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祸心
在上京城的时候,这两人多的是机会搞在一起,包括上次她在碎玉阁碰见明融和戎晏,如今想来,想必那次他俩也是要行这种事的。
桑窈真的想不明白,他们俩在皇城内机会那么多,怎么就逮着祭祀活动不放呢,昨天晚上不是才给他俩腾完位置吗。
桑窈真的不想出去,她小声道:“……我真的能说不想去吗?”
明融道:“可以啊,可是我晚上有事,怎么办?”
有事?
不是,明融就这么不把她放在眼里吗?
居然如此直白的说出来了,桑窈没有明知故问的去问什么事,她真的痛苦极了,昨天就算了,难道今天她还要再去找一趟谢韫吗。
这次因为祭祀时间同以往不一样,明天早上就开始,礼部的人今天一直忙的不可开交。
谢韫虽不是礼部的人,但也有监察之责,哪有空管她,她总不能跑去跟她爹睡吧?
她继续挣扎道:“可我觉得自己念不好……要不我明晚再走?”
让她歇歇,明融自己也歇歇。
明融静静的看着她,隔了一会后才道:“那随便吧。”
她转过身去,不同她说话了。
桑窈默默松了一口气,虽说她不用出去睡了,但她又开始担心自己拒绝了明融,明融会不会记恨她。
真的烦!还不如不知道这事呢。
等回到上京城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明融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明融一个人出去了,桑窈不知道她出去干什么,但房内只剩她一个人后,她就觉得舒服多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桑窈用完晚膳,打算出去溜达一圈,刚走出门,就看见□□处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
是戎晏。
桑窈同明融住的地方有几分偏僻,他们右边靠着宫墙,后面是层层叠叠的绿书花草,除却来送膳的宫女,基本不会有人会来这个地方。
能过来的,也都想必是来找她或者明融的。
很显然,戎晏不太可能是来是她找她的。
桑窈真的很无语,她不知道这对男女为什么没一点偷情的样子,好像丁点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一次两次都是这样,难道真就因为她地位低,所以他俩就不担心被她发现吗。
桑窈心里这么想,面上去不敢表露,她没多想,直接提醒道:“小侯爷,明姑娘她方才出去了。”
话音刚落,桑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骤然哽住了嗓子。
她心中十分懊悔,可话已经说出来了,只能祈祷戎晏并未多想。
挺拔的男人从□□走出,他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十分健壮,桑窈觉得这男人若是想把她灭口的,单用一只手就够了。
戎晏目露诧异,他缓缓走近她,目光紧紧的落在她身上,问道:“嗯?桑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是过来找明融的。”
桑窈后退半步,解释道:“……这儿地处偏僻,我猜想您定然不是来找我的,那就只能是来找明姑娘的了。”
这回答几乎挑不出错处,桑窈默默在心里夸了自己半天。
戎晏哦了一声,然后道:“桑姑娘打算去哪?”
桑窈道:“……我没什么事,一直待在房里,总觉憋闷,便想出去走走。”
戎晏道:“是吗?”
他垂眸静静看着面前芳华正盛的少女。
其实很久以前,他就听说过桑窈。
忘记是听谁说的了,只记得那人说用“月中聚雪,海棠醉日”来形容。
在时下盛行寡淡清冷感的上京,她妩媚像是一朵别具一格的花朵。
纵然她总是给自己包裹的很严实,也不爱穿些对身体束缚感比较强的衣裳,但仍能看出,她长着身十分曼妙的躯体。
带着肉感,并不夸张,是恰到好处,若隐若现的引诱。
不同于绣坊内那些直白的欲望,她身上又矛盾的有一种近乎纯真的干净,乖顺,温和又可爱。
只是那些人总不爱在明面上去提及她的美,只会在少女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的凝视她几眼。
正如他现在。
他又道:“我正好也闲来无事,不如陪姑娘一起走吧。”
桑窈:“……”
这人到底在干嘛啊,他为什么要陪她走,他俩走一起算什么。
桑窈有几分尴尬,婉拒道:“还是罢了。”
戎晏又朝她走近几步,道:“怎么了,姑娘是有什么顾虑吗?”
两人的距离拉近,桑窈一抬头就是男人宽大的胸膛,这让她心中十分抗拒,她又往后退了几步,正想着该怎么逃走时,前方却忽而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桑窈抬眼看过去,是明融。
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外面回来,此刻正拧着眉,面色极差,目光紧紧的盯着她跟戎晏。
不是吧,明融怎么搞的像是她好像跟戎晏有点什么一样。
桑窈连忙侧身,同戎晏拉开了一段距离,她匆忙道:“明明……明姑娘,你别误会!”
“我有事先走了,你们俩先聊。”
她说完就提着裙摆从明融身边走过,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很离谱。
他俩不是在偷情吗?
明融怎么还光明正大的吃醋呢?
等到桑窈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中,明融才拉着张小脸走到戎晏身边,质问道:“你靠她那么近干什么?”
“你喜欢她?”
戎晏拉着明融的手腕,带人进了房间里,然后关上了房门,他抬手掐住了明融的下颌,对着女人的唇亲了一口才道:“不能喜欢吗?”
明融推开他,道:“怎么,你以为她会像我一样好说话,成天陪你睡还帮你隐瞒?”
“你没看见她跟杨温川走的近吗?杨温川可跟陆荔不一样。”
虽然杨温川现在还只是翰林院一个修撰官,但他前途无量满朝皆知,他虽温和但绝不懦弱,倘若桑窈真跟杨温川有什么关系,这事可不会善了。
戎晏浑不在意,故意逗她道:“不过一个女人罢了,你想太多了。”
明融瞥他一眼,道:“别废话了,看出什么来了吗?”
戎晏没有多说,而是道:“融融觉得呢?”
明融道:“她应该是知道些什么,这几天她见到我总是莫名其妙的紧张。”
“我赶她出去,她也不问为什么,好像她本就知道一样。”
其实从上次碎玉阁她就觉得有几分怪异了。
她在紧张。
虽然她有掩饰,但仍能瞧出几分不自在。
这次更是如此,她让她出去她就出去,不问为什么,也不考虑自己出去了后晚上谁在哪,好像就是纯粹的不想跟她多待一般。
戎晏靠在明融身边的案桌上,闻言嗯了一声,低声道:“她应该就是知道了。”
明融掐住掌心,与其怎么处置桑窈,她更关心的是桑窈是怎么发现的。
戎晏默了片刻,随即道:“你上次不是说在公主府见过她吗。”
明融抿住唇,不吭声了。
她现在倒是不担心桑窈会说出去,一来她没有证据,二来那个小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敢的样子。
可就算如此,她也是个隐患。
明融抬头,道:“你打算怎么办?”
戎晏弯起唇角,双手落在明融肩头,轻轻揉弄,他俯下身,缓声道:“不能留了。”
明融有些诧异,她仰起头笑道:“怎么,方才不是还说喜欢她吗?”
戎晏道:“融融,这并不冲突啊。”
“我保证,她不会再出现在你的眼中。”
毕竟她只会出现在她的房间里。
明融脸上笑意僵了僵。
事实上,明融知道戎晏是怎样一个人,就算这这一年来他们俩在一起的次数不少,戎晏仍会偶尔去找其他人。
但她也不在意。
她跟戎晏本身就是皮肉上的关系,睡一次也是睡,两次也是睡,不如给自己找点乐子。
“别闹大了。”她嘱咐道。
但其实也不可能会闹大,桑窈的背景放在那,家中唯有她的父亲和长姐尚且成点气候,但也就那样了。
只要隐蔽点,他们没有能力彻查这件事。
明融又问:“那等她回京再说吧。”
戎晏的手渐渐下移,他淡淡道:“回京后,你有机会吗?”
北行宫很大,因为各处都在忙碌,桑窈也不敢走远。
她自己一个人沿着这厢房附近的宫道慢悠悠走了好几圈,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考虑要回去。
因为四周草木繁盛,这附近的蚊虫实在是太多,每隔一会就会有小虫子趴她身上。
她拍了半天的蚊子,心里盘算着她都出去快一个时辰了,那两个人应该完事了吧。
回程之路她就算跑去找她爹,她也不会再跟明融住在一起了。
因为虫子太多,所以桑窈最后还是没忍走远了些,换了条宽敞点的宫道,结果才走一半,就同从一旁大殿里走出来的谢韫碰了个正着。
此刻甬长的宫道仅她一人。
他身边跟着两个礼部的官员,其中一人正快速的同他说着什么,谢韫垂眸在听,他们脚步匆匆,看起来十分忙碌。
两人遇见时,桑窈脚步放缓,看向他。
现在显然不是什么寒暄的时候,当然,她跟谢韫也没熟到那种地步,只是桑窈那总纠结些小问题的毛病又犯了。
她在想谢韫帮了她那么多回,见了要不要主动跟他打个招呼呢?
但是他看起来那么忙,好像也没空搭理她的样子。
要不跟他笑一下就算打过招呼了?
正思索间,谢韫抬眸,目光在她身上停了片刻。
没什么情绪,也不像是要跟她说话的样子。
桑窈才要弯起唇角,谢韫就移开了目光,然后阔步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桑窈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
什么啊,他要是多看一会,她就笑完了。
她低下头,垂头丧气的想,同样是来参加地祀,谢韫那边忙的脚不沾地,她却在这光是绕圈儿就绕了半个时辰。
还要考虑那对男女有没有办完事。
不过,谢韫的确很忙。
原本他不必如此,往年这些都是他父亲的职责,只是今年谢环之大概是看他有点闲,这才将一部分交于他负责。
礼部已经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演排,只是各个环节的统筹,以及人员调配,仍然有些乱,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谢韫除了需要检查行礼位外,还需要随同礼部尚书一起巡查正殿及两庑。
从午时到现在,他就没怎么休息过。
及至同方才那两位官员分开,谢韫才缓下脚步。
净敛看向谢韫明显倦怠的神色,贴心道:“公子,要不先回去用膳吧?”
谢韫并未回答他。
他在想方才宫道上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她为什么还在外面。
隔了一会,谢韫才开口问道:“从杞泱寺到北行宫,住所分配的名册是不是没动过?”
净敛不知道谢韫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属下听李公公说,是没变过的。”
谢韫转过转角,吩咐道:“你去让李高献来留春殿见我。”
李高献是皇帝身侧的秉笔太监,掌管惜薪司,此次住所分配正是他负责。
净敛得令,刚要离去谢韫就叫住了他。
似乎是觉得这样一来一回浪费时间,便直接道:“罢了,你直接让李高献派人去找明融,把她的住处调到长衣宫一旁的厢房去,就说是太子的意思。”
净敛弓身,道:“是。”
他还当是什么呢。
桑窈和明融住在一起,这会把明融调走,估计是主子想让桑姑娘自己一个人自在一些。
净敛含泪想,真是,百忙之中竟然还能想起这些,也就是他主子了。
那杨温川,他能做到吗。
他恐怕都不知道桑姑娘不喜欢明融吧。
第52章 亲吻
每年都会有一次这样祭祀天地的典礼,流程通常繁复无比,地坛占地巨大,所容纳人数甚广,从辰时起,众人迎神到最后的送神望燎,几乎耗费了一天的时间。
按惯例,在结束之后,圣上会顺势在北行宫举宴,随行的文武大臣基本都会入席。
筵席开始时,天上已是繁星点点,宫灯处处辉煌,偌大的敛芳殿内,群臣觥筹交错。
桑窈没有去参加。
她只是简单的在房间里用了晚膳。
但因为胃口不太好,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她也也不打算出门,只等着明天同众人一起离开。
她原就是个不喜欢人多场合的人,这次她又纯粹是来充数的,所以就算她不来也没有人管她。
除了她爹。
筵席还没开始时,桑印就派人传了好几回话,一定让她去参加。
桑窈只当是没听见。
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晚上,明融都没有回来过,听说是被调到了太子宫殿旁的厢房去了,她正好乐的清闲。
从踏上这段行程起,她就这段时间过的舒适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房门再次被敲响。
桑窈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吃了那口饭后,胸口就隐隐有些发闷。
她也未曾在意,打开门,又是那个来催她进宴的小太监。
他身后是黑漆漆的甬道,花叶凌乱,他弓着腰,道:“桑姑娘——”
桑窈打断他,道:“小公公,宴会都要结束了,我如今再去也不好吧。”
“你不用听我爹的再来催我了。”
那小太监笑着摇了摇头,道:“桑姑娘,奴婢这次可不是来催您进宴的。”
他继续道:“桑大人说是有事要同您商量,嘱咐奴婢先带您过去,他随后就到。”
桑窈蹙了蹙眉,心道她爹今天可真烦人。
前两天怎么不叫他找自己说话,偏赶着今天,她道:“是要去我爹房间那吗?”
小太监摇了摇头,道:“桑大人的住处外男太多,大人便叫奴婢先带您去芳园,那儿恰好有间空厢房。”
桑窈因为这会又些不太舒服,所以不大想出门。
她本想着让她爹来这儿也行,可又念及这小公公为了传话也辛苦好几趟了,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桑窈住的地方偏僻,小太监也未提宫灯,他走在前面,时不时还会提醒桑窈一句注意脚下。
路过敛芳殿时,里面的丝竹声悠悠的传过来。
桑窈抬眼望过去,敛芳殿是北行宫内最大的宫殿,容纳数百人也丝毫不成问题。
里面灯火辉煌,同殿外的漆黑寂静格格不入。
小太监停住脚步,他身影在隐在暗夜里,桑窈看的不太清楚,只能听他道:“桑姑娘要进去吗?”
“如果您这时候去赴晏的话,大概就不需要前往芳园了。”顿了顿,他又道:“只是这筵席似乎要过半了,您若是从大门进恐怕……”
桑窈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带我去芳园吧。”
小太监嗯了一声,“姑娘请随奴婢来。”
而此刻的敛芳内,圣上在一开始同群臣共饮两杯后便回了寝宫。
谢环之在得空凑在谢韫身边,他扫了眼在坐的几个女郎,低声保证道:“你偷偷跟我说,是哪个女子,我回去后决计不会告诉妙仪。”
谢韫捏着酒杯,低头抿了口酒,只当听不见。
“或者你跟我说姓什么也行。”
谢韫仍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谢环之看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出来,也不知道他跟妙仪是怎么生出一个样混蛋儿子的,说不理人就不理人。
谢环之酒杯一搁,走了。
净敛站在谢韫身后,瞅了一眼桑声那边,然后同谢韫道:“主子,方才属下从那经过的时候,听见桑大人派人去催好几回桑姑娘过来呢。”
“属下瞧那小太监来两回了。”
他美美的想,以这两人现在的关系,他说些这个也是他职责范围之内吧。
但谢韫只是嗯了一声,浑不在意道:“你没发现自己最近废话越来越多了吗。”
净敛闭上嘴,也不想理他了。
也恰是此时,陈坷同陆荔一同走过来,杨温川正搀扶着他的手臂。
陈坷上了年纪,此刻面色发红,多少有些不胜酒力,他同谢韫打了声招呼,道:“叙白,我先回去了。”
陆荔也笑着道:“叙白,我们也走吧,这儿待着真没意思。”
退席的人不多,纵观整个敛芳殿,也没几个人走。
谢韫看向陆荔,忽而蹙了蹙眉,道:“你方才不是同戎晏在一起吗?”
