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烟雨八阁(二十九)

    元神归窍, 卫风猛地睁开眼睛,鬼纹还缠在江顾身上,他很没出息地被水呛了一下,抬手搂住了江顾的脖子。

    这距离实在太近, 江顾想将人推开, 目光却落在了他泛红的耳朵上,没有动。

    卫风咳嗽了好几声, 委屈巴巴地抬眼看他, 声音沙哑, “师父, 疼。”

    他当然疼,本来就缝缝补补的元神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木偶躯壳到处都是伤口,这混账东西闹够了,全然没了之前嚣张跋扈蛮不讲理的脾气, 半点脸皮都不要地撒起娇来。

    江顾抓住他不太老实的手, 眸光深幽地盯着他,“疼便好好疗伤。”

    水声凌乱, 他松开卫风从池中起身, 随着他的动作身上浸湿的衣袍快速变干, 卫风抬头去看他,雪白的衣袖擦过鼻尖,他下意识地抬手抓住,“你去哪儿?”

    他几乎心惊胆战地问出这句话, 生怕自己又被江顾丢下。

    哪怕他明白江顾有自己的计划, 也不会真的随便将他扔了,却仍然扼制不住涌上来的惊惶和不安。

    “我就在此处调息。”江顾回头看了他一眼, 发现卫风脸色煞白,便又补了一句,“不走。”

    卫风慢慢松开了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直到看见人坐下开始调息,浑身紧绷的肌肉才放松下来,即便如此,一条细长的鬼纹还是鬼鬼祟祟地贴着地面爬到了江顾面前。

    那条细纹试探性地碰了碰江顾的靴子,见他没有驱赶,才大着胆子没入了靴中,毫无阻隔地缠在了他的脚腕上。

    卫风这才有心情疗伤。

    他的元神本来被楚观山切碎了扔进十重境,后来他用鬼纹强行缝合起来,现在元神又散开,江顾不让他再用鬼纹缝合,应该是想让墨玉镯将他的元神彻底治好,现在他心情平静,元神被墨玉镯笼罩着不再溃散,冥阴骨也在帮助他吸收浊气,伤口正以一个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而之前他消耗元神的修炼功法也被江顾明令禁止,没有肉身在,他只能用江顾教的方法龟速修炼六欲道,对他这种急性子来说简直就是种折磨。

    自从被江顾找到,做这也不行做那也不行,江顾设置的条条框框简直数不过来,不过卫风却甘之如饴。

    唯独修炼速度一跌再跌,他心下隐隐着急,所以也不能怪他总想缠着江顾神交双修——不仅极大地增加了修炼速度,还能和师父亲密无间地融合,最后还能滋养他快要枯涸的六欲道道心,这简直是一举三得的好办法。

    他对那些费尽心力勤勉不辍的修习法门是半点都不感兴趣,对所谓的飞升也毫无追求,只想每天能吃饱喝足睡够一直缠着江顾,便皆大欢喜了。

    卫风趴在岸边的石头上,猩红分叉的舌头舔了舔嘴唇,上面还残留着江顾的气息,但他仍然意犹未尽,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死死盯住江顾,手缓缓没入了池水中。

    氤氲升腾的雾气里,呼吸逐渐变得急促,丝丝缕缕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理智警告卫风应该立刻停下,但他却像着了魔一样,甚至隐隐期待着被江顾发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察觉到他气息紊乱,江顾终于停止了调息,而后便隔着雾气对上了一双满是情欲的眼睛。

    那双眼睛湿润清澈,长睫微颤,眼尾下垂勾出抹潮湿晦涩的红,痴迷又渴求地同他遥遥对上了视线,声音黏腻沉哑地喊他:“江顾……”

    空气中的某种怪异的味道骤然浓郁,卫风盯着他的眼睛有瞬间的失神,而后心满意足地喟叹了一声,近乎挑衅地冲江顾露出了个笑容。

    江顾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卫风在做什么,他虽亲自教过卫风如何修炼六欲道,但归根结底修炼与单纯的纾解不同,尤其是卫风还当着他的面喊他的名字……脸上顿时覆盖了层厚厚的冰霜。

    “你在干什么。”江顾语气中没有疑问,只有警告和不满。

    卫风趴在岸边,肩膀和脖颈上白皙的皮肤被池水熏蒸得泛红,他方才还没脸没皮,江顾开口他反倒涨红了脸,磕巴道:“你不和我神交,我憋得难受,忍、忍不住。”

    江顾皱起眉,“为何不按我教你的方法?”

    卫风心虚地别开眼,“忘记了。”

    他摆明了在说谎,江顾看着被他糟蹋的那天池水,冷声道:“把池子洗干净再上来。”

    卫风顿时松了口气,这对他来说简直算不上惩罚,更让他庆幸的是江顾竟然没罚自己,不过转念一想,他现在的元神根本经不起任何折腾,江顾没动手也在情理之中。

    很快他便清洗完了天池,池底又涌出了新的池水,卫风有点遗憾,却没敢表现出来。

    见他有精力折腾这些事情,江顾带他离开了山洞,与江向云等人汇合。

    卫风餍足地跟在江顾身后,原本愉悦地心情在看到这堆人时一下跌到了谷底——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多少都跟他有仇,全都活吃了都不在话下。

    陆离雨和他不共戴天,江向云姚立之前想拦他找江顾,林飞白扈惊尘都和他有梁子,吴仁吴义这俩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萧清焰更不必说,他还能喘气就是对卫风最大的挑衅。

    江顾偏头看了他一眼。

    卫风乖巧地冲他笑了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七弟,卫侄儿可好些了?”江向云客气地关心。

    “已无大碍。”江顾头都没回,在卫风从他身边走过时,抬手便扣住了他的胳膊。

    方才故意挑衅卫风的陆离雨抱着胳膊,嘿嘿笑了一声:“侄儿,你看你师父和我夫人如此兄友弟恭,不如我们也化干戈为玉帛,如何啊?”

    “我化你大爷。”卫风狞笑出声,周身杀气四溢。

    陆离雨还想撩拨,被江向云一个眼刀钉在了原地,无趣地撇了撇嘴。

    “除了陆离雨,这些人都是在逃命时碰到的,便顺手搭救了一把。”江向云捏了个隔音罩,同他解释吴仁和林飞白等人的来由,他见江顾随身不离地将卫风带在身边,也不介意,继续道:“他们现在都在八阁的通缉名单上,而且身上都有八阁的生死契,十重境可以帮他们解契,若以此为条件,这些人对我们而言会是一大助力。”

    “我们?”江顾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当然。”江向云看了眼他旁边的卫风,“七弟,就算毁了江家的天机盒,你身为玉阶,带着劫玉在望月行走依旧举步维艰,你应该比我明白,回平泽现在对我们来说不现实,平泽无论是灵气还是资源都不比望月,回去无异于自寻死路。”

    旁边的卫风听完浑身戾气地盯着江向云,被江顾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胳膊,老实了下来。

    “蚍蜉撼树。”江顾说。

    “七弟最擅长的事情不就是蚍蜉撼树以弱胜强吗?”江向云说:“江家如今在平泽发展的势头太快,已经树大招风,等萧澹回过神来未必会留江家活路,望月这些人敢欺瞒天道铺玉阶又何尝不是蚍蜉撼树,那江家也未尝不可来望月寻条活路,七弟,起码在我手底下,江家不会妄想通天,与我合作,我们都能挣条活路出来。”

    他不过是江家的大公子,尚不是家主却敢说出这话来,放在任何人眼里,江向云的打算都是痴人说梦。

    可事到如今,不管是他还是江顾,都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与其躲躲藏藏,不如拼死一搏。

    他们在结界中谈了许久。

    卫风在旁边听得头昏脑涨,他对这些事情完全不感兴趣,相比较之下,江顾一直扣在他胳膊上的那只手更吸引他,他趁江顾在谈正事,悄悄摸了好几下,竟也没被丢出去,于是他越发放纵,抓住那只手掩在江顾的宽袖中把玩,最后实在无聊得紧,干脆钻进了墨玉镯里睡觉,挂在了江顾的手腕上。

    这些小动作一丝不落地全进了江向云眼里,他看得叹为观止,若非江顾依旧对他毫不留情面,他都快怀疑对方被人夺舍了。

    “七弟,虽然我知道卫风对你重要,这话也不该由我来说,但你将他带在身边,终归是个隐患。”江向云凝重道:“你难道忘了灵境公主和松绥吗?她对松绥越在意,望月便越能牵制住她,最后她为了保下松绥自己心甘情愿去死……七弟,你并非重情之人。”

    江顾是他见过所有的无情道修中,道心最为坚定的,虽然修习无情道并非说必然断情绝爱不染红尘,有道侣的无情道也比比皆是,但沾染情爱和真心实意还是有本质区别,倘若江顾真的对卫风动了情,那他们之间谈成的合作便大打折扣,江向云就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

    “留他在身边不会有任何影响。”江顾淡淡道:“他已师承悟道。”

    江向云愕然,“师承悟道?卫风?”

    江顾颔首。

    江向云看他的目光瞬间就变了,甚至带上了几分艳羡,师承悟道能碰上的几率简直堪比飞升,倘若他能收个徒弟师承悟道,别说亲近,就算喊他爹他都愿意应,他非得将人捧进手心里护着难怪江顾对卫风这么宝贝。

    但偏偏卫风还是劫玉,实在是有些可惜。

    他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江顾自然不会走一步算一步。

    对他来说,卫风不止是师承弟子这般简单,从一开始他怀着目的接近对方,他们经历了许多事情,到后来失而复得将人绑在身边,江顾已经很难说清卫风对他来说究竟有多重要,但毋庸置疑,他想将卫风带在身边,包括最终飞升。

    比起过程,江顾只在乎结果,无情道绝不能动摇,那他就不会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无论是严厉也好纵容也罢,堵不如疏,只要他不动心,事情便不会失控,卫风不管怎么折腾,都永远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

    他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卫风却从墨玉镯中钻了出来,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在树荫下眼睛明亮的望着他,“师父,你们说完了?”

    “嗯。”江顾摩挲了一下指腹,在周围升起了个隐秘的结界。

    他并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卫风这般模样。

    卫风应当是跑进了墨玉镯内的府邸,白嫩的脸颊上还带着枕头印子,额头的金坠也歪了些,江顾抬手给他扶正,又将他有些乱的头发理顺,卫风笑嘻嘻地握住他的手,脸颊在他掌心中蹭了蹭,乖巧道:“师父,以后我不会乱发脾气了,你别生我的气,也别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江顾唇线冷硬,他是打算将人训诫一通的,但是看着卫风那双漂亮的眼睛,他喉结微动,听见了自己没有任何犹豫的声音。

    “好。”

    卫风爱哭,怕黑怕疼,胆子小偏偏性子烈,怕极了孤身一人,平日里也不过是撒娇痴缠了些,连喜欢都过分热烈直白,六欲道本就不易修习,他却能撑到现在,已是极为难得,倘若他再加以为难,这孽障真能将自己哭散。

    江顾知道自己在给卫风找借口,但并不在意对错。

    卫风受的苦太多,想喜欢他喜欢便是,左右不过有他护着,外面那些风霜自有他来挡着,那些玉阶劫玉飞升渡劫,都不必卫风来操心。

    可能是他答应得太痛快,卫风反倒有些不安,他垂着眼睛,试探地伸出手去抱江顾,没有被制止,也没有被躲开。

    江顾任由他抱住,抬手揽住了他的腰。

    卫风抬起头来惴惴不安地看向江顾。

    “待你修为至道祖境,你我便结为道侣。”江顾神情冷淡地给出了他承诺。

    耳边仿佛炸开一道惊雷,卫风脑子发懵双耳嗡鸣,他双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望着江顾,手却死死攥住了他的肩膀,良久他才发出沙哑的声音:“师父……可当真?”

    “我对天道发誓。”江顾语气认真道。

    卫风眼眶里瞬间蓄满了泪,他扯了扯嘴角,似哭非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紊乱,他用力地点头,像是生怕江顾反悔,再说不出半个字来,用尽全力把江顾紧紧抱进了怀里。

    他体温滚烫,力气极大,身体因为过分激动而颤抖,江顾听见了胸腔中那颗心脏有些急促的跳动声,肩上的布料被温热濡湿,卫风压抑地抽泣了一声又被咽下,抖得便更厉害了。

    江顾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别哭。”

    卫风深吸了一口气,竭力稳住心神,抬起头已是满脸泪痕,他抬手胡乱地擦了擦眼睛,咧嘴冲江顾露出了个小心到卑微的笑来,“师父,我以后再也不哭了。”

    江顾看着卫风,心中毫无波澜,近乎苛刻地压下因为卫风口不择言微微抬起的嘴角,终于显露出了真正的意图,“好好修炼。”

    卫风近乎虔诚地点头,压下心底挣扎的疑问。

    他是如此信任江顾,坚信江顾作出的每个承诺,他用那双干净清澈盛满了濡慕和爱意的眼睛望向自己的师父,幸福到整个人都像要被融化,他甚至开心到有些恐惧,生怕乐极生悲。

    他这短短的二十多年人生里,终于得了一次天道眷顾。

    卫风紧张的抿了抿唇,缓缓地靠近江顾,想亲又不敢亲,下一瞬却被人抵住后腰揽进了怀里,微凉的手掌覆住了后颈,唇间传来了一片柔软的温热,浅淡的血腥气将他完全包裹住,卫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甚至听见了头顶树梢清透的风声和脚下落叶被踩重的摩擦声,连掌心都被洒下的阳光烘烤得沁出了细密的汗。

    这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江顾的呼吸喷洒在他唇边,抬手慢条斯理地抹掉了上面的一点水痕,眸光沉沉地盯着他,“卫临明,信了吗?”

