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十万........”肥硕的中年男人眼睛瞪得老大。
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去,我.......”
“我们不去!”李桂芳愤恨地拍了一巴掌丈夫,把那张银行卡扔出去,“什么骨髓移植,我们又不匹配,去什么去!”
中年男人被这一巴掌一下子拍醒。
是了,即便他们不懂法,也知道抛弃婴儿的罪名一旦坐实等待他们的便是法律的制裁。
而只要他们骨髓匹配,仍由他们怎么狡辩,弃婴都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对、对.......凭什么要我们去?我、我没记错的话,捐献骨髓需要本人自愿吧!”中年男人吞吞吐吐,突然硬气起来,“你们当警察的又是私闯名宅,又是逼我们去捐献骨髓,你们就是、是这么为人民服务的吗?!”
吴骏气的咬牙切齿:“那可是你们的亲生女儿!”
李桂芳大声尖叫:“什么女儿不女儿,我们只有一个儿子!前几年国家计划生育管那么严,我们这些平民小百姓哪有钱去交罚款!”
前些年农村遗弃女婴成风,就连现在都无法保证在偏远地区完全没有这种事情发生,弃婴罪判定流程复杂,取证艰难,要是当事人双方父母一口咬定孩子是被人拐走,这件事便更难定罪。
更何况他们现在的重点根本就不是让这对夫妻承认弃婴罪。
许奈奈心急如焚,她走到李桂芳面前试图劝说:“骨髓移植不会伤害你们的身体机能,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你们只需要去试试........”
“不试!说不试!滚!你们都滚!”李桂芳忽然抄起旁边的铁锹猛地朝许奈奈挥来。
砰!
铁锹砸上脊背,预料的疼痛却没有出现,男人闷哼一声,许奈奈眼前瞳孔骤然放大:“林汀云!”
林汀云身体晃了晃,再下一击到来时反手一抓,精壮的小臂爆出极具力量的肌肉线条。
李桂芳被铁锹的力度带着往后倾倒:“啊——”
铁锹清脆地掉在地上,梁屹眼疾手快地踏步将她按在墙面。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许奈奈焦急地抓住他的胳膊,想要把他转过去。
林汀云单手按住她的手背,薄唇微白,却噙着笑意:“没事。”
许奈奈一点都不信。
刚刚那一声骨骼与铁锹的碰撞她听得极为分明,如不出所料肯定青紫了一大块。
吴骏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你们这是故意伤人!”
“伤人怎么了!你们还私闯民宅,哈哈哈.......我们夫妻今天是不会离开这个家一步的!有本事你们就抓我们——”
“我去。”
忽然,一道轻微且紧张的少年音响在大门口。
室内所有人视线齐刷刷转过去。
只见木制大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开,男孩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高中校服,死死地盯着室内一片狼藉。
许奈奈看清那男孩的面孔,又转头看了眼墙上那张全家福。
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但五官轮廓都像极了晨晨。
少年关上大门,捏着书包走进来,目光颤巍而坚毅地望向林汀云:“我愿意捐骨髓。”
“你不愿意!”李桂芳瞬间崩溃,奈何被梁屹掣肘,她只能将脸蹭在墙上疯狂摩擦,“你愿意什么愿意,出去!出........”
“然后看你们眼睁睁地放任那个孩子去死吗?”男孩语气平淡,他从破旧的书包里拿出一张叠旧的体检单,“这是我高考的体检单,我是健康的。”
许奈奈瞳仁颤动,她侧头望林汀云,男人朝她颔首。
梁屹给吴骏使了个眼色,吴骏立马上去接替他按住李桂芳。
李桂芳目眦欲裂:“不!你回来!回来——!!”
........
黄昏日落,金黄的夕阳照在麦穗如浪的田野之间。
黑色宾利急速穿行过尚未修建的落后村路,而此时车内一片静默。
忽然手机响铃,林汀云按下蓝牙外放。
“阿云!找到合适的骨髓了!100匹配度!”纪霖声音激动,“是个刚高考完的高中生!”
车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周子珩。
少年头埋得更低。
答案不言而喻。
纪霖:“我看了下是昨天才入库,目前还没联系........”
林汀云:“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纪霖:“?”
林汀云挂断电话。
许奈奈咬唇:“你........”
周子珩低声解释:“之前高考前老师放过一个白血病患者纪录片,我和同学约定高考完就去捐献骨髓。”
他平静地诉讼那颗属于少年的肝胆赤诚。
而他根本不知道,因为他提前入了骨髓库的举动省下了多少骨髓配型消耗的时间。
许奈奈顿时为刚刚对他父母的愤怒感到羞愧。
林汀云单手撑着方向盘,目光透过前排后视镜瞧见女人侧脸。
梁屹坐在副驾手背抵着唇角往后望:“高考完了还穿着校服?”
周子珩不自在:“家里没别的衣服穿。”
谁知梁屹却笑了笑:“挺好,校服蛮不错的,我那时候毕业了也天天穿校服,现在穿警服咯。”
车内氛围被缓和不少。
许奈奈手里拿着周子珩的报告单,上面赫然写着:周子珩,男,十八岁。
她轻声确认:“你身份证上的确成年了吗?”
周子珩继续点头:“成年了。”
许奈奈悬着的心放下来。
按照国家相关法律,未成年人捐赠骨髓需要监护人签字,她实在不愿意面对那对难缠的夫妻。
周子珩紧张地问:“姐姐........我们是直接去医院吗?”
“嗯,你........”许奈奈暂且不知怎么对他称呼晨晨的身份,只好说,“她已经进入移植仓了。”
在没有骨髓源的情况下进移植仓基本就是一件拿命赌博的事。
男孩声音微颤:“她........是我妹妹吗?”