陆荔咦了一声,道:“叙白你还偷偷看我呢,戎晏说他有事先回去了。”
陆荔又道:“怎么了?”
“说起来,你上次为什么叫明融搬来我身边呀?”
明融还在席上,周边有人同她搭话,她都面容冷淡,拒绝写在脸上。
戎晏就是走了也无可厚非,证明不了什么,席上一切如常。
只是隐一处怪异。
他昨日因忙了一天无暇顾及,到现在才想起。
北行宫同杞泱寺不同,宫内厢房,宫殿数量极广,此次是惜薪司为了省事才未更改住所名册。
而明融就算不是准太子妃,她也是明氏女,与皇后同族,她完全可以拒绝桑窈住一个地方,这亦不是什么难事。
况且,她与戎晏有私情,与人同住本身就容易引人怀疑。
而且谢韫并不确定,桑窈是否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见过戎晏并且认出了他。
以那个笨蛋的拙劣演技,估计当场就得露馅。
谢韫看向净敛,沉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听见桑印叫人传话让桑窈过来的?”
谢韫的语调听起来有几分冰冷,净敛不敢耽搁,迅速道:“回公子,约莫大半个时辰前。”
站在陈坷身边的杨温川忽而出声道:“谢大人,窈窈她……有什么不对吗。”
陈坷看了眼毫无障碍交流的几人,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他由衷发问:“……桑窈是谁?”
他同杨温川道:“你怎么也认识,她是江南人?”
杨温川没有多做解释,只是道:“是弟子的一个故人。”
陆荔笑道:“陈大人,你见过的呀,上次在茶坊。”
陈坷目露疑惑。
陆荔极力暗示道:“就是叙白那个亲密的异性朋友啊。”
杨温川唇角绷直,不发一言。
谢韫也没有回答杨温川的话,他站起身来,直接同陆荔道:“你回去,让戎晏立刻过来见我。”
紧接着又吩咐净敛:“找个人去看桑窈还在不在房间里”
“若是不在,先去查那个太监,此事不必声张。”
谢韫说完便阔步离开了敛芳殿。
杨温川扶着陈坷犹疑片刻,最后还是朝陈坷拱手道:“老师,弟子这边有个急事,您先回去。”
他随手招来一个小太监,道:“送老师回去。”
言罢,他也迅速走出了敛芳殿。
唯留陆荔和陈坷站在原地面面相觑,陈坷没明白道:“他俩怎么了?”
陆荔摸着下巴,道:“桑姑娘那边可能有点事。”
顿了顿,他又道:“他俩都急了。”
他放下手,继而匆忙道:“陈大人,我也有事,得走了。”
桑窈原本以为她住的地方已经足够偏僻,却没想到这小公公却越走地方越偏。
连路上的石灯都少了很多,甚至很少再遇见宫女太监。
一路上都是草树,周边极静。
桑窈脚步慢了下来,周边的环境让她有些害怕,再加之身体的虚弱让她不由警惕起来,黑暗中,她道:“小公公,我爹真的让我来这样偏的地方吗?”
小太监走在前面,身影被黑夜模糊,特属于太监那种尖利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桑大人道要同您说几件要事,这才特地找了处人少的地方。”
“桑姑娘,就在前面,快到了。”
可桑窈实在不知道她父亲能跟她说什么事,还要特地挑这种奇怪的地方。
身体的不适越来越明显,她手指掐进掌心,声音如常,询问道:“小公公,我要等多久呀,宴会好像还半个时辰才能结束。”
“要不我还是明早再跟他说吧。”
小太监道:“姑娘放心,桑大人提前离席了,待会就到。”
桑窈忽而顿住脚步。
她爹因为怕得罪人,又爱做面子功夫,所以这种宫廷宴会哪怕再无聊,他再有什么急事,也不会提前离席。
四周一片黑暗,唯有前方小太监轻缓的脚步声。
桑窈想也没想,立马掉头,拼命的往回跑。
桑窈从小到大没遇到过什么腌臜的手段,真要说受欺负,受强迫,也就是陆廷那一次,可那次她多少沾点自愿,这次她却根本不知道是谁要害她。
她原本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普通女郎,也没什么机会得罪别人。
北行宫那么大,今天晚上多数太监,宫女,以及群臣都在敛芳殿,若是消失一个像她这样的女郎,根本不会有人注意。
桑窈能感觉到身后那个小太监在追,脚步密集,不断的逼近她。
桑窈想出声呼喊,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一阵无力,她说不出话来,甚至连脑袋都开始变得混沌,下半身也开始变的沉重起来。
桑窈张开唇呼吸急促,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但她也来不及多想,只能凭着仅存的力气不断的往前跑。
只要跑过这片竹林就好了,她记得他们不久前才从敛芳殿路过,只要她能撑着跑到敛芳殿,这人定然会有所顾忌。
可身体内的反应不受她的控制。
四肢百骸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燥热,前路变得模糊,她迷迷糊糊间想,今天她一直都在房间里,也未曾受凉,怎么又发热了。
身后的小太监还在追她,可她现在连提着裙摆都费劲,五感模糊,甚至开始看不清路,全凭着意志往前跑。
直到她拐了个弯,脚下脱力,身子一倒。
不幸的是,小太监在此刻追上了她。
而幸运的是,她被人揽住了,那人不是那个小太监。
桑窈看不清楚,但她在那一瞬间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冷香。
桑窈抓紧他的衣袖,努力的睁开眼想要看清他的脸,但眼前始终蒙着一层薄雾。
清冷的月光下,谢韫揽着桑窈的腰,脸色阴沉,他抬眸看向前方那个见他就跑的小太监,他并未叫人去追,而是低声吩咐:
“检查宫门落钥,禁止任何人出入。”
净敛应声,转身走了。
桑姑娘这件事有点特殊,根本不能声张。
她的饭菜里被下了剂量不轻的软骨香,但所幸她未曾吃多少,所以药效不会持续太久。
但这种事宣扬出去总是不好。
所以从敛芳阁出来以后,他家主子就算是查到了桑姑娘的行踪,也并未直接派人去找,而是亲自来了芳园。
净敛走了以后,谢韫并未抱着桑窈直接走出芳园。
他本身并不在意名声,可桑窈若是被他抱着出去,恐怕是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谢韫难得大发慈悲的替旁人着想一回。
况且她服下的药量不算多,坐在这缓上半个时辰,应该就能自己撑着走回去,用不着他搂。
月光洒下,桑窈只觉得自己双脚腾空,她下意识的抬起手臂搂住了谢韫的脖颈。
明明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却还在模糊的跟谢韫抱怨道:“……呜呜怎么又发烧了。”
谢韫没理她,带着人来到一处凉亭,然后将她放在了长椅上。
桑窈靠在柱子旁,昏昏沉沉间,唇边碰到了一点冰凉。
她张开唇,清凉的水流灌入口中,这才叫她觉得舒服了一些。
可旁边的人显然不太会伺候人,她都已经喝够了,这人还掐着她的下巴一直灌。
桑窈难受的别开脸,瓷杯中的水不慎洒落少女的脸颊,细细的水流顺流而下,没入衣襟。
桑窈身体很热,这样冰凉的水被她带来了片刻的缓解。
她觉得自己好像清醒了一些。
到此刻,她终于看清了谢韫的脸,可混沌的脑子仍未叫她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微微张唇,委屈极了,跟他说道:“……上回发烧也没那么难受啊。”
谢韫用拇指擦去桑窈唇边的水渍,没跟这个笨蛋解释,只道:“等会就好了。”
桑窈没听清楚,她无力的又靠回了柱子上。
只是这次的柱子感觉不太一样,靠起来有点舒服。
谢韫放下瓷杯,面无表情的垂眸,看向靠在自己身上的少女。
他毫不客气的捏了下桑窈的脸,道:“坐好。”
少女全无反应。
他也不能指望一个中了软骨香的人会好好的回话。
谢韫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同别人亲密接触的人,但同桑窈却已不止这一次了。
熟悉的茉莉香。
他不爱这种茉莉香,却又总忍不住被吸引,然后妄图探寻,去见识更多。
谢韫坐着没动,任她靠着。
只是当他要收回自己的手时,桑窈因为下意识想要靠近凉一些的东西,便主动将自己的脸颊送上了他的手掌。
温软盈满手心,谢韫停住动作。
桑窈轻轻蹭着他,滑腻在手心来回摩挲。
谢韫的手不由自主的贴紧她。
桑窈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蛋早就已经被身边这个男人摸了个遍,她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接近她觉得舒服的东西而已。
她不断的靠近他,
直到少女湿润的红唇不慎擦过了男人凸起的喉结。
谢韫轻轻蹙眉,转而控住了她的下巴制止了她的动作。
桑窈被迫抬起头来,男人指尖陷进了软肉中,挺翘的唇因为沾了水渍,在月光下格外盈润。
制止亲昵的动作逐渐变了味。
同之前的犹疑,最后还要寻个借口接近不同,这次的谢韫要恶劣的多。
他自然并不在乎自己此行被称之为乘人之危,他也向来不是一个会克制的人。
谢韫的拇指直接落在了饱满的双唇上面,继而来回揉弄。
他肆意的探入了她的口中,
指腹上渐渐沾上水光。
这次的动作显然比上次要粗暴,越界的多。
少女低低呓语,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他目光落在这双唇之上。
仅仅的用手指触碰,似乎又不太对。
好像还差点什么。
谢韫的目光微暗。
他甚至没怎么犹豫,在欲念初起时就直接低下头来,在少女无知无觉时,擅自吻了她一下。
一触即分,甚至算不上吻。
像是试探。
熟悉的触感。
也很奇妙。
谢韫的手并未松开,他仍在捏着桑窈的下颌,月光为她身上铺了一层冷色,可她的唇却是温热的。
瓷白的肌肤与红艳的唇映衬在一起。
旋即,谢韫又再次低头,在她意识不清时,以一种强横的方式,肆无忌惮重新吻住了她。
脱离了试探,这次更像是占有与探寻,他他轻易就探入她的口中,碰到了她的舌尖。
这个吻起初没什么章法,也并不温柔,甚至十分蛮横。
他的手掐着少女的细腰,与她唇舌交缠,不过来回试探了几下,桑窈就觉得这个吻似乎从一开始的混乱变得有技巧起来。
她被吻的舌尖发麻,原本就没什么力气的身子这会越发脱力,而她因为大脑混沌,所以她不会回应,只有凭借本能的抗拒,但殊不知这已经是最生涩的回应。
陌生的感觉仍让她觉得怪异,可熟悉的冷香又让她觉得有点安全。
昏沉中,她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
而正是此刻,不远处却传来一声熟悉呼喊。
“窈窈!”
桑窈脑子清明了一些,她被吻的呼吸错乱,下意识的别开脸,躲开这密集又湿润的吻,然后回过头去。
清凌凌的月光下,她看见有一个人站在亭外。
可在她还没看见是谁时,男人的手又重新掐住了她的下颌,强迫她转头,再次吻住了她。
第53章 楚楚
明月高挂,夜风徐来,竹叶掉落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寂静,了无痕迹。
等桑窈隐约恢复点意识的时候,她慢慢的在脑中顺出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有个小太监在追她,然后她被人救了下来。
后来,当身体内那股不可逆转的力量侵占她的神智后,她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了。
但她隐约记得,又是谢韫救了她。
杨大哥好像也来了。
她一动不动,半睁着眼睛缓神。
紧接着,同人亲吻的画面的渐渐清晰起来,那时候的谢韫显得有点蛮横,好像要把她吃掉。
很显然,这事不像是真的。
但她觉得她刚才应该没有睡觉。
如果没睡的话,她为什么又做了关于谢韫的春梦?
难道说她每一次发烧都会做关于谢韫的春梦吗?
这也太离谱了。
而且这回这个梦还格外真实,她甚至还记得梦中的谢韫是怎么同她唇舌交缠,又是怎么低下嗓音教她回应的。
不同于以往梦境中单纯的嘴唇贴贴,这次显得要色情多了,远远超出了她对接吻的想象,亲的她嘴唇都是麻的,脖子都仰痛了。
咦?
不对啊,她脖子好像是真的疼啊。
桑窈这才勉强缓过神来,她慢慢抬眼,看见对面一双黑色的鹿皮靴,目光再往上,是谢韫那张清冷禁欲的脸。
他坐在她的对面,正半靠在栏杆上,长腿随意的放着,那双漆黑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桑窈一惊,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张脸实在是无法跟梦里的情形挂钩,所以桑窈第一时间就认为她的确是在做梦。
而此刻,她颇有种做人家春梦被当场抓包的羞愧感。
她崩溃的想,刚才她做春梦的时候,谢韫不会就是在这样看着她吧?
她应该没说什么离谱的东西吧。
没事,她不爱说梦话。
她有几分局促,尴尬的坐直身体,道:“你……你怎么也在这?”
嘴也有点疼,好像破皮了。
……她这是睡一觉就上火了?
两人四目相对,谢韫道:“你不记得了?”
桑窈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道:“我记得你救了我。”
她试探着道:“我……是不是睡了一会?”
谢韫如实道:“算是吧。”
在这大半个时辰里,虽然前半部分在跟他接吻,但最后一刻钟的时候,她的确闭着眼睛靠在那休息。
就知不知道睡着了没有。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桑窈心中的愧疚更甚
谢韫救了她,还陪她坐在这凉亭里缓神,她居然就那样不知羞耻的做春梦。
还当着人家面做关于他的春梦,她是真该死啊。
脸蛋又开始发红,她哦了一声,不说话了。
谢韫又问道:“还有呢?”
“你还记得什么?”
桑窈不懂谢韫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努力回想,争取将现实与梦境割裂,绞尽脑汁了半天她对着谢韫道:“杨大哥,他是不是过来了?”
她记得她好像看见他了。
夜色昏暗,桑窈有点看不清男人的神色。
但他隔了好一会才回答她,声音有点冷,好像不太高兴:“你记错了。”
桑窈不解,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听见了杨温川的声音,“可我好像听见他的声音了。”
谢韫沉默片刻,道:“你说的对,他确实过来了。”
桑窈道:“我就说嘛。”
“杨大哥来做什么?”
