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山县无数百姓的鲜血让胡轻侯深刻领悟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普法绝不可能靠讲道理。
讲理?百姓认为死哪里讹哪里就是天理,你怎么与他们讲理?你的道理只会被百姓认为不讲理!
胡轻侯承认老百姓的“道理”是有存在的根基的,为了生存彼此抢夺资源,彼此吞噬等等是生命的本能,超越一切高大上的道理。
但是,胡轻侯丝毫没有与老百姓的“原始道理”共情的念头。
胡轻侯打算用更“原始的道理”与百姓讲理。
那就是弱肉强食。
胡轻侯恶狠狠地道:“胡某的拳头比你们大,胡某的刀子比你们锋利,你们就必须听胡某的,这就是最原始最基础的道理!”
……
平山县的城门外,数万平山县百姓忙碌着。
有百姓用尽全力一锄头下去,终于挖出了浅浅的一层砂石。天气太冷了,土地硬邦邦的,实在是有些难以下手。
附近的人同样奋力与比铁还要硬的地面斗争,大冷天愣是出了一身汗。
他一边擦汗,一边低声道:“官老爷又想折腾什么?”
其余人急忙低声道:“闭嘴!不想活了!”
那人吓了一跳,死死地闭上了嘴。
以前干活的时候可以肆意聊天的,谁也不觉得有错,是手干活,不是嘴干活,说两句话活跃气氛放松心情,干活也轻松,有什么错?
但是此刻见了胡轻侯的血腥手段,谁都不敢对官老爷的命令有一丝一毫的违抗,自发的认为干活说话也是有大罪的,谈论官老爷的命令更是会被官老爷杀死。
有一个百姓一边干活,一边哭泣。
周围认识他的人只能是同情地看着他,这家伙刚才吓尿了,裤子湿淋淋的,穿在身上肯定又是害臊又是冰冷,但谁敢回家换裤子?
有人低声建议:“多干活,身体就发热了。”
那人唯有一边哭泣,一边奋力干活,这辈子最丢人的一天就是今天了,以后名声臭不可闻。
林泉大声下令:“将砂石泥土都拿过来!”一群百姓急急忙忙将砂石泥土运了过去。
林泉大声指挥着,空地上渐渐出现了一个砂石泥土堆。
“停!”林泉道,“来人,放尸体。”
几十具尸体被扔在了砂石泥土堆上,脑袋向外,脚向中心。
“洒石灰……再放泥土……放尸体……”
周而复始,百来具尸体堆成了一个高高的塔状土堆。
数万平山县百姓看着塔状土堆外圈的一张张恐怖人脸,有人转身呕吐,有人脸色惨白,有人浑身发抖,有人吓得泪水都出来了。
有个别有见识的人脱口而出:“京观……这是京观……”
他的眼神复杂无比,华夏自古以来就有杀了敌人或者贼人之后以尸体堆积成塔,彰显武功的传统,这恐怖的尸体塔就是“京观”。
可是什么时候杀了“刁民”也要筑京观了?这能算是京观吗?
林泉大声道:“胡中郎将说了,若是谁以为人多就可以抗法,谁以为自己有道理,谁以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谁以为官府管不着……”
林泉恶狠狠地看着四周的百姓,厉声道:“……那么,谁的尸体就会在这里!谁的脑袋就会在这里!”
几百个大嗓门的农庄社员大声叫着:“……谁的尸体就会在这里……”
无数平山县百姓看着满是人头人脸的高大土堆,想着自己的脑袋就会出现在泥土中,好些人直接晕了过去,更多的人尿了裤子。
有人颤抖着道:“我一定会老老实实听官府号令的。”无论如何,决不能被埋在这泥土堆中。
其余人反应过来,急忙跟着道:“对,我一定会听官府号令的。”这人头塔比乱葬岗还要恐怖,这辈子不想与这里搭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有人大声叫着:“青天大老爷啊!”能够想得到的拍官老爷马屁的言语就只有这一句了,必须竭尽全力的喊,这样官老爷才不会杀了他,将他埋在这里。
无数人跟着大喊,喊叫声越来越整齐:“青天大老爷啊!”
p个青天大老爷,就没见过更凶残更没有人性的大老爷了,但是民不与官斗,老百姓只能听官府的话,官府说什么是对的,什么不能做,老百姓除了老实听着,难道还能与官府硬杠不成?
