一架。
男人即便被列车员架着胳膊,嘴里不干不净,还要朝高磊方向吐痰。
贺雪眼疾手快地拉他一把,一口黄痰落在地上,沾着污秽。
很是膈应。
“你他妈!”高磊脾气已经压不住了,贺雪拽不住他,几乎是要被他给拖着走。
“你刚吐了我妹子一口,还来是吧。鳖孙子,爷爷今天非把你打的一口痰都吐不出来。”
“高磊。”顾明月柔柔喊着他。
高磊脑门都快气冒烟了:“顾姐,你都不知道他们多不是东西!”
“注意脚下。”顾明月从包里拿了张纸巾,弯腰盖在痰上,直起身,眼睛直视高磊,语气不变,脸上依旧带着笑,“我确实不知道,但你可以慢慢讲给我听吗?”
很奇怪。
高磊那要破头而出的怒气像是被人迎头浇了头凉水,结了层名为平复的膜。
“顾姐。”他看向顾明月,撇了撇嘴。
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现在看着还有点委屈。
“我听着呢。”顾明月情绪一直都很稳定,靠着吧台,冲他温柔一笑,“别慌,也别急,慢慢说。”
“嗯!”高磊点了下头,拿袖子擦把脸,就跟顾明月讲起来。
“我是9车厢6号,结果我记成了6车厢。我上车的时候,站台就已经开始赶人了,检票员把我们都匆匆放上来,我就糊里糊涂地从这个车厢上了车。”
上车后,那么多人围着,检票员也没细看票。
确定是硬卧票,就催着他们往前往后走。别堵门站,不安全。
“我就以为我上对车了,听话往前走,闷着头走到了9号床铺,他们就跟在我后面。”高磊现在想起来还气的牙痒痒。
“就他们是一家三口,非说是跟我一个车厢,还说买的是上铺票。一上来就跟我套近乎,说我个高,让帮他们把箱子放铺上。我就放个箱子的空,他们家小孩就把咱箱子给踢倒了。我转身就看见那男的拿箱子里电话,女的伸个手就要拿你衣服。”
一家子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反手就抓着他们了。但他们却咬死这是他们家的箱子!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
“一直闹到现在,”高磊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列车员,耿直地补完了后两句话:“反正,他们都不相信那是我的箱子。”
没铁证的情况下,这种事情都看人主观臆断。又没有监控,很多工作人员都是看证据偏向哪一方,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干脆利落地断了案。
只是高磊咬死不放手,怎么说都不放手。
列车员吓唬他要把他送警局调查,他也不撒手,硬着脖子。
“去警局可以,但箱子得跟我一起走。这他妈就是我姐的箱子。”
一群傻×。
没办法,层层往上报,惊动列车长。
也只能把他们都先带离车厢,进行调解。
结果两方情绪一直都很上头,没说两句就要起冲突。
列车员都已经准备等到了下一站,把他们都给送下去交给警察。
可车还没到站,就遇上误打误撞来问电话的贺雪。
“他们是欺负你了吗?”顾明月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目光转而看向贺雪。
高磊性子糙,有什么不满就怼脸骂出来了。
顾明月不担心他,只是怕贺雪心里不痛快。
贺雪不想给顾明月惹麻烦,摇了摇头。
“顾姐,就那个王八蛋朝我妹子吐了口痰。”高磊有什么说什么,还第一次见这样地,“他奶奶的就跟个王八似的,结结巴巴的,说不过我们就吐痰!妈了个×!看我不弄他!”
贺雪算是他堂弟媳妇,一家人。
高磊正是年轻重义气的时候,总觉得高石不在,自己该对贺雪多加照顾。
结果还让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亏心。
贺雪也就是看那女的朝他脸上手,气不过上前理论了几句,就被那男的逮住不干不净的说了一顿。
骂的很脏。
“就你会说难听话,傻×玩意,瘪犊子,你就等着看弄不弄你就完了!”
弄不死他。
男人矮着个身子,一听这话就来劲儿了。
“同志,同志!你们、都听见没?他、他还想打我呢!你们快、把他抓起来。”
他们的儿子,看着也没几岁,也学着大人的样子,朝他们喷口水。
“贱.人!”
话都说不利落,就已经开始学骂人了。
顾明月看了那个男孩一眼,转过身又看向眼里已经要喷火的高磊。
“我明白了。”她按着他肩膀坐下,言语都在肯定他的价值,“辛苦了,先坐着歇歇。”
列车员略带头疼地看向顾明月,推了下面前的箱子。
“你先说,这个箱子是不是你的?”