    面前的人依旧是高高在上,却又截然不同,不再是师父看徒弟,而是另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审视,带着占有和标记的欲念。

    同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卫风忽然觉得自己就算灰飞烟灭也值了。

    第202章 烟雨八阁(三十)

    一行人往东南生死楼的方向出发, 但由于他们都在烟雨台的通缉令上,不得不全都改头换面,加上了伪装。

    他们拢共十多个人,林飞白、扈惊尘都来自平泽, 又被江向云搭救, 自然同他十分亲近,姚立对江向云忠心耿耿, 陆离雨同江向云关系亲密, 而另一边被江向云救下的吴仁吴义等人, 他们虽然看不上萧清焰, 但到底都是望月出身,不自觉便归拢至一处,奈何萧清焰无心于此,实在不适合当首领,于是他们又逐渐朝着江向云靠拢, 一行人开始都隐隐以江向云为首。

    江向云自然乐见其成, 更何况他还给了这些人解开生死契的承诺。

    而江顾和卫风则一直游离在队伍边缘。

    自从那个吻之后,卫风开始对修炼的事情格外上心, 但即便如此, 他一天当中还是有大半时间都拿出来黏着江顾。

    江顾原本以为给他定心之后自己多少能清静些, 谁知竟适得其反,卫风即便不说话,那黏糊深情的目光都如影随形。

    一行人入城修整,分散开来住了客栈。

    江顾选了处离城门最远的客栈, 随行的还有吴仁吴义兄弟二人和萧清焰, 众人约定明日一早在城南门汇合,这几日疲于奔命, 他们便早早进了房间休息。

    卫风自然同江顾进了一间房,这段时间江顾不是在修炼便是和江向云在一处商量事情,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待遇还不如从前。

    江顾设置好房间内的法阵,站在窗户便往外看去——他们的房间在这载运客栈的三楼,处于永安城最中央的一条街道上,从房间里便能看见广场上那座的古神像,那神像右手执笔,左手掌心朝上,垂眸而望,然而他左手上空空如也,身后却漂浮着数不清的书卷,看样子应当是个文仙。

    江顾盯着那神像的脚下,那些雕刻出来的花朵让他觉得有些眼熟,然而还没来得及仔细回想,忽然有条胳膊缠住了他的腰,热烘烘的躯体从背后紧贴上来,一只手伸长将他面前的窗户按合起来。

    “师父。”卫风搂紧了他的腰,脸颊亲昵地贴在了他的侧颈上。

    这些天卫风一直想接近他都没找到机会,今天终于如愿以偿,而且更让他激动的是自己现在名正言顺,师父根本没有理由再将他推开,他软下声音道:“我元神好疼。”

    江顾的护身阵法一滞,肩背微微紧绷,他并不习惯同人如此亲密,尤其是从背后被人抱住,让他下意识地想将人掀开。

    他扣住卫风的手腕,迫使他卸力转过了身,同卫风拉开了距离,分了一缕灵力进卫风的识海探查,“问题不大。”

    卫风这些天元神的情况好了不少,尤其是开始勤奋修炼之后,已经不再随时要溃散,这点疼在江顾看来不值一提,但看他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样子,江顾还是给他多加了几个止疼的阵法。

    “去修炼。”他见卫风又想往自己怀里钻,皱眉赶人。

    卫风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五天我们说的话加起来都没超过二十句,你和江向云说了三百多句话,和那姓萧的还说了十句。”

    “……”江顾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有这闲心不如多修炼几个时辰。”

    “我总得休息一会儿。”卫风振振有词,小心翼翼道:“师父,你答应与我结为道侣,不会是为了骗我修炼吧?”

    然而他刚问完,便又自顾自否定,“肯定不是,是因为你也喜欢我。”

    他执意贴近江顾,低头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锋利的犬齿瞬间刺破了衣裳,抵在了皮肉上,他又讨好似的隔着衣服舔了舔,含糊不清道:“师父,我们神交吧,这样我的伤就能好得更快了。”

    江顾伸手将人推开,面无表情道:“双修之法会让人过分依赖对方,而且你修习六欲道极易沉沦其中,倘若养成恶习得不偿失,神交一事此后不必再提。”

    “我能保持清醒。”卫风口不照心道,他压根就不想在神交时修炼,只想拽着江顾在欢愉中放纵,他语气诚恳道:“师父,你让我试一试,我会证明给你看。”

    江顾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微凉的手掌抵在了他的后腰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

    卫风呼吸顿时紊乱,他猛地攥紧了江顾的胳膊,腿一软险些直接给他师父跪下,艳丽的绯色从耳根一路爬到了脖颈,连身上的鬼纹都在发颤。

    江顾见他不自然地弓起腰背,垂眸瞥向他遮遮掩掩的衣摆,轻嗤一声:“你就这么证明?”

    卫风极力克制着眼底涌上的欲念,抓着江顾羞愤欲死,“我只是……”

    “你只是没有强悍的意志控制自己。”江顾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辩解,“六欲道的艰辛不比无情道少,你现在只是单纯地喜欢被欲望支配的快感。”

    卫风涨红了脸,“我没有。”

    “不必急着辩解。”江顾淡淡道:“想办法解决此事,我教你的修炼方法不是摆设,自己去悟。”

    见卫风被他说得有些难堪,江顾自认贴心地不再继续训斥,离开了房间。

    “我去隔壁。”

    门扇开合,房间内属于江顾的气息骤然变淡,卫风不甘心地咬紧了牙关,脸上的表情因为忍耐变得有些狰狞。

    虽然师父说得很有道理,还点他应该如何解决,但他不想听。

    他才不是因为被六欲道控制,否则他在望月孤身这五年,早随便找什么人双修神交去了,甚至对着幻境中的那些“江顾”他都能无动于衷,他的意志力简直强悍至极,他想神交单纯是因为……想同师父更亲密无间。

    卫风胡乱抹了把脸,盯着隔开他和江顾的那堵墙目光渐沉,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若他事事都要听江顾的,那这辈子都别想再碰江顾一个手指头了。

    休想。

    他恨恨地磨了磨牙,但想起方才江顾在他后腰上按的那一下,好不容易消退的绯色又爬了上来。

    师父肯定早就知道他身为神鸢鲛,肩胛骨和后腰那几处地方格外敏感,甚至还故意用上了灵力,之前他假扮周怀明时便屡次三番使坏摸他的翅根和鲛尾,简直……恶劣至极。

    他又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江顾之前那个满是侵略性的眼神,冷却下去的血液又悄然沸腾。

    就好像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艰难地剥开了江顾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从缝隙中窥见了这个人真实的一角,藏在冷酷和强悍之下的,是仅为他知晓的恶劣和欲望,是极为难得时才能得以展露的有限的温柔。

    只这一星半点,却足以让他如痴如狂,欲罢不能。

    “师父……”他在唇齿间碾磨着自己对江顾的称呼,黏腻沙哑的声音里是扭曲的濡慕和爱敬。

    神交怎么够呢?

    神交还远远不够。

    欲望疯狂滋生缠绕,扎根进他的骨血肌肤,卫风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那道经年累月被江顾亲手堆砌起来的名为敬畏的墙壁,被他诚惶诚恐却又带着兴奋的战栗轰然推翻。

    他终于在无尽地惶恐不安和猜疑否定中,毅然决然背叛了自己对江顾习惯性的服从与敬畏。

    ——

    卫风一晚上都格外安静。

    江顾清晨来寻人,见他在床上盘腿打坐,难得生出了一丝欣慰。

    “师父。”卫风察觉到他来,睁开了眼睛,对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仿佛昨日的难堪对他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拒绝,应当不会太过在意。

    江顾见他身上的灵力又充沛几分,点了点头,“做得不错。”

    卫风从床上下来,走到了江顾身边,他衣襟松垮,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胸膛,腰腹间蔓延着黑色的纹路,漂亮的银蓝色鲛鳞在小腹处若隐若现,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情欲的味道,江顾猝不及防被他熏了一脸。

    “……”他方才的注意力都在灵力上,后知后觉发现了卫风这身放荡的扮相,目光微顿后蹙眉,“衣服穿好。”

    卫风疑惑道:“师父不喜欢吗?”

    江顾没有回答,只道:“鳞片收回去,木偶躯壳承受不住。”

    “师父摸一摸再收。”卫风忽然抓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滑腻冰凉的鳞片让江顾脸色更沉,却听卫风笑道:“师父要摸一下后腰吗?那里的鳞片最漂亮了。”

    他紧紧盯着江顾,抓着他的手覆在了自己的后腰处,呼吸骤然滚烫了几分,却依旧平稳,“你看师父,我能控制得住。”

    “尚可。”江顾冷淡地应了一声,想将手抽回来。

    卫风一把攥住他的手,咬牙笑得更深,身上的气息愈发浓郁,“那你能回来住吗?”

    “今日就会离开此处。”江顾不耐烦地抬起眼来,却被卫风抓着手覆在了他自己的肩胛骨上,掌心指腹之下是一片柔软毛茸的触感。

    卫风声音沙哑道:“那就等下一个城池。”

    江顾感觉手指被翅膀根部温热的绒毛包裹,他不解地看向卫风,“你到底想干什么?”

    卫风忽然凑上来舔了舔他的唇角。

    “勾引你啊,师父。”

    第203章 烟雨八阁(完)

    一声惨叫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等在门外的萧清焰和吴仁吴义兄弟两个面面相觑,却又不好分出神识探听。

    房间内,卫风冷汗津津跪在地上,一张俊脸疼得发白。

    江顾居高临下看着他, “少将你从望月学的那套用在我身上。”

    “为什么一点用都没有……”卫风咬牙, 他已经拿出了看家的本领,不止用翅根血催情, 连望月那些幻境魅香都用上了, 结果对江顾半点效果都没起。

    他还不肯善罢甘休, 猛地扑向江顾, 身后的鬼纹张牙舞爪,结果不等碰到江顾的衣角,令人眼花缭乱的法阵便挡在了他面前,他周身灵力骤然一空,紧接着就被一脚踩趴在了地上。

    江顾的靴子踩着他的肩胛骨, “连翅膀都没长硬, 少瞎折腾。”

    卫风挣扎了几下,不动了。

    ——

    见江顾出来, 萧清焰顿时松了口气, “方才怎么了?”

    “无事。”江顾道:“出发吧。”

    萧清焰去看他身后的卫风。

    卫风嚣张地扬起了眉, 恶意满满地嗤笑一声:“看什么看?眼珠子给你扣出来。”

    因为看过那残灵的记忆幻境,萧清焰原本对卫风是有几分同情在的,但现在看他这幅嚣张跋扈的做派,那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

    吴仁和吴义兄弟两个倒没多想, 他们能活到现在纯属捡了两条命回来, 吴仁对江顾道:“江公子,昨晚和我吴义出去探查, 这永安城原本是阴阳楼管辖的地界,因为之前温自衡陨落,这又是座小城池,暂时还无人管辖,不过按照惯例,既然城内有神像,应该是有神器的。”

    吴仁的意思非常明了,他在告诉江顾可以抢神器。

    “你该去和江向云说。”江顾道。

    吴仁那粗粝的脸上扯了个笑出来,“我们到底与大公子隔了一层,当初在浮泉古神殿,若不是你,我和吴义就都死了,我们兄弟二人从不欠别人人情。”

    “当初没想救你们。”江顾说得毫不留情面,转身下了楼,卫风紧随其后。

    “这个江顾真是不——”吴义话说到一半,又生生咽了下去,他看向吴仁,“你何必卖他这个脸?”

    “这个人情他不要,我们却是要还的。”吴仁低声道:“你还没看出来吗?”

    “看出什么?”吴义不解道。

    “平泽来的这些人和我们不一样。”吴仁说:“尤其是江向云和林飞白他们两个,格外重情义,你设想一下,倘若之前我们重伤遇到的是天地阁的其他人,他们会出手相救吗?”

    “自然不会,送我们一程倒是有可能,”吴义道:“不过也许是江向云看我们还有用。”

    “救我们带来的麻烦要远比好处多,这才是根本的问题。”吴仁摇头道:“既然我们下定决心要跟着江向云他们,就必须学会用他们那套处事,你要是不喜欢,这些事情就由我来做。”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有点别扭。”吴义皱眉道:“前两天那个叫扈惊尘的小子还给了我好几瓶丹药,姚立还给我们疗伤,这群人真是……不过这个江顾就正常多了。”

    “他之前为了他那个小徒弟,只身跳进了浮泉大阵,后面又为了争取时间对上了聂老那群人。”吴仁说:“他正常?”

    “嘶。”吴义一脸牙疼,“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人,别说徒弟,就算你死我面前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吴仁抽了抽嘴角,“还是你死吧。”

    江顾从客栈出来,走了不多久便到了那神像面前,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卫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师父,这神像有问题?”

    江顾脚步未停,“这座神像左手微蜷,上面原本应该有东西。”

    卫风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猝不及防看清了那神像的脸,几乎从心底蔓延出一股厌恶来,却又找不到任何印象,“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江顾刚要开口,却听卫风道:“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萧清焰听见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道:“这位神仙名为永安,据说是上界掌管姻缘的月君座下的弟子,据说上古时期他经常神降下界,这才也有了座小神殿,不过他大多时候都是被供奉在月君殿下的,他左手上托着的原本是张姻缘谱,一件中品神器,不过这东西只有结道侣契会用到,鸡肋得很,便被放在了城南的传送阵底下。”

    修士们对道侣契这种东西心知肚明,别的好处倒是其次,一旦绑定便要与对方同生共死,除了像陆离雨那种不择手借此牟利的神经病,没人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上。

    江顾闻言点了点头,对这件神器没多少兴趣。

    卫风倒是多听了一耳朵。

    他的腰忽然被只毛茸茸的爪子悄悄戳了戳。

    卫风低头看去,便看见乌拓从灵宠袋中冒出小脑袋来,它这段时间一直在养伤,卫风还是不是投喂给它一些灵力,伤势很快恢复了七八,但它到底沉不住气,传音给卫风,“哥,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生死楼呀?”