数万平山县百姓坚决地拥护朝廷法令,一切不合理的社会习俗统统去死,官府永远正确,谁敢不听官府的就杀谁全家。
但是,这辈子都不想从这个城门口经过了,靠近这里就想到这个该死的京观,然后晚上就要做噩梦。
胡轻侯听着无数百姓深情呼喊“青天大老爷”,平静如水,民心有个p用,民心若是有用,满清能够入主中原三百年?
“胡某不要民心,胡某只要法律!”
胡轻侯的眼神恶狠狠的,屠刀之下,什么法不能贯彻,什么善不能得到?
这话极端偏激,屠刀之下的“善”百分之一百是虚伪和假装的,但是胡轻侯此刻只需要冀州百姓虚伪和假装的“听话”。
“我没有魅力buff,不能让所有百姓看到我的笑容就理解我的法令,但是,我可以用暴力和时间改变一切。”
胡轻侯将平山县的血案整理成公文,发到冀州各处。
“……若有人违抗命令,不管是谁,不管有多少人,尽数杀了……”
“……胡某不需要让百姓理解胡某,不需要百姓感激胡某的恩德,不需要百姓对胡某忠诚……”
“……胡某需要的是一群老老实实执行胡某命令的百姓……”
“……任何一条法律的背后都是屠刀和尸体……”
“……民不畏法,法则不存……”
胡轻侯在公文中细细地写清楚了自己的目标和执行标准,但依然觉得只怕各地未必能完美的做到。
因为平山县的失误,不仅仅是赵苑琪的软弱,平山县暴露出了胡轻侯团队的重大问题,那就是胡轻侯根本没有一个合格的管理团队。
“唉,其实胡某的本质是山贼啊。”胡轻侯长叹。
她借用《太平经》的谣言光速收复了冀州的城池,勉强算是有了一支能打的军队,毕竟有几个猛将兄就能打仗,可是治政就差得一塌糊涂了。
她的手下几乎都是流民,能够认识几个字的人简直是天降人才了,哪有什么人懂得治理地方?
胡轻侯看着自己费了老大劲写的公文,有些担心各地的人手有几个能够看懂的,她的手下别的没有,就是文盲多。
胡轻侯仰天长叹:“胡某就是彻头彻尾的暴发户。”
说暴发户还是给自己面子了,她其实更像是被朝廷收编的山贼头头,手下一群狠人,可惜只会打打杀杀,完全不懂得治理地方,更不懂得什么叫做发展经济。
胡轻侯有想过自己培养一群治理地方的官吏和管事,可是她一直就没有来得及培养啊。
胡轻侯想了半天,短短的公文只怕不能够让手下们理解她的心思,写得再简单再深入浅出,那些手下看不懂有个p用。
在短期内,她唯有用一个个血腥的案件作为范例,向她的手下们,向冀州所有人宣告她的处事标准。
胡轻侯有些醒悟了,怪不得的不论小亭长刘邦还是叫花子朱元璋,最后都不得不使用士人当官。与那些不识字的百姓相比,识字的士人的沟通成本果然是低了几百倍。
胡轻侯冷笑,胡某就是要走出一条新的道路,世界必须掌握在百姓的手中,而不是士人的手中。
……
真定县。
刘婕淑颤抖着看着公文,大丫杀了张家全族,筑京观!
她又翻看女儿的家书,确定公文丝毫没有夸张,真的是杀了张家全族。
刘婕淑浑身摇晃,公文上一个个带着杀气和鲜血的字几乎要跳出来。
她手一松,公文掉到了地上。
“……大丫……怎么会……”刘婕淑不敢置信胡轻侯变得这么凶残。
打仗只能杀人,刘婕淑理解的,不杀贼,难道被贼人杀吗?