“是啊。”
“那你有什么可以证明的吗?”列车员低头看了眼手里的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那一家说过的东西。
他们也不是无脑办案,高磊连里面箱子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而女人一家基本能说个差不多。
顾明月简单说了几样,就听见对面女人冷哼了声。
“这都是我们说过的,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串供!”
顾明月朝她吟吟一笑:“那估计箱子里的东西你们看的也差不多了,我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女人两手互插袖子里:“我就知道!本来就是我们家的箱子,还听你们在这叽叽歪歪的。耽误事!”
自打顾明月出现在这,她就已经换了好几个站姿了。
强装镇定的心虚。
“但是我们做的是批发生意,我跟我弟弟妹妹们这趟去温市主要是为了进货。因此我箱子里的资料都是关于温州的市场调研,其中后面还加了一页关于温州批发市场的地址、门面信息以及一位梁老板的电话。”
列车长抬头看她一眼,听到了点新鲜的内容,把箱子拿到后面,仔细核对起来。
女人目光闪烁:“我们也是去温州,也要找个姓梁的老板。”
“好巧呀。”顾明月说话依旧不疾不徐,没有丝毫上脸上脾气,“除此之外,我的文件后面还装订了我们公司的最近两个月的报表,上面盖着我们公司的印章。”
高磊脑子一亮,瞬间硬气起来:“对呀,我们的文件都是盖地有章的!你说你们的文件盖了什么章?说啊!”
女人瞬间卡壳,看了眼男人。
男人强词夺理,还在打死不承认:“我们行李箱没、都没这东西,肯定是你们偷、偷放进去的!瞎、胡扯!”
“你他妈的才是瞎胡扯,我草你大爷。箱子一直都光明正大的放着,那就是我姐我老板的箱子!你还敢跟我扯犊子!”
我他么。
高磊是真没见过火车上还有这么恶心人的事。
之前都是听人说火车站有强认孩子的,还第一次见有强认行李箱的。
见钱眼开也不是这种开法。
顾明月节奏并没有被打断,徐徐说着自己行李箱:“除了文件外,里面夹层还放了一套我自己的开会纪要。我可以现场默个大概。”
“你们可以吗?甚至我们可以现场对一下字迹。”她目光平等地扫过那对夫妻,“哦,除了一本开会既要,你们知道这个行李箱夹层还有什么吗?”
又没机会扒着细看,这谁能知道。
男人和女人都沉默了。
列车员看了眼顾明月,又看向那对夫妻两。
“说话!这到底是是不是你们的箱子?我告诉你们啊,前面一到站,警察可就上来了!”
见糊弄不过去了,男人猛推了把女人,粗声粗气。
“你是不是认错咱家箱子了!”
“那箱子都长得一样,我又不是故意的!”女人开始抹眼泪,“车上人这么多,我又抱着个孩子,走路都艰难,肯定有看走眼的时候。”
“狗屁看走眼,你们就是故意抢我们箱子!”高磊脖子上的青筋都给气出来了。
“谁稀罕你们的东西!我们家也有箱子,两箱子呢,跟你们这长得一模一样,就是不知道被哪个不长眼的给摸走了。”女人顺势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就开始哭,“我命苦啊!就认错了个箱子还被人追着不放!”
车厢外已经有不少人伸长脖子开始看了,列车长颇为无奈。
“先起来,起来!坐地上算个什么样子。”
#绝绝子#
他们甚至都没开始问责。
女人就已经在寻死觅活,撒泼打滚了。
“不活了啊!我的娘啊!我被人当成贼啊,就因为拿错了箱子!不长眼啊!没天理啊!这是要逼我死啊!”
高磊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工作人员看向顾明月,已经有了和稀泥的想法。
关键是,那对夫妻咬死了认错箱子,他们也没办法。
现有的很多条例都不够完善。
又算不上不犯法,最多也只能口头说一顿。
“箱子也找回来了,他们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要不让他们给你们赔礼道个歉。”
出门在外,以和为贵。
顾明月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也知道他们有他们的顾虑。
能理解,但不行。
她就是赤着脚长起来的,可以以和为贵。
但必须是别人求着她和,而不是她自受委屈,自认倒霉,忍着膈应。
那对夫妻之所以敢胡搅蛮缠,肆无忌惮,不也就是因为犯罪成本低廉吗?
