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出口和窗外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结实得如同一面肉墙。人头攒动,只能望见一个又一个连在一起的脑袋,温知舒看不清他们藏在阴影下的面容,五官被模糊掉,可温知舒却能从那混沌空白的人脸感知到一道又一道投射而来的视线,阴沉诡吊地盯着他。
温知舒心脏被来来回回折腾几遍,面色白得更加厉害,仿佛经历一场大病。他掌心生出湿濡的汗,黏糊了温知舒一手。
他面前的女老师红唇似血,面如白纸,正要弯下头来观察温知舒的神情。她散发着清香的黑发还没来得及拂到温知舒时,便被温知舒猛地一下子推开,神情脆弱地冲出门外跑了出去,理智正慢慢的溃散腐烂。
天空湛蓝如洗过一般干净,万里无云。温知舒惊惶跑出教学楼时明晃晃的日光十分刺眼,一下子撞进视网膜里,一阵白光闪过让温知舒有瞬间的失明。
他本就走路踉跄,慌忙无措的情况下狠狠地摔倒在地面,细腻的手掌被粗粝的水泥地面磨出血痕。温知舒恐惧地回头,害怕那一群失神麻木的脸孔就跟在自己后面。
身后无人。
他陡然察觉抬眸目光上挑,发现教学楼每个楼层的走廊外都密密麻麻挤压着脑袋,犹如通体全黑的蚂蚁堵在走廊,脑袋整齐划一稍微往左歪了一个弧度,目光阴沉似水,嘴唇生硬木讷地勾起一抹快裂到耳尖的笑:“为什么——要分手呢?”
温知舒头皮发麻地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头也不回地跑掉。
路过的一个男生注意到他摔倒后手掌流出的血丝,皱眉将毫无血色的温知舒拦住,“同学,你没事吧?”说完乐于助人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细心地抽出一张递给温知舒,“同学,你手上流血了——”
他闭眼吸了吸鼻子,恍若闻到温知舒手掌心甜美生津的香味,这让他沉醉迷恋得越发痴迷:“你拿纸巾擦一擦吧?”黑溜溜的眼珠一刻不离地盯着温知舒的手心,攥着纸巾的手掌战栗得厉害,恍如快要绷不住了,仿佛待会儿他会将这张揩过温知舒手心血渍的纸团咕噜吞咽下去。
温知舒恍惚地看了他一眼,他现在害怕每一个人的接触,他想说不用了,却又害怕说出这句话的后果。
于是抖着音说:“好。”他没再敢说拒绝。
凶猛高大的男生满足于他的回复,目光贪.欲渴求更进了一步说:“我来帮你擦干净。”紧接着便强硬莽撞地掳过温知舒雪白的手腕,他手腕偏细,男生一只手便可以牢牢圈锢。
他不管不顾温知舒的允许,眼底留有恶意和占有欲,动作粗暴又轻柔地用纸巾轻轻地擦拭着温知舒细腻的掌心。
温知舒手掌不安地战栗,如被洁白蛛网困住的蝶,翅膀无力地挥舞,却被啃咬得更狠。
他想从对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掌,身子骨稍微避开男生越发靠近亲密的动作,因为对方那股浑浊灼热的呼吸,呼哧呼哧的,快要喷洒到自己敏感的耳朵上。
可下一秒,对方狠厉地扼住温知舒的手腕,将白皙的肌肤按出淡色的红痕,“你在躲什么?”
他表情不快阴郁,漆黑的眼瞳猛地短缩成一枚冰冷的小黑点,他始终噙着的笑意终于冷在嘴角,“为什么要躲呢?”
听到这句话的温知舒胸前被块垒压得窒息,呼吸的气息全然被抽离干净,他反抗的举止被定格住,身躯因为恐惧而有一瞬间的僵硬化,仿佛听到了什么格外可怖的谵言一般。
果不其然,随之而来对方用沉沉的音调询问他:“为什么要躲?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呢?”
男生面容五官开始扭曲,歪歪倒倒的好似快要融化成一滩蜡油,他喃喃:“为什么要分手呢——”
“啊——————”温知舒惊声尖叫,牟足劲将他一把推开,头也不回直冲冲地往前跑。
他跑得大汗淋漓,后背浸湿呼吸更是急促到快要提不上来,路过的每一个人都用诡异的眼神望着他,随即在他耳边倾述:“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手呢?”