可是大丫既然是官老爷了,是中郎将了,是廷尉左监了,怎么可以杀戮百姓呢?
这会受到千夫所指的,这会被无数人唾骂的,这会不得好死的!
刘婕淑后悔极了,大丫一定是想要替她出头才做得这么过的。她该怎么保护大丫?
刘婕淑泪水长流,怎么都想不通她该怎么保护可怜的大丫。
赵县令在一边看着刘婕淑哭泣,只觉胡轻侯真是倒霉,有个这么迂腐愚蠢的亲戚。
他无视刘婕淑脸上的泪水,微笑道:“胡中郎将下令赵某在真定县办官学,教导各个管事,刘管事以后若是有空,务必前来官学。”
刘婕淑急忙点头:“是。”
赵县令出了大堂,立刻召唤仆役:“刘管事思念家人,有些伤感,你送毛巾热水与她,再送些热汤。”
赵县令微笑着,刘婕淑只是小门小户的普通人,被“真善美”忽悠瘸了毫不稀奇,但是刘婕淑是真心对胡轻侯好,与刘婕淑搞好关系就是与胡轻侯搞好关系,这点万万要记得。
他微微有些叹息,这人生起伏真是不好说啊,胡轻侯两年前还是流民,去年就是县尉了,今年已经是中郎将、廷尉左监了。
看胡轻侯不愿意赴任廷尉左监,依然拿着中郎将的名头下令,这统治冀州的野心真是毫不遮掩啊。
赵县令深深思索,决定好好劝劝胡轻侯,她吞不下冀州的,能够找机会掌控三个王侯的封国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万万不可贪心。
他对胡轻侯毫无忠心,他是朝廷的官,又不是胡轻侯的官,胡轻侯官大又如何,他为什么要忠心?
但是他此刻已经被牢牢地绑在了胡轻侯的船上,朝廷任谁都会以为真定县县令就是胡轻侯的铁杆下属,他还能怎么办?
看胡轻侯毫不犹豫地下令由他办理官学,教导一群管事以上的人员识文断字,分明也是将他看做了自己人。
赵县令苦笑,莫名其妙就真的成了胡轻侯的人了?
赵县令定下心神,胡轻侯选择他教导管事们识字,而不是选择赵阀的子弟,表明了胡轻侯不想让门阀的势力进入她的势力范围内。
他一定要掌握好分寸,千万不能以为自己教了一群管事识字,以后就是管事们的“座师”、“恩师”了。
他轻轻叹气,为了自己的前途,他只能希望胡轻侯一步步高升,千万不要栽了,不然他极有可能被殃及无辜。
想想真是倒霉啊。
……
平山县内,胡轻侯正在埋头写《新官工作指导》和《管事工作指导》。
“……官员不可住在官民之家或公馆庙庵等处……”
“……官员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调查本地门阀士人、田地亩数、人口数量……”
“……官员上任后必须穿官袍,建高台,令衙役四处敲锣打鼓,辖区内所有民众到场……若有人敢嬉笑,仗打十五,再犯,杀了……”
“……核查官仓银两、粮食等,必须找与仓库无关人现场核实,若仓库内有差错,立杀仓库人员……”
“……凡民间伸冤告状,各有其理,纵然官员心中有偏向,必须依法断案……”
“……衙署内每日早晨召开晨会,核查昨日的工作进度,颁布今日的工作计划……”
手下人要么没文化,要么没经验,武力值可能有六七十,政治能力能有两位数就是烧了高香了,胡轻侯只能用最细节化的工作规范提高手下们的治政能力。
想想明朝也有一本在官员之间流传的《新官轨范》,不懂得治理地方是通病而不是特例,她似乎也不用烦恼和羞愧。
珞璐璐头发乱糟糟的,一缕头发在空中飞扬,额头见汗,拼命地跑了进来,叫道:“老大,出大事了!”
她喘着气,道:“朝廷有冀州牧了!”
胡轻侯一怔:“谁这么不怕死?”全京城都知道谁敢当冀州牧,她就砍死了谁,竟然有人无视她的警告,真以为她不会杀人吗?