奈何不了他们。
以为带着个孩子便是弱势一方,男人便可无所顾忌地把女人推出去。女人搂着孩子坐在地上一哭二闹三上吊,便足以万事大吉。
不可能的。
旅途辛苦,别人可能会懒得计较,不愿多费心。
但在她这,过不去。
素质对她来说从不是一道枷锁。可以讲,更可以没有。
毕竟,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太高的良心值。
所以才活的肆意又潇洒。
“你们可能看的不够仔细,其实我的箱子是有锁扣的。”
她箱子里装的什么都有,不是小孩能踢一脚或者推一下就能弄开的。
那样的箱子,闻酌都不可能让她带出来。
“现在,不是拿错箱子的事,是他们疑似偷盗。”顾明月语气严肃。
女人麻利爬起来了,恨不得冲到顾明月面前:“你说啥?谁偷你东西!就是你你箱子脆,少讹我们!”
高磊已经吃过一次亏,长了教训,阻挡住了她往前奔的步子。
忍无可忍,下意识就想动手伸手推她,却被顾明月制止。
她从高磊身后出来,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们:“除此之外,你们故意伤人,高磊脸上的伤就是你们证据。我身边的妹妹还被你们吐痰、侮辱,现在吓地话都不会说。一会儿车停之后,咱们该咋咋,警局里说个清楚。”
“滚你妈的,谁、谁跟你去警局!”男人也冲过来,手握成拳,冲着顾明月,气势汹汹,“表子玩、玩意,给你脸是不是?不、不知道谁是你爹了!你”
他刚冲到前面,话还没说完,手指头戳着顾明月。
下一秒,顾明月就往高磊那边倒:“哎呀哎呀。”
男人愣了一秒,更结巴了:“你、干啥?!”
顾明月皱着眉,高磊眼疾手快地扶着她。
可她却还要往下,直到坐在了贺雪的行李箱上,瞥他们一眼,手慢条斯理地盖在小腹上。
“肚子疼。”
#谁还不要点脸呢#
男人手还往前指着:“我、我可没碰你!都, 都看见了。”
“碰不碰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姐可还怀着孕呢。”
高磊跟着顾明月这小半年,也算什么都见过了。
他示意贺雪过来扶着顾明月, 摸了两把自己脸上的抓痕,看向他们,阴沉地笑了下。
“我脸上可还带着你们抓的伤,是不是细菌感染了?我怎么觉得我脑门都疼起来了,站不稳了。”
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硬生生表现出一幅摇摇欲坠的样子。
列车员都怕他那块头摔地上再把车厢给震坏了, 赶紧给他找了个凳子。
“我不行了, 感染了!我得去打破伤风, 打那啥蛋白!”高磊像极了差生考试,就逮着自己耳边挂的那点东西一通乱说,“我现在还想吐,完了完了, 我也活不了了!”
她能抱着个孩子要死要活,演着下一秒就要跳车的样子。
高磊也倒的利落,平躺地上, 要死不活。
扶都扶不起来他的列车员:“”
真没见过这么矫情的爷们。
列车长倒淡定起来:“照常记录,通知下个站点, 做好交接。”
“是。”
等火车一到站,旅客照常上下,他们等在后面被一串带了下去。
男人脚一沾地, 就撒了腿地跑。
不跑还注意不到他, 一跑就刚好被站台上的警察和执勤工作人员给看个正着。
没嫌疑都开始怀疑了,很快就被按地上。
“你也老实点。”列车长抓着女人怀里小孩的胳膊, “你男人都没跑掉,更别说你还抱着个孩子。”
女人眼泪顺着脸往下滑, 没了初见的趾高气昂:“我就是认错了箱子!你们干嘛这样啊!没天理啊!欺负老百姓了!”
从发车开始就一直在各种调解,列车长嘴都要说起泡了。
多少次机会,她偏不听,非得赤着脚踢钢板才知道疼了。
可也晚了。
他一句话都没再解释,按着女人胳膊直接做了交接。
一家三口,谁都没跑掉。
顾明月故作坚强的录完口供,而后就跟着高磊他们一起去了躺医院。
有个年轻的警员陪着他们。
“行李箱锁的问题我们会帮你查勘,也会加入问询。可能需要耽误你们一天时间,但你们别担心,后续的车次我们这边会对接。最迟后天下午,你们肯定能到温市。”
顾明月道谢,把刚入职的警员夸了又夸,走出去帮她拿化验单时,人耳根子都是红的。
用人手抓出来的口子,用不着打破伤风,护士跟高磊解释了两遍。
高磊握着个碘伏瓶子,还在皱着脸嘟囔。
“便宜那鳖孙了。”
顾明月扬眉笑了下,排队做了个小产检,主要是想咨询下医生为什么小家伙到现在都不会动。
闻酌对小家伙过于期待,带动着顾明月都开始注意肚子里的他。
不再只是单纯地对生命尊重或是敬畏,而是也真正开始期待他的到来。
会更像谁多些?