谢韫:“他路过,后来嫌蚊子太多,走了。”
“……”
谢韫没再多言,他率先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形十分有压迫感。
“既然清醒了就走吧。”
桑窈其实没太搞清楚现在的情况。
比如他俩为什么会在这个亭子里带着,谢韫是一直在陪着她吗,她到底是不是发烧了。
她扶着柱子站起身,因为刚恢复,身子仍然没什么力气,才迈出一步,就踉跄了一下。
好在谢韫及时伸手,扶了下她的腰。
等她站稳后,男人就收回了手,没做丝毫停留。
桑窈认真道:“谢谢你。”
谢韫嗯了一声。
她心中的愧疚感更甚,因为刚才谢韫把手放在她腰上的时候,她恍然有种被他搂了很久的感觉。
两人走出凉亭,桑窈小声问道:“你刚刚一直在那里陪我吗?”
谢韫道:“不是我还能是谁。”
“你的阿川哥哥?”
虽然桑窈很感激他,但她真的是听够了。
“……你能不能别说他了。”
“不是你先说的吗。”
“我只是问一问,你那么敏感做什么。”
谢韫觉得这话很可笑,“你觉得我像敏感的样子?”
桑窈不吭声,很像。
谢韫看起来也不想再搭理她,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桑窈原想问问谢韫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结果刚一开口,唇角就被扯了一下。
她顿时倒吸了口冷气,虚虚的用手掩了下唇,低声道:“好痛。”
她感觉自己哪哪都不太舒服,身体没什么劲,嘴唇疼,脖子也不舒服。
睡一觉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说完,走在她身侧的清隽男人身形顿了一下,他停住脚步,道:“我看看。”
桑窈有点诧异,虽然以前谢韫也帮过她好几回,但这人给她印象一直是高冷寡言的,今天怎么还主动关心她了。
虽然让别人看自己嘴唇多少有点怪异,但这样热心的谢韫实在是太少见了,她还是没忍住,停下了脚步。
桑窈抬眸看着谢韫,男人目光直直的落在她的唇上。
谢韫虚虚挑了下她的下巴,少女娇嫩的双唇重新以一种任人采撷的方式暴露在他眼中。
其实他方才便看过了。
没有破皮,但的确有点肿,显得格外红润。
被他这样看着,桑窈觉得自己的嘴唇更麻了。
其实刚才她也有片刻的怀疑。
因为她身上的不适实在是太明显,所以她总让她想,她那所谓的梦会不会是真的呢?
可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只要一看向谢韫那张禁欲又自然的冷脸,就觉得罪恶感满满。
他总是这样淡漠,除了上回打她屁股,也没怎么占过她便宜,甚至都没对她温柔过几回,她不太想自作多情。
相处的时间久了,桑窈越来越觉得这人其实非常正经,至于那册子为什么是那个狗样,她也不太明白。
而是如果他真的偷亲她了的话,多少应该有点心虚吧,可他看起来没一点心虚的样子。
“怎么样?”桑窈小声问
她又道:“清醒之后就这样了,我是上火了吗?”
谢韫没否认,道:“回去让人拿点药给你。”
他收回手,同桑窈并肩走在一起。
桑窈喘着气,费劲的赶上了他的步子,道:“不用的,过两天自己就下火了。”
同谢韫的挺拔高大不同,她身材娇小,就算谢韫走的慢,她这会仍然不好追上。
只是隔了一会儿,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需要努力的加快脚步就能跟上他了。
她抬头,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皎洁的圆月悬在深蓝的夜幕,清辉照在他的侧脸。
他其实一直没有变过。
曾经桑窈没怎么跟他说过话的时候,他也是用这样的表情漠然的穿过人群,不会为谁停留,也不会多看谁一眼。
真的很怪,桑窈已经不止一次的迷惑了。
难道聪明的人演技也好吗,他看起来衣冠楚楚,斯文雅正,跟册子里那个随时随地能那什么的男人判若两人。
看了一会,谢韫忽然慢声开口道:“看够了吗。”
偷看又被发现。
桑窈已经习惯,她连忙低下头,道:“谢韫,你知道为什么那小太监要追我吗?”
谢韫道:“知道。”
知道你倒是说啊!
“那……那是为什么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芳园。
净敛自从办完事后就一直守在这里,时间已至半夜,他仍然神采奕奕。
这不怪他,因为他在今晚,终于实现了他人生的终极理想。
试问,一个中了药的貌美少女同一个高大俊朗的男人共处在一片小树林,身边没人,这不发生点什么简直天理难容。
所以,他兢兢业业的站在芳园门口望风,忍着被蚊子咬的烦躁,有他在,谁都别想进去。
净敛含笑上前,道:“公子,桑姑娘。”
太好了,估计过不了几天就可以改口了,他的目光不由自的看向了桑窈,兴奋的想,说不定现在他已经有小主子了。
越想净敛脸上的笑越绷不住,他满脸喜庆的禀报:“主子,小太监已经抓到了,您看做何处置。”
谢韫道:“扔给戎晏。”
桑窈瞪大眼睛,终于明白了过来。
她差点要叫出声来,后来想起这还是在外面,便捂住唇,小声的同谢韫道:“啊,怎么是他啊?”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暴露了,更不知道那小太监开始还好好的帮她爹传话呢,怎么后来就这样了。
而更重要的是,明明她最后一次见戎晏的时候,那个人还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看起来十分和善。
结果他转头就加害她,桑窈突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今日若不是碰见了谢韫,她恐怕真的要小命不保。
在这一瞬间,桑窈对谢韫的感激到达了巅峰,以后她再也不说谢韫不近人情了。
这真是个大好人。
不仅在亭子里陪她,刚才还给她看嘴唇。
她看向谢韫,抿住双唇,一脸的欲言又止。
谢韫静看向她,道:“说。”
桑窈真诚的拉住了谢韫的衣袖,道:“谢韫,没想到你是这样面冷心热的人!”
她就说,走到谢韫这个位置,哪里是仅靠聪明的头脑,他的善良一定也是他收拢人心的方式。
“对不起!是我以前轻信了传言,还以为你是什么冷酷无情的大魔王。”
谢韫默然不语。
净敛若无其事的站在旁边,东看看西看看,不停的替他主子心虚。
毕竟传言都是真的。
隔了一会,他听他主子毫不心虚的道:“知道就好。”
不要脸!
而且原本刚才他就没有必要陪桑姑娘一直待在那里,他自己不方便,但他完全可以找个宫女过来把桑姑娘扶回去,结果这人就是不找,非得亲自陪着。
这不是人面兽心是什么?
还搁这充大好人呢。
两人说话间,宫道已经走至尽头。
原本走到这她就该跟谢韫分开了。
因为再往前不远就是她住的厢房,只要再穿过一条宫道,然后转个弯就到了。
可前路黑漆漆的,狭长的甬道仿佛看不见尽头,她想起戎晏那张笑眯眯的脸,不由有点害怕。
她问:“戎晏现在在哪呢?”
谢韫道:“在他房间里。”
桑窈哦了一声,两人已经到了分叉口,她必须要跟谢韫分开了。
桑窈又道:“你说他会不会报复我啊?”
“他已经报复你了。”
桑窈又哦了一声,磨磨蹭蹭的不转头,她磕磕巴巴半天,道:“……可我还是没什么力气,要是有人抓我,我打不过。”
就她这小身板,还想动手。
谢韫停下来,明知故问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桑窈嘴一瘪,可怜巴巴的指着前面,道:“你可以再陪我走一截吗?”
第54章 红痕
夜色深沉,悠长的宫道上,石灯中散出微弱的光。
周边甚至连鸟鸣都有些稀疏了,唯有宫外河道旁传来的蛙鸣,前路只有一盏宫灯,映着朱红色的宫墙,白日里不觉得有什么,这会格外的瘆人。
桑窈也不想老是麻烦谢韫,可是她真的好害怕。
如果没有今天这一遭就罢了,如今她拖着酸软的身体,还有仍然有几分胀痛的脑袋,被那小太监追逐的恐惧也仍然围绕着她。
她甚至晚上都不敢自己一个人睡觉,这会真的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朝谢韫开这个口。
桑窈知道,如他这种位高权重,稍微蹙蹙眉头就有一堆人揣测他的心思的人,不太可能去纡尊降贵的送她一个普通的小女郎回去。
可是她真的好害怕。
如果他不愿意,那就求求他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在谢韫面前丢人了。
谢韫一时没有回答她。
实话说,送旁人回房间这事对他而言的确太过陌生,真要论及,他也就在三年前送过他五岁的小侄子回家。
这确实跟他一贯的作风不太符合。
但她看起来的确很害怕。
桑窈见谢韫沉默,还以为他要拒绝,便一回生二回熟的伸手晃了晃他的衣袖,用一双波光潋滟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他,
她熟练开口:“求求你了。”
这句话谢韫听她说过许多遍。
他望着面前这张俏丽的脸蛋,终于道:“你求人的方式向来这么单一吗?”
桑窈脑袋顿了顿,以前求谢韫,用这四个字就好了。
今天他怎么要求高起来了。
她想了想,自己从小到大求的最多的就是姐姐,同姐姐在一起时,她会搂着姐姐不松手,可是现在总不能搂着谢韫不松手吧?
不过虽然她动不了手,但是也能动嘴吧,她做了番思想准备,继而决定采用她的夸夸战略:
“谢韫,你人那么好,那么善良,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吧。”
净敛站在旁边,木着脸想这几个字没一个能跟他主子搭上关系的。
而且以他对他主子了解,他若是不愿意,他会在一开始时就开口拒绝,可能还会顺道讽刺一番。
他的沉默大部分时候都代表着应允。
而且不就是送人回个房间吗,就这还得占个便宜再答应。
真不要脸。
谢韫仍不说话。
反正桑窈在谢韫这里已经全无脸面了,索性继续道:“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我们走快一点就好了,我只耽误你小半刻钟的时间。”
说到这里,男人看起来才有所动容,他侧了下身子,勉为其难道:“走吧。”
桑窈开心极了,她松开手,心想谢韫果真是面冷心热。
平日因为身份地位,还有他这张天生冷脸的缘由,大家都惧怕他。
他表面上不在意,心里一定也很苦恼吧。
“你要是赶时间的话,我们走快一点就好。”
谢韫道:“谢谢你的贴心,但我大概不差这一会了。”
他已经跟她厮混半夜了。
空旷的甬道上,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着话,净敛跟在后面,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这样多余过。
作为一名合格的随侍,他必须要时刻洞察主子的意思,隔了一会,他便斗胆,自作主张的上前道:“公子,属下突然想起方才谢阁老让属下过去一趟。”
谢韫从上到下扫视了他一眼,净敛绷着身体,大气不敢出一口。
隔了一会,谢韫才抬了下手,示意他离开。
净敛走了以后,这条路上便只剩下她们两人。
刚才净敛还在时,桑窈尚且觉得一切都很正常,这会净敛走了,她就突然觉得怪异起来。
谢韫一贯寡言,她不说话,谢韫也没有主动跟她说话。
走了约莫大半刻钟,桑窈终于在前面看见自己那透着暖光的小厢房,她缓了口气。
两人走到门前,桑窈回头看了一眼来时路,她同谢韫道:“谢韫,你自己回去应该不会害怕吧。”
问的尽是废话。
谢韫面无表情道:“害怕的话,你再送我回去?”
那倒是不会。
桑窈面色僵了僵,她转而道:“那我先进去啦!”
桑窈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内烛火未熄,男人挺括的身形站在门外,他身后是花影错乱的甬道,身前有厢房内映到他身上的暖光。
桑窈的手仍放在门框上,她笑着对谢韫挥了挥手,道:“谢韫,再见。”
同谢韫分别以后,桑窈独自靠在门框上。
油灯还在燃着,桌上的饭菜已经被收走,今天晚上的遭遇实在太过离谱,她觉得自己得缓一会。
约莫小半刻钟后,有人在外面扣了扣门。
桑窈连忙转了身,多少有点后怕,她小声道:“谁呀。”
“姑娘,是奴婢。”
一个清甜的女孩声,是在北行宫这儿照顾她起居沐浴的宫女,她又继续道:“奴婢被调在了您西侧的偏房,您若是有什么需要,您只管叫奴婢就好了。”
桑窈松了口气,不由安下心来。
她原本自己住在这偏僻地方就有些害怕,这会有个小宫女陪她,她一直绷着的神经,多少缓和了一些。
她匆匆叫了水,然后在湢室简单沐浴了一番。
等她赤身出浴时,目光下移,忽而瞧见自己的大腿好像红了一块。
她停住动作,低头看了过去。
这红的地方多少有几分尴尬,在她的大腿的侧方,再往后一点点就是臀,是一道横向的红痕。
有点像掐出来的。
除却她的大腿,腰上好像也有一块。
其实也算不上很严重,只是桑窈肌肤比较白,就显得格外的明显。
她一时想不起来是怎么弄的,而且这痕迹瞧着像是新的。
可是她今天晚上也没有受伤,顶多就是被那小太监追的时候,摔倒了一下,还被谢韫给接住了。
那时候他好像揽了下她的腰,难道是那时候弄的?
桑窈擦了擦身子,然后赤脚踩在地面上,身上随意披了件衣裳,半躺在榻上。
她曲着腿,再次凝眸看着这道突然出现的红痕,陷入了沉思。
腰上的尚且能解释,腿上的是怎么回事?
其实在她那充满不可描述的梦里,其实有个动作能解释这个红痕。
她好像有一会是跨坐在谢韫的腿上,那时谢韫的手就落在她的大腿上。
可那是梦啊。
桑窈脑袋顿顿的,隔了好一会,才突然涌出个不太确定的猜测。
……难道梦是真的?
不然她为什么睡了一觉起来会嘴唇痛啊。
可这个念头才起来,桑窈就忍不住双颊发热。
继而思及谢韫那张八风不动的冷脸,她就觉得这实在太离谱了,好像她多想一瞬就是在玷污他。
相比之下,她此刻更愿意相信不管是嘴唇还是这红痕都是巧合罢了。
她睡了那么久,谁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可话虽如此,仍然有点怪异。
桑窈的手抚了下身上的痕迹,还是觉得费解。
要不明天去问问他?