珞璐璐递上张让的飞鸽传书,道:“刘表!”
胡轻侯又是一怔:“刘表?”
张让的飞鸽传书中写得非常清楚:“……刘表上奏,愿为冀州牧……陛下许之……万万不可杀了刘表……”
胡轻侯反复地看着飞鸽传书中简单的言词,刘表没去荆州,却来了冀州?刘表是不是疯了?
她对着天空长长地叹气:“三国演义害死人!”
三国演义看多了,以为刘表就是占据了荆州却无所作为的傻瓜白痴,全靠皇室宗亲的身份撑面子,连刘老板曹老板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
可是仔细想想,当时荆州宗族门阀横行,大门阀与朝廷千丝万缕,小宗族如同盗匪,杀人掠货肆无忌惮,朝廷任命的官员的车驾甚至进不了荆州。
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下,刘表单人单骑进入荆州,与蒯氏等大门阀谈妥了条件,借与宗族头目谈判的机会,一举诱杀了宗族头目,吞并了其部曲,坐稳了荆州牧的位置。
这其中展示出来的勇气,胆量,气魄,当真是大boss的风范啊。
再回溯刘表年轻的时候,那是敢在党锢之乱中,带着太学生面对朝廷的刀剑毫不退让,挥舞手臂高喊口号的狠人啊。
这种狠人怎么会怕了小小的死亡威胁?
胡轻侯悠悠叹息:“胡某小觑了天下英雄!”
哪一个名留青史的人不是从千千万万普通人中脱颖而出的,个个都是超级人才超级牛人,没有笑到最后只是遇到了更加牛逼的人而已。
珞璐璐紧张地看着胡轻侯:“老大,怎么办?这冀州就要没了?”
胡轻侯淡定无比:“有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有,何必这么执著呢?”
小水胡扯住珞璐璐的衣袖:“璐璐姐姐,轻侯姐姐不和我们玩,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小轻渝用力点头,期盼地看着珞璐璐。
珞璐璐认真道:“给我一块肉脯,我就和你们玩。”
小轻渝摇头:“半块肉脯就成交。”
珞璐璐怒视小轻渝:“上次还是一块肉脯的!奸商!”
小轻渝欢喜地叫:“我就是奸商!”
……
洛阳。
刘洪心情极好,冀州牧空缺,士人们竟然个个不想去冀州,这是不想征收税款,为他建造宫殿吗?
关键时刻还是皇室宗亲靠得住。
他微笑道:“虽然刘表以前有些违逆了朕,但是只要这件事他办得好,朕可以不追究的。”
刘表以前支持士人,是党人领袖之一,被他流放了,但是,刘表终究是皇室宗亲,很明显已经想清楚了p股在哪里,愿意为他出力了。
刘洪真心地笑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刘表在剿灭黄巾的时候也是出了力的,虽然没有什么功劳,但是重要的是态度。而且这次刘表是缴纳足额的冀州牧买官钱的,这诚意真是真诚极了。
张让微笑道:“刘表与弘农杨氏、汝南袁氏、江夏张氏等过从甚密,听闻他在新郑的义勇军也是弘农杨氏和汝南袁氏的人为根基,若是他这次真的迷途知返,忠君报国,倒是天大之喜。”
刘洪笑道:“无妨,依朕看,这刘表是经过了颠沛流离,知道朕才是他的依靠了。”他有些得意,皇室宗亲也好,士人也好,不被他好好敲打,就不知道他才是铜马朝的天子。
赵忠笑道:“听说刘表与胡轻侯在新郑颇有嫌隙,胡轻侯此刻正在冀州,两人会不会……”
刘洪摇头道:“胡轻侯是个聪明人,怎么会做糊涂事?”
他笑着又道:“你们发个书信催催,让胡轻侯早点带着钱财回京城。”
张让和赵忠笑着点头,心中对刘表恨之入骨,以为是皇室宗亲,胡轻侯就不敢砍下你的头了?要不是刘洪护着你,你进入冀州的那一刻就死了!