    卫风看了一眼江顾,他正在和江向云说话,这群人虽然确定了要去生死楼,但一来他们还要躲避追杀,二来玄之衍曲丰羽的生死他们也都不会放在心上,故而并不会急着赶路。

    江顾虽然答应他救人,但实际上一直牢牢掌控着他,卫风直觉他师父其实并不在意。

    “我已撕了小半分神先赶了过去,现在应该已经进去了,别担心,玄之衍他们不会有事的。”卫风悄悄传音给它,捏了捏它的小耳朵。

    乌拓顿时松了口,但很快心又悬了起来,“江顾知道吗?”

    “师父自然不知道。”卫风勾了勾嘴角,他元神溃散得这般厉害,也不全然是为了救江顾急的,在他看到江顾劫持了萧清焰全身而退时心里便有了盘算,果断撕了元神脱离了这具躯壳赶往生死楼,拜楚观山所赐,他缝合起来的元神散得厉害,他本就元神有缺,江顾并没有发现他的小伎俩。

    虽然这样做让他的元神险些直接散了,但生死楼是什么地方没人比他更清楚,等江向云他们带人过去,怕是连玄之衍的骨灰都捞不着了。

    乌拓苦恼地动了动胡子,“你该告诉江顾,不然被他发现,肯定饶不了你。”

    江顾此人掌控欲极强,乌拓深有体会,要不是园子里的灵兽们只会和江顾一起打架杀人,若天天同主人在一起,没兽能忍受得了这种毫无半点自由的感觉,好在江顾平日里压根也不搭理它们。

    卫风眯起眼睛笑道:“被发现了再说。”

    大不了他就跪下痛哭,再不济脱光了再色诱,反正江顾踩他的那一脚根本没用多少力气,可见师父是喜欢的。

    乌拓敬佩地望着他,“之衍果然没看错你。”

    卫风之前只在被封印记忆的分神连接中看到过玄之衍,自己并未真正同他说过话,他想起了几年前两人在阳华宗绝交的情形,眼底微暗。

    他笑得灿烂,“当然了,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乌拓诧异地抬头,却只看到青年线条冷厉的下颌。

    “曾经的。”卫风补了一句,好像在逗他,笑着将它按回了灵宠袋里,“安心养伤。”

    乌拓忽然觉得他和江顾越来越像了。

    ——

    一行人很快便进了传送阵。

    “传送阵的出口在都渊城,到了都渊,便算是进了生死楼管辖的区域。”江向云道:“生死楼现任楼主名为阎淮安,手段极为狠辣,不过他已经卡在太乙大圆满两百年之久,最近一直在忙着接手阴阳楼,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机会。”

    “我已经联系了金盈袖,她已经带着焚台殿的人在都渊接应。”陆离雨道:“传过来的消息说阎淮安三日前刚离开生死楼,目前楼内只有副楼主谢成莲在,此人不足为惧。”

    萧清焰攥紧了手中的镜花卷,“大公子,我们出发吧。”

    于他而言,成败便在此一举了,萧澹现在的重心全都在沉曜大陆那边,这对他而言绝对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忍不住看向江顾。

    江顾正在给卫风的元神加防护阵法,有墨玉镯不够,他甚至还催动了冥阴骨,两件神器在手,只是为了护他的元神,一群人中就属他最显眼。

    旁雷九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对旁边的吴义传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么娇弱的金贵人呢,平泽的脑子是不是都有病?江顾这么厉害的人结果养个小白脸玩。”

    吴义刚被吴仁说服,闻言肃然道:“不,吴仁说了,他们平泽人重情重义,师徒间自然更亲密,别乱猜。”

    “什么小白脸,那分明是个怪物。”吴仁道:“小心把你俩都给活吃了。”

    见过卫风那恐怖原形的两人顿时都闭了嘴。

    小白脸本人却对这种细致的照顾甘之如饴,穿戴着身艳丽的红衣和耀眼的神器,抓着江顾的手便进了传送阵。

    传送阵中灵力旋涡颇多,江顾一直牢牢将卫风护在身边,其间有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他直接将卫风收进了墨玉镯空间里。

    “师父,你同我说说话,我自己一个人在里面害怕。”卫风在墨玉镯中喊他。

    “说什么?”江顾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却还是垂眸看向了镯子应了声。

    在他垂眼的瞬间,一股黑雾悄无声息地冲入了旁边的灵力旋涡中。

    “我的心脏不见了,我在镯子里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卫风其实对心脏并不关心,毕竟那是一千年前的心脏,纯属无话找话。

    “等时机合适再给你。”江顾道:“萧清焰手臂上的记忆封印解开了,你要看吗?”

    “我的记忆?”卫风道。

    “可能是你下界渡劫前的一部分记忆。”江顾声音微顿,不知为何,他并不希望卫风接收这些所谓的“记忆”,那意味着卫风在上界有其他身份,必然也有与之联系紧密的人,不管是家人还是朋友,甚至可能有师父或者道侣——

    想到这里江顾眼神愈发冰冷,看卫风这般模样和凄惨的遭遇,不知是哪位矜贵的小仙君转世,他依稀记得有人说过,天道对这些出身极好的小仙君格外严苛。

    倘若卫风在上界还有师父和道侣,他反倒不急着炼化萧清焰的这具鬼躯了,甚至有些诡异地理解了萧澹的想法。

    若真如此,他也不介意杀神弑仙。

    “不看。”卫风躺在洞府床榻的金丝被里,翘着二郎腿道:“师父,前尘往事,不必放在心上。”

    江顾听他装模作样用自己教他的话来反驳,轻笑了一声。

    “师父,你刚才是不是笑了?”卫风一下坐起来。

    “没有。”江顾淡淡道。

    卫风道:“你就是笑了,我都听见了。”

    墨玉镯外没了动静,卫风却心情大好,“师父,你别不理我,你跟我说话,我都要吓哭了。”

    “师父,我们快到了吗?”

    “师父,我在洞府里添置了好些东西,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师父,师父……”

    他喋喋不休念叨了好久,江顾才终于又出声:“到了,出来吧。”

    卫风迫不及待便从镯子里钻了出去,出去的一瞬间,一小片黑雾同他一起回到了躯壳内,手中多了张木色的书谱。

    众人刚落地,背后的传送阵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骤然搅乱成了一团,旁边负责维护阵法的人顿时慌了,大声喊叫着召人来维持阵法。

    江顾意味不明地看了旁边的卫风一眼。

    卫风捏了捏掌心的姻缘谱,冲他露出了个十分无辜的笑容。

    一行人趁乱离开了传送点,来到了都渊城前。

    天色灰沉,凉风席卷起地上枯黄的纸皮,森冷血腥的气息迎面扑来。

    清脆的铃音响起,黑色的油纸伞上坠着的骷髅头随风摇晃,伞面微抬,露出了张昳丽姣好的面容,她微微一笑。

    “你们终于来了。”

    第204章 生死无咎(一)

    “介绍一下, 这位是焚台殿的暂代殿主,金盈袖。”陆离雨主动充当起了中间人,又为金盈袖介绍起身后的人,“这位是江向云江大公子。”

    金盈袖眼波流转, 笑盈盈地看着江向云, “大公子,久仰大名。”

    “金殿主。”江向云客气地颔首。

    “担不得这声殿主, 焚台殿众人随心所欲惯了, 本也没什么正经殿主, 大公子此来算是为我们解了燃眉之急。”金盈袖很会说话, 哪怕江向云的年纪对她而言过分年轻,但也没有丝毫轻视的意思。

    “殿主客气了。”江向云微微一笑,“中间离雨出了大力,都是一家人,应该做的。”

    金盈袖脸上的笑容险些裂开, 她笑着看向陆离雨。

    陆离雨掩在乱发后的脸精彩纷呈, 咬牙笑道:“的确都是一家人。”

    在场的望月众人脸上的表情都仿佛吞了苍蝇,修士之间能不你死我活就不错了, 还相亲相爱一家人, 世上还有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吗!?

    待陆离雨介绍一圈, 最后才看向江顾,皮笑肉不笑道:“你们应该认识,我就不多说了。”

    “认识是认识的。”金盈袖笑道:“看来江道友很有些本事,下在元神里的毒都能解开。”

    江顾淡淡道:“下毒之人手段了了, 自然解得容易。”

    金盈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好了, 我们还是赶紧进城吧,再待下去怕是会被注意到。”陆离雨拍了拍手, 打了个圆场。

    ——

    都渊城内比城外还要阴冷许多。

    街道上的修士寥寥无几,皆是行色匆匆,比修士更多的是形容枯槁的纸皮人,他们大都背着沉重的储物袋,有些纸皮人脸上烙印着骷髅的印记或是生死二字,也有的没有烙印,脚踝上却有四叶竹的印痕。

    而街边的建筑透着灰扑扑的暗色,不时便有惨叫声从里面传出来,然而街上的人却都无动于衷,只有空气中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在昭示着此地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骷髅印记的纸皮人隶属白骨阙,脸上有生死字样的则是生死楼,四叶竹是拍卖场的纸皮人。”萧清焰低声给扈惊尘等人解释,“这些纸皮人是魂魄元神炼制而成,还保留着生前的意识,性格各异,若非必要,别轻易招惹他们,尤其是生死楼的那些,被带进白骨阙和拍卖场可能破些财,要是被生死楼的这些东西带走,就不好说了。”

    在场的望月修士对这些事情非常熟悉,但没谁会多此一举给别人解释,唯独萧清焰非要操这份闲心,大约是看扈惊尘年纪小又无人庇护,便多解释了两句。

    扈惊尘点头,“多谢萧道友解惑。”

    萧清焰摇摇头,又转头看落在后面的江顾和卫风。

    卫风耷拉着眼皮,对周围毫无生气的景色兴致缺缺,算上一千年前发生的事情,他在生死楼内不知道待了多长时间,千年前的事情他可以忘记,但他被掳来望月最开始的那两年的记忆却是无比清晰。

    所以也不能怪他大开杀戒。

    一只微凉的手掌忽然覆在了他的后颈上,卫风抬眼,只觉得温和醇厚的灵力缓慢地覆盖住了他全身,将他蠢蠢欲动的鬼纹拢了进去。

    江顾收回手,“若不舒服,便进墨玉镯里待着。”

    卫风摇头道:“师父,你的神器我说进就进,说不定哪天我就给你抢走了。”

    江顾沉默了片刻,“无妨。”

    卫风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咧嘴笑了笑,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不舒服,师父放心。”

    他只是……杀得太过瘾了。

    ——

    生死楼第三层密牢。

    庞大的神鸢鲛法相化作黑雾从狭窄的甬道间席卷而过,前来阻拦的修士全都被悄无声息地吞噬进了黑雾中,血色炸开,碎裂的白骨和淋漓的血肉溅到了厚重的法阵屏障上,黏腻地缓慢往下滑落,留下道道血痕。

    卫风操控着分神不急不缓地走在法相之后,黑色的靴子踩过脚下泥泞的血肉,白皙的指间红绳缠绕,将还在试图逃窜的元神毫不留情地刺穿捏碎,满足着自己的口腹之欲。

    他停在了第三层牢狱中间的法阵面前。

    法阵之中,血污满身的青年缓缓抬起头来,他半张脸上覆着张丑陋狰狞的兽皮,令半张脸已经只剩了白骨,而在他怀里,还死死抱着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尸体,已然生了蝇虫,恶臭的气息透过法阵散发出来,熏得人头昏脑胀。

    他看着面前的人,声音嘶哑,“你们……还想干什么?我师父已经死了。”

    卫风沉默了良久,“玄之衍,是我。”

    玄之衍那空洞麻木的眼神直直地盯着他,似乎在辨认他的模样,他看着面前血腥气冲天鬼纹缭绕的怪物,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卫风?”

    卫风抬起手来,锋利的指甲粗暴地撕碎了面前的法阵,阵法反噬的剧痛让他分出来的元神又开始溃散,然而他的力度丝毫不减,一条胳膊被阵法生生绞碎,但很快又有新的鬼纹填充上来。

    在玄之衍眼中,面前只是一个由鬼纹凝聚出来的人形,但他却好像看见了卫风暴躁发狠的那张脸,他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卫风蛮横地撕开了阵法,却没有贸然上前,只道:“你还能起来吗?”

    玄之衍摇了摇头,“腿骨被抽走了。”

    卫风呼吸骤然一顿,他往前走了两步,低头看他抱着的那具腐烂的尸体,“这是谁?”

    玄之衍抬起手,给那具尸体理了理头发,“我师父……沈庾信。”

    卫风从那些被他吞了的尸块中翻了一会儿,抓出来了个储物袋递给他,“装进这里面吧。”

    玄之衍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接了过来,“多谢。”

    玄之衍将装着沈庾信尸体的储物袋郑重地放进了怀里,就见卫风背对着他蹲了下去,“上来,我背你走。”

    玄之衍没动,“你可以把我也放进储物袋。”

    “没了。”卫风说。

    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过后,玄之衍终于慢吞吞地动了,他有些艰难地拖着失去腿骨支撑的双腿,趴在了那团人形鬼纹的后背上。

    卫风背着他站起身来,收起了法相往外走。

    “羽长老三天前被拍卖场的纸皮人带走了。”玄之衍沉默了良久才又开口。

    卫风没说话。

    玄之衍声音干涩道:“抱歉,给你添麻烦了,你可以不用来蹚这浑水。”

    “我在这里面待了两年,他们折磨人的那些手段我都见过。”卫风没理会他的道歉,自顾自道:“能进拍卖场还能有活命的机会,我们会找到她的。”

    玄之衍紧紧攥起了拳头,压下声音里的种种情绪,“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失忆了捏通音符,你也来救我了。”卫风声音平静道:“我欠你一个人情,现在就当还上了。”

    背后的人呼吸声变得极为压抑,卫风大步往前走,这块分神溃散得越来越厉害,没有墨玉镯和冥阴骨,他只能硬撑着化作雾气,带着玄之衍藏进了下一层密牢的某处法阵中。

    “你没事吧?”玄之衍被他放下来,扶住他快要凝聚不成型的胳膊。

    卫风摇了摇头,轻嗤一声道:“不过是吞了太多元神,我休息片刻将他们炼化就行,放心,肯定能救你出去。”

    玄之衍忍不住道:“你少逞能,你这元神明明快要散了。”

    “放心,散不了,这和界乡外那具躯壳一样都是分神,我本体元神有神器护着。”卫风混不在意道。

    玄之衍于是不再说话了。

    见他沉默,卫风忍不住开口问道:“沈庾信……他怎么死的?”