但如果不是的话,岂不是太尴尬了,谢韫又要觉得她自作多情了。
桑窈如是想着,时辰已至后半夜,她原以为自己已经睡过一觉,想必不会再困了,可才躺在榻上没一会,困意就来势汹汹。
临睡前,她都还在迷迷糊糊的思考,如果要问的话,应该怎么去同谢韫开口才不显得尴尬。
一行人并未在北行宫多做停留,第二日的巳时一刻,众人便动了身。
在桑窈上马车前,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过来,他低声道:“桑姑娘,这是谢大人叫奴婢交给您的。”
桑窈抬手接过来,是两个泛着流光的矮柱瓷瓶,里头应当是昨日他说的药膏。
桑窈向四周望了望,并未看见谢韫的身影。
去时路同来时路差不多一致,但回程之路显然要比来时快的多,若是不出意外,到晚间的戌时差不多就能抵达皇城。
所以这次,他们并未在杞泱寺落脚。仅在一处宽阔的空地上,原地休整了一会儿。
随行的太监会给每个人分发食物,但桑窈作为末位陪行,吃食自然不如那些王公大臣。
所以中途桑印来找过她一趟,偷着摸把他从别的大臣那顺过来的几块肉沫烧饼递给了桑窈。
桑窈接过烧饼,多少觉得有点丢人,她小声道:“爹,你下回别这样了,我已经长大了。”
而且这偷偷摸摸的动作也太明显了,还不如光明正大的给她呢。
桑印脸色一凛,道:“怎么,长大了你就不能吃烧饼了?”
桑窈小声道:“方才小公公给我分了一堆桂花糕呢,我吃不完。”
“吃不完分给人家,那桂花糕干的要命,别吃了!”
桑窈其实觉得还好,她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了。
桑印却忽而在她旁边扬声道:“诶!小杨!”
……小杨?
桑窈顺着桑印的目光看过去,看见了站在树边的杨温川。
“……”
不是吧。
桑窈好想逃。
她爹怎么什么称呼都能喊的出口啊!
他到底是怎么有勇气去喊杨温川小杨的,还喊的那么大,生怕人家听不见。
桑印看起来十分开心,他招了招手道:“贤侄,来来来,我正好有点事要同你说。”
杨温川应声走了过来,朝桑印拱手道:“桑大人。”
桑印欣慰的点头,道:“贤侄最近如何啊?”
杨温川缓声道:“多谢桑大人关心,近来一切都好。”
桑印点了点头,随即一拍脑袋,道:“啊对了,我这边突然想起还有点事。”
他拍了下桑窈的肩膀,道:“窈窈,你先陪杨大人说会话。”
“……”
好拙劣的演技。
连桑窈都能看出来。
尴尬在此刻抵达顶峰。
但她总不能当面拆台。
桑窈笑的很勉强,低低应了一声。
桑印离开后,桑窈看向杨温川,多少有点局促,她道:“杨大哥。”
“我爹他……还请你不要介意。”
杨温川摇了摇头,他的目光扫过少女仍有点异样的红唇,继而道:
“没关系的窈窈。”
第55章 发现
林下树影斑驳,两人站在众人的目光能及之处,中间隔着两三尺的距离。
桑窈手里还捏着她爹递给她的肉沫烧饼,多少有点不太正式。
此刻对上杨温川,她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头升起尴尬,便主动问道:“杨大哥你吃饭了吗?”
杨温川点点头,道:“吃过了。”
桑窈哦了一声,杨温川便问她:“窈窈,你身体可恢复些了?”
桑窈隐约记得昨天杨温川出现了,想必他也是知道自己昨天被小太监追这事,她点了点头,道:“已经好啦。”
“谢韫说——”
说了一半,她话音顿了下来。
这嘴皮子怎么就一下顺出谢韫来了。
但杨温川面色未露异常,桑窈声音轻了轻,只好继续说下去:“……说我只要休息一会就好了。”
她神色间对谢韫全无抵触之意。
杨温川迟疑道:“窈窈,你还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吗?”
桑窈点了点头,道:“记得一些的,我知道你来过了。”
她仰着脑袋问他:“杨大哥,你是来过了吗?”
杨温川嗯了一声,补充道:“看你安全,我就走了。”
桑窈真诚道:“谢谢你,杨大哥。”
杨温川道:“我没做什么的。”
桑窈不是个会聊天的人,现在话说到这里,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而且桑窈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杨温川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样,可是她说不上来是哪里。
想了想,她便主动问道:“杨大哥,你有什么事想跟我说吗?”
杨温川抿着唇,一时并未回答。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昨夜场景似乎还尤在眼前。
娇俏的少女被男人搂在怀里,他起初无比坚信这是谢韫趁人之危。
可就在他想要上前阻止时,姿态亲昵靠在谢韫怀里的少女却在接吻空隙时,嗓音轻软的叫了一声谢韫的名字。
于是他陡然间想起了,那日天光之下,站在他面前的桑窈越过他,遥遥看向谢韫的目光。
那一瞬间,他突然犹豫了。
他甚至退却了。
而如今一夜过去,脱离了那种情境,他又觉得事态可能没有如他想象那般。
他开始去为自己寻找借口,去为当时那个场景寻找合适的理由。
他不确定桑窈到底记不记得昨天的事。
也在试图安慰自己,就算桑窈在那个时候喊了谢韫的名字,也不能证明她就是自愿的。
但眼下桑窈站在他面前,他却不知该怎样问出口。
如果她不是自愿,她甚至不记得,他现在就无异于提醒她,那这种提醒对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倘若她是自愿,那他这样贸然问出,也是对她的冒犯。
隔了好一会,在少女疑惑的目光中,杨温川才开口道:“窈窈……你觉得谢韫怎么样?”
桑窈愣了一下,她不知杨温川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而且在外人眼中,她跟谢韫应该是毫无交集才对。
桑窈道:“……杨大哥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杨温川道:“昨日看见你同谢韫在一起,我还不知你同他认识呢,便想问一问。”
“你跟他……是朋友吗?”
这有点把桑窈问住了,她不知道她跟谢韫算不算朋友。
一开始在她眼里,她跟谢韫只是说过几回话,勉强称得上是互相认识。
可是到今日,只是这样形容又觉得不对。
她不想跟杨温川说谎,便试图去找个贴切的词来形容来形容她跟谢韫的关系。
正当桑窈犹疑之时,殊不知不远处一颗高大的香樟树下,两位股肱之臣正将目光落于她与杨温川身上。
谢环之双手负在身后,审视了眼杨温川,道:“这就是你的那个得意门生?”
陈坷点了点头,对于杨温川,他向来是逢人就夸,他嗯了一声,道:“是不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谢环之之前见过几次杨温川,只是记得的并不清楚,这会才算是真正正儿八经的看清杨温川的模样。
他点了点头,一张冷肃的脸上带了几分赞赏,道:“年纪轻轻就能连中三元,的确不容小觑。”
陈坷道:“非但如此,我带他也有一段时日了,此子看似温和,行事却果决有度,带人更是谦逊有礼,有君子之风。”
谢环之嗯了一声,道:“确实不怪圣上也对他赞不绝口。”
陈坷看着看着,忽而注意到了杨温川面前的那位女郎,这会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他蹙着眉,吸了口气,目露思考。
谢环之随口问:“你怎么了?”
陈坷沉默了半天,继而道:“我怎么觉得……他面前这个女郎,有点眼熟呢?”
谢环之匆匆扫了一眼桑窈,实话说,他对着上京城里的年轻女郎并不了解,桑窈对他而言更是副生面孔。
陈坷道:“……总觉得在哪见过。”
谢环之并不想跟陈坷站在一起去讨论一个小女郎,他道:“那你慢慢想吧,我先走了。”
陈坷抓住他,道:“我想起来了。”
“我这徒弟好像不是第一回 找她说话了,这不会是有什么心思吧。”
谢环之敷衍道:“确实郎才女貌。”
他抽出衣袖,对此非常不感兴趣,再次抬步欲走。
陈坷又道:“咦,不对啊,叙白好像也认识这个姑娘。”
“……”
谢环之生生顿住脚步,他目光微阖,道:“什么?”
陈坷慢悠悠的道:“你是不知道啊,昨夜里不知道这小女郎遇见了什么,那可把叙白和我这徒弟急得呦。”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年轻就是好啊。”
谢环之看了看桑窈,又看了看旁边的陈坷,他道:“你确定阿韫认识她?”
陈坷点了点头,道:“你不知道吗?”
谢环之这个当爹的还真不知道。
他看着前方正你一句我一句说话的两人,原本敷衍的神色稍认真了些。
此时再看陈坷赞赏的目光,谢环之心里多少不舒服起来,他不由道:“年轻人还是要戒躁戒躁,这杨温川如此高调也不是件好事。”
“照我说,不过区区一个状元,叫阿韫二十岁来考,就能轻松拿下。”
“他不过是不感兴趣罢了。”
陈坷脸上的笑容越发牵强,要不是顾念着谢环之的身份,他多少都得反驳两句,还“区区一个状元”,亏他说的出口。
他索性不理他。
谢环之又看了眼前方正说话的两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不般配,遂而直接挥手道:“罢了,毕竟是你的得意弟子,叫人去把他喊过来,我且来考考他。”
小太监前来寻杨温川时,桑窈还在努力措辞,去试图解释她跟谢韫的关系。
可是她说了半天也没有真的说出什么所以然来,反而越描越黑。
杨温川并未立即离开,而是让小太监在一旁候着,他则耐心的听着桑窈说话。
等到桑窈放弃解释时,杨温川才低声问她:“窈窈,谢韫他……是不是喜欢你?”
桑窈陡然间愣了愣。
她下意识想说不是,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渐渐开始忘记谢韫喜欢她这件事了。
每每面对谢韫时,她眼中的都是谢韫本身,而不是手册里那个对她爱而不得满脑子色情的大淫棍。
而且,大多数情况下,别人通常只会问她“你是不是喜欢谢韫”而非“谢韫是不是喜欢你。”
所以杨温川今天这样问,让她有种说不清的微妙感觉。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杨温川为什么会觉得谢韫喜欢她?
她诧异道:“杨大哥,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杨温川面色复杂,他试探道:“窈窈,你还记得昨天晚上谢韫对你做什么了吗?”
桑窈不知道杨温川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面露疑惑,可当她试图再问时,一旁的小太监便再次出声催促,道:“杨大人,您看谢阁老那边……”
杨温川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未曾将之说出口,同桑窈匆匆告别后,便去了谢环之的方向。
桑窈手里还捏着烧饼,她站在原地愣神,还在仔细回想杨温川的话。
她不知道杨大哥为什么会这样问。
难道是谢韫真对她做了什么?
还未曾想出个所以然,一旁密切观察着这边动向的桑印,再次挪到桑窈面前,语调含笑,暗示性极强的低声道:“窈窈,聊的怎么样?”
桑窈回过神来。
她看向桑印,把手里的烧饼塞回桑印手里,斥责道:“爹,你下回别这样了。”
桑印不解道:“怎么了,这烧饼不好吃?我看他们啃的很香啊。”
桑窈道:“你别老想着把我跟别人凑一起行不行。”
桑印闻言啧了一声,怒其不争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看那杨温川,分明就是对你有想法,你以前不是说自己喜欢江南吗?”
桑窈不想听这些,虽然她对自己的婚事大多都是放任的态度,但她并不喜欢在旁人的撮合下硬是在那两顾无言。
原本婚事她就不能自主了,这样她还要在婚前违心的去跟别人做出亲密的模样。
她觉得为难,杨温川兴许也觉得为难,只是他碍于礼貌并未言之于口罢了。
桑窈懒得同桑印多说。
桑印看着她,忽而凝眸,道:“窈窈,你的嘴是怎么回事?这是上火了?”
她随口嗯了一声。
原本肿得就不厉害,桑窈涂了谢韫给她送来的药后好多了,没想到还是能被桑印看见。
但她舔了一下嘴唇,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做的梦。确切来说,是想起了她昨夜临睡时的那个疑惑。
虽然这事很离谱,根本不像是真的。
但如果是真的,她身上的一切不对劲就有了合适的理由。
她想,她还是得去问问。
问一下也不会怎样,顶多就是被嘲笑一番。
反正她在他面前丢脸不止一回了。
第56章 娶亲
谢韫站在离桑窈很远的地方,他身侧众人尽是些带金佩紫的朝野重臣,此刻,他们正围绕一个问题讨论的如火如荼。
谢韫不欲参加这种毫无意义的辩论。
他无声站在一旁,目光无意间落在了不远处正说着话的桑窈和杨温川身上。
净敛也是。
两人脸上都没什么笑意。
不过净敛觉得没什么,他只是纯粹的在欣赏桑姑娘的美貌而已,早在昨晚,这位状元郎在他眼里就已经彻底出局了。
朋友之间说个话罢了,小事。
但他旁边这位,似乎并没有这么想。
隔了许久,谢韫盯着远处面对面站着的两人,终于开口问道:“他们俩小时候关系很好?”
问他有什么用,他又不知道。
他只是他的随侍,负责范围仅为谢家相关,虽然他眼力好能力强,但他并不是百晓生,怎么可能会知道桑窈和杨温川的关系。
但他不敢直言说不知道,遂而试探道:“要不属下去查查?”
实话说,他觉得他主子不会浪费时间在这种问题上面。
很幼稚。
谢韫嗯了一声。
他居然嗯了一声?
这种任务,他好意思吩咐,他都不好意思让人去查。
而且时隔十几年,当事人若是不说,能出查出鬼啊。
但净敛显然没有拒绝的余地,他默默道:“属下得令。”
两人还在那说着话,这话仿佛说不完了。
不远处的桑印还时不时的含笑看一眼两人,似乎对这对非常之满意。
净敛站在谢韫身后,明显的察觉到他家主子周身的冷漠,估计是不太高兴。
唉,也勉强能理解吧。
他犹豫了半天,开口安慰道:“公子,属下觉得杨大人同桑姑娘应该只是普通朋友。”
谢韫淡淡道:“你又在说废话了。”
“而且他俩是不是普通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
净敛在谢韫身后不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又开始了,跟你没关系你别叫人查啊,说的跟真的似的。
但他还是放缓声音,真诚道:“公子没事,依属下看,桑姑娘对杨大人应是无意。”
这倒是的确。
谢韫少见的没有反驳净敛。
他知道桑窈喜欢他,而且不是一天两天,有他在,她哪里还能瞧得上杨温川那种人。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必要去关心这个问题。
而桑窈在想起昨晚这个事后,便开始四处张望着寻找谢韫,看了半天,终于在前方的一处空地上看见了他。
可是他离她很远,此刻正侧身对着她,身边有许多让桑窈面熟的大臣,除此之外,不远处还围坐着包括陆荔在内的众多皇室子弟。
她若想同谢韫说话,就势必要独自走过一截两边都是人的狭窄过道,然后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然后她有两个选择。
要么,她选择直接在众人的注视中问出那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要么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谢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带他去人少的地方。
桑窈皱着眉想了一会,还是作罢。
等有机会再问也不迟。
桑印于此时凑近她,道:“窈窈,你跟爹说句实话,你到底对杨温川感觉怎么样。”
这儿人那么多,桑窈其实不想去讨论这个问题。
但瞥见桑印认真的神色,她还是乖乖道:“没什么感觉。”
此话也不尽然,她很佩服他,同他相处时因为幼时的确见过,故而总能生出几分亲近感。
但也仅止于此了。
而且她的感觉并不重要。
桑印点了点头,正当桑窈想催着她爹回去时,桑印又忽而想起了什么,他道:“诶对了,窈窈。”
桑窈道:“怎么了爹?”