有时候,她总会忍不住想。
“胎心胎率都很正常,挺健康的。”医生在单子上签字,顺便给她解疑,“具体什么时候会有胎动,这个跟母体有关,没有一个固定的开始时间。四个月,只是个分水岭,我们是说从这个月以后胎儿慢慢就会所有动静。但也不是非说四个月就一定要动。没那么绝对。”
顾明月心放了大半,笑吟吟地跟医生道谢。
她笑起来很有感染力,医生也笑了,把手里的单子递给她。
“第一胎,正常。别紧张,再观察观察,五六个月才开始胎动的也不少。”
“暧。”顾明月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小腹,神情都温柔起来。
医生转动椅子,难得八卦了句:“你爱人没陪你一起来?”
看她那穿着打扮,也不像个生活过得糟糕糊涂的。
顾明月起身,笑意更深:“他呀,在家里挣奶粉钱呢。”
不过刚走了一天,闻先生的影子便无处不在。
顾明月忍不住笑起来。
——
锁有没有被别过,勘察结果出的很快,更别提警察还从男人兜里搜出了铁片。
铁证如山。
本就不是个能担事的男的,被突击问询一下午,什么都倒了个干净。
还真不是第一次干,当下就被拘起来了。
女人也被勒令暂时不准离开,开始走他们的后续赔偿。
医药费、箱子、误工以及他们的车票等,种种加在一起,已经是个不小数目。
女人挂念自家男人,咬着牙把手上的银镯子和她儿子的金锁都给变卖了。
顾明月就在警局门口看着那个小男孩对着他妈又踢又咬。
“你卖我奶给我的锁,回去我让我奶打死你!”
女人已经顾不了回去的事,连着这些加上她手里还能动的钱,还是差了一大截。
“大妹子,你行行好!我们真拿不出真么多钱了!”
不过一夜,女人却像是老了二十岁。
头发凌乱散着,面如槁木,手被冻得通红,大拇指上还有个她儿子用牙咬出来的血印子。
“医药费和住宿都是警局垫付的,不用给我们。”
顾明月不相信鳄鱼的眼泪,也不怜悯惯犯的落魄。
天生没长那颗心。
“至于误工费什么的,你们给不给也无所谓。毕竟,”顾明月一字一句,说的干脆利落,“我们拒绝和解。”
该怎么罚怎么罚,在她这没有任何能讨价还价的余地。
“顾姐,到时间了。”
贺雪睡了一觉,脸上气色都好了许多。
再不是昨天那个边哭边恨不得把皮肤给搓拦的小委屈了。
顾明月浅笑着帮她把袖子放下来:“好。”
他们住宿是昨天那个很害羞的肖警员安排的,距离火车站不远,走路最多半小时。
“帮你们提前跟车站联系过了,”肖旦怎么把他们拉回来的,又怎么给送出去,“到车站后,你们别掉队,跟着我把你们送到执勤室,会有人领你们直接去站台。”
顾明月再次道谢,赶在中午点,请他吃了个便饭。
肖旦不愿意,高磊热情劝道。
“肖哥,时间还早呢。再说,我顾姐这怀着孕也不能饿着。”
肖旦瞄了眼车前镜,只能看见圆鼓鼓的一个丸子头。
他把他们带到路边的小饭馆,靠边停车。
顾明月跟贺雪先下了车,把邀请人的活留给了高磊。
都是男人,好沟通。
高磊从后面揽着肖旦,热情开口。
“肖哥咱快走吧,我姐饿不得。不然,闻哥知道了,回去铁定得练我。”
“闻哥是?”肖旦拉起手刹。
“顾姐那口子,黑面阎王,老吓人了。”
尤其是动不动就抽检他们项目,说话根本不讲情面。
总觉得他下一句就是“干不了就滚”。
#渗人#
肖旦“哦”了声,又拧了把钥匙。
“肖哥,走啊。”
肖旦摆了摆手:“你们吃吧,我下去影响不好。”
高磊:“?”
