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走到这步一定很辛苦吧。”

    这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诊所,坐落在擂钵街的角落,和周围低矮的木棚融为一体,只有当阳光穿过格窗,照亮立在两旁的柜子,露出其中的听诊器、病例,还有仍然锋利的手术刀时,才会显出几分与众不同。

    诊所里没有招待人的地方,只有一张医疗凳摆在紧锁的药柜旁边,药柜上还放着一个烧杯和玻璃搅拌棒,一看就有被使用过的痕迹。

    诊所的门重新阖上,太宰停在门边,一动不动。

    这是一个不被光线眷顾的阴影区域,柊真白能清楚的感受到太宰心神的晃动,尽管他不知道这里埋藏着怎么样的往事,但太宰对这个地方有眷恋的——那是一种对于归属感的眷恋,他流浪的幼年在此地终结,而后一拐走上截然不同的篇章。

    但,这里并不归属于他。

    这一刻,所有的神情都从太宰的脸上淡去,只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和抗拒,又过了一会儿,抗拒也淡去了,就像是人在受伤时最下意识的本能,他如同没事人一样露出笑容。目睹一切的柊真白想要拉住他,却被他反手牵住。

    力道重重的扣在手腕上,几乎瞬间就积压出红色的痕迹,但太宰毫无觉察,随后牵引力拉扯,柊真白顺着他的脚步,走进了这个被时光埋藏的地方。

    空气中的尘埃漂浮着,岁月仿佛曾在这里停留,连阳光都透着宁静的意味,太宰侧目看着桌面上的烧杯和玻璃搅拌棒,有一瞬间的出神,柊真白无法诉说自己此刻的感受,他又往太宰走了一步,想要凭借着靠近的体温安抚他重新虚渺的灵魂。

    微笑的太宰走到了医疗凳前,缓缓的坐下:“啊,是森先生啊,吃过早饭了吗?看起来很不好啊,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隔着格窗投射下的一片光亮,医疗凳的对面是一张看诊的书桌,桌前一张轮椅,轮椅上坐着的赫然是港口黑手党曾经的首领,森鸥外。

    此时的他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褪去了权利的外衣,那身代表着黑夜的大衣变成白色的医疗大褂,总是很落拓的面容变得整洁,眉目也柔和了下来,轻薄的毯子从腰下蔓延到脚底,他看着太宰。太宰依然坐在那张医疗凳上和他对视,只是几年过去,两人的身份几度变化,到现在已经面无全非。

    “我等了你几天,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森鸥外笑了笑,又转向柊真白,“柊君也是哦,好久不见了,想要喝点什么吗?麦茶可以吗?”

    柊真白摇了摇头,而后又看向太宰,又摇了摇头。

    这时,同样穿着白大褂的金发女子走了进来,将一杯麦茶放到森鸥外的旁边。柊真白认得她,那是成年版的爱丽丝。

    爱丽丝也和曾经不太一样,傲娇和吵闹褪去,她宁静的站在森鸥外的身边。

    室内重新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先说话,森鸥外低头看着面前的病例,太宰压低着眉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这是他们最开始时的相处模式,在他刚被森鸥外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相处的。

    森鸥外的评价是他像一只警惕的猫,于是,他在诊所里为警惕的猫盘下第一个窝。

    流浪的孩子得到一个归属,虽然他看起好像很不在乎,依旧没日没夜的外出游荡,但他总是会回到这里。有时候是午后,有时候是深夜,有时候诊所里挤满了客人,有时候诊所里空无一人。

    诊所的内侧有一个专门为他开设的小暗门,那个门从来不锁,他可以自由的通行,不过他回来了也不会打招呼,森鸥外有时看病例看入迷就会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一大跳,但更多的时候他会摸到药柜边,用随便捡来的铁丝撬开药柜的锁,然后自顾自的配药,什么升压药降压药一起喝,什么扩张血管的注射剂和收缩血管的注射剂一起打……再然后他就会被送到内里的医疗室躺板板,等到再醒来就会收到一通抱怨。

    再后来,他们进了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在他的面前,森鸥外提刀杀死了那位如同枯木般腐朽的港口黑手党首领,并伪造了传位遗言。

    上位的初期,势单力孤的他们过的很狼狈,森鸥外每天都焦头烂额,而作为见证人的他每天都会收到各种各样的暗杀。为了能让他帮忙做事,森鸥外还曾答应过要教他配药,答应过教他轻松死去的办法,但这些都没能实现,反倒是教了其他一些黑手党的生存之道,因为与生俱来的敏锐聪慧,他无论什么都学的很快。

    后来,因为长进得太快,他和自己的教导者的关系变了质。

    尽管从一开始他们的师生关系就是扭曲的,森鸥外并不是真的将他当做学生那样对待,但在他的内心里,他仍然对森鸥外保有依赖。而随着时间发展,他其实是能感受到森鸥外的内心日渐积累的警惕,只是他是个胆小鬼,下意识选择了逃避,他用荒诞的行径伪装自己,避免亲近部下加深教导者的忧虑……直到他拿到了‘书’。

    在‘书’里,他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记忆后,他知道未来的自己会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但他的教导者会将他的朋友杀死。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了一切,却贪心的想要兼顾,他想要救织田作,又带着天真的侥幸心理,认为只要他坚定忠诚,他那位拥有成王品格的教导者就会选择包容[10],但事情的结果是,他救了织田作,却害死了安吾。

    这个结果近乎摧毁了他。

    如果不是柊真白一瞬之间逆转了时间,他很难想象自己会做点什么。

    而后新的时间线铺开,他重新站在岔路口前,选择了背叛自己的教导者。

    尽管这个世界线里,森先生并没有做什么。织田作没有加入港口黑手党,安吾也没有成功卧底。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森鸥外放下笔,“我都在推算你的行动轨迹,从那场我忽然发现你的变化的回忆开始,到你替柊君上缴竹野内的遗产,制造一见钟情的恋人,最后是这场堪称精彩绝伦的计划。”

    在被赶到的与谢野晶子救回来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都在思考太宰的计划,从每一个细节走向,到最后的结果,他甚至能推测出太宰在暗地里为了给那位异能特务科新上任的理事官造势做了多少的事情——这整件事里,唯二的受益人除了太宰就是那位坂口安吾。

    但由此又产生了更多的谜团。

    比如,为什么是坂口安吾呢?

    如果他的情报没有出问题的话,坂口安吾甚至不认识太宰。

    森鸥外叹了一口气,又忍不住赞扬:“你做的很好,你几乎算到了每个人的反应,现在的结果是你应得的,只是有一点我无论怎么都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太宰没有说话。

    “我所认识的太宰君是个十分重情义的孩子,要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让他做下这样的决定呢?”森鸥外侧目看向太宰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过的手,笑了笑,“总不能是看到了未来的结果,于是从未来回到过去先下手为强的吧?”