    玄之衍眼眶骤然一红,眼底迸发出了浓烈的恨意和愤怒,咬牙道:“生死楼这群畜生!师父生前跟邬和致不对付,他们得了邬和致的授意便故意折磨他……因为他和邬和致互换过元神,他们便……”

    玄之衍死死咬住牙根,“他们便生生将他的元神剥离碎开,剖开元丹,一遍一遍地……后来他们想让我的元神和灵兽的元神炼化融合,师父拼死阻拦,说愿意代我……被生生折磨得元神散尽。”

    “那你这脸呢?”卫风又问。

    “有些人……恶心至极,看中了我这张脸想收做炉鼎,师父便先一步将我这脸毁了种上兽皮,这半边没融合好,便烂了。”玄之衍自嘲道:“就这样才逃过一劫。”

    卫风强压下心中怒意,沉声道:“待你元神恢复,脸也会一并恢复,你的腿我会帮你想办法。”

    玄之衍抬起眼来,“你能来救我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不必再如此费心。”

    “你我之间还——”卫风被自己噎了一下,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乌拓,他为了你差点将腿跑断才找到我,我是他主人,总不能让他失望。”

    玄之衍看着他,显然不信他这鬼扯的理由。

    卫风被他看得有些恼,“玄之衍,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玄之衍猝不及防被他一吼,皱眉道:“我怎么不是了?”

    “是个男人就别啰嗦什么恩什么情的,赶紧好起来给你师父报仇,找到曲丰羽。”卫风没好气地捶了他肩膀一下。

    玄之衍险些被他捶得背过气去,捂着肩膀咬牙道:“我肩膀、有伤。”

    “哦。”卫风不尴不尬地收了手,“对不住。”

    玄之衍笑了一声。

    卫风紧绷的后背骤然一松,也跟着他笑,“你这张脸真丑。”

    “你先照照镜子再说这话。”

    “我这叫威武。”

    “哈。”

    “……”

    “……谢了。”

    “客气。”

    第205章 生死无咎(二)

    都渊城某处府邸。

    房间内, 只有一男一女。

    “一听说能解生死契,焚台殿的兄弟们大多都愿意追随我前来。”金盈袖手中把玩着两个拳头大小的骷髅头,“不过许多都被拦在了界乡外,按照你说的办法, 能被带进来的也就百余人, 修为都在金仙往上,安全起见, 被我分散安排到了附近的城池。”

    陆离雨点了点头, “百余人也足够了。”

    “陆离雨, 我这回可是拼上了身家性命来的。”金盈袖斜着眼睛看他, “你若是敢联合这些人骗我,有你好果子吃。”

    陆离雨懒洋洋笑道:“你大可放心,那姓江的虽说是毛头小子,但做事还算沉稳可靠,他需要人, 我们需要解契, 各取所需的合作不会有错。”

    “你跟江向云假戏真做了?”金盈袖戏谑地看着他

    “呵。”陆离雨轻笑了一声:“你我都是从八阁里出来的,你愿意找个人结道侣?”

    金盈袖闻言脸都绿了三分, “你不如咒我去死。”

    “咱们这种人, 跟情字无缘。”陆离雨嘿嘿笑了两声:“他手上有十重境, 给谁卖命不是卖?从他手里起码能拿回自由。”

    金盈袖沉默了片刻。

    “没事别去招惹那个江顾,此人心狠手辣不比我们少半分,眼里只有他那个怪物徒弟,最好也别碰。”陆离雨忠告她, “这两个人如出一辙的睚眦必报, 你小心一点。”

    金盈袖看着他,忽然问道:“洛小园和白栾真的死了?”

    “死得不能再死了。”陆离雨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 猩红的眼睛里毫无波澜,“她非要跟楚观山对上的时候,就该预料到自己的结局。”

    “楚观山也死了?”金盈袖有些不可置信。

    “魂飞魄散,还是被外面那几个修为平平的毛头小子合力反杀。”陆离雨顿了顿,“我之前一直觉得他就像座我们永远都无法逾越的高山,结果最后死得轻易潦草,是不是很可笑?”

    “说不定最后我们还不如他。”金盈袖说。

    “呸,闭上你的乌鸦嘴吧。”陆离雨骂道:“我可是要活个万儿千八年飞升的。”

    “活一万年都飞升不了,还不如直接死了。”金盈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陆离雨哈哈大笑。

    ——

    另一处院落里,林飞白小心地摘下了腰间的灵宠袋。

    扈惊尘在旁边好奇地看着,“林哥,你还养了灵宠?”

    他一直都和林飞白待在一起,并没有发现他召出过灵宠,不过林飞白的性子一直很温和,养些灵宠也不奇怪。

    “不是灵宠。”林飞白解开了袋口,目光陡然温柔下来,“是我的妻子。”

    一阵白光闪过,房间里多了个女子的身影,正是周家圣女周听然,扈惊尘在来望月的飞舟上偶尔见过她几次,但她现在却和之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大不相同。

    周听然如今已经形容枯槁,身上的灵力稀薄几近于无,她对着扈惊尘微微颔首,便被林飞白扶到了床上,“听然,你受苦了。”

    周听然摇了摇头,声音微弱低哑,“是我连累了你。”

    “道侣之间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反倒是我,没能力保护你。”林飞白给她喂了几颗丹药。

    “我们现在是在哪里?你不是出来探索神殿吗?”周听然问。

    “说来话长,不过我们现在暂时安全了。”林飞白握住了她的手,“你再坚持一段时间,等解开生死契,我便带你回平泽。”

    周听然闻言,眼底泛起了水光,迟疑道:“真的能回平泽吗?”

    “当然了。”林飞白笑道:“回去你还是周家的小圣女,到时候我便让父亲去周家提亲,我们轰轰烈烈大办一场结道侣的仪式,你不是喜欢凡人聚居的城池吗,到时候我们便去隐居,再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好?”

    周听然也跟着他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神采,“好。”

    扈惊尘见他们夫妻二人温声低语,忍不住想起了自己隐居深山的父母,若不是他被望月的这些人强行带来,现在他们一家三口应该还在深山中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不知道他爹娘如今怎么样了……

    在望月经历了如此多的波折,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又无亲长庇护,他心中酸涩悲凉,自己默默退出了房间,走到了院落中偏僻的角落里,拿出了一直挂在胸前的玉佩。

    在望月见识过诸多法宝与神器之后,这玉佩并不是多么好的法器,可当时已经是他爹娘能拿出来的最好的法器,他们几乎将全身家当都给了自己,可惜大多数早已经为了保命被他损毁。

    扈惊尘攥着玉佩,默默红了眼眶,“娘……”

    他也想回家了。

    “啧。”一声嘲弄的笑声忽然从头顶响起。

    扈惊尘猛地抬起头,手中长剑出鞘指向了对方,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之前屡次三番与他作对的雷九三。

    雷九三生得魁梧高大,像座小山一样蹲在墙头上,眼中的鄙夷丝毫不加掩饰,“小孩儿,你哭什么?”

    “我没哭。”扈惊尘拧起眉,却没有收起剑,面带狐疑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雷九三眯起眼睛,仰了仰下巴指向了隔壁院落,“陆离雨和金盈袖那几个焚台殿的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道又在商量什么毒计,我过去听听,怎么样,要不要一起?”

    虽然他很看不惯扈惊尘,但对方到底救过他,遂对他发出了邀请。

    “既然已经是盟友,就不要随便怀疑别人。”扈惊尘却不领他的情,冷声道:“你若过去被发现,又会生出嫌隙,反倒叫大公子难做,我劝你赶紧回去。”

    “嘁,轮得到你来教训老子,不去拉倒。”雷九三脸上的嘲弄更甚,“回去找你娘哭吧,小兔崽子。”

    他说完,不等扈惊尘再发作,便鬼鬼祟祟地跳到了隔壁院落里。

    扈惊尘被他说得难堪又恼怒,“不识好人心!”

    死了才好。

    他恨恨地想着,然而思量片刻后,还是决定去告诉江向云此事。

    结果他刚进江向云的院子,便碰上了从里面出来的江顾。

    “江七公子。”他客气地行礼。

    扈惊尘对江顾的感情实在复杂,当初在飞舟上遇险,若非江顾出手相救,他怕是早已命丧黄泉,在风月秘境也是他亲手将自己从卫风口中救下,然而他却是卫风的师父,纵然他这段时间只是默默旁观,也看出这师徒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且不说师徒相恋有悖伦常,江顾对卫风的偏爱和照顾也是有目共睹。

    他刚开始对江顾是十分感激和亲近的,可是现在却不敢再有过多牵扯。

    江顾微微颔首,对他回了个礼,便同他擦肩而过。

    扈惊尘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他一眼,后背却骤然一凉,他浑身寒毛直竖,纳闷地搓了搓胳膊,又匆匆往前去寻江向云了。

    “别胡闹。”江顾拢住了腕间满是杀意的黑雾。

    卫风不爽道:“他还回头看你,肯定对你心怀不轨。”

    “你被挖的是心脏,不是脑子。”江顾冷声道。

    卫风被他噎住,没好气地咬住他的手。

    雾气中,锋利的犬齿碾磨着指腹,带着些细微的痒和疼,江顾眼睛都没眨一下,任由他磨牙撒气,“你对江向云的计划如何看?”

    “没看法。”卫风含糊不清地回答,雾气中分叉的舌头舔了舔他指腹上的齿痕,又去舔他的掌心。

    不知道卫风最近犯了什么病,总喜欢化成雾气缠在他身上,不时幻化出一些“零件”来缠扰人,江顾只当他心血来潮,也未放到心上。

    “你既然打算救曲丰羽和玄之衍,总该有自己的打算。”江顾捏住了他又蠢蠢欲动的虎牙,“下来。”

    “不下,你身上暖和。”卫风却不肯,含糊道:“我没有打算,到时候直接杀进生死楼密牢,将人救出来便是,谁敢拦我我杀谁,生死楼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江顾忍住想把人揪下来抽一顿的冲动,耐着性子道:“你就不能动动脑子?”

    “你告诉我怎么办。”卫风厚颜无耻道:“我就算想出办法来,肯定也不如你的十分之一。”

    “……”江顾被他气笑了,“是你要去救人,我凭什么替你想办法?”

    “就凭你是我师父。”卫风理直气壮道:“我为什么放着好脑子不用,非得自己找罪受,绞尽脑汁想个未必成行的计划?所以还是你帮我想。”

    江顾简直不知道该夸他机智还是骂他废物。,“你倒是真敢说。”

    “求求你了,师父。”卫风聚拢起一个黑漆漆的小脑袋,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江顾抬手将那颗小脑袋按住,“我从来不做空手的买卖。”

    雾气在他身后凝聚成人形,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卫风趴在他肩膀上道:“师父你想要什么都行,只要我有,我就都给你。”

    “此话当真?”江顾眉梢微动,眼底多了丝兴味。

    “千真万确。”卫风点头,隔着雾气想亲他的脖子,被两根手指抵住了眉心。

    “那便先给你记着。”江顾心情愉悦,“届时再让你兑现。”

    “谢谢师父!”卫风的雾气脑袋倏然溃散,又出现在了江顾面前,捧住他的脸对着他的鼻尖便亲了一口。

    凉意如清风转瞬便掠过鼻尖,江顾没和他计较,“江向云想与焚台殿合力拿下生死楼,必然要趁着阎淮安不在速战速决,应当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了,你也不必着急。”

    卫风不想动脑子,却不得不认真起来,“就凭这么百十来号人?就算能拿下生死楼,当其他楼阁都是吃干饭的不成?八阁随便来一阁就都能给他绞灭干净了。”

    “所以要速战速决,江向云现在最缺人手,生死楼内关押着的不管是灵兽还是修士都对望月恨之入骨,是再合适不过的收拢对象。”江顾道:“从生死楼开始叛乱,是最合适的。”

    “开始叛乱?”卫风隐隐理解了他的意思,“难道江向云想真的推翻烟雨台?别做梦了,就凭这些老弱病残和焚台殿的人,简直痴人说梦。”

    “未必不可,现在十楼八阁都怨声载道人心浮动,我们手上有十重境能解生死契。”江顾道:“你对生死楼再熟悉不过,江向云会请你相助。”

    “请我?凭什么?不帮。”卫风十分冷酷地拒绝,“他拦我的账我还没跟他算呢,更何况他跟那个臭乞丐牵扯不清,我不杀他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江顾垂眸看向缠在指间的黑雾,风轻云淡道:“原来我在你这里还有面子。”

    黑雾闷头扑进他怀里,胳膊攀上他的脖颈,偷偷亲了一口他的下巴。

    江顾唇角的弧度微弯,又被他不着痕迹压了下去,“我帮你应下来是一回事,你又未必全听我的话,他请你帮忙,你难道不会同他提条件?”

    卫风眼睛一亮,“师父的意思是让他帮忙救人?”

    “何止帮忙救人,总不能白让他喊你那么多声侄儿。”江顾点到为止。

    卫风缓缓眯起了眼睛,“师父说得在理。”

    不等他一肚子坏水积蓄完,忽然被江顾团成黑雾拢在了掌心,“最近几日为何你总化成雾气?”

    卫风淡定道:“变成黑雾更自在,师父不喜欢吗?”