刘洪看着宫殿外的残垣,欢喜地笑着:“冀州人口众多,只要多收些税银,想必朕就能有钱盖新的宫殿了。”每日看到破败的皇宫,真是喜忧参半啊。
刘洪大声道:“朕要重新建一个裸(游)馆!要比以前更大!朕要征召天下美人入宫!”
……
洛阳城门外,数千士人恭送刘表。
杨彪握着刘表的手,道:“景升,此去定冀州,天下当知公之名矣。”全洛阳都知道胡轻侯放话,谁敢做冀州牧,就让谁半路上遇到了黄巾贼,就你这个白痴不知道。
杨休行礼道:“刘冀州当世豪杰,小子佩服无比。”
杨休是真的佩服无比,刘表怎么可能不知道胡轻侯要杀冀州牧,京城中又有谁不知道刘洪一心想要税收盖新宫殿?
敢于赌胡轻侯会被刘洪压制住杀心的人只有刘表一人而已。
袁隗扫了杨彪一眼,真的以为自己是太尉了,处处要抢着出头?
他捂着胸口,慢慢地道:“景升此去一定要万事小心。”
杨彪冷笑,被胡轻侯打断的肋骨还没好就敢冒出来抢风头,真是不知死活,回家后一定三天下不了床。
他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没看到袁基,暗暗冷笑,听说袁基伤得更重,至今不曾下床。
无数官员上前一一临别赠言,刘表拱手谢了,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刘表此去冀州,定然记得诸位的深情厚谊。”
他跳上了马,一人一剑一骑,悠悠向北方而去。
无数官员深情地看着刘表,早就听说刘表差点被张角杀了之后性格大变,没想到竟然直接疯了,竟然敢去冀州送死。
有官员看着刘表的背影,叹息道:“风萧萧兮易水……”
众人一齐点头,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刘表了。
荀忧在人群中看着刘表,心中佩服,刘氏江山就是需要如此有勇气的皇室宗亲啊。
他看了一眼身边咧嘴傻笑的何井,只觉外戚当真是铜马朝最大的弊病,白痴竟然也能成为大将军。
何井进了马车,低声对弟弟何苗道:“宫中消息,陛下已经严令胡轻侯懂分寸。”
何苗点头,刘表捡了大便宜了。
何井低声道:“黄巾贼定,我有意让你做兖州牧,你意下如何?”
何苗的心怦怦跳,道:“兖州牧?甚好!”
何井微笑,他们兄弟是荆州南阳人,成为荆州牧自然是最好了,但是荆州形式有些复杂,兖州虽然小了些,又因为黄巾贼而破败了,但兖州终究是中原要地,钱粮丰富。
他低声道:“你需要一些功绩,我已经联系了袁述和皇甫高,你可以去军中围剿黄巾贼,我便可以上表朝廷授你兖州牧。”
何苗用力点头,心中只被兖州牧三个字填得满满的。
……
刘表出了京城,向北行不过数里,立于与大队汇合。
数千人衣甲鲜明,躬身道:“冀州牧。”
刘表微笑点头。
一人一剑一骑去冀州?白痴才这么傻呢!
此刻黄巾贼初定,天下混乱,到处不是黄巾贼余孽就是流民肆虐,他若是一人一剑一骑去了冀州,不需要胡轻侯动手,他百分之一百死在了贼人的手中。
刘表看着众人,微笑道:“此去冀州,还要拜托诸位了。”
一群士人笑道:“刘冀州何以如此客气?”
一个年轻男子笑道:“天下皆以为胡轻侯恨人夺了冀州牧之位,必然会借黄巾贼之手杀了新任冀州牧,吾却不以为然。”
刘表笑道:“志才有高论?愿闻其详。”
那“志才”笑而不语,负手而立。
一群士人笑道:“戏志才又开始讨酒喝了!”“谁有好酒!”
有士人取出一个酒囊,递给戏志才,笑道:“虽然有些凉,但这是真正的好酒。”
戏志才仰头喝了一大口,抹着嘴角笑道:“果然是好酒!”
众人哄笑:“已经吃了酒,还不快说!”