    这一句话,太宰的神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一直观察着他的森鸥外愣了愣,顷刻转向柊真白,是了,未来。柊真白是有异能的,他能进入‘龙彦之间’就证明了这点,而当时,他就是从柊真白没有及时返回总部意识到太宰还有别的计划,但是柊真白的异能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当然没有人能知道,因为那是关于时间的异能。

    一个能逆转整个世界的时间系异能者。

    如果柊真白是时间系的异能者,他逆转时间从未来返回此刻,而太宰,他是人间失格的拥有者,不受逆转时间的异能影响,那么……那么一切的问题都有了答案,比如为什么柊真白在明明不认识太宰的情况下却突然加入了港口黑手党,为什么太宰会在不认识坂口安吾的情况下,还一力将他推上异能特务科理事官的位置。

    脑海里最后一条线索浮现出来,一切都有了答案,他也终于明白了,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那个表面上奔赴死亡,实际上一直在求救的学生会在某一天突然关闭了求救的信号。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是只过了两秒钟。

    苦笑声传出来,森鸥外撑着双手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的腿脚看起来完好无损,却碍于心理的原因无法正确的行走,成年版的金发爱丽丝立刻上前扶着他走到太宰的面前。

    “原来是这样。能走到这一步一定很辛苦了吧。”

    他像对着一个孩子那样,拍了拍太宰的脑袋。

    “虽然不知道那个未来是怎么样的,但是你做到了。你赢了,要像个胜利者那样去微笑,为什么要露出仿佛野犬一般无家可归的表情呢……”

    第92章 “连蛛丝马迹都没有。”

    隐匿在漫长的岁月里,几乎褪色的记忆穿过重重叠叠的警惕和怀疑,终于得见天日,森欧外又重新想起了捡到太宰的那天,但,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诊所的门重新开启,又在身后闭合。

    一层不变的阳光被穿过格窗浮尘上,坐在轮椅上的森鸥外望着那扇曾为太宰开设的暗门,那道门早已生锈腐朽。

    阴影的角落已经看不到那个曾站在他面前呼救的少年了,他使用过的烧杯和玻璃搅拌棒落了一层厚厚的灰。那些来自灵魂的呼救,他明明曾经听到过,但他什么都没做……不,他曾经或许是想要救他的。

    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世界都禁止了那样,森鸥外才呢喃自语着:“爱丽丝,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年轻的金发女子走近。

    她蹲在他的面前,无机质的眼睛安静的看着他:“或许是吧。”

    但,对于他来说,已经太迟了。

    诊所之外。

    抬眸远眺,擂钵街凹陷的地区,昏暗的破败木棚仿佛能一直蔓延到天边,不知开在哪里的樱花被迟日春风一卷,不知归途的漂浮在半空中,柊真白伸出手,粉红的花瓣悠悠荡荡落入掌心。

    微凉的,柔软的触感,他屈指闭合,郑重的将疲倦的花瓣收拢入怀。

    “走吧。”

    太宰回过头,披在肩上的大衣顺势扬起。

    “我们回家吧。”

    回家?

    藏在阴影里的阴翳鸢眸微微一动。

    一直没有松开的手微微使劲,顺着坚定不移的力道,柊真白拉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是他们的集装箱的方向。

    虽然还很远,虽然需要走很长的路才能抵达,但那里早就不是太宰短暂栖身避雨的地方了,那是他们的家,那里有世界上最柔软的被子和沙发,有摆满了零食的储物柜和游戏机,还锁着他们的保险柜,保险柜里锁着他们为安吾和织田作准备的新年礼物。

    这里还不是终末,跌跌撞撞互相支撑着穿过长夜,他们还要朝着前方继续走去,去为了得到那个最好的结局。

    不需要多做解释,那些未说出口的话被传达,被接收,积攒了落寞的心脏重新被唤醒,迷茫的鸢眸一点点亮起。

    太宰无声的握紧了手,落后半步变成并肩而行。

    *

    武装侦探社。

    明净的光落在医务室洁白的病床上。

    安静的长廊传来哒哒的脚步,紧接着,大门被推开。

    年轻的侦探冲进来,身后跟着织田作和国木田独步:“晶子!该去喝下午茶了……欸?这个是?是谢礼?”

    一个格格不入的礼盒摆在搁在桌上,礼盒的绑带还没有拆,盒面上也没有任何能表达身份或者意图的卡片字迹——这不是与谢野的东西,不过与谢野临近中午的时候签收了一份快递。

    那份快递就是谢礼吗?但是?谁给的谢礼?

    国木田独步茫然的抬头。

    白衣黑裙的与谢野晶子沉默了一下,把礼盒锁进柜子里,“走吧,已经到下午茶时间了啊。”

    *

    一转眼,春日将尽。

    如果说森首领在位的港口黑手党是一个掩藏在黑夜里的,随时准备张口捕食的凶兽,那么,在太宰的领导下,重新步入正轨的港口黑手党转变新的姿态,它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重重的落在每个观望者不安的心脏中。

    其中,最为忧虑的就是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

    虽然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但通过复盘得知整件事全貌的种田长官不得不重新开始评估这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年轻首领,为此他们还开过三次前瞻会议,就为了更准确的预判太宰的下一步操作。

    除此之外,让他们头疼的还有另一个人,太宰的前任助理官,现任五大干部之一的柊真白。

    而提起柊真白,又不得不先说说至今还滞留在加护病房的涩泽龙彦。

    在半个月前,授予港口黑手党异能许可证的当天,提着刀的柊真白单枪匹马的杀入异能特务科的基地,捅了涩泽龙彦一刀又扬长而去,被报复的涩泽躺在地上一边喷血一边输血,愣是躺了两天才脱离危险区。

    期间日政几度上门想要召回涩泽,还强烈要求异能特务科追责柊真白。

    异能特务科虽然不喜欢柊真白杀上门,但他杀的是为非作歹的涩泽龙彦!追责?追什么责?那是港口黑手党的干部!追责令一发,岂不是要跟拿到异能许可证的港口黑手党正面作战?

    所以,为了横滨的安危,涩泽先生就委屈一下吧!

    再一次遵循长官的意志糊弄完愤怒的日政助理官,安吾扣下电话,疲惫的摘下眼镜。

    助理官路过他的身边,和他打招呼,安吾应了一声,很快的,下了班的办公室只剩他一个人了。

    他重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大部分的工作都是批复状态,少部分提交待批,只剩下一份那份 ‘港口黑手党新上任的BOSS出柜记’的书面报告还压在文件夹里,正犹豫着要不要发出去。

    从理智上讲,这是关于太宰治和柊真白的关键情报——虽然可能也不是那么关键。

    主要是在异能特务科里,与柊真白有关的情报太少了——不是传统意义的少,因为官方属性,异能特务科能清楚的调出与柊真白有关的所有资料,他念了哪所学校,国语考几分,甚至连他怎么打工,每次打工挣多少钱,异能特务科都能调查出来,但那些都只是表象,有太多的东西还掩藏在雾里。

    比如,柊真白为什么会突然加入港口黑手党?

    又比如,柊真白为什么能轻而易举取信太宰治,并结成牢不可破的联盟?

    又又比如,柊真白从不示人的异能到底是什么?

