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收到八百里加急的几日前。
冀州,魏郡,内黄县。
一群士人死死地盯着赵恒,魏郡没有活人了?什么鬼话!
刘表冷冷地看着傻笑的赵恒,从傻笑中看出了蔑视和得意。
刘表握紧了拳头,心中杀气澎湃。
戏志才急忙低声道:“刘冀州,小不忍则乱大谋。”
刘表微笑道:“不错。”淡然对着赵恒道:“去县衙。”
他一个都不想多讲。
赵恒瞅瞅刘表,懒得再挤出傻笑了,道:“是。”
众人到了内黄县县衙,只见县衙房屋残破,好些地方还留着血迹。
一群士人心中叹息,早就听说黄巾贼主力所过之处,官吏门阀士人尽数人头落地。
好些士人看着墙上地上的血迹,心有戚戚,若是换成自己在这内黄县,能够活下来吗?只怕也是不能。
刘表看着残破的县衙,忽然笑了:“好,很好。”
一群士人愕然看刘表,看到朝廷官员死于非命,是可以公然表达开心的事情吗?你丫还要不要名声了!
刘表笑容犹在脸上,猛然厉声下令:“来人,将县衙内所有土地、人口卷宗尽数找出来,一张纸,一片竹片都不能漏掉!”
一群士卒大声应着,立刻进去搜查。
戏志才冷冷地看着赵恒,这个蠢货一脸的莫名其妙,肯定还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
他冷笑几声,一群平民也想与士人斗?
刘表厉声道:“赵县尉,胡轻侯在何处?”
赵恒一脸的喜色,道:“刘冀州真是运气好,胡中郎将此刻就在邺城,距离内黄不过两百里。”
刘表怒极反笑,胡轻侯这是故意在邺城等着看他出丑吗?
他厉声下令:“来人,去把胡轻侯抓来见我!”
不过两百里而已,快马疾驰,三四个时辰就到了,算上来回时间,今天半夜就能看到胡轻侯跪在面前了。
一群士人粗略地看了找到的内黄县簿册,笑道:“胡轻侯取走了人口登记,但是留下了土地田亩登记。”
戏志才远远望了一眼那些簿册,笑道:“胡轻侯不过如此。”
刘表微笑,胡轻侯就是一个佞臣,哪有什么真的本事。
……
百十骑冲入了邺城,城内一群百姓惊讶地躲避。
带头的士人傲然看着惊慌的百姓,厉声喝问道:“胡轻侯何在?奉冀州牧之命捉拿胡轻侯!”
百姓兴奋地道:“你们是来抓胡轻侯的?她在西门外!”
那士人见百姓兴奋欢喜的神色,傲然大笑:“胡轻侯倒行逆施,百姓不满,此乃天不容也!”
只要干掉了大名鼎鼎的皇帝小密探胡轻侯,他就会扬名天下!
那士人带着百十骑直奔西门外,远远地就看到一群人站在田埂上说话。
那士人不曾见过胡轻侯,但是只要看到两个穿得漂漂亮亮的小不点围着一个女子乱跑,百分之一百那就是胡轻侯。
他狞笑着,厉声叫道:“奉冀州牧之命,捉拿胡轻侯!”
百十骑一齐大叫:“奉冀州牧之命,捉拿胡轻侯!”
声音远远传开,田地间无数人惊愕地转头。
那士人大笑,要的就是先声夺人,看胡轻侯敢不敢违抗冀州牧的命令。
田埂上,管事萧笑脸色一沉,翻手取出一只号角,奋力吹响,悠扬的号角声在天空中回荡。
田地中,县城内,无数社员脸色大变,一个男子失声:“有贼人!”
另一个男子狐疑地道:“不会又是训练吧?”
其余人厉声呵斥道:“还不快去!若是晚了要砍头的!”
无数人拿着锄头木棍菜刀柴刀拼命地向号角声处奔跑,军令之下,谁敢违抗,京观上的人头就是榜样。
片刻间,黑压压的数千人聚集到了胡轻侯身边,有人立刻开始整队:“列阵!报数!”