戏志才笑道:“吾认为胡轻侯不会杀了冀州牧,其因有三。”
刘表和众人一齐哄笑,其实每个人都认真地听着戏志才的分析,戏志才是颍川有名的人才,颍川郡中谋略能力无出其右者。
戏志才笑道:“诸位岂不闻,‘背主作窃,不可定期’?”
“胡轻侯若是真的想要杀了新任冀州牧,岂有通过十常侍昭告京城的道理?”
“胡轻侯越是昭告天下,越是说明胡轻侯不敢真的杀人。”
戏志才冷笑道:“冀州牧是朝廷的大员,何时是小小的廷尉左监可以杀的?胡轻侯就不怕陛下震怒吗?”
众人点头,胡轻侯虽然依然挂着中郎将的职务,但那严格说已经是前中郎将了,胡轻侯此刻就是一个小小的廷尉左监,论职务,论职司,她有什么理由敢杀冀州牧?
戏志才笑道:“吾观胡轻侯行事,看似疯疯癫癫,水漫太尉府,当街斩杀汝南袁氏袁韶,其实她的分寸捏得极其准,绝不会忤逆了陛下的意思。”
众人点头,不是胡轻侯要羞辱杨赐,要杀袁韶,是刘洪要羞辱杨赐,要杀袁韶,其中道理万万不可搞错了。
戏志才笑道:“不论陛下授何人冀州牧一职,那都是陛下的真心,胡轻侯敢违逆陛下吗?”
“胡轻侯不是世家,不是门阀,没有家族,没有土地,没有士人支持,没有师门,没有才学。”
“胡轻侯唯一有的只是陛下的赏识。”
“胡轻侯若是恶了陛下,那胡轻侯就会一无所有,她一心富贵,岂敢恶了陛下的心思?”
“此是其一也。”
众人傲然点头,他们是门阀士人,哪怕不当官,依然有荣华富贵,胡轻侯若是不当官了,还要什么?胡轻侯果然是不敢违逆了刘洪的。
戏志才笑道:“其二……”
他看着众人,意味深长地笑:“胡轻侯真的想要成为冀州牧吗?”
众人不解地看着他,有人叹气道:“胡轻侯当然想要成为冀州牧!”
他无奈地道:“虽然如今我等都知道胡轻侯的功绩有些水分……但这个冀州牧只怕……”
袁述和皇甫高追杀黄巾贼许久,抓了不少黄巾贼人,已经从贼人的口中得知了真相,胡轻侯就是假借《太平经》同门的身份,用妖法惑众,这才让黄巾贼人自动投降了。
胡轻侯所谓的的平定冀州分明没有经过什么血战,这战功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
众人点头,虽然羡慕妒忌恨以及一万分的不服气,但是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单论纸面功绩,胡轻侯没有成为冀州牧就是刻薄了她。
戏志才笑道:“胡轻侯只是一个乡野女子,懂什么军功战绩?”
“一个衙役在流民眼中已经是无比高大的老爷,一个小小的年俸三百石的光禄勋属官羽林左监丞,已经可以让胡轻侯不顾一切水漫太尉府,杀了汝南袁氏的袁韶,胡轻侯所求哪有我等想象的高大?”
众人用心思索,好像有道理,一个只要有一碗野菜糊糊就像吃到了世上最美味的东西的流民,一个只要几十文钱就能买到的流民,怎么会想要当大官?
在这个低贱的流民的眼中,只怕当了衙役都是祖宗保佑了,当了三百石的小官已经开心的飘在了云上,怎么会觊觎更高的官职?
一个士人点头支持道:“不错,胡轻侯从清贵的京官被贬谪成了常山国县尉,若是换成其余人定然是郁郁而终,而胡轻侯开心无比,丝毫没有觉得受到了贬谪。”
戏志才笑道:“胡轻侯是乡野妇人,胸无大志,一生最大的愿望既不是施展平生所学,也不是国泰民安,而是做个小地主,有几百亩地,不用挨饿,若是老天爷给面子,再给她一个金龟婿。”
“胡轻侯在成为年俸三百石的光禄勋属官羽林左监丞,或者县尉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人生最大的目标,唯一的遗憾就是缺少一个爱她的郎君了。”
“她还有什么好追求的?”