温知舒双腿如同废掉般开始酸胀,他不敢回头,不敢对视校园内每一个路人古怪,恶毒,戏弄的眼神,他只敢精疲力尽地往前跑。心里有一个不断催促的声音,让他不能停下来,声音冷冷的,告诉他往前跑,别回头。
他迫切地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温知舒从小就是这样,每次挨了一顿毒打后,就缩回阁楼的小衣橱里独自藏起来。窄□□仄的空间将他的身躯挤压成一团,能给予他独特异常的安全感。
温知舒觉得需要找个廉价的酒店把自己藏起来,他神色匆匆得让酒店的工作人员差点以为是什么犯罪分子,温知舒不停地抹着额头的汗,因为剧烈运动而此起彼伏的胸膛迟迟没有恢复正常。
他正要将钱递给前台时,女工作人员微笑地询问:“请问携带身份证了吗?”
温知舒把手伸向口袋里时,猛地发觉面前的人又凑近了几分,她脖子跟蛇一般拉长与温知舒近在咫尺的对视,低声呢喃语调依恋:“同学,你身上····好香啊——”
温知舒双目欲裂,通红得快要流出血泪来。
他逃掉了。
他跑回那间狭窄的小阁楼里,熟悉的环境并没有让他觉得安心,他不停啮咬着手指将门窗全部锁好,听到楼下的客厅传来丁点声响如同惊雀般抬起头来,茫然麻痹地机械搬动着衣柜将那唯一的逃生门给抵上。
时间正值三点,明明是昼长夜短的季节,可天色却比平时黯淡得要早上许多,窗口的光亮也渐渐消失。
倏地温知舒听到窸窣的呢喃声,如同老鼠在角落里来来回回跑动发出的细碎声响,音量很低,却足够让温知舒听见。
“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手呢?”陌生的男音飘进温知舒的耳廓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分手呢?”拔高的女声刺进温知舒的耳膜里。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低语,折磨,声调平仄,诡谲。
温知舒泛红的眼珠四下迅疾转动,快要崩坏似的在每个角落里逡视。找不到,他找不到声音在哪。
倏地那扇不怎么牢固的玻璃窗被东西砸碎了,露出一个四分五裂的洞口,玻璃碎片从外面坠落下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温知舒脸上浮起一抹奇怪的笑容,不对,比起笑更应该用哭来形容。
他靠着墙壁一点一点将身子挪过去,蠕动地挪到窗口,万分小心谨慎地用余光觑了楼下一眼。
楼下是成群结队的一片乌黑,而那抹黑宛若一团又一团蠕动的黑色肉块。数不清的人站在三楼底下,有面孔熟悉的,有陌生的,有校园里刚见面的师生,也有不认识的上班人。
他们仿佛失去神智一般被聚集在此,目光灼热发狂地朝温知舒的方向看着。有的人试图从水管上爬上来,有的人朝窗口投掷着石子想引起温知舒的注意,在看见温知舒的身影后灰暗的眼神重新凝聚,目光迷恋炙热。
他们统一注视着温知舒,用青白的脸朝温知舒笑着,情绪神态各异却又诡怪地重合,嘴唇喃喃一张一合,即便温知舒听不见,但是通过唇语那句话清晰地传递给他的大脑。
——你应该知道后果很严重的。
温知舒蓦地腿软倒在地上,因为他听到从客厅里发出的声音,有人进来了,他的脚步在通往阁楼的台阶上踩得哐哐作响。随之又有人闯进来了,声音很轻,应该是一名年轻的女性。
源源不断地有人闯了进来,他们挣扎着扭动着门锁;而窗外有人爬了上来,猴子一样攀在老旧的墙壁上,用脑袋砰砰撞着玻璃窗跟不怕疼似的,他滑腻的舌尖伸了出来,将窗户玻璃舔舐得流下肮脏的口水。
温知舒屁滚尿流地躲缩在墙角,双手捂住脑袋,陡然崩溃地大哭起来:“我错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凄惨至极,哭得泪眼婆娑:“我错了……我不分手了······”
刹那间,所有的低语谵言全部凝固静止,世界一下子安静起来,晕黄色的日光透在玻璃窗口如同倒映在富士雪山上的绚彩。
温知舒呜呜地哭着,本该梳理整齐的细发因无人整理乱糟糟地拢在一起,看起来可怜透顶。
室内平白无故刮起一阵悄无声息的阴风,随着一声低笑,轻轻地抱住了他,冷白的下颔亲密无间地蹭着温知舒的脑袋。
“还有呢?”
温知舒在恶鬼怀里溃败啜泣,“会、会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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