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流浪虎鲸 > 3、男儿跋扈,祸殃及身(一)
    这顿朝食用的很是热闹。


    江晏因为淋雨睡觉受了风寒,徐珂因为离家出走一夜难眠,张松梅坐在中间,听她二人左一声哈欠,右一声咳嗽,摇摇头绕到后厨端了一碗药给江晏,又从袖中掏出一只白瓷悬胆瓶,手腕一振,瓶中就滚出些红豆大的小药丸,不多不少正好三颗。


    “益气补血解乏,就着白粥服下去就好。”张松梅柔声嘱咐着徐珂,一转向江晏,慈眉善目立时变成金刚怒目。“一碗药都要喝完,一口不许剩。”张松梅冷笑道。


    碗是二指深的大海碗,深褐的药汁飘出一股浓重的苦气,呛得江晏喉头一紧,不必尝也知道,这一碗灌下去,舌头至少要麻上三天。


    当着新人徐珂的面,江晏不好说些服软认错的话,只用一双堇青宝石似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张松梅。往日仁心济世的张大夫也不吃她这一套了,嘴角笑得温和,眼里飞着小刀:“就知道你爱自找苦吃,给你多加了些黄连,趁热喝。”


    二人正打着眼神官司,忽听得门板“咚咚咚”一阵乱响。平日里惫懒不迎客的江晏精神一振,几步跨出饭厅就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人,双目含泪眼带薄红,不住地扭着手里绣童子抱葫芦的帕子。她穿着时新的苏花缎袄裙,后摆却溅上了几点污泥,鸳鸯合钗也只戴了一边,鬓发微乱,显然是匆匆赶来。


    来人一进门就紧紧攥住江晏的手,江晏只觉一路火花从胳膊窜上天灵盖,陌生来客的触碰让她头皮发麻。她刚要抽出手躲到一边,那人却眼睛一翻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她无奈只能架住对方的双臂,转头唤张松梅:“救命啊张大夫!”


    张松梅将女人高高系着的领扣解开,掏出一只散发着薄荷气息的翠色鼻烟壶,拨开盖子在她鼻下转了几圈,女人便悠悠醒转过来。


    “仙长救我!”甫一开口,成串的泪珠就从女人脸上滚落,“我家小郎已经一夜未归,只怕,怕他是被恶徒拐带走了!要什么我家都能给,只求仙长将我儿平安带回来啊!”说罢便伏在江晏肩头大哭起来。


    江晏深吸一口气,与张松梅对上一眼,就知道今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一转脸作出同情怜惜的情态,轻柔地将妇人扶坐到带软垫的圈椅上。


    “夫人莫急,您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有几口人?”江晏认真起来,将张松梅的慈和神态模仿的惟妙惟肖。


    “我名齐如锦,夫君王处厚,正是荣丰绸缎庄的东家。”齐如锦抚了抚鬓发,“家就在内城边上的四方街,夫君是家里的单传独苗,公公走得早,我夫妻二人也只生养了两个孩子,故家中只有五口人。”


    “夫人家里的小男儿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齐如锦只觉这白发女子不仅相貌神异,说话也怪里怪气,世人大都称“郎君”“小儿”,怎么偏她这样叫?只是如今没有闲工夫计较这等事,又想到平日如珠似宝的乖儿现在下落不明,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齐如锦一边拭泪一边呜咽道:“昨日大约申时三刻,我去绸缎铺子查完账回家,就没见到琪儿,问了婆母也只说他去找学堂的伙伴玩去了,他姐姐这两天病着,一直躺在床上,管不了什么用。我在家等到太阳落山都没见琪儿回来,只能让人喊夫君派家里下人还有店里的伙计一起出去找,可翻遍了巴州城都寻不到,呜呜呜……


    “天太晚,县衙也落锁了,托人递了条子进去,官爷说我们太心急了,等过两天还找不到再来……听人说梅社能帮上忙我就紧着过来了,实在是没办法了……昨夜雨下的那样大,根本出不了门,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我都不知道、不知道我的琪儿是怎么熬过这一晚的啊……”齐如锦泣不成声。


    张松梅右手背在身后掐指一算,向江晏隐晦地摇了摇头。


    江晏眨眨眼睛,将齐如锦的手一拢,殷切道:“事态紧急,我们立刻去寻人。夫人劳心半日,不如先回府上候着。”


    齐如锦攥着帕子:“我这里有琪儿的胎发和人退,仙长用的到吗?”