    很多很多的问题都得不到解释,连蛛丝马迹都没有——自从卧底计划搁浅,他们就没有得到港口黑手党核心情报的通道。

    如今,以种田长官主导的上层又开始重提卧底计划。

    因为港口黑手党本就有一个号称横滨最强的‘重力使’中原中也了,再加上一个未逢敌手的柊真白,如果再不抓取主动权,任由已经获得了异能许可证的港口黑手党肆无忌惮的往下发展,到时候,三刻构想的局面就会被颠覆,异能特务科上下连睡觉都睡不安稳。

    更疲惫的安吾揉了揉眉头,手搭在鼠标上,好几次想要按下发送键,最后都停住了,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再次回想起病房的那一幕,再也克制不住愤怒,安吾的内心狂喷三千字。

    而同一时间,坐在港口黑手党首领办公室里,被亲切问候的柊真白猛地打了个喷嚏。

    批文件批到无我状态的太宰一秒放下文件,转过头:“生病了?”

    “没有吧。”柊真白思考了一下自己近期的行动轨迹,他最近一直都待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件,见的人里除了太宰之外,就只有门口总是欲言又止的隶属于首领的游击部队成员守卫们。“对了,中也先生刚刚递交了意大利的行动报告,由他负责的宝石走私通道已经建立起来了,但是第一批开路人还没有确定。”

    柊真白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把太宰手边凉透的蜂蜜水倒掉,重新换上温热的。因为他的主要工作是保护太宰首领,兼职工作是帮忙分摊太宰首领日渐增多的工作,所以两个人的办公桌几乎拼在一起,太宰把柊真白喝空的杯子拿过来,也续了一杯。

    “嗯,进度和计划中的一样,那么开路人的人选就按意大利方的要求吧。如果不是生病,那就是睡太少了?”太宰像是思考什么严重的问题那样,“你最近每天都只睡了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已经很多了。”多少社畜连七个小时都没有。

    不过虽然这么说着,但不过柊真白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他睡了八个小时,太宰也陪着他一起睡了八个小时!

    心满意足的柊真白从抽屉里拿出遥控器,落地窗的窗帘被拉开,明亮的阳光照了进来。

    “已经中午了,休息一下吧,下午还得去见异能特务科。”

    “欸?异能特务科居然还没有处理好涩泽龙彦的问题吗?”

    “是吧。日政想要要回涩泽龙彦的掌控权,但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不肯,而且涩泽龙彦好像也并不想回到离开。不过……”

    安置好下午茶的小桌,摆上新鲜茶点,柊真白又思索了一下。

    “说起来,涩泽最近的状态还挺奇怪的。根据卧底的情报,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居然老老实实的待在异能特务科的牢房里,一日都没有试图越狱,每天的日常就看看书写写字,养老模式看起来比地下室的魏尔伦还要专业。啊,对了,最近魏尔伦一直在打报告问我,什么时候能和涩泽龙彦做同事,这个报告要怎么回?唔,我说一百年的话,魏尔伦会当场叛逃并加入异能特务科吗?”

    第93章 “黑手党都是缺乏人手的。”

    毕竟是太宰亲手抓回来的,所以为了不让魏尔伦提前叛逃,柊真白只好再抽空敷衍了他一下。

    简单的下午茶过后,柊真白作为贴身护卫陪同太宰秘密会见了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面见地点依旧是在海上。虽然是秘密会见,但他们也依旧用了整整三个小时的时间,去探讨关于在横滨组织行动必须要遵守的规章制度——虽然双方都知道,港口黑手党作为目前横滨黑夜唯一的话事人,遵守规则什么的是不可能的,但有规则就能有一定的约束力,只要异能特务科还在,港口黑手党就不会在明面上太放肆。

    三个小时后,会议结束。

    原本厚厚一沓的行动规则被缩减成一张薄薄的A4纸,纸上连一半都没有写满,行动规则被递到柊真白面前,而递的人是本次会议主持人坂口安吾。

    柊真白接过规则,低头看了一眼,确认上面的内容和会议别无二致之后,又看向疲惫的不已的安吾,神情一半震惊一半炫耀:“看起来很憔悴的样子?你们异能特务科居然连八个小时的睡眠都没有办法保证吗?”

    安吾:“……”

    安吾:“…………”

    在化身喷火战士的安吾彻底爆发之前,柊真白伙同太宰溜之大吉。

    离开隐蔽的面见地点,重新登岸的太宰再一次撇开返回总部的专车。在成为首领之后,太宰的工作量远比还是干部的时候多,虽然柊真白会帮忙分担,但升任干部的柊真白本身就有属于干部的工作,因此,过于繁忙的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一起出门散步了。

    春天将尽,临近海岸的小坡上,临街而种的樱花已经长出细细的嫩叶。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黑手党都是缺乏人手的。”

    顺着小坡,两人并肩往前走。

    柊真白笑了笑:“那你有看好的人选吗?”

    涩泽龙彦在异能特务科的手里,除非他自己越狱,否则很难收入囊中。但是,可能是他的那刀捅得太狠了,让涩泽觉得世界太危险,于是沉迷退休,唔,不过倒是可以钓一钓,能用来做饵的……果然还是得去孤儿院把中岛敦捡回来吧。

    太宰也思考了一下,但他不仅仅是思考,也从脑海中纷复繁杂的记忆里找出关于中岛敦的信息。虽然上个CD他和中岛敦接触很少,但是通过‘书’,他知道中岛敦是怎么样的人,那是一个过于温柔的孩子,自卑而胆怯,却又从不缺保护的勇气,那样的人很难在黑暗的港口黑手党生存下去,这也是他一再犹豫至今都没有去孤儿院的原因。

    至于中岛敦的宿命之敌芥川龙之介,太宰也没想好。单从适应能力上说,芥川龙之介确实更适合港口黑手党,他的异能‘罗生门’是操纵衣服进行战斗,必要时还能切开空间,这是能够立足于港口黑手党的能力,但是,他的缺点是他实在太头铁了……

    “算了,”柊真白打断了太宰的思考,“晚点再思考吧,现在可是散步时间。说起来,忽然有些想吃冰淇淋了。”

    他这么一说,太宰当即也表示想吃,但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海港附近,离中华街太远,走过去太麻烦,好在太宰也不是很挑,两人循着路一边往前走一边寻找能够买冰淇淋的店铺,最终在擂钵街的附近成功买到了两个香草冰淇淋。

    因为毗邻擂钵街,这里的人员十分混杂,有擂钵街的原住民,有偷渡的外国人,也有一些试图混杂在内的杀手,而杀手的目标就是落单的港口黑手党首领。

    说落单其实不太正确,但这些杀手一看就是炮灰,他们一路尾随着太宰走进暗巷,完全没有将少年模样的柊真白的战力计算在内,于是,不到一分钟,就全军覆没倒在暗巷里。提刀的柊真白立在倒下的杀手中间,血液沿着刀锋垂落地上,啪嗒一声溅起血花,老实说,就这些杀手的战斗水平,别说是体术中下的太宰,港口黑手党游击部队随便一个谁都能把他们摁趴下。

    被暗杀习惯了的太宰把最后一口冰淇淋吃完。

    收了刀的柊真白递给他一张手帕,两人正准备要走,忽然,一道微不可闻的呼吸声,锋利的刀尖闪瞬而出,一旁堆叠的木箱应声而裂,乱飞的木屑从半空落下,露出一条通向旁边的废墟的缝隙,而废墟的深处,一个受了伤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正惊恐的看着他们。

    脏兮兮的小女孩芥川银看着抵在眉心的刀尖,心底升起的惊恐促使她拼命想往后退,但她的身后是废墟的矮墙,根本退不出去,于是她变得更惊恐了,浑身止不住颤抖了起来。

    “嗯?”柊真白沿着刀尖看清她的脸,觉得有些眼熟,但想了想,没想起来,只能说,“怎么是个小孩子?”