搁他们江市,其实很挺常见一起吃饭的,甚至还会有强制买单送礼的时候。
也没见谁说过影响。
但一个地方一个政策,毕竟不熟,他也不好不多劝。
高磊分寸感一直都掌握地很好,再劝了两句。
最后,也只有他笑着跳下了车。
知道有人在等他们,顾明月也不可能若无其事地让别人一直在外等着。
她又没给人开工资,没那么大脸,把别人给的情分当成理所应当。
“姐,咱们把这几个打包带走吧。”
高磊狼吞虎咽地啃了一个半馒头,手里还握着半个,确实还有点没吃饱。
正是能吃的年纪,都饿一上午了。
顾明月点头,又点了两个菜打包。
“你慢慢吃,别噎着了。只要味不大的,我都给你带走。”
高磊挠了挠脸,露出憨厚的笑。
跟顾姐相处总在一种很舒服的氛围里,让他总可以畅通无阻地表达自己诉求。
因为顾明月是真的有在听。
一路行到火车站,下车的时候,肖旦做好交接,就没有再往前送他们。
顾明月笑着跟他挥手,又匆匆跟着站点工作人员往站台走去。
肖旦转身回了车上,就看见自己驾驶座上留了个布袋子。
触手生温,飘着饭香。
贺雪按着顾明月吩咐,最后下车,把单点的菜和主食用饭盒装着,裹在布袋子,搁在了驾驶座上。
上面还贴心留了张道谢的纸条。
之前她也帮顾明月准备过小礼物,写过暖心唯美句子。语言功底不是一般的好,洋洋洒洒写满了小半张纸。
肖旦笑了下,重新拧动了钥匙。
入职的第五个月,他遇见了一群很特别的人。
仅仅是因为一念之意的举手之劳,自此,他们的人生线便有了交集点。而后,又会各自延展,朝着不同的方向。
冬走春来,往来交替,而他就在这方寸间,目送着也见证者。
肖旦打着转向离开,
风从行道树侧吹来,阳光透过绿荫,照在车前玻璃处,熠熠生辉。
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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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还很不错。
——
他们走的是内部通道,没有经过检票口,直接送到了里面。
“从这下台阶,看好地标,别上错车了。”工作人员也很忙,把他们跟检票人员做好交接后,补发了票,又匆匆离去。
顾明月拎着行李箱,回头看了眼乌泱泱正等着排队检票的人群。
毫不意外的,就对上了这两天没少见的中年女人。
“站住!”女人就站在检票口,正一个一个找他们,“你们给我回来!”
她趴到检票口栅栏处,面色狰狞,却很快被工作人员制止。
顾明月看她一眼,女人跟疯了一样要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拿着,你拿着!钱我找好了,你快把我男人放出来!”
说着说着,自己就掩面哭起来,泣不成声。
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勾当,也不可能很快放出来。
也正是因为从肖旦嘴里套出了话,所以顾明月才走的如此踏实。
费这么大功夫,她也不想自己前脚走,后脚就听说他们被人放出来了。
#多膈应#
“你别走!你们不就是要钱吗?钱,钱我都给你们了!”
她家男人就是她的根,女人从小就被这样教导着长大,又被婆婆整日耳提命面地叮嘱着。
早已没了自己。
男人被关了起来,她又该怎么办?
闻声赶来的保安很快赶到,强行拖着她带走。
顾明月沿着楼梯往下,自始至终都不曾回过一次头。
高磊时不时的扭头汇报:“顾姐,那女的又被抓走了。”
“嗯。”
她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一步一个脚印走的格外安稳。
“与其沉迷于别人的下场,不如想想下一次你们该怎么办?”
这其实也是顾明月刻意留下的原因。
时间重要,出差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她要教会高磊和贺雪怎么多途径地应对突出事件。
人永远比呆板的生意更有价值。
生意这趟不行,下趟还可以继续,可人一旦脑子轴了就跟红布蒙驴眼。
全瞎。
“同一件事情,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他们强词夺理,我们也可以不讲道理;他们哭天喊地,我们也能就地撒泼。甚至于,我们还可以借力打力,捏死七寸。”
令做即行,行必到底。
不可力至一半,方又后悔,心生不忍,犹豫矫情。
凡事做即行,行即终,不纠结,不犹豫。
“当然,你们之前做的也很棒,他朝你扬巴掌,你就朝他挥拳头。以牙坏牙,对吧?”