    “无所谓。”江顾带着他往前走,状若随意道:“我还当你元神溃散得厉害,已经维持不住人形了。”

    卫风一惊,险些吓出冷汗来,听江顾这口气像是已经知道了他分出了元神去救人,但江顾的态度又十分随意,像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明明之前他元神伤成那样师父脸都黑了……但他又不敢明着问。

    “当然不会。”他乖巧地透过江顾的手指,化成了一长条柔软的雾气盘在了江顾脖颈上,远看像极了条软乎乎的黑色毛领,“只是我变成人,就不能随便靠近师父了,毕竟有这么多人看着,不太方便。”

    江顾低下头看向他,“你何时学会要脸了?”

    卫风:“……”

    江顾看着他。

    卫风瞬间整团雾都紧绷起来,他本就心虚,被江顾这样盯着,便更虚了。

    江顾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那团雾气毛领抖了抖,耷拉在他肩膀上装死不动弹了。

    第206章 生死无咎(三)

    烟雨台。

    “阿浊在你的眼皮底下, 被那江顾带走了?”萧澹看向殿中俯首跪着的人,神情不辨喜怒。

    “是。”聂老冷汗津津,“江顾此人诡计多端,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小公子, 公子不止跟他走了, 还一并带走了您留在浮泉殿的神器镜花卷,您也知道小公子法器颇多, 我们虽下了通缉令, 但、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听你的意思, 反倒成了阿浊的错了?”萧澹笑道。

    “属下不敢, 属下绝无此意。”聂老将头重重磕在了地上,“台主恕罪。”

    “罢了,起来吧。”萧澹声音温和。

    聂老战战兢兢地起身,退至了一旁。

    “既然浮泉神殿已经无法镇压劫玉,镜花卷留下来也无甚用处, 拿便拿走了。”萧澹道:“连楚观山都死在那玉阶手中, 你们就不该轻视于他。我听说此子生来根骨便奇差?”

    “回台主的话,江顾生来便是五灵根。”有人出声道:“他母亲是平泽顾家之女顾清晖, 乃是天灵根, 父亲江渊为平泽江家旁系, 亦是天灵根。他出生之前江渊便已陨落江家,顾清晖被江家流放极南之地生下他,他被恶鬼蚕食大半身体,顾清晖以幽石补齐, 后为救他, 以自身血肉为食,以自身丹元为引断他五灵根之一让他可以勉强修炼。顾清晖支撑五年后也陨落, 江顾便只身从极南之地出发,历时六年回到了江家,江家内部派系倾轧,他险些命丧密牢,后得江家家主江殷重搭救,才得以留在江家。”

    “他无师无长,最开始在旁系院落做杂役,不过一直在暗中去江家学堂偷学,学堂杂役念其不易,便略作通融,不出两年,他便在江家弟子比试中脱颖而出,进了前百,被一支与江渊邻近的旁系认了回去,自此正是进入江家弟子行列,此后短短二十余年,他便以四灵根的资质修炼至了化神期,领了江家本部密牢的正职……后来他又在平泽溪源秘境神殿夺得神器墨玉镯,名声大噪,灵根也逐渐被他洗炼成了单灵根。”

    “他来望月之后,进试炼之境一重境拿了神器冥阴骨,排名两千三百零一,进二重境时排名四十七。在二重境中他联合江向云等人,利用温自衡和洛小园等叛徒,设计截杀了天地阁阁主楚观山,被小公子带入天地阁,紧接着在浮泉古神殿拿走了劫玉的心脏,还利用八阁修士帮他渡了一次雷劫……如今应该是金单灵根的资质,真仙境大圆满的修为。”

    话音落,满殿皆寂。

    萧澹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所以诸位现在还觉得他只是个不足为惧的毛头小子吗?”

    众人脸上的表情各异。

    “单论资质,烟雨台天灵根十几岁便已真仙金仙的人不在少数。”萧澹道:“若将你们放在他的处境,你们可能做到如此?”

    “属下知错。”聂老率先出声,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认错。

    萧澹道:“你们是在望月这片安宁的地方待得太久了,所以才会觉得只靠修为和人数压制便可高枕无忧,若是在沉曜如此行事……”

    他的视线扫过在座所有人,众人皆沉默不敢言。

    “台主。”唯有水阁阁主萧清凡站了出来。

    他是萧澹的第六子,虽资质平平,但到底比其他人更亲近些,他沉声道:“此次确实是我们轻敌,才让江顾和卫风逃离了浮泉神殿,还请您再给我们一次机会,我们必定将玉阶完整送到沉曜。”

    萧澹看了他一眼,“清凡,别让我再失望了。”

    分神微微阖上了眼睛,大殿中那股骇人的威压骤然一减,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聂老走到了萧清凡面前,拱手道:“多谢六公子帮忙求情。”

    “聂老客气了,应该的。”萧清凡微微一笑,“毕竟阿浊也在他们手里,若父亲一怒之下让烟雨台的那些人回来,只怕八阁十楼都没好日子过了。”

    “六公子这话说的,烟雨台的那些人可都是天才中的天才,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台主随便指两个回来,只怕没两日那江顾便走投无路了。”金阁阁主毫不客气地笑道:“咱们的日子难道不是会更好过?”

    “金恨蝶,你话不要说得这么轻巧。”阎淮安出声道:“我可还记得你有个妹妹五年前叛乱出逃,你到现在都没抓住她,别是故意纵容。”

    “那是金盈袖她自己有本事。”金恨蝶嗤笑一声:“总比阎楼主的弟弟强上些,被个真仙境反杀,死得这么窝囊。”

    “你——”阎淮安脸色瞬间铁黑。

    “哎呀,不好意思失言了。”金恨蝶背着手凑近他笑道:“阎楼主,你抓那江顾的时候可千万别泄私愤将人弄死了,台主他老人家可是要活的玉阶。”

    阎淮安皮笑肉不笑道:“那是自然,不过焚台殿那群叛徒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待他们进了生死楼,我会好好招、待他们的,尤其是那些开头姓金的,当初八阁叛乱,金阁的人数可是最多,其中若是没有猫腻就怪了。”

    金恨蝶轻飘飘道:“那就得看你阎楼主的本事了。”

    阎淮安目光阴冷地目送她离开,身后走来了个面容苍白俊雅的男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阎淮安皱起眉,“这幅半死不活的躯壳你还留着作甚,你若真喜欢用人身,扔了我从顺楼给你挑副好的。”

    邬和致虚弱一笑,“不用费心,我都用习惯了。”

    “按你的要求,那个叫沈庾信的已经被弄死了,你可真行,一个任务执行了快三百年,这种人都能从你手里活下来,莫不是被平泽那懒散的习气浸染了?”阎淮安对他很不满意。

    “说来话长。”邬和致笑道,显然不欲多言。

    “我也懒得管你的破事。”阎淮安道“只是你一回来便杀了那姓宋的,从副楼主一跃成了乾坤楼楼主,小心树大招风。”

    “这本就是我该得的。”邬和致微微一笑,“有些事情,还是楼主的身份做起来更方便。”

    阎淮安知晓这鬼修毒辣的性子,不再多劝,只是多了句嘴,“你那个旧情人,我给留了条命扔进了拍卖场,听说被宋家的一个小子拍走了。你抓紧时间做决定,若是被姓宋的带进了顺逆楼,咱们就不好下手了,你若实在介意,我现在就派人去杀了或者再给你弄回来?”

    邬和致哂笑,“阎楼主多虑了,她的生死早已与我无关。”

    阎淮安啧了一声:“你不早说,我还特意下令让人——哎,你别走,我有事同你商议!”

    邬和致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

    都渊城。

    房间里坐着七八人,正是江向云、林飞白、金盈袖、陆离雨和吴仁吴义几人,江向云坐主位,江顾则坐在了副位上。

    “生死楼分生楼和死楼两部分,其中生楼中关押的大多为人修、妖修、魔修三类,其中资质优良地用来炼器、当傀儡替身,又或者体质特殊极为貌美的沦为炉鼎,大多是用来辅助修士修炼的。”萧清焰一边说一边皱眉,“死楼则是收集灵兽和器灵,为修士供应,也有些癖好特殊的会来挑选禁脔……其余那些质量低劣或者被榨干价值的,会被送进拍卖行,也有大部分卖不出高价的,全都做成了纸皮人。”

    “值得一提的是,从平泽大陆搜寻玉阶只是乾坤楼的任务之一,他们更重要的任务是搜寻神殿和资源,他们的足迹遍布平泽、望月、沉曜这三块大陆,因此十楼之中,乾坤楼和生死楼联系格外密切,如果你们要动生死楼,便要格外注意乾坤楼的动向。”

    萧清焰仔细回忆道:“至于阴阳楼,温自衡死后阎淮安一直盯着想分杯羹,没了十重境阴阳楼功能几近作废。剩下的顺逆楼和虚实楼实力平平,顺逆楼的楼主是宋时峻一直在闭关,虚实楼楼主谢成荫一门心思全扑在研究阵法和法器上……若真的打起来,十楼里也就乾坤楼会出手,他们现在的楼主是个新上来的鬼修,我也不太了解此人。”

    房间内的其他人都沉默不言。

    虽然江向云口口声声要带他们叛乱,但谁都知道希望渺茫。

    “生死楼必须拿下。”江向云坐在主位上,缓缓开口:“萧澹手底下的烟雨台一门心思全都扑在了沉曜大陆上面,八阁此前刚刚经历动乱,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诸位可知道生死楼里藏着什么?”

    陆离雨挑眉,“藏着什么?”

    萧清焰站出来,手掌一翻,掌心便多了一面书卷,书卷展开,是一正一反两面镜子,上面繁花缠绕,无尽妖娆。

    “当年萧澹建造界乡,阻隔了灵力,也断了界乡外许多修士的成仙路,世人皆知要过界乡须得烟雨台的烟雨令,但实际上烟雨令只是暂时的钥匙。”萧清焰声音隐隐有些激动,“真正的钥匙早就一分为三,其一便是这藏在浮泉神殿下的双面镜,其二便是藏在生死楼地底的十八笼,而其三,则是藏在顺逆楼中的金灵塔。三样神器合一,界乡便可开启。”

    此言一出,金盈袖等人神色瞬间凝重,“此话可当真?”

    “我在父亲身边多年,总能接触到些机密。”萧清焰看向江向云,“更何况,这些消息都已经被大公子的人证实过。”

    “没错。”江向云道:“钥匙之一镜花卷已经在手,我们此举便是要打开界乡,摧毁这道屏障,让界乡外的修士全都涌进来,界乡外的人可远比内部多得多。”

    “如此甚好!”雷九三一拍桌子,兴奋道:“这样一来,十楼八阁便会彻底乱了套。”

    但也有比他冷静的。

    吴仁道:“此战讲究速战速决,但我们对生死楼并不熟悉,如何拿到十八笼?”

    “我们其中有一位道友可以帮忙。”江向云的目光落在了江顾身上。

    一片黑雾翻腾,显露出了青年挺拔修长的身影,卫风站在江顾身后,冷声道:“我在生死楼待过几年,对十八层密牢很熟悉。”

    众人脸上的表情各异,看向他的目光也很直白,意思是你待了几年竟然还能活着出来?

    卫风俊脸瘫得更厉害,“我会帮你们进到十八层,至于能不能拿到十八笼,只看你们自己。”

    江向云笑道:“便有劳卫侄儿了。”

    卫风懒得搭理他,刚要回到江顾身上,却听这笑面虎又道:“时间紧迫,除了生死楼一行人,我们还需要三人前往顺逆楼拿到神器金灵塔,其中一人已经定好是我七弟,不知还有哪两位道友愿意前往?”

    卫风猛地抬起头,看向江顾,传音道:“你要去顺逆楼?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他声音急促,压着被隐瞒的怒意。

    “一早便决定了,只是在等消息。”江顾淡淡道。

    “好,那便由吴义道友和飞白兄随七弟前往。”江向云的声音传来。

    “我跟你一起!”卫风在结界中对江顾道。

    “你去了,谁带他们去找十八笼?”江顾的声音波澜不惊,“更何况江向云的密探有消息,曲丰羽很可能就在顺逆楼,你我分成两路更方便救人。”

    “可是——”卫风死死扣住椅背。

    “江向云无可用之人,我必须去。”江顾道:“又或者你愿意放弃救玄之衍。”

    卫风额头暴起了青筋,咬牙道:“我可以分神。”

    江顾神情冷淡,“你这样做有何意义?”

    卫风目露凶光,“我要在你身边!”

    “你不需要,你的元神什么情况自己清楚。”江顾说:“去帮江向云拿到十八笼,这就是你欠我的条件。”

    卫风瞬间赤红了眼睛,“我不!”

    “卫临明,你不是三岁稚童。”江顾冷下声音道:“我没教过你出尔反尔。”

    卫风下颌线紧绷,他没想到江顾会用之前欠的条件来要挟自己,但他心底却是万分不愿意与江顾分开的,可惜江顾并不给他耍赖的机会。

    怕是早在江顾提这个条件时便预料到了这一步,最终卫风还是败下阵来,挫败的感觉席卷过全身,他感觉自己简直被江顾玩弄鼓掌之中。

    直到众人散去准备,卫风依旧不肯挪动脚步。

    江顾起身,隔着椅子同他对视,“既然不甘心,就去学会动脑子,一身蛮力加上你这冲动暴躁的性子,除了让你输得更快,没有任何好处。”

    他本以为将卫风带在身边这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该学会些东西,但当卫风说出杀干净生死楼时,他便知道这蠢货在谋算上毫无寸进。

    竟连‘师父帮我动脑子’这种混账话也能说得出口。

    他乐意将人护在羽翼之下,但这并不意味着卫风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他的庇护。

    “拿到十八笼之后,三日内带玄之衍来顺逆楼见我。”江顾冷声道:“否则我便将曲丰羽和玄之衍都杀了。”

    卫风动了动嘴唇,盯着他,“为什么?”