“冀州牧也好,廷尉左监也好,在胡轻侯眼中只怕都是一样的,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一群士人用力点头,凡夫俗子很容易满足的,胡轻侯多半不会想要更多了。
戏志才笑道:“胡轻侯是个聪明人,很清楚女人为官只是阴差阳错,不可重复,她再也不可能更上一层楼了。”
“或者说她若是足够聪明,就该知道以她的不学无术,其实做个两三百石的小官是最合适的,成了一千石的官员已经是超出了她的福分,若是得了,迟早有祸患,她怎么会觊觎更大的官职?”
一群士人点头,一个人的富贵是有命格的,胡轻侯没有那个富贵命,只有他们这些门阀子弟才有资格做大官。
有士人笑道:“有德才有才,胡轻侯没有德,何来才,有怎么做官?”
众人微笑,“才性论”大家都很熟悉的,胡轻侯就是标准的无德无才,若是窃据高位一定会被反噬。
戏志才笑道:“胡轻侯从来没有想过成为冀州牧,大放厥词,只是为了虚张声势而已。”
“一条狗被人夺了东西,不论想不想要,难道不是一定要吠半天吗?”
众人大笑:“不错。”
戏志才继续道:“这是其二。还有最重要的其三。”
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了刘表身上,慢慢地道:“只怕这胡轻侯声称要杀冀州牧,是陛下授意十常侍传出去的。”
众人一惊,好几个人失声道:“陛下?”
刘表平静地微笑,神情毫无变化。
戏志才道:“胡轻侯、朱隽平定黄静贼,按理至少是车骑将军,可二人皆不曾获封,如此看,这陛下想要将兵权尽数交给何井了。”
众人飞快转念,脸色微变。
戏志才道:“本朝外戚、宦官、士人权势滔天,每每帝皇无法制衡。”
“陛下冲灵践祚,经历了窦氏的衰败,经历了党锢之乱,岂会不知道这外戚、宦官、士人权柄之重?这三者之中又以士人权柄为最。”
戏志才看着脸色大变的众人,微笑道:“陛下只怕是想要将天下权力尽数收归皇室的。”
众人一齐看着刘表,有人恍然大悟,失声道:“是了!”
“若是有谣言胡轻侯将杀新冀州牧,天下几人敢入冀州?这冀州牧人人避之不及,陛下自然可以从容安排人手接手冀州。”
一群人深深地盯着刘表,你倒是早说啊,我们吓得心怦怦跳,原来这次是刘洪、胡轻侯以及你的一场大戏而已。
刘表摇头道:“陛下从来未曾与我说过,纵然陛下真有此心,刘某也是适逢其会而已。”
众人一齐点头,只觉这次跟着刘表进冀州真是走了大运了,一个个州郡县的官位等着他们呢,唯一的美中不足是,他们以后难道不是士人一伙,而是皇帝一伙了?
戏志才微笑道:“只是陛下不知道刘冀州心中有浩然正气。”
众人微笑点头,不错,刘表不过是与刘洪三四百年前有个共同的祖先,有个p的皇室情义,刘表因为党锢之乱被流放就是刘表是士人一伙的最好的证明。
刘表微笑着:“诸君,我等且去冀州!”
众人欢呼:“去冀州!”没了血战,这次去冀州就只剩下风雪之苦了。
有人叫道:“谁有多余的火盆,给我一个,好冷!”明明已经在马车内放了五个火盆,落脚都没地方了,可是依然好冷。
有人叫道:“不如在某地停留几天,待开春再走。”
众人一齐反对,当官的事情怎么可以延迟?夜长梦多,早一天官位到手早一天安心。
刘表招呼戏志才一起上车,握住了戏志才的手,柔声道:“不喜得冀州,喜得志才尔。”
戏志才谦逊地微笑:“能得明主,戏志才此生何幸也!”
刘表与戏志才又客套了几句,问道:“此去冀州,以何为重?”