有人看了一眼就看清了格局,厉声道:“护住了官老爷!”将胡轻侯等人团团护在中央。
更有数万人从县城各处拼命向这里奔跑。
萧笑指着百十骑厉声下令:“围住了贼人!”
一个个方阵展开,各种各样的武器对准了那百十骑,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有社员见真有贼人,吓得手脚发软,手里只有一把锄头,怎么打得过贼人?
有社员见贼人不过百十人,笑得嘴角都要裂开了,内黄县有数万人呢,干掉这些贼人简直是易如反掌,白捡的功劳啊。
萧笑厉声叫道:“若有退缩,后排杀前排!”
数千人齐声怒吼:“若有退缩,后排杀前排!”
远处更多的社员赶到,有管事看了一眼贼人是骑兵,厉声叫着:“各队长矛兵出列!”
各个分队的长矛兵立刻越众而出,汇聚成了一队,开始整队。
那士人与百十骑看着四周越来越多的百姓,又见长矛兵开始汇聚调集,心中惊恐。
不就是个捉拿官员的简单任务啊,为什么变成打仗了?
那士人强自镇定,大声叫道:“我等奉冀州牧刘表之命捉拿胡轻侯,汝等阻拦我等,是想要造反吗?”
胡轻侯笑了,淡淡地道:“本官数到三,要么下马跪下投降,要么就成为地里的肥料,来人,数数。”
小轻渝兴奋了,大叫:“一!”
数万人齐声大叫:“一!”
那士人恶狠狠地看着胡轻侯,厉声叫道:“胡轻侯,你敢造反吗?别以为你人多,在朝廷眼中你只是一小撮人!黄巾贼三十几万人都被朝廷灭了,你难道也想螳臂挡……”
小轻渝双手聚在嘴边,卖力大叫:“二!”
数万人齐声大叫:“二!”
百十骑惊恐地看着四周,无数社员紧紧握着手里的武器,恶狠狠地看着他们,有骑兵对那士人道:“不如投降吧……”
那士人厉声道:“我等是冀州牧派来的使者,胡轻侯焉敢伤我?”斜眼看胡轻侯,没从胡轻侯平静的脸上找到一丝杀气。
那士人自信瞬间爆棚,傲然挺胸,大声道:“胡轻侯,我奉命捉拿于你,你若是有冤情,就束手就擒,与我一齐面见刘冀州牧,刘冀州牧自然会秉公断案。”
他温和又和善地道:“公道自在人心。若是你清清白白,受人诬陷,难道还怕跟我回去受审吗?”
那士人微笑着看着胡轻侯,胡轻侯虽然大名鼎鼎,但是终究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子,小女孩子最相信的就是“我是清白的,只要公平审理,就能还我清白。”
那士人微笑着温和地看着胡轻侯,他发誓,只要胡轻侯含着被冤枉的泪水,一脸倔强的束手就擒,他一定会好好地将她……砍下脑袋!
世上哪有什么公平审判!
谁权力大,谁就是正义!
蒙恬、白起,还有无数以为可以受到公平审判,还自己一身清白的人的脑袋就挂在城门之上。
那士人温和善良和善仁慈慈祥地看着胡轻侯,他不会立刻杀了胡轻侯的,这里胡轻侯的人多,他怎么会冒险杀了胡轻侯呢?
胡轻侯束手就擒之后,他会摇头叹息着,“委屈了胡中郎将了,在刘冀州面前,我一定会尽力替你分辨,不教英雄流血又流泪。”
然后将胡轻侯捆了十七八根绳子,确保她手指头都不能动,再然后纵马疾驰,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邺城,就在路边找个地方砍下胡轻侯的脑袋。
那士人带着最温和善良的微笑,等着胡轻侯饱含倔强和委屈的泪水,以及因为委屈和激动而嘶哑的声音。
小轻渝大声叫着:“三!”