许奈奈看着他,缓缓点头:“是。”
周子珩再次静默。
良久,他鼓起勇气去看驾驶位:“........可以别让我父母在这段时间找到我吗?”
周子珩想,在这里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这位气质最令人生畏的男人。
林汀云闻声抬眸,对上少年清澈的视线:“可以。”
........
大抵是晨晨在过往的日夜受了太多折磨,老天不忍刚刚盛开的生命就此凋零,周子珩来到医院后一切无比顺遂。
高考前的体检项目较为完善省去全面体检的步骤、骨髓配型完美契合排异风险降到最低,方方面面昭示着他是个完美捐献者。
周子珩当晚就入了院。
朱颖刚见到周子珩就惊得说不出话:“小许,他是........”
许奈奈表示默认,朱颖来时多少听了整个过程,一时间对这个和晨晨长得七分相似的少年生出怜爱。
“按照流程应该还要再做一次全身检查,但田晨晨等不了了,你们家属要签署知情协议。”纪霖作为主治医师公事公办。
朱颖哪能不应,纪霖又嘱咐了几句周子珩这几天的饮食和打动员针后会出现的副作用和这几天每天早起都要化验血常规,离开前给林汀云斜了个‘你小子果然行’的眼神。
做完这一切已经过了零点。
从白天晨晨发病到紧急转进无菌仓上大化疗,再到找到她的亲生父母,并得到直系兄弟的骨髓捐赠,一切都快的跟梦一样。
此前一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的骨髓源竟然在今天得到转机。
许奈奈站在病房外,仍然觉得有些不真实。
梁屹无视另一个人的灼热目光走到她旁边。
他刚想说话,吴骏火急火燎地拿着电话跑来:“师父!刘队召我们赶紧归队!”
梁屹脸色一变,低咒了声什么:“奈奈,我........”
许奈奈朝他点头:“你去吧,这里有我。”
梁屹不复之前的吊儿郎当,一边往外跑一边拿起手机:“刘队,是,我马上到........”
........
病房外只剩许奈奈与林汀云。
透过门板上的玻璃窗,少年安静地坐在病床上,身上已经换成了病号服。
移植前五天,供者需要连续打动员针调动体内细胞,这种针打下去后供者身体会持续发热,并便随着腰酸背痛及其他副作用。
他刚抽了血,打过一针动员针,脸色有点白。
“要进去看看吗?”林汀云打破平静。
许奈奈摇头:“不打扰他了。”
林汀云身上还穿着白天染血的白衬衫,许奈奈心里很过意不去:“你先回去吧。”
“我送你。”他说。
许奈奈张了张唇:“我先........”
“小许,你们都辛苦一天了,这儿我看着就行,没事的。”朱颖笑着压低声音,“这医院我可比你熟多了!”
晨晨在移植仓,朱颖本来就只能在外面干等。
许奈奈想了想,点头:“辛苦朱姐了,我明天再来。”
.......
凌晨的大街人烟稀少,不夜城的霓虹灯还在闪烁。
宾利开的很慢,许奈奈抱着包侧望窗外。
白日的兵荒马乱逐渐平息,那个没有名分的拥抱在此刻不约而同的回忆在二人脑海。
可他们又默契地没有提及。
“在想什么?”林汀云随意地搭着方向盘。
许奈奈轻声:“我在想.......还好晨晨的哥哥已经成年了,如果是小孩,也不知道脐带血会不会留下来。”
林汀云目不斜视:“只要骨髓匹配度高,未成年人也可以捐献。”
许奈奈垂眸:“理论上是这样,但孩子太小总觉得有点残酷。”
林汀云:“如果能救人,他应该也会愿意的。”
“所以还好周子珩已经十八岁了——”许奈奈还是有点担忧,“只不过.......那种动员针连续打这么多天,也不知道那个孩子会不会很难受。”
林汀云安慰:“你放心,都在人体可承受范围。”
“我知道。”许奈奈笑了笑。
她研究白血病治疗药物这么多年,理论上的东西没什么不明白的。
“但他还是会难受呀。”
林汀云呼吸微顿。
女人声音很轻,如同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扫过耳膜直抵心尖。
........
宾利停在许奈奈小区楼下。
许奈奈解开安全带。
男人身上的白衬衫红褐色血迹亮眼,难以想象他这样的人就穿着这样的衣服跟她奔波了一天。
车上导航仪上时间跳到2:30,他是一个人住在家里。
许奈奈想到他替她挡的那一棍子,几番踌躇:“那个.......”
林汀云同样看到了时间,又望向窗外黑洞的小路:“不敢上去?”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可爱,只不过贸然提出送她上楼总是冒犯。
林汀云伸手打开远光灯。
“不是。”许奈奈赶紧否认,咽了口唾沫终于开口,“你.......后背怎么样了?”
林汀云侧眸。
“我、我的意思是你现在还疼吗?”许奈奈语无伦次,耳根泛红,“也不是........就是.......我家里有些碘伏酒精,你要不要跟我上去........我帮你处理一下。”
女人声音越来越低,外面远光灯的余韵清晰地照亮她通红的脸颊。
空气中缓慢浮动着尘埃粒子,周围静得只能听到凤凰树上成片的蝉鸣。
砰。
忽然,一朵盛开的火红凤凰花落到车窗上。
许奈奈眼睫一颤,刚好对上男人黝黑深邃的眼睛。
“奈奈。”林汀云锋利的喉结上下滑动,嗓音沙哑,带着几分属于暗夜的轻挑,“你在邀请我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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