桑印一脸的费解,他道:“你是不是认识戎小侯爷?”
桑窈顿时面色一僵。
她差点忘了,她现在并不安全,事情也并没有解决。
她昨夜的确被谢韫救了下来,可这不代表这件事就此结束了,戎晏既然没得逞,就说不定还会有下一次行动。
日光照耀下,桑窈忽而觉得浑身发冷。
她连昨天晚上具体是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根本不知道应该去怎么处理这件事。
包括那天晚上,她明明记得自己就是好好的呆在房间里,然后像往常一样吃饭,信了个来了好几趟的小太监,结果就这样在无知无觉中被人暗算了。
而此后,她也不知哪天还不会像昨天一样。
桑窈急忙拉住了桑印的衣袖,道:“他找你了,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桑印道看着桑窈的神色,更费解了:“他就问了问你是不是我女儿,我说是他就没说什么了。”
桑印道:“怎么了?”
桑窈紧紧的抿住唇,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跟桑印坦白。
她自己不怎么聪明,所以她想不出来应对之法,而她爹浸淫官场数年,说不定会有办法。
可是临出口时,她又犹豫了。
她不太想连累桑印。
正纠结时,原定的休整半个时辰已经到了时间,桑印匆匆道:“我先回去了,有事我们晚上再说。”
桑窈心不在焉的上了马车,因为人数众多,所以马车行程算不得快。
她靠在车厢上,原本就不大美妙的心情被桑印一句话弄的更糟了。
其实她很想跟明融他们保证,她一定不会说出去,可这话实在是太苍白,他们不会信的。
兴许在他们眼里,只有死人才最靠谱。
桑窈越想越觉得难过,她半阖着眼睛,悲伤的连慈眉善目都装不下去了。
原本在桑窈眼里只要睡一觉就能达到的行程,好似变的漫长了起来,一直到长夜将至,天上繁星点点时,马车才缓缓驶入皇城。
桑窈一路都在想这件事。
甚至她都忘记了要去问谢韫关于他到底亲没亲的问题。
她虽然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也不在意自己以后会嫁给谁,但她还是希望自己可以好好活下去。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的不去招惹任何人,也一直把她爹的话记在心里,除了谢韫,惹不起的人她从来不会去招惹。
为什么事情总会发展到这一步。
她真的很烦,也很无力。
在这种时候,她突然间狠狠地共情了她的爹爹和姐姐,为什么他们会对地位如此的执着。
就像是此刻,明明偷情的是戎晏和明融,她不过一个旁观者,却要如此担惊受怕。
害怕自己小命不保,害怕自己无意间听见的东西连累她的家人
而反观谢韫……
谢韫却可以像没事人一样,他昨夜救了她,那两人想必也知道他俩是一伙的了。
可谢韫应该不会害怕吧。
他以前还说,该害怕的应该是那两人呢。
想到这里,桑窈缓缓坐直身子。
一个想法不经油然而生,她不太仗义的想,要不……再去求求他?
当然,她也不指望谢韫能帮她做什么,人家好好的没必要惹祸上身。
只是谢韫怎么说看着都比她爹聪明点,又是唯一一个也知道这件事的人,她求求他,让他帮忙出谋划策应该可以吧。
真的不要他做什么,当然,如果他很热心的话,那也可以啦。
他只要动动脑子就好了,告诉她应该怎么办。
思忖间,马车已然行至宫城外的清风弄,在进皇城时,队伍就已经散开,要进宫的直接从太史街进了宫,不必进宫的也统一停在了青风弄。
桑窈跳下马车,借着一路清辉开始寻找谢韫的身影,他在心里不断的祈祷谢韫今晚千万别入宫,不然她就得等明天再来了。
那时候,她可能就得去谢韫家门口找他了。
幸运的是,她在宫门前看见了谢韫的身影。
只是他身旁此刻还有别人,桑窈便独自站在一个地方等着,等着他身边的人离开。
焦急了半天,谢韫身边的人终于走了。
此刻正是深夜,下了马车后,大家大多都有各自府中的车马来接,所以人散的很快。
夜色下,桑窈因为心里着急,脚步有些快,就在谢韫转身欲上马车时,她扬声喊了一句:“谢韫——”
谢韫身影顿住,回过头来。
身形单薄的少女立在夜色里,清风撩动了她的裙裾与发丝。
谢韫有些意外,他转过身看着她。
桑窈加快脚步朝谢韫跑了过去,然后停在了他面前,她呼吸有些急促,直奔主题道:“谢韫,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她说这话其实有几分心虚。
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老是在找谢韫帮忙,而从来没有真正的回馈过他什么。其实她也很想去帮点他的忙,但是谢韫真的没什么需要她的地方。
在桑窈期待的目光中,谢韫淡声道:“说。”
桑窈想起这事就觉得自己很委屈,因为她觉得她根本没做错什么,不过就是躲了场雨,就平白遭了场无妄之灾。
她小声道:“呜呜呜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
“还是戎晏他们,我觉得他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昨天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他都敢这样子,那现在回了上京城,他肯定更看不惯我了。”
“我既然知道了他跟明融的事,他肯定会想办法让我闭嘴的,我总不能去跟他保证保证吧,他肯定不会相信的……”
说了半天,桑窈偷偷抬眼看了眼谢韫的神色。
看不出来什么。
“……我应该怎么办呢?”
谢韫直白道:“你若是不出府,他能有什么机会。”
事实上,桑窈完全可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那天晚上他既然出手救了她,就是在警告戎晏,桑窈是他身边的人,想要对她动手,多少得掂量一番。
只要戎晏脑子没抽,就不会在这个关头跟他作对。
可这话暗示性太强,容易惹人误会,他不可能直接同桑窈说出来。
而这边,桑窈却在想,她总不能一辈子不出府吧。
她道:“……可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有没有可以一劳永逸的法子?”
谢韫点了点头,道:“有。”
桑窈期待道:“什么?”
谢韫面色不改道:“你让他消失就好了。”
“……”她小脸一皱,道:“谢韫,我跟你说真的呢。”
她又来了,那种拖长的婉转尾调,每一次求人的时候她都这样。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
但确实有点好听。
谢韫沉默片刻,遂而道:“你就是这样求人的?”
桑窈愣了片刻,继而立马意会。
一回生二回熟,她像昨晚一样,开始实行她的夸夸战略,“谢韫,其实你真的很好,你是我在上京见过的最善良的男人,我都可怜死了,求求你帮帮我吧。”
谢韫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桑窈默认还要再接把力,她继续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因为我觉得你肯定比我爹聪明。”
谢韫赞同道:“很显然。”
桑窈见他仍未说帮不帮,就站在他面前,硬是把人从地上夸到了天上,一刻不停的夸了大半刻钟,桑窈嗓子都干了,谢韫才勉强道:“罢了,就这吧。”
桑窈咽了口口水,睁着双大眼睛,期待的看着他。
谢韫道:“别出门就好了。”
桑窈:“……”
“这个我是知道的,我是说万一我出去了,戎晏他故技重施,那我岂不是完蛋了。”
谢韫大发慈悲的保证道:“出门的话,你也不会完蛋。”
说到这里,对于谢韫来说已经十分不容易了,继而他还又加了一句道:“放心。”
桑窈没法放心,他的话对她来说多少有点苍白,她道:“那我什么都不用做吗?”
谢韫嗯了一声。
这种感觉很怪异。
若是旁人,她会坚定不移的认为对方是在耍她,可换成谢韫,就有些不一样了。
她本身对谢韫就莫名有点信任,虽然谢韫并未讲出个所以然来,但她还是信了三分。
“你说真的?”
谢韫又嗯了一声。
“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
他不解释,桑窈就总有种踏在虚空的感觉,好似随时都可能摔下来。
她半信半疑的站直身子,总觉得有点不对。就在这种好像被耍了,又好像没有的状态里反复挣扎。
可话已至此,她又不好继续求着谢韫说别的办法。
她低着脑袋,道:“……哦。”
其实了解谢韫的人都知道,他作风一贯如此,很少会去解释缘由,能得到他的保证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可桑窈不知道,她仍然焉头焉脑的。
“那……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她觉得自己或许还应该想想什么别的办法,她的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说话间,桑窈转过身去,抬步欲走。
这就回去了?
谢韫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他轻易就让她调转了方向,让她面对着自己。
桑窈因为心里藏着事,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她道:“……你还有什么事吗?”
谢韫不高兴起来。
怎么听她的话音,这会还有些不耐烦,所以她就这样过河拆桥了。
谢韫道:“你不满意?”
桑窈摇了摇头,道:“没有。”
原本就是求人帮忙,没什么满意或是不满意的,她只是还有点操心而已。
她一开始还想问问谢韫亲没亲她,但这会有了这件事,她也没心思开口去问了。
谢韫凝眸盯着她,道:“你不信我的话信谁的话,杨温川?”
“……”桑窈不知道他为什么又莫名其妙提起了杨温川。
她摇了摇头,道:“我也没有不信啊。”
只是有一点点怀疑而已。
虽然谢韫很靠谱,可他就模棱两可的说了两句,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逗她玩。
更没有怨他,只是这事涉及她的小命,她多少得严肃认真一些。
“而且你怎么又说起杨大哥了?”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她明明就是不信,都写脸上了还骗他,谢韫懒得跟她计较。
相比于嘴上解释,他更想让她自己发现。
故而他只道:“不是你总爱天天跟他说话的吗?”
“今天,还有昨天。”
“……我哪有天天跟他说话。”
“你别老跟我说他了,我现在有点烦。”
她跟杨温川大多数时候都是偶然碰见了才会说两句,说话时基本都在众人目光所及之处,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
这已经不是谢韫第一回 提杨温川了,桑窈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谢韫冷下目光:“你说我什么?”
桑窈累了,她说的是她自己有点烦,又没说他有点烦。
她这会心里还忐忑着,实在是笑不出来,她也不想把自己负面情绪带给谢韫,遂而道:“你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谢谢你帮我。”
她客客气气的朝谢韫鞠了个躬,然后直接转身走了。
谢韫:“……”
直到谢韫回到府中时,他脸上的神色尤未缓和。
她确实很胆大,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被说烦。
净敛在后面大气不敢出,跟着谢韫一路脚步生风直接到了书房。
然而才推开门,就见书房内赫然多出了一个人。
谢环之此刻正坐在漆木椅子上,缓缓抬起眼眸对着谢韫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怎么才回来。”
谢韫道:“想必跟您没什么关系。”
谢环之拍了下桌子,道:“谁准你这样同我说话的。”
谢韫面无表情的越过他,坐在了书案前,大有不打算理他的意思。
谢环之神色缓了缓,道:“你可知道自己今年年岁几何了?”
其实谢韫的年龄算不上多大,在他这个年龄无妻妾无通房的人虽然少,但也有,杨温川就是如此。谢韫真正令人操心的地方在于,他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娶妻的欲望。
大有此后几十年都这样凑合的打算。
谢韫仍不理他。
谢环之动之以情道:“我同你母亲这两年为了你的婚事没少操心,我们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你若是喜欢谁,直言就好。”
谢韫将邸报翻过一页。
谢环之继续道:“……你可知你大嫂她又有身孕了。”
谢韫终于道:“烦请代我说一句恭喜。”
谢环之不搭理他,他叹了口气,转而道:“你娘亲身子本就不好,你别总是气她。”
“虽然前段日子,擅自让你跟李家小女儿见面,是我们做的不妥当,但你也该谅解我们。”
谢韫道:“说完了吗?”
“父亲,您今日是又闲下来了?”
又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谢环之抿住唇,多少觉得这儿子已经没救了。
正是此时,沈妙仪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在夏夜里显得格外脆弱,她轻咳了两声道:
“环之,怎么还没回来?”
“阿韫他若是不愿意就算了,你我兴许是这辈子没什么子孙缘,不能强求的。”
谢韫不为所动。
外面沈妙仪的声音显得格外寂寥:“没关系,等小庾诞下孩子后,我们多去看看吧。”
谢环之叹了口气,继而站起身来,他行至门边,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房内重归寂静。
净敛大气不敢出一口。
其实这样的事很常见,每个月谢阁老和夫人都会变着法催一下,他家主子大多都是不予理睬,到如今也都习惯了这些说辞,
他偷偷瞥了眼谢韫,男人静静垂眸,眉眼之间满是倦怠。
他默默的想。
习惯归习惯,总是这样,也多少是会累的。
片刻后,狼毫笔被搁在一旁,谢韫抬手拧了拧眉心。
净敛适时递了茶过去,房间寂静,他犹疑了片刻,还是在谢韫接过茶盏时试探着开口:“公子,属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韫道:“闭嘴,谢谢。”
净敛:“……”
他站在谢韫身后,一番犹豫后,还是斗胆道:“桑姑娘……”
他特地将话音顿了一下,见谢韫没有出声阻止,他才继续带着私心,试探着道:“属下觉得您若是成亲……或许可以考虑一番桑姑娘。”
净敛对谢韫的了解远超旁人,他能够猜出谢韫一直不愿成亲的缘由。
除却谢韫秉性冷清,喜独处,对女人没什么兴趣这几点,其余无非就是不愿把婚姻同利益挂钩,以及不喜内宅中的勾引算计这些事。
反正他总是被骂,也不差这一会了。
他偷偷瞅了一眼谢韫,继续道:“桑姑娘家世清白,不属士族,没有错综复杂的背景。”
“包括桑印在内,族中众人同谢氏都无甚利益牵扯,您也不必担心会有人利用这份婚约做什么小动作。”
“而桑姑娘本身又心思单纯,内宅之事,更不会有什么心眼。”
桑窈看着就一副宅斗笨蛋的样子,就算是有什么心眼,估计也能被他主子轻易察觉,更别提算计了。
他顿了顿,轻声道:“最重要的是,您也落得清净。”
净敛说出这段话时其实并未抱什么希望,可在他停住话音后,男人却久久未曾回答。
房内寂静无比。
他甚至没骂他。
咦?