    他没能认出来是正常的事情,毕竟他上个CD没有加入港口黑手党,对港口黑手党的运作只了解个大概,而认出了芥川银的太宰抽了抽嘴角,捂住额头,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身后一道泛着红光的黑影转瞬而至——

    只是刹那。

    锋利的太刀刀锋反手一转,几乎没人能看清柊真白的动作,黑影被斩落,红光褪去,一片破布从半空跌落,而柊真白已经挡在太宰的面前。

    一条深邃的暗巷,生锈的水管下是一大片青苔,不知哪里来的风,腥臭腐朽的气息蔓延在空中,与之格格不入的太刀握在柊真白手中直指前方,在他的前方,是一个同样脏兮兮的凶狠狰狞的瞪着他的少年。

    看着这虽然没见过,但却听说过的熟悉目光,柊真白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芥川龙之介,太宰上个CD的部下。

    说起来,上个CD里,不混黑手党的他其实不认识芥川龙之介。但前面说过了,芥川龙之介他实在太头铁了,除了头铁之外还一心向往给他带来新生的太宰,希望能得到太宰的认可,于是,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太宰很欣赏当时身在港口黑手党底层的织田作,出于复杂的嫉妒心理,几次下杀手挑衅,给织田作带去了不小的麻烦。

    当时他在酒馆里当酒保,织田作就把这件事分享了出来——这是柊真白虽然没见过芥川,但却能从他的眼神认出来的原因。

    那边的芥川龙之介果然不负头铁的名号,连一句“放开我的妹妹都没说”,一击不成,又立刻发动新一轮的攻击。

    泛着红光的布条如同凶兽一般,速度飞快的从左右两边袭来,来不及说话的柊真白只好提刀而上。

    和芥川龙之介在擂钵街养出的毫无章法的攻击不同,在半空中战斗的柊真白更像是利落的闪电,刀锋所过,黑色的布条漫天飞舞,没一会儿功夫,就杀到了芥川龙之介面前。

    谨记织田作分享的战斗心得,柊真白明白,能让芥川龙之介说话的前提条件是让他失去战斗条件。

    刀锋扬起,两人擦身而过,刹那的静止。

    黑与白之间,风仿佛也停了一瞬,最后的衣服布条缓缓落地,停在原地的狰狞少年啪一声摔落在地,在他的背后,同样停住的柊真白缓缓起身,长刀在手中挽出刀花,随后利落收入刀鞘。

    随风扬起的黑发划出悠扬的弧度,西装都没乱的柊真白还没转身就收到了心上人的嘉奖,太宰靠在他耳边,“收刀的动作真帅。”

    柊真白一顿,耳尖飞上薄红。

    那边,目睹全程的芥川银踉跄着从废墟里爬出来,跑到倒下的芥川龙之介身边,边哭边大声的喊着哥哥。

    被扶起的芥川龙之介颤动着眉睫重新睁开眼,他咬着牙关竭尽全力的想要站起来,但做不到,现在的他连抽动小拇指都做不到,于是,他只能用最凶恶的眼神瞪着面前的两个入侵者——对,虽然没有诘问没有证实,但他就是把出现在暗巷里的太宰和柊真白当做了入侵者。

    柊真白叹了口气,对太宰说:“果然很头铁。”

    太宰摊开手:“对吧。所以我才不想来。”

    驯养一只无心之兽需要花费那么多时间,有那时间还不如陪柊真白睡个午觉呢。

    柊真白沉默了一下,决定还是挽尊:“但是,他的能力确实不错。”

    芥川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跑是跑不了的,她只能抱着自己的哥哥努力的缩进黑暗里,唯一的小刀已经握在手里了,她决定如果对方还要过来杀死她的哥哥,她就把刀刺出去。

    她握刀的姿势很隐蔽,隐蔽到如果不是因为紧张停了一瞬呼吸,柊真白甚至都无法察觉——这简直是天生的暗杀者。如果能培养好,不失为一个很好的战力储备,甚至,她还能跟着他一起学刀。

    这一瞬间,柊真白就决定要收养她,至于她那头铁至极的哥哥,算了,顺便吧。

    第94章 “银酱好像跟我不太亲啊。”

    虽然柊真白的收养程序很仓促,但第二天全港口黑手党上下,从食物链顶端的干部到后勤清扫的底层,就连路过门口的狗都知道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和他的潜规则对象,同为四大干部之一的柊真白领回了一对兄妹——哦,对了,除了中原中也干部,这厮至今都不知道他的首领潜规则了他的同事。

    但就算是这样,也没有人敢于用生命去八卦,就像他们私底下再眉来眼去思考首领到底怎么潜规则了柊干部,但实际上,是没有人敢把这些杜撰画面放出脑海的。

    于是,港口黑手党进入了一段时间的沉寂。

    四月一晃而过,一转眼五月,六月,夏天已经初露端倪。

    这段时间柊真白都很忙。中也在意大利协商的宝石走私通道刚刚建立,为了能更好互通往来,意大利黑手党方对开路人做了细致的要求,但因为本部实在缺人,最后只能柊真白亲自出马。

    在遇见太宰之前,柊真白就经常帮邮局老板有坂大叔护送邮件,穿梭的地方通常都是炮火覆盖区,意大利也去过,相当路熟。

    花了一周将走私通道打通,再回到横滨,又和太宰雷厉风行的出差埼玉县、群马县,最后又一人转道阿拉斯基,等忙完再回过神,他才猛然发现,他收养的小孩,但他一天都没养过。而且奇异的是,芥川银居然也一起都没有联系他,嘶……以他入职港口黑手党的经验来看,在黑手党这样的地方,没实力又不努力是真的会饿死的,那么,他那刚收养的女儿,不会就死了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坐在回程的飞机上,柊真白开始不淡定了,他开始频繁的计算下飞机的时间。等到飞机一落地,港口黑手党的专车飞驰,最后停到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门,下车的柊真白径直走向首领办公室的直达电梯——这是只有他才能做的事情,其他的人,就算是其余的干部,也不能无召乘坐这部电梯。

    电梯一路向上,着急的柊真白一路推开办公室的大门,然后被镇住了。

    办公室里,落地窗的围帘敞开着,午后的阳光照进来,窗边摆着一张法式小桌,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蛋糕和点心,桌子的对面摆着两张法式软椅,太宰跷着腿坐在其中一张软椅上,他的对面是穿着公主裙的芥川银,芥川银身后还站着一个穿着古欧洲贵族管家服饰的芥川龙之介。

    也许是因为穿着的不习惯,两人都时不时扭扭袖子扯扯衣角,特别是芥川银——两个月的富养让她的精神面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从刚被领回港口黑手党时的胆怯到现在,她已经能很认真地向太宰表达自己的诉求了:“太宰先生,请问我可以回楼下继续进行今日的修习了吗?”

    她的体术课才上了一半,再晚魏尔伦先生可能要开摆,体术课结束之后还要去红叶干部那里学习审讯,之后还有每日的作业——是的,作业,很奇怪啊,为什么混黑手党还要写作业啊!