    “因为你护不住他们。”江顾道。

    卫风咬牙,没敢再反驳。

    他知道,江顾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第207章 生死无咎(四)

    房间内, 卫风沉默地站在角落里,死死盯着江顾的一举一动。

    江顾正在挑选法器,他选了两样趁手的,最后拿上了赤雪剑, 剑鞘上银蓝色的鲛鳞散发着细碎的光芒, 卫风眼底的阴沉稍缓。

    “墨玉镯你带着。”江顾道。

    “我不要。”卫风语气生硬道。

    江顾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的元神再溃散下去,死不了也会变得痴傻。”江顾淡淡道。

    “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个傻子。”卫风闷声道。

    江顾眉梢微动, 有些诧异他竟然自我定位如此精准, 卫风被他看得恼羞成怒, 转身便往窗户外面跳, “我走了!”

    “站住。”江顾冷声喝止他。

    卫风很没骨气地停在了原地,沉默片刻后还是转过了身来,目光幽幽盯着他。

    江顾走到了他面前,垂眼看向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腰带,抬手给他系好, 又将墨玉镯空间的禁制解除, 换了个卫风知道的法阵,“若碰到危险, 别管其他人, 自己先躲进去, 墨玉镯可以与你的乌虚牌交替使用,关键时候能保你一命。”

    卫风鼻子一酸,看着他冷淡的面容没应声。

    江顾微微蹙眉,又将冥阴骨给他加上了层法阵, “冥阴骨可以加快你元神修复的速度, 分神归于本体之后可以用它修复元神愈合的伤口。”

    鉴于卫风那堪忧的理解力,江顾尽量给他讲得详细些, “换影阵不要随便用,你的元神承受不住,这木偶躯壳留着也无甚大用,损毁也无妨。”

    离火绳被系在了卫风的手腕上,江顾双手结印点在了他眉心的金坠上,“万一碰见萧澹,催动此印,有多远跑多远,可记清楚了?”

    两个装满了法器的储物袋被挂在了腰间,卫风闷闷地应了一声:“记清楚了。”

    “走吧。”江顾毫不留情地赶人。

    卫风试探地抓住了他的手,没被灵力震开之后,才大着胆子抱了上去。

    一个极其短暂的拥抱。

    卫风用力抱了他一下,转身就化作雾气,化雾前还不忘藏起自己通红的耳朵,结果转身险些撞在窗棂上,退了半步才着急忙慌地从缝隙里钻了出去。

    江顾看着敞开的门口,笑了一声。

    他好像有些理解为何那些老头子总喜欢养群又蠢又傻的徒弟了。

    ——

    卫风使劲搓了搓发烫的脸颊,师父的腰身劲瘦,身上的衣料也柔软单薄,抱起来便不想撒手,周围仿佛还萦绕着江顾身上那股浅淡又熟悉的冷香……他是很想亲江顾一下的,可惜上次他勾引师父失败,他怕再用力过猛又惹人生气。

    挨揍是小事,万一师父生气不肯让他靠近了就坏了。

    他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沾沾自喜。

    起码师父没推开他,自从师父答应与他结为道侣,就很少拒绝他靠近了,化成雾气之后更是随便贴,若不是他现在元神伤得太重,师父肯定愿意和他神交。

    “卫风,你来同大家说一说生死楼的构造。”江向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卫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生死楼坐落在汲舜城,汲舜古神殿是望月东南方向最大的一座神殿,以神殿为中心,生死楼南生北死,东生西死,楼内共有十八层密牢,层层镶嵌互通,其内犹如迷宫,生门十八死门一百一十八,也就是说每一层只有一个生门,一旦错过,便会被永远困在那一层……”

    卫风讲解得十分详细,便是萧清焰对生死楼也知之甚少,他忍不住多看了卫风一眼。

    出乎意料地,卫风并没有敌意满满地瞪回来,只是轻描淡写地瞥了他一眼,有一瞬间萧清焰以为看到了江顾。

    灵舟在高空疾速飞行。

    萧清焰是在船后面的甲板上找到的卫风。

    平心而论,卫风在萧清焰见过的人当中算是生得不错的,虽然远不如江顾那般惊为天人,但也算丰神俊朗,只是他那暴躁恶劣的脾气总让人想要敬而远之。

    卫风比他高出许多,居高临下看他眼神总让人觉得欠揍。

    “我这具躯体是你千年前修炼出的鬼躯。”萧清焰道:“上面还有你的记忆封印,我找过江顾想还给你,他却没要。”

    “一具鬼躯而已,我师父不喜欢鬼修。”卫风语气冷淡道:“这躯壳对我也无用,何况你能保证萧澹没在这具躯壳中动手脚?”

    萧清焰微微诧异,像是没料到他能考虑如此周全,“这是江顾告诉你的?”

    “不用他说也能想明白。”卫风皮笑肉不笑道:“你这么上赶着,很难让人不会怀疑你的目的啊,莫不是萧澹派你卧底进来的?”

    他打量着萧清焰,似乎想随时将人生吞活剥了。

    萧清焰警惕地退后了半步,抿了抿唇道:“我没那么大本事,若我是卧底,江顾不会把我放在你身边。”

    卫风冷嗤了一声。

    “你那位被关在生死楼的朋友……”萧清焰欲言又止,停顿了许久才道:“是个什么样的人?”

    卫风目光不善地盯着他,“关你什么事?”

    萧清焰被他呛了一口,毕竟从前也是个众星捧月的尊贵公子,脸上多少有些管不住,他强忍下升腾起来的怒意,温声道:“我通过法器,也与你们看了浮泉神殿那红衣少年的记忆幻境,你与那位阿浊的友情让我十分动容,虽然我不是他,但多少沾了他些许残魂,倘若他还——”

    “他是死是活和你都没有关系。”卫风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冷声笑道:“少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你们望月这些人什么德行我再清楚不过,阿浊早就魂飞魄散,就算没有,也轮不到你觊觎。你不过是个被萧澹捏造出来的不人不鬼的东西,别痴心妄想了。”

    萧清焰被他说得脸色发白,他咬牙盯着卫风,险些没忍住动手,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沉下声音道:“你误会了,我并无他意。”

    他手腕一翻,掌心多出来了个玲珑剔透的灵力球,“这是你从上界下来前被封印的记忆,还给你。”

    他说完,不再看卫风,转身便离开。

    卫风垂眸看着那灵力球,漫不经心地嗤了一声。

    乌拓悄悄从他背后冒出头来,“这人在乱七八糟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之衍和他有关系?”

    “没关系。”卫风冷声道:“他俩八竿子都打不着。”

    就算玄之衍真的是阿浊转世,萧清焰这种凭靠阿浊残魂捏出来的东西,也没资格跟玄之衍扯上关系。

    更何况,他现在和玄之衍连朋友不是了。

    乌拓还是摆脱不了猫类灵兽的本性,它好奇地盯着那闪闪发光的灵力球,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想去够,结果被卫风提前捞走。

    “这东西很重要,不能玩。”卫风捏了捏它粉色的小肉垫。

    乌拓在他怀里忍不住翻肚皮让他摸,卫风笑了笑,将它从头摸到了尾巴,“师父没这样抱过你吗?”

    乌拓瞬间炸了毛,翻过身来警惕地瞪着他。

    “你恢复记忆是在解开主仆契之前,你忘了?”卫风却不以为意,继续摸它的小脑袋。

    乌拓将信将疑,却还是本能地凑了上去,不解道:“你竟然沉得住气?”

    “这有什么。”卫风抱着它坐了下来,靠着栏杆看两边飞速掠过的流云,“师父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和我说说。”

    乌拓苦恼地皱起了眉,“打架特别厉害,我同他下秘境或者斗法,不管遇到比他强的还是弱的,他鲜少有输的时候。”

    卫风诧异道:“他还有输的时候?”

    “自然,他的资质又不好,修得再刻苦脑子再聪明也又力不能及的时候。”乌拓道:“他之前有个朋友,就是那只红毛狐狸,你记得吧?”

    “江林?”卫风道。

    “对。这红毛狐狸生性风流,有段时间天天在外面惹事,但江顾总是护着他,帮他打了不少架,不过他俩也十分有默契,是可以交付后背的生死朋友。”乌拓回忆道:“有一次这狐狸惹了魔修,江顾为了救他只身一人挑了森北魔窟三十三堂,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地方,就这样还把他从魔窟里拎了出来,俩人被森北魔教追杀了三个月,跳进闫火山才躲过一截,闫火山你知道吧,那地方进去出来能剩副骨头架子就不错了……不过说起来,那狐狸也算仗义,好几次为了救江顾也险些丢了性命……”

    “但江林最后背叛了他。”卫风皱眉道。

    “人和人之间的事情哪里能说得清。”乌拓叹了口气,“哪怕曾经能交付生死,也可能走着走着就散了,江林能在他手底下留一命便算不错了。”

    卫风猛地直起身子,“江林没死!?”

    “啊?”乌拓被他吓了个激灵,磕巴道:“你、你不知道啊?”

    “他不是被江顾扔进炼器大阵炼化了吗?”卫风不解道。

    “是炼化了啊,但江顾的炼器大阵只会炼修为和丹元,从来不炼人元神的。”乌拓说:“江林没了修为和丹元,又被封印了记忆,最后变回了只小狐狸被江顾扔到深山老林里去了,你……不知道?”

    卫风脸色漆黑道:“那为何我每次被扔进炼器大阵,元神都疼得要命?江顾口口声声说回炼化我的元神——”

    “他惯会吓唬人。”乌拓绷着张小猫脸道:“估计是看你害怕好玩吧,他也经常这样吓唬我和黑豹他们几只常打架的灵兽,身边认了主的东西他是不会轻易杀的,除非是像我在朝龙秘境那种活下去也没用的情况……你是他徒弟,肯定更不会了。”

    卫风脸上精彩纷呈,“你那时候不是都被封印记忆了吗?”

    “我化形历练时都碰到了江林还能有假?江顾的手段我再熟悉不过了,稍微一想就能明白。”乌拓叹了口气。

    “你别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模样唬住了,我还记得他刚分到灵兽园的时候,还带门口那俩小石狮子去掏灵兽蛋。”乌拓毫无负担地秃噜出江顾的旧事,“他年少时还喜欢和江林去挖本家天池,结果当时俩人都不会水,险些被淹死,我和赤雪一人一个给叼上来的。”

    卫风脸上的表情凝固又裂开,他将信将疑地看着乌拓,“你说的是江顾?”

    乌拓舔了舔自己的小爪子,“自然是他,他偏心得厉害,只喜欢赤雪,将赤雪抱在怀里擦毛,看都不看我一眼。”

    “……”卫风一言难尽,但还是下意识地替江顾找补,“肯定是因为你不如赤雪听话。”

    “他就是单纯觉得赤雪好看偏心。”乌拓翻了个白眼,愤愤不平道:“这么一想我跟他解除主仆契也很好,我才不稀罕他这种一碗水端不平的主人。”

    卫风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不管是江林那只红狐狸还是赤雪这只白狐狸,他没好气地戳了戳乌拓的脑袋,“不许说他坏话。”

    “反正你们都不是我的主人了。”乌拓哼哼了两声,碰了碰那悬浮在半空的灵力球,“你看不看?”

    “师父说我不必看。”卫风盯着那灵力球许久,没动。

    乌拓将两只小前爪揣在身下,歪着脑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看看吧,我还挺好奇的。”

    “那就……看看吧。”

    卫风缓缓伸出手指,点在了那灵力球表面,一股尖锐的疼痛瞬间侵袭进眉心,嘈杂纷乱的声音顿时涌入了他耳中,一阵黑暗过后,眼前浮现了一抹火红的背影,少年人冷如冰霜的声音响起:

    “此等污浊不堪之物,死不足惜。”

    第208章 生死无咎(五)

    周围有大片的雾气, 许多人影聚拢在周围,五官轮廓模糊不清,对着卫风窃窃私语,而从他的视角看, 这些人仿佛些庞然大物, 身上散发着纯净耀眼的光芒。

    身上的光芒最干净最漂亮的是背对着他的红衣少年,是极为纯粹的、灿烂的金色。

    乐声和人声交织在一起, 卫风从心底生出股浓烈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贴着地面逃跑, 但却有什么东西将他钉在了原地, 让他动弹不能。

    “小仙君,今日是您百岁诞辰,这小东西可能是被仙乐吸引,这才误闯进来,我观此物虽污秽浑浊, 但灵智已开, 也是造化,不如放它一条生路, 随它去吧。”一团散发着蓝色光芒的人影开口替他求情。

    那红衣少年转过身来, 尽管卫风看不清他的模样, 但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从心中传出来的震惊和欢喜,他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矜贵的仙人,虽然这位小仙君刚才开口要杀他。

    那红衣小仙君冷淡开口:“扔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周围的环境变得阴冷又潮湿。

    周围狂风怒号, 电闪雷鸣, 卫风身上裹满了泥巴,瑟瑟发抖将自己团成一团, 困到极点却不敢睡去。

    一团雪白的影子朝它跑了过来,卫风顿时精神大震,张口便咬住了那团柔软雪白的小东西,他熟练地绞断对方的脖颈,大口地喝血,又将那讨厌的毛发撕扯地到处都是,一道震惊带着心痛的声音在他头顶上方响起:“白瑕!”

    卫风不知道白瑕是谁,他茫然地抬起头,便又看见了一团耀眼的金色光芒,金光之下,小仙君穿着身华丽的红衣,袖子上用金线绣着漂亮的花纹,袖下露出的半截手腕清瘦白皙,修长有力的手僵在半空,就像他想抢卫风口中的尸体,却又嫌弃这血污和泥泞。

    卫风吓得要命,他可还记得这小仙君高高在上下令杀自己时的情形,他万般不舍地将到嘴的食物吐了出来,小心翼翼地用脑袋将拔了毛剖了肚的尸体拱到了小仙君手边。

    被泥巴和鲜血染成绺的白色绒毛碰到手指的瞬间,小仙君猛地收回了手,他好听的声音中带着愤怒和质问:“混账东西!你可知你吃的是何物?”