戏志才认真道:“刘冀州此去冀州,可以黄巾复起,可以百姓民不聊生,可以与胡轻侯争斗,可以与门阀争斗,陛下皆不会在意。”
“刘冀州此去冀州只需要办妥了赋税,陛下必喜。”
刘表重重点头,刘洪想要钱盖宫殿,搞定了钱财就是最大的功臣。
刘表笑道:“冀州百姓能够为陛下盖建新皇宫,定然倍感荣幸。”
戏志才笑道:“不错。”
两人心中都清楚新增的宫殿税会让冀州百姓大出血,但是那与他们有什么关系?这是陛下制定要收的钱,他们只是执行者,一分钱都没有藏到口袋中,怪不得他们的。
再说,百姓除了缴纳各种赋税和生下一代韭菜,还有什么作用?
刘表带着数千人马顶着风雪,在光和七年一月中旬进入冀州地界,到达了魏郡。
赵恒带着数百人在内黄县迎接刘表。
“常山国县尉赵恒见过刘冀州。”赵恒态度极其恭敬。
刘表温和地看着赵恒,第一眼就看到了赵恒额头上古怪的疤痕,赞叹道:“好一个猛将啊!”
他转头四顾,道:“这魏郡有赵县尉在,果然是四下平安。”
赵恒挺起了胸膛,乐呵呵地笑,一脸的得意。
刘表微笑着问道:“这魏郡的其余官员呢?”
赵恒一怔,道:“魏郡官员?”
他惊愕地看着刘表,道:“当然都被黄巾贼杀了啊。”然后发现不妥,急忙挤出悲伤的表情,道:“魏郡官员尽数殉国。”
刘表和一群士人互相看了一眼,丝毫不觉得奇怪,黄巾贼所过之处或许有门阀依靠高墙和家丁奋力抵抗,保住了性命,但地方官府多半就是在第一时间被黄巾贼攻破,尽数殉难。
刘表微笑道:“所以,这魏郡就是赵县尉在打理了。”
赵恒摇头道:“还有张明远张县尉,不过这几日她回家省亲了,还不曾回来。”
刘表毫不在意一个小小的县尉不曾迎接他,他看着四周的田地,下马与赵恒并肩步行,笑着道:“魏郡能够有今日的繁荣,多亏了赵县尉啊。”
赵恒继续傻笑。
刘表问道:“不知这内黄县内有多少人口,多少田亩?”这赵恒明显是没什么学问的,刘表省去了一切斯文词语,用最普通最平时的语言与他沟通。
赵恒惊呆了,傻傻地看着刘表,道:“这内黄县的百姓尽数被杀了啊。”
刘表与一群士人一齐怔住了,死死地看着赵恒,纵然以刘表的胆量和气魄,依然有些结结巴巴:“内黄县……的所有……百姓都死了……”
你丫没看到前面田野之中有人在干农活吗?为什么要当面说这种低级的谎言?
赵恒用力点头:“不错,这内黄县此刻没有一个活人。”
一个士人恶狠狠地看着赵恒,指着远处田野中的农民,道:“那难道是鬼?”
赵恒惊愕地看着那士人,如同看到了一个傻瓜,道:“那当然是人,可是,内黄县此刻没有一个活人了。”
刘表握住了剑柄,这个当面胡说八道的县尉是不是疯了?
戏志才陡然明白了,脸色大变,厉声道:“那这魏郡呢?还要多少人口?”
赵恒微笑着:“魏郡也没有活人了。”
刘表看到了戏志才脸色大变,想了想,猛然也明白了,脸色大变,恶狠狠地看着赵恒:“你们好狠!”
赵恒傻笑:“多谢刘冀州夸奖。”
……
数日后,洛阳接到冀州牧刘表的八百里加急文书,冀州全境在黄巾杀戮之后,万不存一。
刘洪大惊失色,冀州死伤如此惨重,不应该啊?
一群官员呆呆地看着刘洪,还以为刘表是你心腹,没想到不过如此。
张让等十常侍互相看了一眼,终于知道胡轻侯急着赶去冀州做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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