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流浪虎鲸 > 20、饭食入口,注意卫生(三)
    邱崇杰来过一次敛尸房。


    那是在她走马上任的第二天。听闻梅社刚帮着破了一个富商男儿失踪案,有意结识的邱崇杰便问过看守倪大兰,被引着看了一眼王家少爷的尸身。


    从前还在野地里当游侠时,邱崇杰亲眼见过许多人的死状,也亲手夺过许多人的性命,却仍在踏入房门的一瞬间被搅着酱汤气的油腥腐臭迎面一击,倒也算一种别样的“三月不知肉味”。


    故而当她看到江晏与倪大兰一站一蹲躲在敛尸房外的屋檐下呼呼喝粥时,一时竟分不清在翻滚的到底是心还是胃。


    “哟,邱大人来得好早。”江晏挥挥手招呼道,“吃饭了吗?要不要喝点?”


    “我已用过朝食,多谢江小友美意。”邱崇杰礼貌婉拒,“不知张大夫何时过来?”


    “已经在里面了。”江晏朝身后的门板指了指。“她今天还要出门问诊,天还没亮就拖着我来了。”江晏苦着脸道,“我空着肚子来的呢!好在倪姥姥多盛了一碗粥。”


    “好。”邱崇杰点头,“我便先进去了。”


    “我也进去。”江晏将碗递还给倪大兰,“你们派去峤县办事的人不讲究,送过来的骨头都被颠散乱了。张大夫一个人收拾也怪累的,两个人还快一些。”她捞起袍角扎进革带里,对着门撇撇嘴,“若不是她不让把粥带进去吃,我早拼好一只手了。”


    邱崇杰失笑。到底是这小神探年纪尚轻,总有一种随性无拘的恣意天真。


    “有这时间告状,另一只手也拼好了。”张松梅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推门进去,张大夫正坐在昨日从河中捞出的那一小堆白骨边,一根一块的拿起来细细端详,手边还放着两只白瓷碗,各盛着浅浅一点泥沙。


    “那边那张床上的尸骨是你的。”她头也不抬地向江晏指示道。


    “好嘞!”江晏解下护腕,略带兴奋地将衣袖挽高,去拼她的骨架。


    “邱大人。”张松梅忽然抬眼看过来,“你来看。”


    昨天小的喊她称骨,今天大的喊她看骨,这二人倒是一点都不见外,可她并不精于此道啊……邱崇杰低头,努力将每一处细小的凹陷都看过一遍,却仍未看出什么奇异之处。


    “请前辈指点,这骨殖有何不妥?”


    张松梅手里拿的是颈椎骨的一节,骨缝中的泥沙已经被冲洗干净,其上半点多余的血肉污秽也无,送给狗也是只能拿来磨牙,一点荤腥都尝不到。


    不妥之处就在这里。这块白骨,过于干净了。


    张松梅道:“尸骨并无被熏蒸烹煮的痕迹,一身血肉却被剥得干干净净。甚至于峤县那具尸首也是如此。先前你说,自峤县死者被掳走到家门出现尸骨,仅仅只用了两天。这么短的时间内,若是凭利器切割剥离,很难不在骨上造成刻痕。”


    “骨头很完整哦,一点伤痕都没有呢。”江晏插嘴道,举起手中的腿骨晃了晃。


    张松梅感觉自己看到了将后院种的报岁兰全都吃进嘴里的飞红。


    “不要拿尸骨玩闹。”她正色道。


    邱崇杰恍若未觉,只低头看着那块椎骨,“所以前辈觉得这是灵修手段?”


    “除此之外,不做它想。”张松梅颔首,“还有一处佐证。”


    “请讲。”


    “这两只碗中的泥沙,都是从河中白骨上取下的。”张松梅将瓷碗推到更亮处,邱崇杰端详片刻便看出了二者的不同。


    她出身不好。在黄土里挣扎长大、半生都在山野中行走的侠客,或许分不清骨头的轻重,却不会辨不出地上的土。


    邱崇杰捏了些土在指上一捻,“这碗是河泥,另一碗更粗粝,更像是干岸上的土。”


    “对啦,再往细里说,这是山上的土。”江晏又道,“还是那种树丛茂盛的山。你看这土,比河岸的颜色还要更深一些。”


    “山上……”邱崇杰顿感匪夷所思,“莫不是从上面滚落到江里的?”


    “这一身骨头架子里,大概只有脑袋滚得动。”


    “也可能是凶犯所为。”邱崇杰提出猜想,“弃尸于荒山,又害怕白骨被上山的人见到而暴露罪行,于是将尸骨丢入江中。这样说来,岸边酒楼住家不少,或许有人曾见过形迹可疑之人,能帮我们提供些线索。”


    “只怕是不容易。”张松梅无奈道,“我们完全不知死者究竟是什么时候遇害的,也无法确定凶手抛尸的时间。


    “能否依据骨上附着的泥土推出大概?”