    身后的芥川龙之介也想表达自己想要回去战斗的诉求,但和妹妹不同,他的意见不重要,因为太宰在认真的听完了芥川银的话后,芥川龙之介刚要开口,太宰就无情的打断了他。

    太宰和蔼的看向芥川银:“不行哦,下午茶时间还没有结束,在真白回来之前,我们得友好相处才行。难道你不喜欢蛋糕吗?点心也不喜欢吗?糟糕,之前没怎么注意过织田作是怎么养正常小孩的……”

    被养的正常小孩芥川银沉默了。

    就在这时,柊真白推门而入。

    其实自从登上首领之位后,太宰是觉醒了某些社畜属性的,每天都有成批的文件摆在他的桌上,而他也习惯每天起床之后就投入工作,很多时候,如果柊真白不提醒的话,他甚至连午饭时间都会错过,更不用说设桌吃下午茶了。

    所以……

    “你们这是?”柊真白震惊地看向他们。

    太宰顿时一跃而起,脚下轻快,几步走到他旁边,“辛苦了,欢迎回来~我有把家里照顾的很好呢,银酱的成长完全不需要操心哦,你看,我还给她准备了她最喜欢的栗子蛋糕!”

    震惊的柊真白转头去看芥川银,只见芥川银沉默了一下,目光在桌上琳琅满目的蛋糕上一扫而过,实在分不出来哪块是栗子蛋糕,只能随便拿起一块,配合演出:“是的,我最喜欢栗子蛋糕了。”

    柊真白:“……”

    柊真白:“…………”

    那个,银酱,你要不要把你手上的巧克力千层放下再说这句话。

    头疼的柊真白驮着已经长在他背上的太宰回到下午茶桌边,又看到芥川龙之介,看着他身上的管家服,再一次恍然震惊:“为什么你会站在这里?”

    这句话的意思是为什么不坐下一起吃下午茶,但芥川龙之介没能领悟,他压着凶恶的眉眼:“在下也不知道,在下也觉得在下应该在训练场里,广津先生说,在下只要通过训练就能加入港口黑手党成为游击部队的一员。”

    他一边说着,古欧洲管家服一闪而过,泛着黑红的光,‘罗生门’升起,下一秒,满桌的小蛋糕碎了一地。

    芥川银:“……”

    太宰:“……”

    柊真白:“……”

    枕在肩上的太宰立刻用手摸过柊真白的胸口,劝道:“乖,要冷静,一定要冷静。那是我们倒霉女儿的哥哥,不能真的打死了。”

    柊真白:“…………”

    芥川银:“…………”

    虽然下午茶毁于一旦,但芥川银和芥川龙之介幸得刑满,麻溜的换下身上的奇装异服,换上利落的西装,匆匆忙忙直奔训练室而去。

    柊真白看着她的身影,有些忧郁的看向太宰:“银酱好像跟我不太亲啊。”

    这么久的时间一次电话都没有打过!

    太宰贴靠着他的额头一边蹭一边斩钉截铁:“怎么会!书上说,女儿一定会跟妈妈亲的!”

    柊真白崩溃:“…………我刚刚就想问了,‘女儿’和‘妈妈’是什么东西啊?不是,你看的是什么?啊?《好爸爸育儿手册》?等等,这是什么东西啊?!你是偷了织田作的书单吗?”

    日渐西移,一天的时间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回来半天,但柊真白觉得这半天比出差的一个星期还要累。他疲惫的交接完工作,又帮忙把太宰遗留的文件处理好,再回头,发现太宰依然靠在他身后,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上,披在肩上的围巾自上而下几乎要将他整个包住。

    “怎么了?”

    “没有。”太宰应了一声,却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柊真白侧过头想要去看他,但太宰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细柔的睫毛扫过掌心,痒痒的,太宰更低的蹭了蹭柊真白头顶:“是武装侦探社呢,那位社长好像从噩耗中回过神了,最近一直想要见你,哪怕知道你出差了也想办法要见到你。”

    柊真白愣了一下,倒抽一口凉气,眼底都是不可置信:“他、他们居然还没有放弃吗?我的国语已经差到这么人神共愤了吗?”

    太宰顿了顿,猛然笑出声:“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你?”

    “唔,其实,大概还是知道的吧。”

    那天在冰淇淋店前,他看到了对方的武士刀。对于一个学刀的人来说,刀不仅仅是刀,它更像是使用的躯干四肢,用刀的最高境界说如臂指使也不为过,而刀反过来也能显现出使用者的一点信息,武装侦探社社长的刀是一把好刀,他能从中看出对方的精心保养,也能看出对方使用刀的套路。

    “我的刀是爷爷教的,但是我爷爷一生教过很多人,”柊真白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总不能每个人来了我都要叫一声师兄吧。”

    那也太怪了。

    太宰想了想:“说的也是呢!”

    柊真白也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关注一下对方:“对了,你刚刚说对方从噩耗中回神,他们出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是噩耗?”

    “啊,那个啊,其实也不算噩耗吧,就是他得知我们在一起的消息,觉得十分晴天霹雳愧对先师吧。”

    柊真白:“……”

    柊真白:“…………”

    ……怎么说呢,那还,那还挺惨就是了。

    柊真白沉默了片刻,决定放过这个问题,他转向太宰:“算了,工作都处理好了。吃宵夜吗?银酱那边的学习应该也告一段落了,要不要叫他们一起。”

    太宰:“?”

    好好的晚上,为什么要叫高瓦电灯泡一起吃宵夜?!

    看着柊真白似乎真的要去打电话叫芥川银,太宰抽了一口气,立刻叫道:“等等!等等等等等等,工作这种事怎么可能处理完了?!”

    柊真白茫然的看向他。

    确实处理完了啊,桌面上摆着的工作他都检查过了。

    太宰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桌面,空气停顿了片刻,无中生有的太宰握拳击掌,神情凝重:“没有。工作还没有处理完,早上才传回来的情报,费奥多尔君又出现在池袋了。”

    柊真白一顿,回过头的目光一点点变得锋利起来。

    第95章 “是的。我是很喜欢他。”

    如果要给宽容的柊真白定一个讨厌排行榜的话,那么,费奥多尔君屈居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堪称心头大患。

    额外一提,费奥多尔之下就是退休的森先生。

    心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狡猾的费奥多尔君也十分肯定自己在柊真白的仇杀名单上,所以,他会尽量避免在横滨逗留,偶尔出没也会在柊真白提刀杀到之前以最快的速度撤走。虽然每次都扑空,柊真白仍然会坚持不懈持之以恒的追杀——其坚持程度,就算是太宰也会感到惊讶。

    果不其然,再次提起费奥多尔,柊真白完全忘记了要找芥川兄妹吃宵夜培养感情的事情,他重新坐到办公桌前,调出地图开始揣摩费奥多尔的目的。

    并不是很着急的太宰就坐在柊真白身后,一会儿摸摸一会儿蹭蹭,努力补回缺失的亲昵触碰,虽然过去的一周时间里,他每时每刻都能掌控到柊真白的位置信息,而柊真白也会报备,甚至每天夜里柊真白都会给他打电话,一打就是一个晚上,连睡着了也不会挂断,但就算是这样太宰依然不会感到满足,随着时间推移,他那被黑泥盘踞的灵魂会越来越渴望更深更直接的独占柊真白。