    卫风吓得抖了两抖,迟疑地摇了摇头,周围已经被小仙君用法阵封死了退路,他只好将自己埋进泥巴里,学着那些仙人开口:“小仙君……息、息怒。”

    这是卫风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在向人讨饶,这似乎已经预示了他接下来的命运。

    那声音极细,如孩童般稚嫩,那小仙君愣了一下,“你这秽物开智多久了?”

    卫风茫然地看着他,冥思苦想许久后才讷讷道:“那边的花……开了……六回。”

    小仙君回头看向那棵参天大树,沉默片刻才出声,“念在你尚且年幼,这回便饶过你。”

    他转身便走,法阵也撤去,卫风缩在泥巴里战战兢兢,见人走远了才钻进了石头缝里,许久之后又从缝隙里冒出头去看,那团金光已经消失不见了。

    白毛食物也被一并带走了,卫风摸了摸自己空瘪的肚子,没想到小仙君喜欢吃这种不好吃的带毛的东西。

    那棵大树上的花又开了六七回,自从上回被抢走食物,卫风就没敢再从泥巴堆里出来捕猎了,每天只能吞些青苔和草叶充饥,这天他实在饿得要命,大着胆子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他满心恐惧地等了许久,都没有仙人来,这才放下心来,大着胆子开始在附近游走,但周围的环境与洞穴中差不多,并没有什么活物,他纠结许久,才循着上次的记忆,大着胆子闯进了仙人的领地。

    他依稀记得里面有很多好吃的,上次他进来便吃得肚皮滚圆。

    但这回他好像迷路了。

    在吃了颗味道苦涩的小圆果子之后,他肚子里面疼得厉害,动作也迟缓了许多,被一位小仙女发现,尖叫声顿时引来了许多人,那些人身披甲胄浑身煞气,卫风吓得胆都破了,慌不择路开始四处乱窜,周围全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

    “它在那里!”

    “都别出声,小仙君正在午睡。”

    “收起法术,用网子……”

    “脚步轻些!”

    “快,它跑到那边去了,别让它靠近寝殿……”

    这些仙人身上的光团比上一次的要淡很多,但人数众多,卫风吓得肝胆俱裂,好在他身体柔软,什么缝隙都能挤进去,最后逃进了一处偏僻的宫殿,里面几乎没有人。

    几乎没有,只有一个。

    卫风藏在床帘的缝隙里,探出头来看,床上是一团金灿灿的光,小仙君只穿着身里衣,睡得规矩又端正。

    卫风肚子疼得厉害,浑身都在发抖,那团金光看起来暖和又明亮,散发着融融暖意,他很想凑上去咬一口,但本能告诉他这位脾气不好的小仙君很危险。

    门外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一群仙人,他们窃窃私语,焦急万分,却不敢贸然进来。

    卫风吓得肚子更疼了,寝殿周围站满了人,眼看就要有厉害的仙人进来,情急之下他就像钻泥巴堆一样钻进了小仙君的里衣。

    正在安睡的小仙君猛然惊醒,同自己领口里冒出来的脏东西看了个正着,震惊之余刚要开口,就被卫风一把捂住了嘴。

    漆黑黏腻的东西堵在嘴上,小仙君呼吸急促了几分。

    “求求你……救、救我。”卫风不太熟练地说话,他吓得发抖,小仙君也在抖,不过后者显然是被气得。

    卫风被毫不留情地扔开,他看见小仙君在疯狂地清洗自己,凌乱的衣衫下露出了大片胸膛,白白净净地好看极了。

    看起来就很好吃。

    卫风又饿了,但肚子依旧疼得要命,他将自己藏在了堆叠的被褥里,他想忍住,但是肚子里一阵翻滚,他呕出来了颗黑漆漆的果子,上面还沾着他昨天啃的泥巴和草叶,绿色的涎液黏在了小仙君刚洗干净的衣袖上。

    卫风瑟瑟发抖道:“小仙君、息怒。”

    小仙君息不了怒,小仙君看上去像是要杀人。

    卫风见状,只好忍着疼又将那颗果子吞了回去。

    雷霆四起,金光大作,坍塌的寝殿化作了漫天齑粉,卫风被旋涡卷携着快要撕碎的时候,看见了一双气得发红却极为漂亮的眼睛。

    他被一道金光虚虚拎起,扔出了八千丈远。

    在高空中,他看见了无数衣着华丽的光团涌向了小仙君所在的地方,阵势之浩大比那日宴会有过之无不及。

    ……

    *

    “卫风?卫风!醒醒!”

    卫风猛地睁开了眼睛,眼神恐怖地盯着面前的记忆光团。

    乌拓吓得一个激灵,默默收回了自己的爪子,心虚地看着他脸颊上的爪印,道:“江向云说快到生死楼了,我就把你叫醒了,你看完了吗?”

    卫风像是才回过神来,然后缓缓摇了摇头。

    乌拓顿时松了口气,好奇道:“记忆里都有什么?”

    卫风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没什么。”

    乌拓觉得他这幅模样不太对劲,“是……不太好吗?”

    卫风摇了摇头。

    他只来得及看完这两段记忆,虽然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害怕和饿肚子,自己在上界貌似也不是什么仙人,但这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让他介意的是记忆中的那位红衣小仙君。

    他的记忆全都是围绕着这位小仙君来的,显然对方在他下界前对他来说非常重要,但对方……应该不是江顾。

    师父隐约提及过自己在上界的身份,应当地位比较低微,而且师父喜淡雅,从未穿红衣,更别说戴那些华丽繁复的首饰,可这位小仙君显然地位极高备受宠爱,极喜红色,连寝殿中都是大片的红,虽然师父的元神也是金色,但与对方比起来则浅淡非常,毕竟他在其他仙人身上也看见了许多金色的光芒……而且他师父性格极为沉稳,他这么多年就没见江顾红过眼睛,而那小仙君——他只是在床上吐了颗毛球,就险些被气哭,还发脾气毁了宫殿将他扔了那么远……

    此人骄纵高傲还有洁癖,同江顾简直是云泥之别。

    卫风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将那个封印着记忆的灵力球抓起来往飞舟外面狠狠一扔。

    乌拓大惊,后腿一蹬眼疾嘴快给叼了回来,“你干什么?”

    卫风神色冰冷,“师父不让我看是对的,上界那些仙人也都是些面目可憎高傲自大之人,前尘往事与我无关,这记忆不看也罢。”

    他甚至有些庆幸乌拓叫醒了自己,若是在继续看下去,倘若他与这红衣小仙君纠缠颇深,再想起些什么事情来……卫风简直不敢想江顾会作何反应。

    他绝对不允许自己喜欢上除了江顾之外的任何人。

    师父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他对此深有体会,倘若知道他下界前与别人有牵扯,怕不是要杀了他再杀那人。

    卫风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就不该好奇。”

    他话音刚落,耳坠上的通音符便亮了,卫风一个激灵,江顾的声音便贴着他的耳朵响了起来:“可到生死楼了?”

    “快、快到了。”卫风没来由地心虚,下意识地挺直腰背坐得板板正正,“师父,你那边如何了?”

    “还有两日才到。”江顾冷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

    “哦,哦。”卫风攥紧了拳头,“那师父你注意安全。”

    “嗯。”

    耳坠陷入了一片寂静,若不是那红光还在亮着,卫风都快以为通音符被切断了,若放在以往,他定然要兴高采烈啰里啰嗦同江顾说上一大堆,但现在他刚从记忆中抽离出来,心虚得要命,竟半个字都憋不出来。

    “发生何事了?”江顾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没什么。”卫风咽了咽唾沫,眼眶微微泛红,“师父,我很想你。”

    耳坠中迟迟没有传来声音,过了许久,江顾才开口。

    “知道了。”

    第209章 生死无咎(六)

    通音符的红光缓缓熄灭。

    乌拓变成了人形, 小孩儿堪堪到卫风的腰,他蹲在栏杆上,火红的小辫子被风吹得扬起,手中的灵力球被他顺手塞进了卫风的储物袋里。

    “等你想看的时候再看吧。”他老气横秋地叹道:“别到时候想看又找不到后悔。”

    卫风笑了一声, 抬手掐住他软乎乎的腮帮子, “说得好像你很懂一样。”

    “反正我想起江顾来总是有点难过。”乌拓拍开他的手,有些沮丧地垂下脑袋, “你见过玄之衍了吗?”

    卫风笑意微敛, 不知道怎么开口。

    乌拓见状有些急道:“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放心, 还活着。”卫风失笑, “你这么关心他怎么不早问?”

    乌拓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本来就很麻烦你们了,我再问怕惹你心烦。”

    “不麻烦,我们本来也打算去生死楼。”卫风拍了拍他的小脑袋,“顺路的事情。”

    乌拓笑了笑, 有些紧张道:“那之衍他……伤得厉害吗?”

    卫风捏住他因为紧张冒出来的两只毛茸茸的猫耳朵, “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因为他这句话,乌拓提心吊胆了许久。

    直到他在第三层密牢里看见了玄之衍——

    那张俊雅温和的脸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一半覆满了兽皮一半白骨嶙峋, 丹元也变得残破不堪, 双腿的腿骨被抽走,只剩下……乌拓愣在了原地。

    “是他吗?”和卫风一起进来探路的姚立开口问道。

    这实在不怪他,从第一层下来,所见所闻皆是惨不忍睹, 真比较起来, 面前的玄之衍还算有些人样在。

    “是。”卫风沉声应道,将自己还在不停溃散的分神融合回了本体。

    “之衍!”乌拓冲上去扑到了玄之衍身上, 将人直接撞到了墙上。

    玄之衍后背吃痛,却还是伸手将他抱住,乌拓闻着他身上尸体腐臭的气息,终于忍不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我没事。”玄之衍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结果乌拓哭得更厉害了,剧烈的心神震荡下,尾巴和猫耳朵都哭了出来。

    卫风干脆利落地往他身上贴了张安魂符,乌拓哭声渐歇,最后化作了只巴掌大的红色小奶猫,安静地趴在了玄之衍怀里睡了过去,却还是在下意识地抽噎。

    “多谢。”玄之衍动作轻缓又熟练地将它揣进了怀里,还不忘将它耷拉出来的小尾巴塞进去。

    “我和师父要了几张速行符。”卫风蹲下来,将手中的符纸贴在了玄之衍的双膝上,“两张符纸可以维持十二个时辰,剩下的你拿好,待我们出了生死楼,我帮你重塑腿骨。”

    玄之衍知道他口中的师父是江顾,神情复杂道:“不必如此麻烦。”

    卫风看了一眼他怀里的乌拓,“乌拓之前也是江顾的灵宠,你若真的如此介意,那就把它还回来。”

    玄之衍愣了一下,旋即下意识地抱紧了乌拓,眼神带上了几分戒备,“它早与江顾解了主仆契。”

    卫风哼笑了一声:“是,它不仅早就和江顾解除了主仆契,在我和他解除主仆契之前,有人还在它的丹田里动了手脚,若非它自己催动,我根本联系不上它,而且主仆契里还设置了许多反向的契约来保它性命,就算我真死了也能让它多活段时间,害得我解契时费了许多功夫,你知道是谁动的手脚吗?”

    “……”玄之衍被他说得哑口无言,转头看向了一旁,语气生硬道:“不知道。”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才是他和玄之衍第一次正式地面对面交流,没有一方失忆,也不存在任何虚与委蛇,那些隐藏在深处的矛盾被毫不留情地挑明,他们有了各自更加在乎的人和事,却依旧记挂着彼此的安危,他们可以没有任何犹豫地去救对方,却再也回不到之前亲密无间的时候。

    他们做不回朋友,却还能有机会并肩作战,对卫风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忽然明白了江顾为什么偏要留江林一命——那大概是对少年时候的自己保留的最后一丝仁慈。

    “不知道就算了,江顾偏心,我对它也不怎么负责,起码现在能有人真心爱护它,总比待在我们身边来得好。”卫风起身,朝他伸出了一只手,“走吧,我们闯完这十八层地狱,还得抓紧时间去救曲丰羽。”

    玄之衍没有再问为什么,他盯着卫风朝自己伸出来的那只手,就像许多年前那样,紧紧抓住后借力站了起来。

    “走这边。”卫风带着他们绕到了第三层的生门前。

    姚立在给江向云传送定位符,忽然目光一凛,“有人来了。”

    卫风立马结起了隐匿阵,姚立见状也立马躲了进去,毕竟卫风的隐匿阵法深得江顾真传,隐匿气息效果奇佳,这一路上姚立已经见识到了这阵法的厉害之处,对卫风也勉强有些改观——毕竟在他印象里,卫风是个除了躲在江顾身后哭就是被江顾抽得哭爹喊娘的废物草包一个,比当年混日子的江向云有过之无不及。

    没想到离了江顾竟也说得过去。

    卫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非得吃人充饥,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全放在来人身上,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穿了身黑衣,五官锐利深邃,脖子上却缠着条色彩斑斓的蛇,伏在他肩头嘶嘶地吐着信子。

    “谢池春?”旁边的姚立出声。

    “你认识他?”卫风道。

    姚立点了点头,“之前在试炼之境一重境考核赛时见过,此人排名第十,手段毒辣阴险,他那条灵宠当时吃了不少修士,十分出名……他怎么会来生死楼?”