不对劲。
又隔了一会,男人靠在椅背上,眼眸微垂,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有道理。”
第57章 嫁娶
夜色昏暗,此刻时辰已至亥时初,距离方才桑窈同谢韫分别,才将将过去一柱香。
净敛疾步走在长廊上,清冷的月光为此朱门深院盖上层清辉,碧瓦朱檐下,他的身影格外的匆忙。
难以想象。
就在方才,他的主子给他下了个怎样匪夷所思的命令。
去把桑窈给追回来。
从清风弄至桑府所在的街巷坐马车需要约大半个时辰,撇去方才进府的脚程,以及同谢阁老的谈话,他如今再出府,就算命人即刻启程,追上的可能也不大。
但命令已下,他不能不去。
为显重视,他还不能随便派个暗卫或是仆役,他得亲自去。
这一晚上简直如梦似幻,他不过是随口劝了一嘴,结果半刻钟后,这事在他主子那似乎就已经称得上铁板钉钉了。
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
他本来以为,就算是他撞了大运,真给劝成了,此事至少也得个半个月才能定下来。
毕竟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他主子怎么着也得考虑个好几天,然后再同谢夫人与谢阁老商议,继而调查一番桑窈的背景,如此才能真正将之提上日程。
没想到,也就几个呼吸间,此事就这样被匆匆定了下来。
这也就罢了。
定就定了,怎么也该明日再去找桑姑娘,然后私下同其商议。可他主子偏不,他就得今天晚上跟桑窈商议完毕,最好明日就带着谢阁老前往桑府行纳采礼,然后争取一个月走完六礼流程,等到下个月的现在,桑姑娘就成了谢家新妇。
谢家的少夫人。
虽然净敛很想告诉自己,做事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是谢韫一贯作风,他这样也没什么稀奇的。
可这……未免也太着急了!
他先是匆匆吩咐底下人备了马车,前往桑府。
而他又因担心与桑窈错过,自己未曾乘坐马车,而是直接牵了匹马出来,飞身跃上,一路疾驰从荡隅街跑到了桑府。
他赶到时,桑府门口正停着桑窈归来时坐的马车,而桑窈才进门。
他一路紧赶慢赶,结果就差了这一会,他停在桑府门前,同牵马小厮道:“桑姑娘可是才回来?”
小厮嗯了一声,目露警惕道:“你找我家小姐是有何事。”
净敛颔首道:“烦请通报一声,就说是谢大人派我前来,与姑娘有要事相商。”
小厮从上到下扫量了他,大概是瞧他还算正经,便道:“还请稍等片刻。”
净敛颔首,站在门边。
夜晚的风拂动他的发,于此刻,他终于冷静了些。
老天开眼。
他的梦想实现了。
一想到待会就要接少夫人回府,他就控制不住的想把脸笑烂。
过了一会,谢家方才派过来的马车也抵达桑家门口,净敛挥了挥手道:“靠在那吧,待会少夫人……桑姑娘出来都给我识趣点儿。”
不过须臾,方才那位小厮便走出门来,脸色不悦道:“我家小姐不见!让你们赶紧走!”
净敛:“……”
“你可说我是奉谁之命?”
小厮瞅一眼他,不耐烦道:“说了说了,赶紧走!要关门了。”
小厮不知道什么谢大人,只知道不管是谁的命令,大半夜的要来求见他家未出阁的小姐,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他家小姐能见才怪了。
他伸手,当着净敛的面,阖上了大门。
桑窈确实不会见。
她今天晚上心情本就不太好,回来的时候一路都在战战兢兢会不会突然出现一个人把马车拦下来。
原本以为这一路不会有什么了,没想到都回府了,居然还有人胆敢假借谢韫的名义见她。
若不是她对谢韫有几分了解,可差点都要信了。
还好她警惕,立马叫人把人撵走了。
桑窈进了自己的小院后就啪的一下紧紧的关上了门,还特地嘱咐燃冬,日后若是出府或是什么一定要留心,千万不可同不认识的人多周旋。
她近来也不打算出府了,虽然谢韫没把话说清楚,但他让她别出府这点准是没错,那戎晏虽然是小侯爷,但也不至于厉害到能横行到她家里来。
净敛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卡在这一步。
都怪他主子,好好的嘱咐什么别出府,这下好了吧,桑姑娘不主动出来,他身为谢家长子,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亲自求见吧。
翌日,清晨。
近来朝中无事,下朝也早。
桑印满面愁容的坐在回府的马车上。
他当初的那件事被不了了之,陆廷的事如今还在清查,尚无定论,自他复职以后,虽面上表露无虞,心中却总不免惶惶。
因为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被再让人拿来做把柄。
桑窈的婚事目前也无定论,桑姝也仍与子嗣,上回答应桑棘的去找谢韫,也一再拖延。
近来烦心事确实不少。
他当时不过是过个嘴瘾,可没想到这桑晏和竟还真中了探花,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这好事怎么没落得他头上。
况且他跟谢韫都没说过几句话,那定然是不可能真的去找他自取其辱的。
马车停下,他扶着小厮跳下来,刚要迈上台阶,身后忽而传来一道声音:“桑大人且慢——”
桑印回头,看见一个面色温和的年轻男人,有点眼熟,但不认识。
他目光挪了挪,看见了今天清晨才同他在朝堂上见面的谢韫。
——等等,谢韫?
桑印脸上瞬间扬起了灿烂的笑容,他加快脚步朝谢韫走了过去,拱手道:“谢大人,没想到这么巧!”
怎么那么巧就在他家门口碰见他,谢韫该不会是专程来找他的吧?
谢韫微微颔首,继而道:“不巧,桑大人我是特地来寻你的。”
桑印面色空白了片刻,两人说话间已经并肩行至桑府门口,他试探着道:“不知可否请谢大人进寒舍喝杯茶?”
谢韫应了下来,道:“劳烦桑大人了。”
桑印遂而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带了谢韫进了府。
这种感觉真实怪异极了。
明明两个月前,他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才能同谢韫说上话,怎么两个月过去,谢韫就能来他家喝茶了?
关键是,这两个月他也没干什么啊!
他走在谢韫身边,嘴上正努力的同谢韫找着话题,心里却有点担心谢韫这种目空一切的人会不会真的嫌弃他家。
他突然看这府里哪哪都不顺眼起来。
那花坛里的兰花草怎么死了一颗,难看。这些仆役今天跟他请安的语气不够认真,该罚。隔壁是那个孩子在哭,得打。
两人就今天在朝堂上提及的事,随口议论了一番,主要围绕着近来削减刑罚种类一事。
此刻已行至正堂,就在桑印让人备水备点心时,谢韫制止了他,他道:“不瞒桑大人,谢某今日过来,还有一事。”
桑印如临大敌:“谢大人但说无妨。”
谢韫缓声道:“谢某唐突,想求见您的小女儿,有一要事需要与她单独商讨。”
确实挺唐突的。
桑印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道:“敢问是……什么要事?”
净敛站在谢韫身后,满面春风的想,还能是什么大事,当然他们的婚姻大事。
谢韫一时不语,桑印见状,毫不犹豫道:“既然如此,那还请谢大人在此等候片刻,我让人去叫窈窈过来。”
事实上,此事实在离谱。
虽说当朝民风开放,但一个外男,这样要求单独见他未出阁的女儿,怎么瞧怎么奇怪。
而且一般能这样堂而皇之的问及父母,然后单独相见的,只有未婚夫妻。
谢韫这……
没关系。
谢韫的为人他还是相信的。
此番若是不幸传出了什么风言风语……
桑印遗憾的想,那就只能把窈窈嫁给他啦。
这样一想,桑印发懵的脑袋就清明了片刻,他催促着道:“跑快些,别让谢大人多等。”
一刻钟后。
干净简约的房间里,窗台前青花缠枝的香炉内徐徐燃着青烟,日光透过漏窗照进来,落在少女柔嫩的侧脸。
两人相对而坐。
桑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继而又把目光移回了面前这个姿态从容的男人身上。
她端端正正的坐着,在这怪异的气氛中率先开口:“……你怎么光明正大的就进来了?”
谢韫道:“那不然?”
桑窈又瞅了一眼漏窗,她压低声音,道:“你要来也应该偷偷来啊。”
“或者找人传个话给我也行。”
“……你这样子光明正大的来,我怎么跟我爹解释啊?”
谢韫不以为意道:“你待会如实解释就行,他迟早会知道的。”
桑窈越发不解了。
她觉得谢韫今天多少有点问题,蹙了蹙眉小声道:“谢韫,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韫道:“的确有一事。”
桑窈不由正色些许,她再次压下声音,用气音道:“是戎晏的事吗?”
她不知道得严重到什么地步才能让谢韫亲自来找她,她越想越觉得崩溃,苦着张脸道:“我真的没有打算出府了,也不会说出去的,他怎么那么烦啊。”
谢韫看向桑窈,缓声道:“别担心,我可以帮你彻底解决此事。”
桑窈愣了一下,从这句话里诡异的听出了几分柔和,谢韫这是在安慰她吗,她一时有点发懵,她道:“……真的吗?”
“但我有个条件。”
看来是真的。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桑窈连忙点了点头,心想谢韫果真是个好人。别说是一个要求,就算是十个也行,她终于能为谢韫做点事了。
她实在感动极了,眨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对面那个矜贵俊美的男人,真诚道:“……我和我爹都愿意给你当牛做马的。”
谢韫凝视着她,继续道:“不必那么麻烦,你嫁给我就好了。”
第58章 正妻
两人之间隔了面被擦拭的发亮的文房桌,他坐在对面的扶手椅,双手交叠,置于膝上,清晨不算强烈的日光此刻正照在男人墨色的衣袍。
桑窈闻言,面上的表情出现了片刻空白,她试图去理解谢韫这句话的意思。
理解完毕。
她面不改色的想,她听错了。
桑窈眨了下眼睛,轻声询问道:“你说什么?”
谢韫静静的同她对视,那张淡漠的脸庞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但大概是因为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所以看人时除却冷然,好似还有几分专注。
他甚至耐心的将方才的话换了个看起来礼貌一些的问法,缓缓对她道:“桑姑娘,请问我可以娶你吗?”
字字清晰。
桑窈这回是真的听清楚了。
“……”
房内寂静无比,在那一瞬间,桑窈分明感受到自己心跳加快了几分。
她提了口气,此事太过突然,她一时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她指着谢韫,几乎语无伦次道:“你你你……说什么?!”
谢韫已经疲于重复。
桑窈这会已经没法继续端正了,她噌的站起身来,又羞又恼道:“你不准跟我开玩笑!”
相比之下,男人看起来要冷静的多,他仍靠在椅子上,抬头道:“你觉得我今日大费周章来到桑府,就是为了跟你开这个玩笑?”
他又继续道:“你与其再问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不如好好考虑一番我的话。”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他真的很不温柔!
他什么态度!
他要人家姑娘,就是这副说辞吗?
不过等等,这不要紧,要紧的是,谢韫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桑窈胸口起伏,她望向面前这个沉默的男人,无数疑问涌在嗓子眼,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片刻后,她默不作声的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因为情绪起伏,她的脸颊还是不由自主的泛出了薄红。
她问出了最根本的那个问题:“为什么?”
但其实她才问出来就后悔了。
因为她忽然想起来,面前这个表面斯文的男人,其实偷偷喜欢她很久了,今日说出这种话,其实……其实也并不奇怪。
只是她这段时间同谢韫相处的机会比较多,渐渐同他熟悉了几分,在他们的相处之中,桑窈很少感觉到他爱慕她这点,所以她总是忘记。
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那挂的!
那个手册在被桑窈忽视一段时间后,存在感再次强了起来。
他也太霸道了,都还没跟她表明心意,直接就登门了。
谢韫根本不知桑窈心中所想,但看她又变成了一颗苹果,大抵也能猜出来。
两人完婚后,他能借桑窈躲避族人隔三差五的催促,桑窈也能得偿所愿跟他在一起。
这是一桩共赢的买卖。
谢韫虽然无法与她的激动感同身受,但也理解她,他沉吟片刻,如实道:“家中催的紧,你是我最合适的成亲人选。”
性子单纯,对他一心一意,不会有什么小心思,的确很合适。
净敛他总算是有用了一回。
而这边,谢韫说的话桑窈是一个字也不信。
若是真说合适,比她合适的人可多了去了,他完全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倾国倾城的端庄小姐做正妻,何至于来找她,毕竟依桑家门第,她只能做他的侧室。
真是瞎编也不知道编个合理点的。
而且她同谢韫其实算不上很熟悉,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日后同谢韫朝夕相处的样子。
她今日的错愕与震惊根本丝毫不亚于那天她捡到他的手册时的心情。
以至于她这会思绪混乱,半晌都没吭声。
久不闻回应,谢韫不满起来,他蹙眉对她道:“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吗?”
看看,都这地步了,还一副冷脸。
表面这么淡然,其实心里紧张坏了吧。
这男人死鸭子嘴硬惯了,桑窈懒得跟他辩解。
此刻理智回笼,她默默坐回了椅子上,不由回想起刚才谢韫说的话。
撇出她的喜好不谈,桑窈后知后觉的有点委屈起来,她小声质问:“你是在威胁我吗?”
如果她今日不答应,他就不会帮她处理戎晏。
其实桑窈也很理解,她已经麻烦了谢韫好几回,总该回报点谢韫什么的。
包括戎晏的事也是一样,她不能要求谢韫毫无底线又不求回报的帮她,这样同强盗没什么区别。
可是她想过千种百种帮忙方式,万万没想到,谢韫是想要她以身相许。
桑窈原本并不在意自己日后会嫁给谁,只要那人品行正常,她都无所谓的。
可是真到了这时候,她又有点微妙的不开心起来。
好歹是婚姻大事,他这样子未免也太草率了。
谢韫沉吟片刻,道:“我想我是在利诱你。”
桑窈一时哽住,他说的也对。
上回被下药的恐惧还围绕着她,她虽然没什么追求,可也十分惜命,相较于与谢韫成亲,好像还是落到戎晏手里更可怕一点。
可想到这里,桑窈更委屈了。
她原本只是一个生活没什么水花的小小女郎,日子过得很开心,最大的烦恼就是胸有点大。
上回去公主府参宴不是她本意,突将大雨也非她能控,她根本不是自愿听见的,莫名其妙的被戎晏盯上,又被她下药,虽然谢韫救了她,可她本身就好无辜。
这下好了,想要解决此事,她还要以身相许来。
再次回想起那册子里稀奇古怪的东西,桑窈更害怕了。
她痛苦的想,此人本性难移,他要是就这样得手了,肯定会玩坏她的。
她的表情太明显,皱着张小脸看起来要哭了。
谢韫默不作声的想,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喜极而泣。
他声音缓了缓,道:“哭什么。”
他一这样说,桑窈更想哭了,眼泪直接蓄满,啪嗒掉了下来。
她胡乱的抹了抹眼泪,然后道:“还……还有别的办法吗?”
