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流浪虎鲸 > 19、饭食入口,注意卫生(二)
    四个人围着地上的头骨。


    头骨只有成年人手掌三分之二的大小,眼洞里裹缠着水草。远观已觉可怖,近看才发觉这颗头骨的脸颊两侧竟然生着四排牙齿。


    郑天娇倒吸一口冷气:“我娘嘞,这是人的脑袋吗?”


    “怎么不是?”江晏蹲下身,用小木枝拨了拨,“你弟没换完牙的时候也长这样。”


    “嗯?”郑天娇眨眨眼睛,忽然反应过来,“这脑袋是个小男孩的?”


    江晏这人就没怎么在嘴上积过德,“粗看着像,先这么说着。”


    “我去叫张姨。”明梁不怕死人,但也被这一脸的牙恶心得不轻,捶捶胸口,快步往回走。


    “有谁是身上多穿了件衣服的吗?借我们一件。”江晏站起来,向围观人群招招手。瞧这话问的,谁家衣裳是多余穿出来的?但也有好事者作出要解腰带的模样,嘬起嘴唇吹出响,对着三人调笑道:“小娘子身上是少衣服了?怎么还管旁人要呢?”


    徐珂的手已然按在刀上,被轻轻压住了。“这事你让她来。”郑天娇向一脸笑模样的江晏努努嘴。只见江晏捏着小枝在头骨的眼洞里转转手腕,一团粘黏的绿藻就被挑在枝上,她回身一掷,便稳稳将东西丢进了男子因大笑而张开的嘴里。


    “呕——”这人的喉头被刺激得蠕动了一下,好死不死将前段的绿藻吞下去一点,慌忙扯出树枝,一边干呕一边跪在地上拼了命地抠嗓子。


    “刚进城没多久吧,”一旁的人摇头怜悯道,“怎么就想不开了要惹这位呢?”“挺好看的,我爱看。”另有人幸灾乐祸,抚掌而笑,“这些年巴州的老爷少爷们都学乖了,这样的乐子可不常见,多来点傻子才好。”


    还有人趁火打劫,将那男子按在地上扒了衣服,抖抖干净,才递到江晏手上。


    她将衣服盖在满是软泥细草的河滩上,踏了几脚,踩平崎岖凹凸的纹路,又从小乾坤袋中扯出一块白布,另铺了一层,看得那光着上身跪在地上的男子几欲呕血。合着是拿他衣服当地垫的啊!


    但此刻已经没人在乎他的想法,爱看热闹的都往前伸长了脖子,去看那颗被转移到白布上的脑袋。


    酒楼的门被推开,张大夫迈步走出,左边跟着明梁,右边跟着倒霉的老板。明梁手里提了一条长凳,叫了郑天娇和徐珂过来,坐在一边看那两个人翻检。


    老板瞥见那点白花花的骨头,“哎呦”一声拿袖子挡住了眼,“张大夫啊,这人死了多长时间了?跟我们家……没关系吧。”


    “现在还说不准。”张松梅低声回答道,“但他的死并非意外。”


    “啊呀,这……”老板犯了难,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


    “您先回去守着吧,该结的账总要结的,有人趁机逃了单就不好了。”张松梅温和道,“若真是有人行了不轨之事,我们会报给官府的。”


    “哎?”江晏把头凑过来,看着老板匆匆离去的背影笑道:“是我多心了,还是你真在明里暗里敲打她?”


    张松梅已然低下头去,在手上戴好一双丝织手套,“不重要。你看了这一会儿,有什么发现?”


    “前额倾斜,下颌外翻,颅顶弧线近似弓形,眼眶边缘相对平坦,是男孩。头骨较小,乳牙尚未换完,下颚犬齿脱落,新齿还未长出。年龄大概在十岁左右。”江晏的目光扫过每一处骨缝,微微皱眉,“肉掉得也太干净了,一点粘连都没剩下,比起弃尸,更像是直接扔的骨头架子。”


    见张松梅点头,江晏继续说道:“骨头并没有烹煮过的痕迹,要这样生生将一身血肉剥离需要很灵巧的手段,凶徒要么是屠夫或杀手,要么就是身怀秘法的灵修。当然仵作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我见过的仵作都在衙门里吃干饭混日子,没一个有出息。要能出这样一个厉害人物,也算给官家长脸了。”她嘻嘻笑着,嘴里是越说越没谱了。


    郑天娇在一旁听着,脑袋里灵光一闪,忽然想起邱崇杰今早跟她说过的峤县白骨案,站起身就往江晏那边走,“赶巧了!我刚听到一个案子,跟这个脑袋的情况像极了!”说着一合掌,“那我也跟邱大姐说一声,正好就算报官了。”


    邱大姐、案子、报官,几个词串在一起,江晏立刻就想到了昨天上门的那位白练刀,顿时警惕起来:“你的邱大姐……叫邱崇杰?”


    “对啊,”郑天娇乐呵呵道,“你果然还记得!大姐说昨天来过一趟,因着弔人挑唆对你出了手,所幸没伤到你,下次再到见面,她要跟你赔礼道歉。你看,这‘下一次’不就来了吗?”