    夏夜星芒悬挂在夜空,微风一拂而过。

    城市的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次熄灭,终于又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刻,没能得出有用讯息的柊真白被太宰推去洗漱,又过了一会儿,港口黑手党顶层的灯火也熄灭了,深邃的夜一点点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

    神采奕奕的芥川银爬了起来。

    按照她的实际监护人太宰先生制定的学习计划,现在的她应该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洗漱和吃饭问题,然后赶到训练室进行体能训练,训练结束之后,会有专业的私教团队教导她从幼儿园到大学的各项文化知识,文化课程结束后,总是消极待班的魏尔伦先生会在强权的压迫中教导她怎么成为一名伟大的暗杀者——她听说魏尔伦先生最初是不工作的,他只会在地下室的壁炉前读诗集,但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他就像是被胡萝卜吊着的驴子,开始自愿吭哧吭哧的往前跑,啊,不,开始自愿的教导她体术了。

    虽然按照太宰先生的说法,她的体术教导者应该是柊先生的,但碍于柊先生太忙,只能退而求其次——对于这件事芥川银接受泰然,毕竟她和哥哥从一开始就只是擂钵街的孤儿,能被柊先生带回港口黑手党,免于饥饿、困苦和随时都有可能到来的死亡威胁,她已经很感恩,并在内心宣誓要将未来的一切都奉献给太宰先生和柊先生了。

    但——

    一切的感动都止于她踏出粉嫩公主房的那一刻。

    成排的黑手党成员将她和哥哥居住的小套间的客厅挤满,一排接一排的公主裙,又是一排接一排的公主鞋,接着还有一排接一排的精美装饰……看着眼前这一幕,芥川银面无表情的想,她早就该想到的,从昨天柊先生踏上回程的飞机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一刻的。

    穿着黑手党套装的女官动作利落的指挥着:“这些放在这里,那些也都放好,动作要快,时间已经不够了。化妆师呢?化妆师,快,给银小姐洗漱……”

    芥川银:“……”

    芥川银麻木的被按到沙发上,随即一件又一件的公主裙在她身上比划着,恰好这时,客厅另一边的房间里,正准备开始一天奋斗的芥川龙之介打开门看清客厅的刹那,空气顿住,紧接着,房间门又啪的一声重新关上了。

    芥川银收回自己求救的目光,然后用要死一起死的声音无情发问:“鹤田小姐,我的哥哥不需要换装吗?”

    一旁的鹤田真子女官——从芥川银被带入港口黑手党起,太宰就给了她一队可用的黑手党亲信,其中就有这位鹤田真子。

    鹤田真子很恭敬的回答:“是的。首领说:‘毕竟是男孩子,就让他像野草那样生长吧。’”

    芥川银:“……”

    行吧……

    十分钟后,变身优雅公主的芥川银走过顶层首领办公室的长廊,厚重的门被打开,她走了进去。

    熟悉的红木办公桌,神色恹恹的柊真白倦怠的靠在椅子上,看见她进来,“早啊银酱,吃过早饭了吗?”

    芥川银扫过柊真白眼下的乌青,答道:“还没有。”

    这时,愉悦的太宰从内休息室里走出来,“那正好,我们一家可以一起吃早饭了。银酱要吃什么?额外一提,哥哥大人想吃蟹肉料理了!”

    芥川银的内心面无表情:啊,又变成哥哥大人了。

    芥川银的表面完美微笑:“那么,就吃现烤的法式的软面包吧,配上新鲜的松茸刺身,会很美味的哦~”

    厨子柊真白:“……”

    厨子柊真白:“…………”

    吃个屁你们吃,都给我啃梅子饭团!

    本来以为吃过早饭就能出狱的,但,万万没想到,太宰先生的特供游戏还没玩完!于是,芥川银和柊真白一起站到了大街上。

    看着又倦怠的打了个哈欠的柊真白,芥川银小声的劝道:“要不柊先生去休息吧,文件我可以送到的。”

    她伸出手想要接过柊真白手里的盒子,柊真白笑了笑,摸着她的头,“没关系哦,侦探社你还没有去过。我们出发吧。”

    半个小时后,红房子下,一辆崭新的轿车停靠,柊真白带着芥川银走下来。

    不多时,古朴的手工电梯响起,最终停在四楼。

    侦探社的大门打开,年轻的侦探一跃而起。

    “哟,真白!你来的也太慢了。”

    柊真白跟他打了一声招呼,又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最后转向另一边银发的社长:“福泽先生,上午好。”

    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点了点头,欲言又止的看了看柊真白,像是有很多话想要劝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最后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被侦探社成员包围的芥川银:“那是你收养的孩子?”

    柊真白:“算是吧,不过并没有办理什么手续。”

    “你想教她学剑术?”

    “嗯。这是我本来的打算,只是要看她的意愿。”

    福泽社长顿了顿:“你是真的……”

    他没说完,但柊真白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很认真的予以回应:“是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他。”

    从很早之前在遇见开始,从他第一眼看到太宰,他就愿意为了他一个作业写两次,一个工打两遍,这或许不能用喜欢来表述,更应该是‘爱’,他从始至终爱着他。而现在,迈过漫长的时光,那些毫无保留的感情被回应着,这让他无比的眷恋,眷恋那拥抱他的少年,他眷恋着这平凡的时间,所以——

    他一定会杀了会带着灾变的费奥多尔的。

    也许是领悟到了柊真白的决心,将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的银发社长再一次沉默了下来。他的内心在挣扎着,有对师长的愧疚,有对少年失足的惋惜,那些复杂的情绪积攒在眼底,久久都不能消散下去,而后,他不得不换一个话题:“我听乱步说你刚出差回来,是很忙碌吗?”

    “唔,其实还好。”

    虽然确实挺忙的,但中原中也比他更社畜。

    “真的不打算到侦探社工作吗?”

    柊真白摇了摇头。

    银发的社长叹了一口气:“好吧。不过这个邀请一直有效,只要你愿意,你永远可以到我们侦探社来。”

    说完,他退回办公室。

    柊真白目送他,而后转过头,穿着公主裙的芥川银有些不自在的被侦探社的成员包围着,桌上摆着他带来的盒子,盒子拆开,里面是他早上多准备的没吃完的蟹肉料理和现烤的法式软面包。

    热爱粗点心的乱步大人一口接一口的炫软面包,一边炫还一边去抢盒子里最后一个蟹黄蒸蛋,但动作利落的国木田独步先下手为强了。

    短暂的闲谈后,到了辞别时间。

    临走前,柊真白将太宰封存的信件拿出来递给乱步,乱步接了过去,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后,织田作将柊真白送到楼下。

    “前辈。”

    柊真白回过头。

    行人道前人来人往,织田作停在两米之外,认真的看着柊真白:“虽然有些唐突,但是,我现在会经常和安吾一起喝酒,就在那家巷子底的酒馆里。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呢?我们能预约你们一起喝酒吗?”

    长风呼啸而过,站在打开的轿车前,柊真白愣了一下,透过他衣领压着的窃听器,远在港口黑手党总部,最高层的办公室内,面对部下汇报的年轻首领也徒然顿住。

    正在汇报工作的广津先生不明所以,有些惶然的看向太宰:“首领大人?”