谢韫安慰道:“没有。”
桑窈哭的更厉害了,在谢韫不解的目光中,她抽抽搭搭的问:“那我能想想吗?”
谢韫不知道她有什么可想的,但还是大发慈悲道:“你要想多久?”
桑窈默默伸出一根手指。
“一个月”那三个字还没说出口,面前的男人便扫了她一眼,勉为其难的道:“那明日我派人来找你。”
“……”
她低声道:“我说一个月。”
谢韫沉默片刻,道:“最多三天。”
见桑窈不说话,谢韫就替她决定道:“那就这样定了,届时我会来找你。”
他站起身来,桑窈也跟着他站起身来。
她脸上泪痕未干,活脱脱像受了欺负,紧紧的跟在谢韫身旁。
在谢韫即将推门出去时,桑窈还是拉住了谢韫的衣袖,谢韫回头看着她。
她看起来有点委屈,虽然谢韫不知道她在委屈些什么。
她同他低声商量着道:“那你下次来找我的时候,可以偷偷进来吗?”
谢韫嗯了一声。
房门于此刻被打开,风大了一些。
她一时没再出声,谢韫以为她说完了,便再次要走,可桑窈的手指仍然在拉着他的衣袖。
谢韫彻底顿住脚步,静静垂眸看着她。
桑窈这会眼泪已经忍住了,她又压下心中的苦恼,道:“谢韫,我可以跟你商量一件事吗?”
她补充道:“假如我答应你的话。”
谢韫微微侧过脸,道:“说。”
桑窈仰着脑袋,认真道:“你跟李瑶阁关系怎么样呢?我要是去给你当侧室了,你可不可以别娶她,我跟她关系不好,她肯定会欺负我的。”
谢韫眉头稍蹙了一下,他转过身来,正色着面前委屈巴巴的少女,道:“你在说什么?”
桑窈还以为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她确实没什么资格去管谢韫最后娶谁,可她晃了晃他的衣袖,道:“求求你了,她真的会欺负我的。”
她低下头,小声道:“……但你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就当我没说好了。”
隔了半晌,谢韫伸手勾了一下少女雪白的下颌,桑窈被迫重新仰着头看他。
谢韫道:“桑姑娘,请你务必知晓,娶为妻,纳为妾。”
因为桑窈的误解,他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又把话更为细致的重复了一遍:“桑姑娘,我是要娶你为妻。”
“现在明白了吗?”
“……”
话才落地,桑印便从不远处慢悠悠走了过来,他欣慰的看这两人,和善的问:“怎么不多说一会呢?”
谢韫道:“本就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事。”
桑印点了点头,多少有点遗憾,他道:“这样啊。”
事一办完,谢韫也不必在桑府多留,他直接道:“那谢某就不多留了。”
谢韫要走,桑印自然赶着去送他。
遂而便只剩桑窈一个人站在房门口发呆。
隔了约莫半刻钟,桑印急匆匆的从大门跑了过来,此时的桑窈因为心里藏着事走的慢,桑印三两步就追上了她。
他迫不及待道:“快快快!窈窈,刚才谢韫跟你说什么?”
桑窈顿住脚步,看向桑印,神色还算缓和。
桑印看着桑窈满脸泪痕,顿时怒道:“他欺负你了!”
桑印痛心疾首的想,这世上男的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可陆廷他还能锤两拳,这谢韫他是真锤不了啊。
桑窈摇了摇头,道:“不算。”
桑印怒火未消,“那是什么事?”
桑窈其实很迷茫,她虽然说她要考虑,可从现实情况来看,她似乎没有拒绝的余地。
可是她没有成过亲。
她好像不是很难过,但也不是特别开心,她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心情。
桑印看桑窈不太开心,便一脸正色,下定决心道:“没关系的窈窈,不管是什么,爹都站你这边。”
这话极大的安慰了桑窈,她鼓着脸颊,小声对桑印道:“谢韫说他要娶我……”
她实在迷茫极了,低下脑袋道:“爹,我应该怎么办呀。”
桑印愣了片刻,这的确是一门好姻缘。
可看着自家女儿一脸的愁容,他天人交战半天,最终还是对女儿的疼爱占了上风。
他抬手,安抚性的拍了拍桑窈的肩膀,忍痛割爱道:“没关系的窈窈,区区一个侧室,你若是不想,爹去给你回绝。”
“爹不会逼你的。”
桑窈有点感动。
但她终于知道自己的迟钝随谁了,都怪她爹,成天侧室侧室的。
她端着谢韫那副冷淡模样,道:“爹,请你务必知晓,娶为妻,纳为妾,他要娶我为妻。”
“……”
桑印嗓音一下扬了起来:“你说什么?!”
原本放在桑窈肩膀上的手瞬间收了回去,他颤着声音道:“你答应了吗?”
桑窈:“我说我考虑考虑。”
桑印已经没有恨铁不成钢的力气了,他转过身,招来个人,无力的吩咐:“去……去把谢大人给追回来!”
桑窈:“爹,你干嘛?”
桑印理都不理她,抖着手直接道:“……快,快,今天就换庚贴,别等他后悔了。”
第59章 白白
午时刚过,太阳有几分毒辣。
桑窈正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她面前是那本她无比熟悉的手册,此刻正工工整整的放置在她面前的月牙桌上。
她正托着脸颊盯着这手册发呆。
已经盯了一刻钟了。
脑子里其实也没想什么东西,就是这样愣神愣了半天。
直到外面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过来,那声音快,又重,颇有几分风风火火的感觉。
肯定是她那个讨厌鬼堂姐过来了。
桑窈立马将手册藏起来,然后转过身去,也恰逢此刻,桑茵玥一下推开房门。
桑窈蹙眉,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桑茵玥便阔步来到她面前,瞪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她,不可置信道:“你你你……真要嫁给谢韫了!”
方才桑茵玥直愣愣冲在桑窈面前,一手按住月牙桌,一手按住桑窈所坐椅子的扶手,几乎将桑窈整个人圈住了。
桑窈被困住,缩着肩膀,伸出一根手指推着桑茵玥的肩膀,道:“……你先离我远点儿。”
桑茵玥顺势蹲在桑窈腿边,盯着她继续道:“你快说!你是真要嫁给谢韫了?”
桑窈道:“谁同你说的?”
这其实也不用问,肯定是她爹。
桑茵玥道:“你先回答我是不是。”
她逼问的紧,桑窈只好别开目光,低声道:“可……可能吧,你有事吗?”
桑茵玥仰着脑袋,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她在这一瞬间,看桑窈的目光简直换了八百种,最后定格在了敬佩上。
她盯着桑窈,感叹般的摇了摇头,道:“小呆子,我以后再也不叫你小呆子了。”
“怪不得姐姐要扇我,我确实是该扇啊!”
桑窈:“……”
桑茵玥将手放在桑窈膝盖上,虔诚道:“小呆子,你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吗?我一定不告诉别人。”
桑窈哪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她甚至不知道谢韫是哪来的机会对她情根深种,明明之前他俩连面都没见几次。
虽然现在见的也不多吧,桑窈在心里默默补充。
桑窈低头就看见桑茵玥这张认真的脸,她实在是觉得别扭,便道:“你蹲着干嘛,站起来。”
桑茵玥偏不站,她苦着张脸,不知想起了什么,开始乞求道:“呜呜呜小呆子,我真的再也不会叫你小呆子了,你别记恨我。”
“你要是介意,我给你磕两个头你原谅我吧。”
桑窈抿着唇,虽然这个人确实很讨厌,但她的气大多时候来的快去的快,没怎么把她的那些事放在心里。
“不用了,你赶紧起来吧。”
她再这样拽她裙子,一会这外面那层薄纱该被她拽烂了。
桑茵玥含泪摇了摇头,道:“窈窈,那你能别跟你相公说我以前欺负过你这事不。”
“……”
这俩字比夫君还要直白,顷刻就在桑窈耳边炸开,她顿时红了脸,她急忙道:“相相相……相什么!你别胡说!”
桑茵玥没管她,站起身来,赞叹道:“窈窈,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桑窈抿住唇,又不想跟她说话了,她哼了一声道:“你今天就是跟我说这些的?”
桑茵玥这会也不敢嫌弃桑窈对她态度不好了,她道:“当然不是!”
桑窈看着她,道:“那你说啊!”
桑茵玥压低了些声音,她道:“我已经说过啦,你教教我。”
桑窈已经不想纠结他的称呼了,木着脸道:“教你什么,你要干嘛?”
桑茵玥嘿嘿一笑,挑着眉,眯着眼道:“还能干嘛,我要去玩弄男人。”
“……”
桑茵玥甚至美滋滋的想,连桑窈这种笨蛋都有机会勾搭上谢韫,那她可比桑窈聪明多了,肯定会叱咤情场的。
不是,她要不要听听她自己在说什么鬼东西。
桑窈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已经懒得再跟她废话,她一边她推着她一边道:“你能不能别胡说。”
桑茵玥力气没桑窈大,这会已经被推着又到了门口,她急忙喊道:“诶!窈窈!你还没答应我呢。”
“你别跟你相公说啊!”
桑府本来就不大,她这一嗓子嚎的大半个桑家都能听见。
桑窈啪的一声阖上房门,把桑茵玥这大嗓门隔绝在外。
她气的脸色发红,这会靠在门上不知道为什么,脑中不停的回想着那几个字。
……
真是烦,她就算是成婚了也不会这么喊啊。
桑窈重新坐在了圆凳上。
此刻距离谢韫离开已经过了整整半天,她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说是要考虑,其实也没什么好考虑的。
她原本就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婚事,父亲姐姐让她嫁谁她就嫁谁,只要能为族中谋些利益就好,只要别是什么五六十岁的老男人,她都行。
戎晏的事放眼朝堂,能打包票说解决就解决的只有谢韫和谢阁老。
谢韫本身虽然脾气臭又目空一切,但好歹长的还算过得去,予她又是正妻之礼。
没什么好挑剔的。
可纵然如此,她还是觉得心中说不上来的忐忑。
也笑不出来。
等到晚间,桑印满面春风的从刑部回来后,立马叫了桑窈去他的书房。
桑窈过去时,书房门大敞着,桑印正大大咧咧的瘫坐在玫瑰椅上,一口又一口的抿着茶。
她走进去,道:“爹……”
此刻的桑印看着桑窈越看越满意。
他就说,虎父无犬女,他的两个女儿哪个不是人中之凤?
这会他抿着茶叶,在心里默默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去哪个寺院拜拜,怎么他今天出宫的时候才想到大馅饼,这大馅饼就砸他脑袋上了呢。
老天开眼,他就见不得桑棘在他面前总是得瑟自己儿子。
这下好了,有了谢韫这个女婿,看桑棘还吹的出口不。
思及此,桑印又激动的连喝了两大口水。
桑窈不知道桑印在开心些什么,不过这会估计也没人能同她感同身受。
她是真的很忐忑。
如果能选择,她其实更愿意去选择那些她“应得”的,或是说她碰的着的。
而不是谢韫这种可望不可及的人。
虽然以前她偶然会在心里骂一骂谢韫,可她心里却十分清楚,如果是京中地位,还是才学上,他都优于大部分的人。
所以纵然她之前知道谢韫喜欢她,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嫁给他。
她甚至觉得,谢韫若是娶妻的话,那人必是得皇室公主,要么也得是同谢家一样的百年世家,再不济也该是什么名动京城的大才女。
总之,不会是她。
原因只有一个,不配。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无论是从门户,还是从才学上来比较,都确实如此。
其实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她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觉得高嫁于她,于她的家族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可兴许是她跟谢韫认识,所以这样的高嫁让她格外如履薄冰。
其实这也没什么,她嫁与谢韫本来出于利益,配不配的,根本不重要。
但她还是突然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学算账,谢家那么大,她连自己都照顾不了了,哪能照应那么大一个府邸,到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惹笑话。
桑窈满面愁容。
正难过时,她瞅了以前面前喜气洋洋的桑印,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她道:“爹,别笑了!”
桑印强行抿住笑容,激动道:“窈窈,你要不跟爹说说你是哪不顺心?”
桑窈不开心的地方多了去了,她从中随便挑出一个来,低声道:“……我在想,万一此事只是谢韫一意孤行,那我去了也是不受欢迎的。”
谢韫喜欢她,尚且不介意门第,可他家里就未必了。
虽然谢夫人看起来很好,可那兴许只是人家的待客之仪呢。
桑印笃定道:“不会的。”
“谢韫一个人说话能顶谢家半边天,旁人置喙不得,而且谢阁老本就不是那样在意门户的人,不会难为你。”
可桑窈闻言还是没能开心起来。
桑印靠在椅背上看向桑窈,叹了口气还是出声道:
“窈窈,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你同谢韫也仅有门第上的差别而已,这些都乃身外之物,若是太执着,可就肤浅了。”
桑窈心想,那她爹肯定是个肤浅的人。
桑印继续道:“你若是进了谢家的门,就是他们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去的正房夫人,谁若是敢给你脸色看,你且罚他就好。”
桑窈低声道:“我知道了。”
桑印想了想,又道:“你也不必紧张,若是真在那过得不顺心,就回家来,左右就隔着两条街呢。”
“实在不行,咱就不要他了,爹都养你十几年了,也不差那几十年了。”
桑窈抿住唇,在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不开心了。
身份之别以及真正意义上的谈婚论嫁给她带来了未知的恐慌,她要脱离自己待了十几年的家,去到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就算这桩婚事是出于利益,她还是忍不住忐忑,她没法再依靠父亲和姐姐,唯一认识的谢韫还对她很不温柔,她仿佛身处虚空,毫无底气。
谢韫喜欢她,可这份喜欢不能成为她的底气,他的爱总是虚无缥缈。
谢家如此高门,宛如一个庞然大物,她总害怕自己应对不了。
可父亲这样说了,她才发觉,是她太在意。
因为在意所以才会怕这个怕那个庸人自扰,其实想想不过是成个亲罢了,谢韫再怎么,也不会不给她饭吃吧。
桑印又端起茶杯,道:“当然最好还是顺着他啦,这块大肥肉可千万别让他跑了。”
桑窈:“……”
第三日的下午,外面飘起了雨丝。
此刻,谢韫的马车已经抵达桑家门口。
净敛自告奋勇道:“公子,让属下去吧。”
谢韫的本意是直接进去,但他又想起那天桑窈特地嘱咐他要偷偷过来。
何为偷偷。
谢韫已经许久没有亲自偷偷干什么过了。
所以他不会偷偷进去,他只会让人偷偷进去,然后把桑窈带出来。
净敛对此项任务非常有信心。
他的本领不输主子身边的任何一个暗卫,桑姑娘又眼熟他,所以没有比他更合适得了。
谢韫审视了他一眼,然后淡淡道:“叫枝月去。”
枝月是最近几天藏在桑府附近的暗卫之一,功力同净敛差不多,也没在桑窈面前露过脸,是个女人。
净敛闭了嘴。
好吧,他承认,他是个男人,探少夫人闺房这事的确不太合适。
但以前怎么没见他主子那么细心呢。
而与此同时,桑窈正独自待在房里。
桌上的小猫喵喵的叫着,桑窈手边放着一小盆羊乳,小白白正努力的低头喝奶,她顺着小猫的后颈,道:“白白,你长大了呀。”
外面鸟鸣清脆,她伸手打开支摘窗。
却陡然看见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女人,桑窈吓得手一抖,就听那人面无表情道:“少夫人,公子在外面等您。”
桑窈:“……”她喊她什么?