百十个骑士翻身下马,老老实实跪在地上。
那士人傲然骑在马上,脸上带着微笑。
“噗!”十几根长矛刺入了那士人的身体,再一用力,那士人被长矛架到了半空中,鲜血从他的身上嘴里疯狂地涌出来。
那士人不敢置信地看着胡轻侯:“你……你……”
“噗!”十几根长矛一齐收枪,那士人尸体从半空中跌落,鲜血和灰尘四溅。
那百十骑士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心中又是惊恐,又是庆幸,若是没有投降,此刻就是地上的尸体。
萧笑大步走到了百十骑面前,所过之处长矛阵裂开一条缝隙。
她随手取过一把柴刀,重重地砍在地上的士人尸体之上,嘴里大声骂着:“敢到胡老大的地盘放肆,现在舒服了吧?”
萧笑奋力砍着尸体,尸体很快血肉模糊,鲜血溅在她的脸上身上,空气中满是血腥味。
萧笑欢喜地深呼吸,满意极了:“我喜欢这个味道。”
四周无数人倒抽一口凉气,疯子!疯子!疯子!
跪在地上的百十骑更是吓尿了,干净利落的额头触地。
一个骑士叫道:“胡……中郎将!我等只是奉命行事……”
另一个骑士大怒,这个时候说奉命行事有个p用!他大声嚎哭:“胡中郎将!小人在新郑见过中郎将一面,对中郎将的英武敬佩无比!”
那骑士眼中射出无数小星星:“胡中郎将就是小人的偶像!”
下一秒,那骑士眼角满是委屈和无奈:“刘表逼迫小人前来邺城,小人一万分的不愿意,可是刘表说,小人若是不愿意来,就砍了小人全家。”
那骑士放声大哭:“小人家中还有七十岁老母,三岁的孩子啊,小人真是罪该万死……”
其余骑士肺都要气炸了!你丫怎么能这么愚蠢!
另一个骑士大声道:“刘表要砍杀小人全家,小人不在意!”
他昂头傲然道:“小人已经做好了计划,若是那贱人真的敢捉拿胡中郎将,小人就是全家被刘表砍杀,小人也要立刻杀了那贱人救了胡中郎将!”
他缓缓站起来,走到了那士人的尸体边,奋力踢尸体,看胡轻侯的眼神中满是崇拜:“天下可以没有我,绝不可以没有胡中郎将!”
百十骑士一齐嚎哭:“不错,天下可以没有我等,绝不可以没有胡中郎将!”
“我等对胡中郎将忠心耿耿。”
胡轻侯斜眼瞅他们:“那么,你们知道回去后怎么说了?”
百十骑大喜过望,这是要放他们回去?
一个骑士急忙道:“路遇黄巾余孽,使者不幸遇难。”
另一个骑士呵斥道:“胡中郎将治下天下太平,何来黄巾余孽?是使者不慎惊马,摔下来摔死了。”
一群骑士用力点头,没错,就是摔死了,谁让他骑术这么差呢,自作孽,不可活。
一个骑士大声道:“我不回去!”
他看都不看一群傻瓜同僚,大声道:“我早就想要投靠胡中郎将了,为何要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我要留在胡中郎将身边效力!”
一群骑士瞬间醒悟,后悔极了,哪里需要这么多人回去报信,胡轻侯一定会杀了他们大部分人!
一群骑士争先恐后地叫着:“我等愿意留下为中郎将效力!”“我哪里也不去,我只留在中郎将的身边!”
胡轻侯感动极了:“都是胡某的粉丝啊,那就只派一个人回去报信,其余人都在农庄老实干活吧,唉,我差点砍死了我的粉丝。”
一群骑士完全不懂“粉丝”是什么东西,但是“差点砍死”四个字听得清清楚楚,众人一齐真诚地看着胡轻侯:“我等生是胡轻侯的人,死是胡轻侯的鬼!”
“主公!请受我一拜!”
……
一个骑士回到了内黄县,战战兢兢地道:“……使者坠马而死……”
刘表冷冷地看着那骑士,没有砍下他的脑袋只因为还有一丝理智。
他淡淡地道:“来人,刘某要亲自去捉拿胡轻侯!”
那骑士大惊失色,苦苦哀求:“刘冀州万万不可!”
他大声道:“邺城数万百姓愿意为胡轻侯效死,胡轻侯兵法厉害,刘冀州何以亲身犯险?”若不是看你没有对我发飙,老子管你去死!