    太宰抬起眼眸,微光在眼底一闪而没:“啊,没事。你继续吧,刚刚说到哪里了?”

    “是关于池袋的情报……”

    第96章 “今天的电量已经耗尽了。”

    目送着港口黑手党的车离去,织田作在原地又站了两分钟。

    指尖点起的香烟缓缓燃尽,最后一缕灰烟升起,脑海里诸多情绪烦乱纷杂,又一一流淌而过,最后统一的升腾成一点类似于雀跃的高兴感,他想了想,没有想通这些雀跃从哪里来,但他不是擅长纠结的人,想不通也就不想了。返回侦探社,刚刚聚集的众人已经散开各自去忙工作了,只有抱着波子汽水的乱步还站在窗边。

    夏日的阳光穿过窗台,那双总是眯着的碧绿的眼睛悄然睁开,安静的往外看,他看着的方向正是柊真白离开的方向。桌面上,那封由柊真白亲自送到乱步手上的信件已经被拆封,但除了乱步,没人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织田作想了想走到自己的工位上,他还有工作,不过在工作前他想先通知一下安吾,于是他拿出了手机。

    一旁的乱步扫了一眼,“他们答应你了嘛?”

    织田作点了点头:“算是吧。不过还需要另外约时间,而且,安吾那边也还不知道想法。”

    毕竟安吾是异能特务科的成员,异能特务科是政府机构,他们天生和身在黑暗的港口黑手党对立。不过,安吾也有自己的想法,在涩泽制造的灾难中,一切的巧合都倒向对他有利的方向,他不认为那都是巧合,但如果这些真的都是太宰和柊真白的手笔,那,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些问题一直在困扰着安吾。

    乱步看出了织田作的疑虑,他满不在意的开口:“他们不会阻止的。异能特务科在港口黑手党没有卧底,他们会想要一条能得到港口黑手党情报的路线的,而且他们至今都没有弄清楚真白的异能。”

    所以,就算那位坂口先生不愿意,异能特务科也会促成这些一切的,不过……乱步停下话,一般来说,侦探的推理要讲究证据,即便是那位被异能特务科控制的特一级危险异能者,被称为‘被放在街角的核弹头’的死亡侦探绫辻行人发动异能也需要讲究完整的推理链,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都看到了太宰和柊真白的行动,却找不到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也就是说,他们找不到起点。

    起点还藏在迷雾里,或许,只有等待他们推测出柊真白的异能才能得到答案吧。

    乱步的观点没能让织田作放下心,他明白安吾的立场,但也无法置喙他的立场,但一切都只能由安吾自己选择,他能做的就是调和吧,就像那天在地下赌场里他一寸寸按下安吾的枪一样,唔,而且,他有种直觉,柊真白也在做着和他一样的事情。

    坐在旁边的国木田也听到了这些话,他看着手里的文件,思索了好一会儿,看向乱步,压低了声音:“那么乱步先生你知道柊先生的异能是什么吗?这里有个委托是……递交社长的,内容是委托我们协助调查柊先生的异能。”

    他没有点明委托人,但是能下这样的委托,除了异能特务科没有别人。

    乱步看着桌上的信封,停了停,像是泄了气一样,“没有,还差一点,还差了很关键的一点……”

    *

    低调的轿车重新停在港口黑手党的停车场。

    但过了一会儿,也没有下车的动静,司机惶恐的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看到年轻的干部大人正倚在窗边自顾自出神,因为是侧向窗外,黑色的发丝垂进衣领,折出一道阴影,露出阴影下白皙皮肤上新添的几道淤痕,痕迹是新鲜的,从耳垂往下,很容易让人看得脸红心跳。

    司机仅扫了一眼就不敢多看了,同样坐在后座的芥川银低低喊了一声:“柊先生。”

    柊真白就像恍然回神一样,他先是扭头看了芥川银一样,又看了看车外:“已经到了啊。银酱你还有课程的话就先过去吧,我去见首领。”

    芥川银看着柊真白,点了点头。

    柊真白笑了笑,又摸了摸她的头,“去吧。别忘了吃午饭。”

    说完推开车门下车,朝着电梯走去。芥川银目送着他离去,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坚定的朝着训练室走去。

    叮的一声,通向首领办公室的电梯停了下来。

    长廊两旁的守卫不知什么时候撤去了,柊真白走出电梯,走上厚重的长毛地毯,地毯几乎将他的脚步声全数掩盖,但当柊真白推开门刚走进去的时候,还是没看清周围就被迎面推到门背上,嵌合的怀抱紧随而来,熟悉的气息笼罩而下,柊真白也松下肩柔软的蹭了蹭肩上毛茸茸的脑袋。

    “都会好的。”

    “嗯。”

    掩盖在长夜之下的一切蹒跚行走都有了回应,温热的体温传递着,柊真白反手加重了拥抱的力度,他像是对太宰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就算安吾没有改变选择,但是慢慢都会好起来的。”

    “……嗯。”

    太宰这么应着,却仍然没有直起身的意思,周遭只剩下他们依偎在一起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黑暗的办公室里仅有的一点烛火无法照亮他们的表情,但他们完全不需要再去看了,柔软的薄唇被触碰着,声音几乎含在唇间:“我也……”

    “我也很喜欢你。”

    不仅仅是喜欢。

    是远比喜欢更深刻的,更直白的东西,是相当于整个世界的存在。

    细微的声音在耳畔回响,但被吞下所有声音的柊真白无法出声回应,他只能在沉与浮之间用力的拥抱对方,就这么缱绻依靠的呆了一会儿,直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门外传来广津先生的声音。

    随着新的工作到来,柊真白不得不将懒洋洋的太宰推着坐到红木办公桌上,自己退到内茶水间给太宰准备润喉的蜂蜜水。

    因为胃不好的原因,从遇到柊真白之后,一切的茶和咖啡,还有与之相关的饮品都很少再出现在太宰的面前,太宰的日常饮品变成淡淡的蜂蜜水,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经过他的漫长的不懈努力,迄今为止,太宰的身体体质已经超越平均数值,达到优良之上了——这个时候,就算他再跟乱步安吾织田作抢寿喜锅也完全不会再犯胃病疼到走不动路了。

    等到他再端着蜂蜜水出来,广津先生已经离开了,留下了一堆的工作。

    原本坐的端正的太宰首领一看见他出来,立刻腰一塌,缓缓趴到桌面上,慢吞吞的撒娇:“今天的电量已经耗尽了,完全无法再继续接下来的工作了呢。”

    柊真白无法,只好走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没起,又亲了亲唇角,得寸进尺的太宰眨了眨眼睛,在竭泽而渔和持续发展之间依照贪婪本性选择了后者,他慢吞吞的直起充完电的身体,开始以二倍速处理桌上堆积的工作。

    没能领悟到太宰爬上大气层的念头,柊真白也在办公桌前坐下,帮着处理文件。

    ……

    …………

    时间一点点流逝,夏日的傍晚,如火的晚霞铺照而下。

    熙熙攘攘的街头,打扮新潮的男男女女呼朋结伴的走过,十字街头的寿司店依旧,抱着厚厚打折传单的俄罗斯人说着蹩脚的日语在店门口招揽顾客,远处的街灯还没有亮起,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打闹着跑过,在他们的对面,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衣的女士正骑着一辆黑色摩托飞驰而过。

    这是池袋的日常,几乎每一天,这条街上都是这个模样。

    某个居民楼的防护墙边,银色的金属辉芒一闪而过,那是世界上最典型的户外折叠刀蜘蛛c66小型折叠刀,握刀的人,正是换下校服的折原临也,他支着一只腿,百无聊赖的眺望着脚下的人来人往的街道。

    忽然,身后的铁门一响,他侧目往后看去,白色的防寒披风顺着风飞舞,防寒帽下,病弱的少年面庞露了出来。

    “晚上好,折原君。”

    夜色里,属于折原临也的眼睛一点点缩紧。

    同一时间。

    刚刚处理完工作的柊真白走进厨房,在太宰的注视中,他坚定的略过速冻层里,早晨才让人采购回来的帝王蟹,然后拿起同样新鲜的肉,“已经说好了的,今天的菜单是龙之介的肉汉堡。”

    太宰不肯接受:“但是,我们的家庭晚餐为什么要参考芥川的意见?”