    “他是生死楼副楼主谢成莲的弟弟。”很快就有人解答了他的疑惑。

    “公子。”姚立本能地转身行礼,被江向云一把托住了胳膊。

    卫风对他随意进入自己的隐匿阵很不爽,尤其是看到他身后跟着的萧清焰陆离雨和金盈袖几人。

    “望月虽然名义上有十楼八阁烟雨台,但本质上和平泽没什么区别,都是以家族为中心抱团分权。”江向云道:“烟雨台被萧澹为首的萧家掌控,八阁是他们培养出来用以消耗的死士,十楼则被谢、宋、阎等几大家族掌控着,八阁是他们往上爬的通道,萧澹也想利用八阁将十楼的权力收回来,天地阁阁主楚观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一开始站在萧澹这边对付十楼,后来又倒戈策划了五年前的八阁叛乱,所以萧澹不再留他……望月十楼八阁一台的制度刚开始还好,但时间一久,亲族抱团党同伐异,现在望月本身就已经出了问题。”

    “倘若我们抛出个由头,十楼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时机,所以诸位大胆行事无妨。”他终于说出了最重要的定心丸,“界乡一开,望月必乱。”

    陆离雨靠着墙笑吟吟道:“江大公子放心,我们既然跟着你来了,便绝对不会中途反悔,何况还有焚台殿的人在生死楼外接应。”

    江向云看了他一眼,却将目光落在了卫风身上,笑眯眯道:“没什么,我只是看见谢池春,忽然想起来七弟对我说的这些话。”

    卫风挑了挑眉,知道他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他已经救到了玄之衍,倘若现在带着人甩手走了,江向云也奈何不了他,毕竟在外人眼里,他在望月待了五年,对江顾的忠心程度有待商榷。

    “放心,陆离雨还活着,我怎么会先走呢?”卫风皮笑肉不笑道。

    陆离雨嘿了一声,紧接着就被江向云一张黄符堵住了嘴。

    “跟上他。”卫风看着谢池春快要消失的背影,“谢成莲习惯在第十八层,有谢池春带路我们就不用费劲开生门,等到了第十七层就抓了他扔进灵宠袋,再和谢成莲谈条件。”

    江向云笑道:“果然是江顾教出来的好徒弟,我还以为你要吃了他。”

    “我不喜欢吃蛇。”卫风凉凉地扫了陆离雨一眼,对江向云扯出了个森冷的笑,“不像人,脏点也能咽下去。”

    他的敌意太过强烈,身后的鬼纹如同谢池春颈间的长蛇,蜿蜒缠绕在他的背后,满身杀意丝毫不加收敛,黑色的雾气仿若从地面蒸腾而起,逐渐遮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姚立和陆离雨几乎立刻就摆出了戒备的姿态,旁边的金盈袖也不再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雷九三和吴义对视一眼,退后了两步,扈惊尘想起了之前被卫风生吞的遭遇,头皮顿时一阵发麻,萧清焰欲言又止,却见江向云往前走了一步。

    江向云唇边的笑意逐渐变淡,他看着面前满身戾气的卫风,“侄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卫风脸上的笑容逐渐扩大,声音却冰冷阴森,“既然我答应江顾帮你们拿十八笼,就会说到做到,少在这里试探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江向云缓缓眯起了眼睛。

    漫天黑雾席卷而过,在众人戒备的前提之下,却还是中了招,被那黑雾裹挟着没入了铺天盖地的鬼纹之中。

    第210章 生死无咎(七)

    顺逆楼在生死楼的西面, 所在的顺城与逆城四面空旷无山,一望无际的荒原与沙漠将两座相邻的城池映衬地格外凄凉。

    江顾收起飞剑,踩在了松软的沙地上,干燥灼热的风没来由地让人烦躁。

    “顺楼里的都是些小孩和女人。”吴仁紧随其后从飞剑上跳了下来, “逆楼里都是些叛徒和偷渡者, 七公子,我们先去哪边?”

    江顾动用了之前从曲丰羽那里学来的寻人术, 虽然他只用过此法找卫风, 但卫风和曲丰羽有血缘关系, 找人也勉强可行。

    寻人术最终指向的是顺楼。

    “去顺楼。”江顾道。

    吴仁没有异议, 倒是随后而来的林飞白,他皱眉看着周围恶劣的生存环境,不解道:“你们怎么会让孩子和女人住在这种地方?”

    吴仁苦笑一声:“这大片沙漠和荒原里有数不清的阵法和陷阱,就是为了防止他们逃出去。”

    林飞白隐隐明白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着远处孤零零的两座城池, “不是说八阁修士大部分都从顺楼选拔吗?难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吴仁脸色沉重了下来, “我和吴义一出生便在顺楼,顺楼里的孩子在娘胎里便能测出灵根和天赋, 我们和其他孩子一起在里面学习, 训练, 每年都会有考核和淘汰,修为到了就会去阴阳楼参加试炼,合格者才能进入八阁,然后为烟雨台卖命去探索古神殿和秘境, 搜寻神器和资源。”

    “那些不合格的呢?”林飞白不赞同地皱起眉。

    “有些资质不好的都无法降生, 被淘汰的分情况送去各楼各城池,也有许多留下来的……”吴仁脸上难得生出几分厌恶, “为城内有更多的孩子做准备。”

    “所以你们要找的那个女人,最好还没来得及怀孕,这里的孩子一出生身上便有生死契。”

    林飞白压着怒意道:“你们望月简直毫无人性!竟如此……如此下作!”

    教养良好的年轻公子说不出更恶毒的词语,却想到了自己受了重伤的妻子,如果周听然被困在这种地方,他简直不敢想象,那些女子的家人又该如何心急如焚。

    “林公子想多了,他们没有家人。”吴仁自嘲道:“世世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许多人到死都没出过城门。”

    “你们这些出去的孩子就没想过回来救他们?”林飞白愈发愤怒。

    吴仁苦涩道:“就像我和吴义,甚至不知道生下我们的是谁,怎么救?身上背着生死契,又能救得了谁?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资质相同又默契,才没被分开。”

    林飞白沉默了下来,看向走在前面的江顾,“七公子,我们只救曲丰羽道友吗?”

    江顾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神情冷淡漠然。

    林飞白心底一沉,他不该问这话的,江顾是出了名的无情道,那些狠辣的事迹整个平泽都闻名,指望这么个冷情冷心的人去救一群毫不相关的人,实在希望渺茫。

    “我们此行是要拿到金灵塔。”江顾道。

    林飞白自嘲一笑,心道果然如此。

    吴仁却开口道:“金灵塔是维系顺逆两城的命脉,他们便是靠着金灵塔处置叛徒提升胎儿资质,拿走了神器,这两座城恐怕也……”

    林飞白心神顿时为之一震。

    ——

    顺城某处府邸。

    曲丰羽神情烦躁地盘腿坐在榻上,看着面前的青年,“小子,怎么个意思?”

    宋崇时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我从拍卖场救下了你,你连句谢谢都不肯说?你可知那些女人都是什么下场。”

    “我需要纠正你一点,你是明码标价从拍卖场里买下的我。”曲丰羽目光不善地盯着他,“而且我还知道,你们顺逆楼和乾坤楼极其不对付,我估摸着是你们知道我从前跟邬和致那点关系,所以才拍下我,想试试能不能借此挟制他,可惜你们算盘打错了,要是他真在意我,压根就不会将我丢进生死楼,所以你将我带回来没什么用。”

    宋崇时目光沉了下去,“旁人进了生死楼拍卖场保命都是问题,你竟然还有办法让我注意到你,丹田修为俱在,你很有手段。”

    曲丰羽看向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你带我来顺逆楼,不会是想让我生孩子吧?”

    宋崇时冷笑道:“所以你最好配合我要做的事情。”

    “和你生也不是不行。”曲丰羽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他,“不过奉劝你一句,跟我扯上关系的男人下场都不太好,你考虑清楚。”

    “……”宋崇时被她噎得不上不下,咬牙道:“你想得美!”

    曲丰羽撇了撇嘴,“男人果然都是负心汉,一路上都说你宋小公子对我情根深种,结果……啧。”

    宋崇时被她肆无忌惮地打量,最后气得拂袖而去。

    曲丰羽对着紧闭的门默默翻了个白眼,顺势倒在了榻上枕着胳膊翘起了二郎腿,只是一闭眼就想起了沈庾信惨死的模样,又烦躁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

    这地方的阵法围绕地密不透风,纵使她化成灰也难逃出去,她必须得想个法子,毕竟玄之衍还被关在生死楼里,这傻孩子只靠自己估摸着是逃不出来。

    她正绞尽脑汁想办法,忽然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灵力波动,她对这股波动十分熟悉,正是曲家密不外传的寻人之术——不过被她教给了江顾。

    尽管转瞬即逝,但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并无血脉关联的感觉,更像是隔了一层才找过来……找她的人是江顾。

    看来乌拓找到了卫风。

    曲丰羽悬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卫风肯定会先去救玄之衍,不过江顾会来救自己倒是出乎意料。

    但她丝毫没有耽搁,毫不犹豫地结印反向寻人,给了江顾一丝回应。

    “金……灵……塔?”曲丰羽仔细辨别着江顾传过来的消息,眼睛转了转,“金灵塔,莫非是神器?”

    ——

    江顾看着寻人法阵中反映回来的一大串信息,陷入了沉默。

    “如何?”林飞白在一旁问。

    “太啰嗦,看不懂。”江顾言简意赅。

    林飞白:“……啊。”

    吴仁有些着急,“那该怎么办?”

    江顾却丝毫不着急,能联系上曲丰羽已经算意外之喜,而且看她啰里啰嗦一大堆话,应该也是性命无虞,“你们二人去逆城。”

    林飞白不放心道:“你自己在这里可以吗?”

    “没问题。”江顾道。

    有曲丰羽在,顶他们两个不成问题。

    林飞白和吴仁见状也不再犹豫,离开前林飞白留给了江顾两串铃铛,“这个是传音铃,比通音符好用些,随时保持联系。”

    江顾点了点头,收进了储物袋中。

    两人离开后,他根据曲丰羽提供的信息一路摸了过去,这处宅子比之其他地方宽阔不少,门前的灯笼上写着“宋”字,应该就是曲丰羽所说的宋府。

    府邸戒备森严,江顾耐心地在旁等了许久,才等到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提着篮子从后门走了出来。

    他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对方应该是负责采买灵药的侍女,在药铺中逗留许久才出来,她出来后行色匆匆,显然是要赶时间,为此还抄了几条小路,只是等她再站到宋府后门时,神色却又淡定了许多。

    江顾提着手中装满了药材的篮子,垂眸看了眼身上鹅黄色的衣裙,面不改色地扣响了门。

    “腰牌。”那门开了条小缝,强悍的阵法灵力从缝隙中泄露出来。

    江顾递上了腰牌,上面刻着个灵字。

    “灵儿姐姐,你可算回来了。”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圆润可爱,上来便接过了江顾的篮子,“快,宋公子沐浴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正缺这几样药材。”

    江顾跟着她顺利地通过了最外层的阵法,那小姑娘疑惑道:“灵儿姐姐,你怎么了?都不与我说话了。”

    “心情不好。”江顾淡淡道,他还记得这灵儿被打晕装进灵宠袋前,衣袖上有泪痕。

    “唉,也是。”小姑娘叹了口气,“不过灵儿姐姐你也别太难过,公子那是什么人,咱们这些做侍女的根本高攀不起,也就是沾了生得好看这点光才进到府里伺候,若换成别的女子,怕早就被送进塔里了……我偷偷看了,公子带回来的那女人生得也不怎么样,估计没多久就腻了。”

    江顾眉梢微动,“你去看她了?”

    “嘘,我悄悄去的。”小姑娘神神秘秘地靠近他,“西苑的阵法有个小漏洞,我结个印就能进去,我只告诉你一个人,灵儿姐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江顾点头,“走吧,别让公子等急了。”

    小姑娘带着他一路进了内院,门口已经有几个侍女在神情焦灼的等待。

    “玉儿,灵儿,你们可算来了。”有人上来便拿过了那篮子,递给了身后的人,那女子一把握住了玉儿的手,“真是多亏了你们两个,若是今晚没有这药材,公子定然要发落咱们,保不准就会被送进塔里去了。”

    玉儿吓得脸色一白,江顾闻言道:“你们见过那塔吗?”

    “自然是没有。”玉儿摇头,眼底却有惧色,“进了塔便逃不出来了,就会……”

    她捂住嘴,“我宁愿死都不想进去。”

    “行了,你们都快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们。”那接篮子的女人年纪稍大,见他们脸色都不好,便好心赶人离开。

    “走吧灵儿姐姐。”玉儿大概是被吓到了,快步走在了前面。

    江顾随她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落,里面还住了两个侍女,只是见他们进来也神色淡淡,并不关心。

    玉儿带他进了个狭窄的房间,里面只有两张床和一套简陋的桌椅。

    “灵儿姐姐,快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去洗池子。”玉儿道。

    江顾点了点头,见她歇下,随手往她身上安了个隔音罩,起身便去了西苑。

    他看过这灵儿的记忆,对去西苑的路并不陌生,很快便摸到了门口,他刚准备寻玉儿所说的漏洞,识海中忽然一阵波动。

    江顾目光骤然凌厉,元神沉入识海便准备将入侵进来的元神绞杀,结果猝不及防被湿润的雾气扑了满脸。

    “卫风?”

    “咳咳……”被他掐住脖子的元神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抓住他的手腕艰难道:“师父。”

    江顾力道稍减,却没有松开手,神色冷凝道:“你的元神为何能进我的识海?”

    他在识海中设下了无数屏障,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入侵进来,除非是修为极高的大能,寻常修士根本进不来,更不必说卫风——

    “我想你了。”卫风却避重就轻,周围的雾气兴高采烈地往他身上贴,却被江顾毫不留情地挥开。

    “你们拿到十八笼了?”江顾一边问他,一边仔细检查起识海来。

    “啊,差不多吧。”卫风含糊其辞,眼神却忽然警惕起来,他使劲嗅了嗅江顾,疑惑道:“师父,你身上……怎么有股脂粉味?”

    他说着,便想从识海中跑出来看江顾的真身。

    夜色中,化作女子模样的江顾面色一寒,元神抬手便揽住了卫风的腰,将人捞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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