刘表和一群士人冷冷地看着那骑士,就是说,胡轻侯发动了数万人围攻使者,只留下了这么一个活口回来报告?
刘表环顾四周士人,只见每个士人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
刘表脸色铁青,厉声道:“刘某倒要看看,胡轻侯是不是也能让刘某坠马而死!”
胡轻侯确实没敢假冒黄巾砍下他的脑袋,但是,胡轻侯敢于砍下其余人的脑袋。若是士人们因此都退缩了,他怎么掌管冀州?
若是不能真正掌管冀州,他怎么征收钱粮给刘洪建造皇宫?
刘表铁了心与胡轻侯正面交锋!
……
次日天明的时候,连夜赶路的刘表率几百骑到了邺城。
初升的太阳柔和又火红,阳光照射在城楼之上,一道舞剑的人影拖得长长的。
“那是胡轻侯!”
一声声惊呼从骑兵的最前方传到了最后方。
数百骑兵一齐握紧了腰里的刀剑,没想到胡轻侯竟然在这里等候他们,这是一夜没睡吗?
有人立刻警惕地看四周,会不会有数万伏兵杀出来?
有人惊疑不定地悄悄调转马头,要是有危险一定要逃得快。
刘表按住了腰间剑柄,怒视众人,无论如何不能弱了气势!
戏志才驱动坐骑缓缓前行,到了城楼下,仰头温和问道:“阁下可是胡廷尉左监?冀州牧刘表大驾光临,胡廷尉左监为何不下来迎接?”
胡轻侯停下舞剑,抹掉额头的汗水,俯视远处的刘表,长长地叹息:“果然是人情冷暖啊!”
“去年的时候,胡某犹是胡中郎将,刘表一介布衣,想要见我一面而不可得,胡某夸耀一句就足够刘表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了,没想到短短几个月,小小的刘表竟然敢在胡某面前摆架子了。”
胡轻侯摇头,后悔无比:“早知道就不救他了,让赵云砍死了他多好。胡某何必亲冒矢石,与千军万马之中杀入陷阱救他性命呢。”
城楼上冒出几十个人,黄瑛都用力点头:“中郎将,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刘表小人得志,哪里会记得你的救命之恩,你还是赶紧行礼迎接吧,不然谁知道刘表会怎么怪罪你。”
萧笑认真道:“什么礼贤下士,什么知书达理,都是假的,如今人家发达了,肯定翻脸不认人了。”
刘表面无表情,狗屎!忘记胡轻侯伶牙俐齿,打人专打脸了。
刘表带来的数百骑更是坚决地看地面,我没听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戏志才转头看刘表,与刘表哀伤地目光在空中相遇。
刘表打眼色询问,我现在是不是该急急忙忙跳下了马,行趋步礼,小步飞快地走到了城楼下,恭恭敬敬地道,“胡中郎将在上,在下刘表见过救命恩人。”
戏志才坚决反对,这是胡轻侯定下双方见面基调的诡计,若是你低头感恩,后面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一句忘恩负义就压死了你。
刘表咬牙,反正左右不是胡轻侯的人就是自己人,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虚怀若谷坏了大事。
戏志才惊讶地道:“胡廷尉左监在说些什么?”
“去年刘冀州与黄巾贼赵云相持,何时被包围过?何时坠入了陷阱?反倒是胡廷尉左监在黄巾贼溃败的时候杀入大军之中,明明没有功劳却以大功自居,真是可笑。”
刘表面色平静,戏志才说得没错,p个救命恩人,老子本来就没有身陷重围,你何时救过老子?许你不要脸,不许我不要脸了?
戏志才不等胡轻侯反驳,大声道:“胡廷尉左监,冀州牧驾到,为何不下来迎接?”
只要胡轻侯下来迎接,气势立马弱了,还由得胡轻侯嚣张跋扈?
胡轻侯看都不看戏志才,招呼刘表道:“小刘啊……”
刘表脸色立刻青了。
戏志才和数百骑死死地盯着胡轻侯,久闻胡轻侯狂妄悖逆,不想狂妄如此,十几岁的小女孩竟然叫四十几岁的刘表“小刘”!