    对于邱崇杰,江晏倒是没什么火气,只是觉得她的刀只在手上拿着,却没用脑袋管着,稳不住刀,就容易坏事。手比心快,在江湖上能救一命,在朝堂上却容易害一命。


    ……


    邱崇杰来时,江晏和张松梅正面对面坐着,一个坐在板凳上,另一个直接坐在地上,怀中拥着一片已经脏污了的白布,白布托着一只头骨。江晏捧着那颗白骨脑袋掂了掂分量,皱着眉头又掂了两下,向张松梅摇摇头:“我分不出来。”


    张松梅一抬眼,看见了神情沉凝的邱崇杰,起身向她招呼:“邱大人。”


    邱崇杰快走两步上前,向张松梅行了晚辈礼:“郑妹已然向我说过此地的发现,劳烦张前辈操持。”


    “这次穿上官家的衣服啦?”江晏突然探过头来,把手里那颗头往她手里一放,“来,你来掂掂重量。”


    邱崇杰有心为上次的事情道歉,只是看江晏一脸浑不在意,心中猜测是郑天娇在其中调解过一回,便先将此事按下,专心感受手中头颅的分量。作为一个内容空空、只剩骨头的小脑袋,它跟邱崇杰曾经斩下的山匪脑袋相比实在是轻了些。


    邱崇杰不明所以,只能如实说道:“很轻。”


    张松梅接过头颅,向她解释道:“我称量过许多骨骼,对它们的重量也更敏感些。这颗头骨给我的感觉,相较之下更为轻浮疏松,加之脸颊宽阔,便可推知头骨主人生前身形丰满,却不甚健硕。当然,这也只是我的猜想。当务之急,还是派些凫水好手去江中打捞其余骨殖。”


    邱崇杰颔首道:“是,我已经向府衙要了人,此刻还在路上。”


    “不如你再多要些人,把峤县那具尸骨带回来。”江晏道,“两个放在一起验,也能省下时间。若真是同个凶手犯下的案子……那邱大人便可得大功德了。”


    ……


    天色昏沉,骤雨又至,外城人家早闭户关窗入梦去,内城却仍然灯火重明,处处玉堂金马豪奢户,岁岁鲛珠蜜蜡不夜天。


    一辆没有骏马牵拉的车几乎是横冲直撞地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却总能在差些撞上行人的时候险险避开,最后“哐当”一声,急急刹在馔玉楼的大门前。


    “你这神行符,劲儿可真大。”车厢里,江晏苍白着脸,向滚到郑天娇怀里的明梁一抱拳。明梁摆摆手,痛苦地发现自己的右腿被徐珂压在底下,而徐珂的上半身被夹在了靠枕的缝里,靠枕翘起来的一端把郑天娇怼进了角落,四个人缠作一团。


    明梁幽幽叹一口气:“果然还是张姨最明智,早早回去休息,不跟你们掺和。后悔啊,我当初怎么就没跟着她学《连山》《归藏》?不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那我们三个留在这吃鱼锅,你自回去啃书——”


    “这怎么行!”明梁义正言辞道,“好不容易遇上天娇姐请客!我怎能如此不知情趣!”


    请客的郑天娇在心里大哭。本来挑了个物美价廉的好地方,结果蹦出来个破人头,将好好一餐饭搅黄了,又有江晏狮子大开口,一竿子支到了内城价钱最高最奢侈的馔玉楼。本以为明梁的小破车跑不快,从风陵江再回到内城时说不准那店就打烊了,谁知道这人掏出来一把神行符就往车上贴!


    没办法,大女人一句话抵九个大鼎,说请就请了!只当是开光纳吉!破财消灾!能把她那死鬼爹消个魂飞魄散,这钱就算没白花。


    四人终于安安稳稳地坐在了暖锅边。


    锅中是两尾雅鱼,软肉凝白,香汤流金,山锅吐雾,热气盈门。桌上围着铜锅又放了七盘九盅十八盏,盛着鲜蔬干菌羊片炙鸡,兼有梅子姜、蜜豆腐、拍花糕、玉露团等等的小食小点,另又上了一壶漉梨浆、一壶荔枝酒,将整张桌子铺了个满满当当。


    “吃!都吃!”郑天娇面色狰狞地挥舞着筷子。


    “啊呀,差点忘了,走的时候别忘了再点几样,装食盒里带回去给张大夫尝尝。”江晏做作地拍拍脑门,又往郑天娇的钱袋子上插了一刀。


    徐珂不忍道:“我初来乍到,也没什么好物送给前辈们,这餐饭便让我来吧。”


    “哎哎哎,那可不行!”郑天娇急忙劝阻,心中感慨梅社终于有了一个贴心的、理解老前辈苦楚的人,却还是只能忍痛拒绝,“张姐当初说了,这钱是真的晦气,到手后一定要在三天内花出去,花的越多越好,这顿饭一定要我来!”


    徐珂眨眨眼睛,“那郑姐姐为什么要拿晦气的钱呢?”


    “那可是钱啊,”郑天娇中气十足,“拿了,虽然晦气,但能解。不拿,两手空空,还便宜了其它晦气东西,我不得悔死?”


    “郑姐姐的故事等等再讲吧,”江晏咬着筷子,向锅中一指,“鱼已经没了一条啦!”


    郑天娇探头一看,一架莹白鱼骨在汤中沉沉浮浮,叹道:“盯了半天的死人骨头,现在看见个鱼骨头都觉得心里膈应。”


    “我们体贴郑姐姐,另一条也为姐姐吃掉好了。”


    “你想得美!”


    ……


    第二日,从峤县加急运来一具尸骨,与另一堆零落的白骨一同摆在府衙的敛尸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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