    “张姨,人退是什么?”徐珂轻声问张松梅。


    “是人的指甲。”张松梅也轻声回答。徐珂皱眉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地蜷起了手指。


    江晏摇头,又轻声哄着齐如锦说了些什么,她便含泪低着头,被扶着胳膊出去了。


    “终于结束了……”江晏摔进软垫里,恹恹地仰起头对徐珂说,“以后这就是你的活儿了。”


    “好。”徐珂一脸认真地点头。


    “事情都推给小徐,那你干什么?”含笑的声音伴着汤药的清苦飘来。


    “我是神探,当然是——那是什么?”江晏如临大敌般盯着张松梅捧着的一只小茶盅。


    “给你的奖励。”张大夫温声道,“你待客时,我将那碗药熬到了一小盅,你一口就能喝完。”


    江晏推拒不能,抓过茶盅闭眼一仰脖。一线浅溪汇入江河,霎时天昏地暗、山倾海覆,溪水顺流而下,一路摧枯拉朽,涓滴即可碎玉崩山。


    江晏弓起腰,简直就要原地在圈椅里缩成一团。徐珂在一旁欲言又止,张松梅拍拍江晏的肩膀,微笑离去。


    ……


    “我已经将王齐两家的档案都拿出来了。巴州城共计三万六千户,重要生平都在这里。”江晏跳下长梯,拍拍身后的大书柜对徐珂说,“这些都是张姨整理的,按照姓氏、住址和家族规模排列,之后她会教你查阅档案的方法。”


    徐珂虚空一握,手中便现出一册装订整齐的素白本子,另有一支笔。


    江晏抬起一边眉毛:“我还以为家族出身的大千金都会用录影玉。”


    徐珂摇摇头:“我习惯用纸笔。”


    “张姨帮你缝好的?”江晏一眼认出了张松梅特殊的针脚。


    徐珂点头。


    明显这位少年天才并不是一个擅长聊天的人,江晏也乐得清净,翻开卷宗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头脑里就织好了一张网。


    那座绸缎庄原本是齐家的产业,齐家这一辈也就得了三个孩子,长女齐如锦,次女生下就被齐家老爷子送了人,后又为儿女双全拼了整四年,才终于得了个男娃娃。齐家的金孙越长越大,绸缎庄的生意也越来越好,齐家高兴的逢年过节都要多放两挂鞭炮。


    可好景不长,十岁的齐家弟弟下河摸鱼,被暗流一冲就没了顶,再见到时脸已经涨成了青紫色,一家人哭到头七都没把人哭回来。


    这年齐如锦十五岁,家里本来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嫁妆,谁成想一朝变成了独苗苗。齐老爹一咬牙:招赘!女婿进了齐家门,也能算齐家人,产业给了他,也就还是在自家人手里。


    招来招去,就招到了王处厚头上。


    王处厚是从别县来巴州读书的秀才,因手头拘谨在绸缎庄里做着小账房。齐老爷请他去馔玉楼吃饭,天天啃馒头就凉水的王秀才自是欣然赴宴,一连串的“之乎者也”当场就唬住了一直盼望为他老齐家注入文化气息的齐老爷,成功上位。


    然而做了上门女婿之后,王处厚立刻摆了脸,宣称他老王家也是就一根独苗,将来的第一个孩子得姓王。齐老爷气得拿起拐棍就要“正家法”,一向怯懦的大女儿齐如锦却站了出来,勇敢地护在矮小的丈夫身前:


    “孩子不随爹的姓,那不是乱了祖宗规矩吗?王郎的儿子不姓王,将来父子离了心,爹你就满意了吗?无论姓王还是姓齐,我们不都是一家人吗?爹你怎么能这样心胸狭隘!”


    齐老爷哆嗦着说不出话,伸手乱指了半天,嘎一下就抽了过去,瘫在床上起不来了。


    于是王处厚顺理成章地接管了齐家的绸缎庄,齐如锦的第一个孩子也顺理成章地姓了王。虽然很遗憾是个女孩,但王处厚还是用心为她取了名字:王雅。雅者,正也,王处厚希望她端正合礼,贤淑有德。


    三年后,齐如锦的第二个孩子出世,不负众望,是个男孩。“夫君疼我,十月怀胎时还说这个孩子要随齐家姓。可生下来一看不得了了,是个小郎君呢,那必是要姓王了。夫君为小儿取名王琪,美玉为琪,又同‘齐’一个音,寓意好,又让人一听就知道是我夫妻二人的孩子。”齐如锦满面幸福对邻居说。


    今年王琪五岁,约于昨日申时失踪。


    “纸上可查不了案,”江晏点点卷宗,“收拾行装,一刻后去四方街看看。”


    徐珂从密密麻麻的三页笔记中抬起脸来,点了点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从空中掏出一本书册,迅速翻到某页开始逐字念诵:


    “贴身之物同寻踪符燃烧,飞灰的方向可指示此人的踪迹。”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那男孩的胎发试试呢?徐珂抬起头,用平静而带着疑惑的眼神注视着江晏。


    “这个法子能用,但有一个前提——”江晏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它只对活人管用。”


    她爬上长梯,将卷宗按顺序放回书架上:“你看到张姨掐指算的那一卦了吧。”


    徐珂点头又摇头:“看到了,但我不通周易奇经。”


    江晏扶着梯子转过身来,空着的手在颈上一横,面上似笑非笑:“她算出来的是,大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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