胡轻侯眨眼睛:“觉得胡某叫错了?”
胡轻侯微笑了:“论资历,胡某是你的前辈,胡某当官的时候你还在逃亡呢。”
“论与陛下的亲疏,你虽然是皇室宗亲,但是胡某是陛下的密探,又曾是光禄勋衙署的官员,比你强了一百倍。”
“论战功,胡某身为中郎将横扫北方,你不过是一介布衣,全靠胡某救命。”
“胡某叫你一声小刘……”
胡轻侯陡然变脸:“……胡某哪里叫错了!”
刘表冷冷地看着胡轻侯,要不要下马与胡轻侯单挑?
胡轻侯冷冷地看着刘表,厉声道:“这冀州三百万黄巾贼是胡某平定的,你对冀州毫无功劳,捡了便宜就老实偷笑吧!”
“竟然想在胡某面前摆谱,你算哪颗葱!”
刘表和戏志才死死地盯着胡轻侯,身为士人,什么时候见过这么直接这么坦然这么毫无遮掩的言语?两人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胡轻侯冷冷地道:“胡某今日是落魄了,不过是廷尉左监,你寸功未立,倒是冀州牧了。”
“即使如此,胡某为什么要下来迎接你?”
“冀州牧能管得了我廷尉左监吗?”
“再哔哔,信不信胡某以廷尉左监的官职查你!”
刘表冷冷地看着胡轻侯,直接放弃在迎接或者职务高低上的纠葛,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在这种毫无结果的事情上纠结?此处又没有外人,开门见山就好。
刘表缓缓地道:“胡轻侯,你将冀州的所有人口都卷走了?”
他盯着胡轻侯,慢慢地道:“内黄县城外,明明有人,赵恒却说没人。老夫不用问,就知道你做了什么。”
刘表冷笑道:“你卷走了人口,无非是将百姓作为奴仆,消去户籍,隐藏人口。”
刘表眼神如刀:“这内黄县以及冀州虽然有人口百万,可是想来所有户籍尽数被阁下销毁,只要说是黄巾贼干的,谁能说不是?”
“冀州明明有百万人口,这朝廷户籍上却不见一个人。”
“这纳税的时候更是没有一个人需要纳税。”
刘表淡淡地道:“这百万人口就是官府记录之外的黑户。”
胡轻侯轻轻鼓掌:“小刘倒是很机灵嘛。”
她撑在城头,俯身看刘表:“然后呢?你又能怎么办?难道你想向陛下汇报,胡某隐瞒人口,要求陛下追查?”
胡轻侯笑了:“你敢吗?”
刘表平静地看着胡轻侯,道:“你说得没错。”
“刘某不敢。”
刘表淡淡地道:“天下门阀,天下官员,谁家没有藏匿人口?”
“隐户之巨,谁人不知?”
刘表盯着胡轻侯的眼睛,道:“刘某相信只要刘某敢上报陛下,阁下就敢捅破天下门阀士人官员尽数隐匿人口的真相。”
跟随刘表一齐来的百十个士人死死地看着胡轻侯,你真的如此丧心病狂?又一齐看着刘表,破罐子破摔可不好,大家都是士人,你若是敢让天下所有士人倒霉,你第一个倒霉!
刘表环顾四周百十个士人,又看着胡轻侯,道:“你是不是被天下门阀士人恨之入骨,刘某不在意。”
“但刘某定然被你牵连,作为揭开隐户真相的源头之一,刘某必然被天下门阀士人官员憎恨,死无葬身之地。”
百十个士人微笑点头,刘表还不至于丧心病狂。
刘表平静地道:“刘某为什么要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胡轻侯微笑。
刘表淡淡地道:“若是能够抓住阁下隐藏人口的罪证,刘某倒是敢于揭穿的。”
“冀州百万人口,阁下如何能够隐藏?只要朝廷派一人稽查,定然可以将阁下的罪证交给陛下,阁下人头未必落地,这官职定然是没了。”
“陛下若是下令通查全天下,又有什么用?”
“刘某向陛下揭发阁下隐匿人口之前,难道不能提前知会各地门阀官员吗?”