半刻钟后,桑窈走出大门。
谢韫的马车此刻赫然停在桑家大门口,不止如此,马车上还有一个十分明显的谢家标识。
他就是这样偷偷的?
桑窈抿着唇,做贼心虚一般赶紧掀了帘子钻进去,男人此刻正靠在车厢上,姿态颇有几分散漫,见了她直入正题道:“考虑好了吗?”
桑窈坐了下来,她并未回答,而是低声道:“我不是让你偷偷来吗?”
谢韫不解:“我不是偷偷叫人给你传信了吗?”
桑窈道:“可你那么大一辆马车停在这,别人肯定能看见的啊。”
桑窈的声音有几分急切,颇有种训斥的意思,谢韫绷着唇角,没有反驳她。
罢了。
且不跟她计较。
他吩咐道:“去茶坊。”
马车缓缓驶动起来,桑窈按住车板稳住身形。
两人面对面的坐着,中间隔一方矮几,纵然马车已经十分宽敞,但那人那双安放的长腿还是入侵了她的领地。
她突然后知后觉出自己方才语气好像有点重了,但她这会又不太好意思跟他道歉。
再说,其实她说的也没错啊。
隔了一会,桑窈偷偷瞥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这才主动道:“茶坊在哪啊?”
谢韫道:“你不是去过吗?”
桑窈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她哦了一声,安静了下来。
但她不想要这种安静,生怕谢韫突然又问她考虑的怎么样。
谢韫:“现在能回答考虑的怎么样了吧。”
她当然考虑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当着他的面,又有点羞于出口了。
她道:“考虑好了。”
谢韫不语,一双漆黑的双眸静静的盯着他,等着她的后文。
“我可以……”
后面三个字她声音不由自主的低了下来,那个字又开始烫嘴了,她道:“嫁……嫁给你。”
才说完,桑窈便垂下眼睑,下意识捏住了面前小小的玉瓷杯。
她握着杯壁,道:“但是我可以跟你提几个条件吗?”
她的条件其实并不多,但还是担心谢韫会嫌弃她事多。
等了半天也不见男人开口。
不是吧,还没成亲呢,这就懒得理她了?
桑窈抿着唇,有几分懊恼的抬头看向对面,却见谢韫的目光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顺着谢韫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方才喂小猫的时候,手背上沾了不少羊乳,连带着衣袖上也沾了不少。
上面已经干掉了,但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不规则的乳白色黏在少女的纤细手背,之后圆润的指尖,因为颜色差的不远,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来。
而衣袖上的就明显的多,像是溅在上面,有点刺目。
她胡乱的抹了抹,道“……对不起。”
谢韫却仍盯着她的手,道:“这是什么?”
桑窈道:“羊乳。”
谢韫蹙眉道:“你喜欢喝这个?”
桑窈道“怎么可能,我拿来喂白白的。”
她叫的可真自然。
谢韫面色怪异,道:“白白是……”
桑窈自然而然道:“我养的咪咪。”
第60章 温柔
谢韫这才想起来不久之前,她的确说过她有一只猫,是当初陆荔送给她的。
这名字起的很明显是在夹带私心,她竟还好意思光明正大的在他面前说出来。
“你就那么喜欢它?”
桑窈点了点头,她从小到大没养过什么小动物,小小的幼猫胖乎乎一团,她每回心情不好的时候瞧见白白就觉得心都化了。
“它真的好可爱,我下次带给你看看,它已经长大啦。”
说到这里,桑窈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她顿时敛住神色,凑近了些谢韫,认真道:“你喜欢吗?”
谢韫盯着这张俏丽的小脸,问道:“喜欢什么?”
桑窈道:“喜欢小猫。”
她提着一颗心小声问:“我可以养吗。”
她又补充道:“不放在我们房间里,可以让旁人带着,我只是想让它跟我一起走。”
她的目光带几分请求,但是谢韫其实没怎么注意她这句话的全部意思。
他在想她口中的那句“我们的房间”。
谢韫从小到大,从未同旁人共寝过。
他起初要娶桑窈,也的确大部分缘由是为了应付族人催促,如今才突然间想起,夫妻之间共寝共食,从此以后,他身边会多出来一个同他形影不离的人。
这对于谢韫来说,多少有几分陌生。
但怪异感持续不到片刻,他看向对面那认真的眼神,又觉得好像也行。
就勉为其难一下吧。
桑窈见谢韫不回答,还以为是他不同意,目中便露出几分乞求之态:“我不骗你,白白它很可爱的。”
谢韫听这个称呼实在是别扭,他道:“随你。”
桑窈放下心来,保证道:“它还可以帮你抓老鼠。”
谢韫已经很久没在家里看见过老鼠这种东西了,但这种小事,没什么好在意的。
马车平缓的行驶,外面街市的并不喧闹,连着马车里也寂静无比。
桑窈的手还停在矮几上置的瓷杯上。
她今日穿着淡紫色的绣花儒裙,长发半挽,剩下一些垂在身前,披帛半落在车板上,少女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他面前,看起来很乖。
除了她手上那一块仍没擦干净的乳白。
谢韫不想看,但目光不受控制般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上面。
这样越看越不顺眼,眉头不由轻轻蹙起。
但她看起来大有就这样不擦了的意思,隔了一会,谢韫烦躁的掀起眼皮,看向她的脸。
桑窈被他看的手指蜷了一下,道:“……你后悔了?”
谢韫提醒道:“手没擦干净。”
桑窈低头看了看,她因为今天窝在房间里本不打算出门,谢韫的人又来的突然,所以她根本没来得及整理自己,连帕子都没带。
羊乳有几分粘稠,她刚才随意一擦,已经擦掉了大部分,现在仅余一些白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着。
她又用指尖擦了一下,无济于事,她道:“等我回去再擦吧,我没有带手帕。”
言罢,她又抬起手,将手腕凑到脸庞闻了闻,然后跟他道:“……没有味道的,你别介意。”
但谢韫看起来非常介意,眉头越蹙越狠,最终他拿出一面洁白的手帕,抬手随意往上面浸了些茶水,继而扔在了桑窈面前。
桑窈拿起帕子,又看了看谢韫这不太高兴的脸色。
她小脸垮了垮。
谢韫这人怎么这样,没成亲呢,他就开始嫌弃她了,就看她这么不顺眼吗。
以前他也没这样子,难道是今天她才说同意,所以这厮得到了就不珍惜了?
想到这里,桑窈也不开心起来。
她用湿帕子轻轻的擦弄自己的手腕,等到彻底擦干净的时候,谢韫心中的怪异感才缓缓退下,他道:“以后别这样了。”
桑窈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哪样。
她这会有点生气,不想理他。
哼了一声后就啪一下把帕子搁在了桌面上。
谢韫却一点都没看出来她生气了,继续道:“明日我就去提亲,你回去同桑大人说一声。”
他要不要这么着急啊。
她很想反驳,但她还在气着,不理他。
谢韫又道:“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出来,我会尽力满足。”
提个亲能有什么要求。
她抿住唇,不吭声。
到这地步,谢韫终于发现了对面这人的不对劲,他半阖着眼眸凝视着她,问道:“你怎么了?”
桑窈原想说一句我没怎么,结果嘴皮子一秃噜,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没生气!”
空气静默几分,在桑窈的一番此地无银三百两后,谢韫想不知道也难了。
他道:“……你有什么好气的?”
桑窈抿住唇,在男人压迫性的目光中有点泄了气。
但她转念一想,这人若是在没成亲之前就觉得她好欺负,等成婚了她岂不是在房中说不上话了?
桑窈倏然抬起头,严肃的盯着谢韫道:“你下回不准这样跟我说话!”
谢韫:“……?”
桑窈心一横,补充道:“我好久之前都跟你说了,你对我一点也不温柔,平日里你总是对我冷言冷语就罢了,方才还嫌弃我。”
“你若是这样嫌弃我,那你还娶我做甚?”
桑窈心中知道,谢韫生性就是个冷淡的人,他对旁人也热情不到哪里去。
但知道归知道,她还是不想每次谢韫跟她说话的时候,总像是在训斥她。
话说的是硬气了,但想起自己现在还有求于他,又焉了下来。她缓下脸色,小心的加了一句:“……你说是不是。”
谢韫不知道她在气什么,也不知道她在嫌弃什么,更不觉得自己对她有冷言冷语过。
桑窈才说完,马车便缓缓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净敛的声音:“公子,到了。”
桑窈避开谢韫的目光,有几分心虚的率先掀开车帘走了下去,但因为动作有点急,身子歪了一下。
净敛正好在旁边,见状下意识伸手扶了一下桑窈的手臂。
而恰逢这时,谢韫从马车中走过来。
净敛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身上多了一道凌厉的目光。
他心中一紧,面上却无甚变化,迅速收回了手后,大声的说了一句:“少夫人小心。”
谢韫收回目光。
他们坐在了谢韫同陈坷常坐的位置,二楼凭栏处,旁边仅有一株遮挡两人身形的合欢树,水粉的花朵迎着风摇曳,荡出清香。
桑窈已经无力去问他为什么不找个房间了。
谢韫则单刀直入道:“说吧,什么条件。”
桑窈手臂搁在桌案上。
因为这并不是一场两情相悦的婚约,所以她觉得自己提的条件有些许过分,但是她想了想,仍认为还是得加上。
她认真道:“日后你若是纳妾什么的,能叫我先看看人吗?”
她知道自己强势不起来,也不会跟别人吵架,所以她担心万一谢韫日后纳妾,对方是个泼辣的,又恃宠而骄,说不定就能来欺负她。
所以她想帮谢韫把把关,让他纳一个脾气好点的妾,这样她俩还能说说话。
谢韫闻言沉默良久。
眉眼间又渐渐显出几分冰冷来。
他不理解,既然桑窈喜欢他,为什么能对他说出这样离谱的话来。
他甚至不想搭理她。
隔了一会,他面无表情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娶你一个已经足够麻烦,以后不会有旁人。”
况且在谢氏本家中,家风训诫为三十无子方可纳妾,他的同族亲属,根本就没有几个会纳妾的。
越想越气,谢韫脸色的脸色也越发难看。
桑窈闻言却不由松了口气。
因为她爹自从娘亲走了以后,身侧就再没出现过女人,所以她方才虽然那样说,心中其实对此还是有几分抵触的。
她心情稍好一些,暂且不计较方才谢韫对她冷脸这事,便伸出手指,道:“第二个条件。”
谢韫没什么好脸色,冷声道:“说。”
桑窈歪着脑袋看他,道:“你以后可以对我温柔一些吗?”
见谢韫不回答,桑窈也没有强求,她双手放在膝上,道:“好啦,我只有这两个要求。”
须臾后,谢韫问:“比如?”
桑窈怔了下才明白他说的方才所言的温柔,这倒是也有点问住了她。
温柔应该怎么形容呢。
谢韫既没有骂她,也没有瞪她,他只是看起来冷冰冰而已。
桑窈还是没能回答出来,她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底下人来人往,她总觉得坐在这有点别扭,便站起身来道:“那我先回去了。”
谢韫没有留她,他瞥了一眼净敛,净敛立马会意道:“少夫人,请随属下来,属下为您备上车舆。”
但谢韫似乎是临时改了主意,他又随同桑窈一起站起身来,道:“罢了,你同我一起吧。”
他正好也要回府,既然此事已经定下,他就要回去着手安排了。
今日恰是五月下旬,若是他能在半个月内走完六礼流程,那六月初,桑窈就能嫁进来。
两人一同下了台阶,桑窈才走到门口,转头就发现自己身后只有净敛。
净敛微微颔首,道:“少夫人,主子方才被沈大人叫住了,两句话应当就过来了。”
桑窈听了一路这个称呼,怎么听怎么羞耻。
现在还太早了,桑窈就没听说哪家是亲还没定,下人就先改口的,她道:“净敛,你别这样叫我……”
说话间,桑窈看见不远处从碎玉阁里走出来的明融,还有李瑶阁。
两人正往这边过来。
桑窈这会看见明融就想起自己这惨了吧唧的遭遇,不太想见她。
两人正朝她走过来,明融一抬眼,就看见了桑窈。
她面色变了变,道:“李姑娘,我这边突然记起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她言罢立马转了身,根本没给李瑶阁回答的机会。
李瑶阁脚步顿住,她这两天觉得明融总是心不在焉,所以这才提议来碎玉阁走走,可这人一路都没怎么吭声,现在居然抛下她自己走了。
还没等她生气,她就看见了站在她对面的桑窈,以及她身边的净敛。
犹疑片刻,李瑶阁还是咬了下唇,提着裙摆带着侍女走了过来,她开口就问:“桑窈,你怎么会在这里?”
桑窈不想理她,可习惯性的不敢得罪她,便敷衍道:“来玩。”
李瑶阁看了一眼净敛,声音缓了缓,道:“……谢大人也在这?”
桑窈不吭声。
她回头看了看,心想谢韫不是就说两句话吗,怎么还不过来。
李瑶阁又问:“你在看谢韫吗?你们俩为什么会在一起?”
桑窈很不喜欢李瑶阁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总是让她想起那天她诬陷她的模样。
桑窈往后退了一点,同她拉开了点距离,她道:“李姑娘,你有事吗?”
桑窈的态度让李瑶阁觉得有点冒犯,但顾念着净敛,她只轻声道:“窈窈,现在我都不能跟你说话了吗?”
“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那么小肚鸡肠——”
她的话音陡然顿住。
桑窈不知道她怎么说一半不说了,但这不妨碍她被气的头顶冒烟,提了口气刚想努力反驳,肩膀上便落了只宽厚的手。
谢韫熟练的将她往她身边带了带,冷眸看向面前的李瑶阁,淡声问:
“你对她是有什么意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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