刚出了事,又都受了委屈,顾明月肯定要提高他们兴致,刻意放他们在外快活了一天。
现在,才开始给他们紧紧皮。
“我从不反对以牙还牙,但我并不主张鲁莽上头,因别人的言语或动作影响自己的判断以及处理方式。那就不是以牙坏牙了,而是成为了别人可以随意逗弄的情绪失控者。”
你丢失了自己,又怎么能带着底下人往前继续走。
两个人现在也都算个小管理者了,跟刚跟她那会儿还不大一样。
顾明月跟他们复盘昨天,也并不指着要强迫他们去改变什么。
管理者的成长与变化,百分之七十都源于内心渴望。他们渴望成为什么人,取得什么样的成功,都会促使他们产生着怎样的内在驱动。
生意也好,项目也罢,离了谁都能照常运转。
她不强求,点到为止。
“抬手有力,落地有声。你挥出去的拳头、踏出去的脚步、说出口的话,装出来的柔弱等等吧。那些你做的同时,能不能想一想你是在走自己心里下的哪一步棋?又是为了达到哪一种效果?而不该是仅仅被狂躁着发泄情绪,泣泪涟涟地博得关注?”
短短的一段路,后劲儿有点大,三个人沉默了一路。
顾明月手拨弄了下额前碎发,又笑了:“我没有说你们的意思,只是跟你们分享一下我的感受。你们昨天已经表现得更好了,东西没有丢,人也送进去了,病也都看了,药也没少拿。超乎预期,非常厉害。”
高磊笑的更勉强了。
他总觉得自己昨天莽的跟那二缺似的。
“顾姐,你别说了。”
顾明月照顾他们的面,笑了下,跟着他们先后上车,没再开口说些什么。
很多时候都得学会给别人留时间留空间,给足他们思考的尊重,而不是一味的强行灌输,还非要别人时刻给着回答。
机械僵硬。
沉默着各自放好行李,顾明月都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贺雪欲言又止地小声开口。
“顾姐,你电话好像响了。”
“电话?”
顾明月屈指点了下自己脑门。
这两天发生的事儿多,她好像忘跟闻酌说了。
小两天的路程,闻酌估计以为她下车了,卡着点打过来的。
但实际上,她们距离江市才走了半个多小时的车程,虽然过去了一整天还多。
#心累#
“你接吧,”顾明月低头铺床单,“就跟他说晚点了,还有几个站。”
反正绝不能让闻先生知道她又双叒叕进了警局。
#谁还不要点脸呢#
贺雪硬着头皮按下接听。
火车上信号不好,没发车前还能说两句话。
但她刚说了个“喂”,鸣笛声就已经阵阵响起了。
隔着巨大噪音,贺雪是一个字也没听见闻酌说了什么。
只能翻来覆去说:“闻哥,顾姐在忙,火车晚点了,我们快到了。”
车厢内各种声音不绝,贺雪逼得都开始喊了。
顾明月有些好笑地接过电话,低头一看,电话早就因没信号断了。
也不知道闻先生最后听到了没?
——
听到了没?
那肯定是听到了,就是不太清楚。
闻酌敲了敲电话,又往外拨了一个。
根本连接不上。
联想贺雪刚刚含糊说的话,他猜十有七八就是人都还在车上。
火车晚点太正常了。
他“啧”了声,拎着自己公文包下车。
顾明月不在家,他也不怎么回来吃饭。
麻烦。
彭姨也觉得就他们两个人再做一桌饭,太浪费了。基本每天也都是随便炒个菜,熬上一锅稀饭能从早喝到晚。
也不怎么爱来闻酌家了。
不知道他们两谁比谁过得更敷衍,
幸运的是,家属院里老人多,彭姨跟着钱姐一起,日子也热闹起来。
闲了就去串门或者跟退休的老人在门口打麻将。
都是吃过苦的,节俭了一辈子的老人了。谁也不玩钱,都拿家里面的糖或者是去小卖部买那种一毛钱好几个的糖当彩头,一打就是一下午。
一两块钱就能玩一天,运气好了,说不定还能连着玩一周。
闻酌回来的晚,门口麻将早就收摊了。
他扫一眼就收回视线,闲着无聊,随手剥着号码,继续往前走。
刚走到他们家属院楼下,就被一个火急火燎地冲出来的人,挡住了去处。
“哎,别走,”顾大宝都蹲他一天了,胳膊上被蚊子咬了好几口,烦的不行,“我跟你说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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