刘表笑了:“隐户哪有这么容易查的,也就只有阁下做得如此夸张,必然被查出来而已。”
百十个士人微笑,吓糊涂了,己方揭发的隐户秘密,怎么可能没有丝毫准备?
胡轻侯惊讶地看刘表,道:“没想到小刘真是个机灵鬼。”
她浑身发抖,道:“小刘……不,老刘……不,刘冀州,你千万不要上报朝廷我隐匿人口啊!”
数百骑恶狠狠地看着胡轻侯,你也有今日?
好些人看刘表,回头就揭穿隐户,看胡轻侯怎么死!
刘表淡淡地道:““刘某在离开内黄县之前已经八百里加急上奏陛下,冀州凋零,人口万不留一。”
百十个士人死死地看着刘表,明明可以抓住胡轻侯的把柄,一举将胡轻侯斩于马下,为何你退缩了?
刘表轻轻叹息:“因为若是刘某向朝廷揭发阁下隐匿人口,最后的结果一定是毫无结果,反倒被天下门阀士人官员以为刘某其实是想要针对他们。”
数百骑莫名其妙极了。
刘表看着城头上接过毛巾,悠闲擦汗的胡轻侯,笑了:“老夫果然没有猜错。”
“阁下隐匿人口的手段并不是众人皆知的门阀隐户。”
“阁下嚣张跋扈,动辄挑衅刘某,为的就是让刘某大怒之下以为阁下用普通手段隐藏人口,主动跳入阁下的陷阱。”
所有人惊讶地看着胡轻侯和刘表,哪里有陷阱?
戏志才冷冷地看着胡轻侯,不过是一个妇人,太小觑了他和刘表的智慧了,今日定然会给胡轻侯一个巨大的教训。
胡轻侯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刘表,道:“小觑了小刘了。”
刘表望着胡轻侯,微笑道:“隐户的手段人尽皆知,可是,哪有可以隐藏百万人口的道理?老夫想得到,阁下怎么会想不到?”
“阁下隐匿人口的手段光明正大无比。”
刘表冷冷地看着胡轻侯,道:“那就是将人口尽数归入常山王、甘陵王、安平王国内。”
所有人恍然大悟,看胡轻侯的眼神鄙夷极了,卑鄙无耻!
刘表道:“阁下将冀州人口户籍尽数归在三个王侯境内,而这些人口却在冀州各地做佃农,朝廷的赋税徭役与这些人完全无关。”
“若是朝廷以为这三个王侯逾制,人口过多,且不说封国边境未变,这人口增多了,未必就算逾制。”
“只说朝廷就真的可以查出三个王侯的封国人口的多少吗?”
“难道朝廷还能将所有人口聚集在一起点数不成?”
刘表苦笑,天下人口普查永远是根据当地的户籍文册统计,可这其中太容易做手脚了,朝廷查张村的时候,所有人都去了李村,查李村的时候,所有人都去了张村,保证绝无差池。
胡轻侯轻轻鼓掌:“胡某必须为你鼓掌,真人才也!”
刘表看着胡轻侯,慢慢地道:“你不甘心交出冀州牧,老夫理解,换成老夫也觉得朝廷刻薄寡恩。”
“你想要在冀州捞些好处,购买奴仆和田地,老夫也理解,官员和门阀谁不在购买奴仆和田地?你为自己买些奴仆和田地又何错之有?”
刘表眼神坚定:“但是,你做得太过分了!”
“你明明知道朝廷需要钱粮,你明明知道陛下需要钱粮盖皇宫,你明明受陛下大恩,为何要破坏陛下征税建宫殿的大事!”
刘表厉声道:“你不忿刘某白捡了冀州牧,你针对刘某啊!”
“你口口声声小刘,刘某坑过声吗?”
“刘某虽然不能唾面自干,但是这次确实是刘某占了你的便宜,刘某愿意老老实实受你的羞辱啊!”
“可是,你为何要拿国家大事,拿陛下的大事发泄你的不满!”
刘表跳下马,走到了城楼下,负手而立,厉声道:“胡轻侯!你心中还有君父吗?你心中还有国家朝廷吗?你心中还有天下吗?”