    “可以,但也只是个大概。”张松梅罕见地露出一丝苦恼的情绪,“照常理来说,验看土壤中的虫蛾草籽便可。虽说流水洗掉了大部分的山土,但狭窄处仍有少数存留。”邱崇杰忽觉尴尬,不敢想方才的一捻捏死了多少证据。


    张松梅见她局促,笑道:“无妨,土里一点活物都没有。若由死物的腐烂情况看来,它在山上至少已经待了八个月,往久了说就远得没边了。”


    邱崇杰皱眉:“竟有如此之久。”


    “而这也是我方才所说的佐证。尸骨被弃于荒山,虽说熊罴狼豹等猛兽看不上这样的干瘦骨头,但还有蛇鼠虫蚁在,另有其它喜食腐物的鸟兽,多少都会在骨上留下点痕迹。可捞上来的这七十六块骨骼,每一个都还是干干净净的。


    “我们猜测是药剂的效果,刮了些骨屑验看,果然有异。”


    “前辈是说,死者曾被泡在灵药之中,而残留的药物驱散了野兽,附近的土壤中也无草叶生长、虫卵附着?”


    张松梅颔首,“不错。而尸骨被水浸泡之后,药性消解大半,而后被鸬鹚误当成鱼叼上岸。”


    邱崇杰已大致明白了这堆河中骨为她们留下的线索,又捡着些不明晰之处问了几句,张大夫也细致耐心地同她讲解。“若是能知道散落的骨殖被打捞起来的地点,在地图上标识出来,或许能推知他的来处。”


    从前只是听说梅社众智如天人、通晓乾坤,邱崇杰亲身体验过这一回,方知此言不虚。“事情果然明朗许多,此番多谢前辈指点。”


    “我只是个大夫,她才该记头功。”张松梅向着江晏一点,而这人正埋头苦拼,假装听不见那边的对话,嘴里胡乱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听声音倒是得意得很。


    邱崇杰眉目朗然,“多谢神探。我去布置人手,先告辞了。”


    “嗯嗯,回头见!”江晏拿着一根锁骨向她用力挥手。


    “不要拿尸骨玩闹!”


    “……张大夫?”


    “怎么了?”


    江晏弯腰站在峤县尸骨的一旁,两手各拿着一根锁骨,左看右看,几乎要把脸贴上去。


    “这个人为什么会有两根方向相同的锁骨?”


    ……


    邱崇杰又留了一会儿才走,走的时候还捎带上了江晏,因为她说要看收在府衙文库里的卷宗。


    “一下子变成连环大案了哎。”江晏还有些兴奋,“小小一具骨架里竟然混进去四个人,哇。”


    “凭几根纤细的指骨就能和另一人区别开来,张前辈的眼力当真卓尔不凡。”邱崇杰也感慨万分。


    “不光是她眼力好,”江晏指指自己的眼睛笑道,“看到那枚琉璃镜了吗?明梁给做的,戴上之后能在一丈之外看清空中的飞蚊,鉴几块骨头自然不在话下。”


    “小友这样信任我吗?”邱崇杰失笑,只觉身边站着一个大方袒露怀中黄金的稚子,“如此宝具,怎能直接就告诉给旁人?我虽叫你一声小友,但相识未久,脾气秉性尚不相通,你总该防着我些。”


    “我的眼力也很好的。”江晏眨眨眼睛,“你又是天娇的大姐。”


    她并没有多说,邱崇杰却觉得心口一烫,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殿下和巽宗,千万不能有背道而行的一天。她如此想到。


    “要不要打个赌?”身边的江晏忽然出声。


    邱崇杰回神,“嗯?是要赌什么?”


    “张大夫说证据不足,对那几块零碎骨头是女是男没把握。我赌那四人全是男的,你赌什么?”一双湛蓝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全是男孩吗?”邱崇杰一脸惊诧,复又笑道,“不好,没办法跟你赌了。”


    “为什么不赌?四人全是男孩的概率只有十六分之一,你只要赌结果并非全男,就有十五倍的赢面,赢了我的话,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哦。真不赌吗?”江晏循循引诱道。


    二人并肩走进府衙的前庭,天漏处被厚质的浓云修补好,红日隐在云层之后,朝霞铺设万里,点染在那张神采奕奕的脸上。


    “不赌。”邱崇杰扬起嘴角,“你信我,我同样信你。大神探说四子皆男,那结果自然如此。我想不出其它答案。”


    江晏瞪圆了眼睛,任她如何聪明都想不出有人会这样拒下她的赌注,突如其来的赞誉让一张巧嘴哑了声,张张合合半天,终于弯成了笑模样。


    “邱大人看人真是准,”江晏开心地抓住她的手一阵猛摇,“这案子有什么难的?三天内帮你解决了!走走走,等我翻完这两年上报的失踪案、拐卖案,你的功绩就到手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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