“这铜马朝由不得你肆意妄为!”
百十个士人用力点头,刘表真是好样的!
有人叹息道:“国之重臣,非刘景升莫属!”
有人赞叹道:“还以为刘景升经历过了流放,已经没了锋芒,原来锋芒更加犀利了。”
有人笑道:“宝剑锋刃磨砺出,刘景升经历了雕琢,越发□□了。”
刘表傲然看着胡轻侯,大声道:“胡轻侯,你只有这些伎俩?”
“你留下了大破绽而不自知吗?”
无数人看着刘表,眼中光芒四射,还以为刘表只能骂几句,对胡轻侯无可奈何,难道要反杀胡轻侯了?
刘表大声道:“冀州百万人口可以变成万不存一。”
“在冀州各地种地的百姓可以尽数都是王侯封国的人。”
“可是……”
刘表大声道:“……可是!这田地都是冀州的田地,自然是要缴纳税赋的!”
戏志才微笑,以为他是吃干饭的?胡轻侯可以将冀州人口尽数变成不存在,而刘表明明知道却无法发作,可是,胡轻侯能够将冀州的田地变成王侯封国的田地吗?
刘表大声道:“刘某只管彻查田亩,若是这些田亩是门阀的,刘某就让门阀缴税!”
“若是这些田地是胡廷尉左监的,是胡廷尉左监的妹妹们的,是胡廷尉左监的心腹爱将的,刘某也要你们缴税!”
“若是不交,刘表就上奏朝廷!”
刘表微笑着,负手而立。
戏志才取出一本本内黄的账册,道:“内黄县的土地簿册在此。”
他微笑着道:“胡廷尉左监需要我念出来吗?”
戏志才仔细看过簿册了,胡轻侯、胡轻渝、水胡、赵恒等等瓜分了内黄县的大量土地。
戏志才和刘表百分之一百确定胡轻侯等人没有花一个铜钱购买土地,这些土地以前都是当地门阀士人的,只是如今门阀士人或者被杀,或者踪迹不见,被胡轻侯钻了空子,篡改了簿册。
戏志才和刘表必须承认,胡轻侯真是干得漂亮。每一份官府留存的地契副本不仅仅字迹工整,格式规范,签字画押,官府盖章等等尽数应有尽有,就连用纸都是正经的官府用纸,全无破绽。
单看地契副本,这是妥妥的真实地契啊。
刘表没有丝毫心思与胡轻侯扯地契真实性的心思,他只要收税。
土地是被胡轻侯吞并也好,抢夺也好,白捡也好,刘表只要根据田亩收税。
百余士人钦佩地看着刘表,刘表果然是有些实力的。
刘表傲然看着胡轻侯,淡淡地道:“胡廷尉左监,该纳税了。”
百余士人中好些人冷笑着:“是啊,胡廷尉左监,该纳税了!”
有人笑得无法自制:“胡轻侯啊胡轻侯,饶你机关算尽,却毁在小小的地契之上。”
众人大笑,想来这破绽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胡轻侯总不能不要地契吧。若是这土地是无主之物,那就更好办了,土地上种植的所有东西直接充公啊。
胡轻侯看着刘表,认真地道:“你说得没错,胡某该缴税。”
她缓缓地道:“可是,缴什么税呢?”
胡轻侯平静地道:“田亩税?本朝田亩税三十税一,秋后收税,此刻是秋后?”
“或者各种人头税口税?”
“小刘只管开口,胡某绝不吝啬。”
刘表脸色大变,刘洪额外收钱的最大手段就是根据人头摊派赋税,不然怎么会有没有一亩地的佃农破产成为流民?
没了人口,这些最大最重要最常用的赋税竟然就无处下手了!
胡轻侯淡淡地道:“小刘远来冀州有些不容易,对冀州太不熟悉了,胡某对晚辈一向很照顾,这次免费提醒你。”
“小刘啊,看看仔细,别光看胡某的田亩数。”
“胡某的田地都是荒地,三年免税赋的。”
刘表浑身发抖,不用看也知道胡轻侯修改了各地的土地划分图册,将熟地尽数划到了生地,将山林等无法种植的土地尽数变成了熟地。
百十个士人恶狠狠地盯着胡轻侯,做人不能被逼成这样!
有士人低声道:“不用怕,我们上报朝廷,核实田亩,朝廷一定有各地的熟地数量的,就不信胡轻侯做得滴水不漏。”
一群士人悲哀地看傻瓜,胡轻侯竟然想到了如此卑鄙的招数,怎么会没有注意到田亩总数?一定是完美无比的。
戏志才沉默,是他大意了,他完全没想到胡轻侯的下限能够如此之低。
但是,这事情未必没有破解之法,其一,这荒地免税是各州郡制定的,大可以收回免税政策,以前官员答应的免税,你找以前官员去,与新官员无关。
其二,胡轻侯的“生地”定然都是靠近水源的上等田地,哪有这么好的位置的田地是生地的?
胡轻侯的吃相如此难看,朝廷只要有眼睛的就能看清真相,到朝廷与胡轻侯打官司,赢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只是……
戏志才皱眉看着刘表。
若是到洛阳当着皇帝的面打官司,岂不是想的刘表是个废物,冀州尽数在胡轻侯的控制之下,没了胡轻侯完全不行?
更糟糕的是,打赢了官司又如何?
胡轻侯不过是贪婪成性,将熟地变成生地而已,刘洪是觉得胡轻侯敢坑他的钱,发怒砍死胡轻侯,还是大笑一声,“胡爱卿也是我辈中人”,然后要求胡轻侯补交钱款顺便罚款?
戏志才对刘洪的个性缺乏了解,从谣言看,只怕这两个可能中还是偏向后者的几率更大。
皇帝刘洪亲自下场弄来的钱财,又与刘表这个冀州牧有什么关系?
刘表收不到税款,又如何坐稳冀州牧?
戏志才深深叹了口气,终于发现自己同样小觑了刘表。
其实刘表在一开始就知道这事情没有结果,唯有顺着胡轻侯的布置,上报朝廷冀州大乱之后人口凋零,万不存一。
戏志才再深入想,陡然又明白了胡轻侯的陷阱。
他看着怒目相视的胡轻侯和刘表,心中发冷。
戏志才在心中默默地对自己说:“你真是书生意气啊,一点都不懂官场。”
今日只是胡轻侯在人口上挖了陷阱坑刘表,然后被刘表识破?
今日只是胡轻侯破碎了刘表在冀州为陛下征收营造宫殿的新税赋的美梦?
戏志才终于看清了胡轻侯的陷阱。
冀州或者铜马朝的各种税赋,其实不论是何种名义和手段,最后无非是落在穷人和门阀士人的头上,而门阀士人有各种手段转嫁税赋。
比如提高佃租,比如虚报田亩数,比如隐藏人口。
最后赋税终归是落在了广大骡马般的穷人的身上。
如今,胡轻侯一举将冀州绝大部分的穷人都变成了不存在的无法征收赋税的隐户,赋税会落在谁的头上?
戏志才心中打颤,他就知道巨鹿郡有不少门阀士人受到的影响不大,整个冀州会不会同样还有一些与黄巾贼暗通款曲的门阀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会不会还有一些门阀运气好,本地黄巾贼不多,借着高墙和家丁护住了家园?
戏志才深深怀疑逃过黄巾之乱的冀州门阀会不会被急于完成赋税任务的刘表榨干最后一滴鲜血。
他望着城头上的胡轻侯,胡轻侯将大量人口变成隐户,逼迫刘表向门阀下手,胡轻侯会不会早就向刘洪汇报过了?想要打击门阀的刘洪是不是非常满意?
纵然胡轻侯是临时起意,没有与刘洪沟通,刘洪见到冀州门阀受到刘表搜刮打压,是不是会开心极了?
戏志才盯着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刘表,深深怀疑这是不是刘表假装的,为的就是将不得不搜刮冀州门阀的责任甩到胡轻侯身上。
“朝廷的水真是太深了。”戏志才心中无数念头乱转,一时之间竟然不确定哪一个才是真相,唯有苦笑。
聪明有个p用,不知道背后的交易,不知道内情,聪明只不过让自己完全看不清真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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