    “因为他今天成功通过了试练加入了黑蜥蜴。而且,你也不想让银酱小小年纪就痛失亲人吧。”

    太宰一噎,没办法反驳,只能恹恹的靠在冰箱边,柊真白最受不了他这个模样,放下已经快盘好的肉汉堡,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客厅外,确认客厅的芥川兄妹没有注意到之后,凑过去飞快的在他的额头亲了亲,“晚上回到家再给你做蟹肉料理当宵夜。”

    太宰顿了顿,开始讨价还价:“那明天早上也要吃蟹肉料理。”

    “好好好。”

    “那今天晚上……”

    “喂。”

    柊真白面红耳赤的喝断,然后反手将他推出厨房,被驱离的太宰在一片沉默中,坦然的对上芥川兄妹欲言又止的眼睛。

    但,很遗憾的是,太宰并没能如愿以偿的吃上他的蟹肉料理,因为没等他们吃完晚饭,前线急报:

    涩泽龙彦越狱了。

    第97章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美味的肉汉堡端上桌,虚假的一家四口刚刚拿起筷子,‘我开动了’还没说出口,涩泽龙彦从异能特务科底层监狱消失的消息就快马加鞭的传到太宰面前。

    局面一时有些安静。

    初来乍到的芥川银和芥川龙之介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于是不说话。

    对上太宰的眼睛,柊真白刹那间就明白了过来,他起身在沙发上拿起两人的外套,对着芥川银叮嘱道:“吃完饭早点休息,不许熬夜做功课,我们还有点事。”

    “不吃完再去工作吗?”芥川银看着柊真白把外套递给太宰,又转身进厨房,想要弄一些能在路上吃的简单方便的食物。

    太宰已经穿好外套等在玄关门口了,柊真白拿着简单的食盒出来,边走边说:“来不及了,你们吃吧。”

    说完跟着太宰一起走出门,门外依然是港口黑手党五栋大楼。因为芥川兄妹是柊真白带回来的,柊真白除了出差外的所有时间都和太宰待在一起,平日待的最多的地方是首领办公室,总不能让芥川兄妹也到首领办公室外打地铺吧,后勤部思前想后,最后灵机一动单独的将五栋大楼里某个闲置的办公室套间改造成兄妹俩的居所。

    离开了兄妹俩的住处,紧接着,第二条紧急信息再次传来,是异能特务科的约见信号。

    几乎是发现涩泽失踪的第一时间,以种田长官为首的异能特务科就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会面。

    交通部安排的车辆已经就位,柊真白拉开车门,然后接替了司机的位置。抵达目的地,那是一处非常隐蔽的旅馆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长长的会议桌,主导的种田长官已经坐在位置上,身后跟着一个配枪的安全部部长。

    推门而入的太宰径直坐入种田长官对立的位置:“看来港口黑手党确实很让异能特务科头疼呢,这么大晚上的也要第一时间探查实际情况。”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阁下领导港口黑手党不过三个月的时间,但势力范围却扩充将近一倍,按照这种速度,内务省的官员们都快要吃不下饭了。”

    种田长官呵呵的笑了一声,余光瞥过太宰身后沉默站立的柊真白,通过耳朵里的通讯麦,他已经得知太宰此行只带了一个柊真白,但是就算只有一个柊真白,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因为在他们的情报里,这是个单枪匹马在‘龙彦之间’清扫一方的存在,而且他还曾以一己之力杀进异能特务科把涩泽龙彦送进加护病房——都这样了,但他们还是不知道对方的异能是什么。

    这就相当于你知道你的敌人有一件高杀伤力武器,但并不知道这件武器的最高杀伤力是多少,在不在己方的承受范围内,所以一切的行动都会变得投鼠忌器。

    而此时,柊真白同样隐晦的扫过四周,这是一处位于港口黑手党和异能特务科势力交界的旅馆套间,除了脚下摆着会议桌的客厅外,朝内还有两个房间,这两个房间里都是异能特务科的安保人员。

    依照双方竞争往来的关系,在这样剑拔弩张的环境里,带着这么多的战斗人员其实并不一定是为了开战,更多的是表达一种态度,一种‘你快要踩到我的底线’的态度,心知肚明的双方隔着一张长长的会议桌对视着,与此同时,横滨这片土地上,两个代表着白天与黑夜的组织成员几乎同时铺天盖地的展开行动。

    黑夜如影随形,藏在暗处的风波刚刚露出一点端倪。

    港口黑手党的地下室内,壁炉里跳跃的火苗发出啪的一声微响,光亮照耀着立在两边的大书柜,柔软舒适的摇椅上,一本旧诗集被骨节分明的手指翻动着,印刷的字体在火光中闪动,曾被荣耀冠名的‘暗杀王’的青年魏尔伦支着下颌,藏着深意的蓝色眼睛出神的落在壁炉前摆放的另一张椅子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破晓的微光穿破云层,还未清醒的城市十分安静,柊真白护卫着太宰重新登上港口黑手党的车。

    车子一路安然的开到港口黑手党的大门前,停下。

    柊真白拉开车门,披着红色围巾的太宰下了车,就看到等在门口的尾崎红叶。

    提着刀,刚从战场下来的尾崎红叶甚至来不及更换衣着,她走到太宰的面前,低声的报告着:“首领大人,一个小时前,地下室的无名人士也失踪了。”

    柊真白一怔,闪电般转向太宰,只见太宰眸光一闪,却没有多少意外。

    地下室的无名人士,是魏尔伦在港口黑手党的代称,柊真白在被提拔成干部之后,接替的是太宰干部时期的工作,主要管理汇总各种情报,因此他知道与魏尔伦有关的一切信息,而这一切都要从森先生还在位的时候说起。

    在被港口黑手党收留之前,魏尔伦还是一名超越者——超越者是站在异能顶端的异能者,其能力远超普通的异能者,他本是欧洲当局的一名谍报人员,有一位名叫兰波的搭档,两人携力进入横滨调查当时一条‘非法研究异能生命体’的情报,在调查途中发生矛盾冲突,冲突升级,大打出手的途中爆炸,炸出了现在的擂钵街,也造成两两重伤的局面。因为伤的太重,搭档双方都以为对方已经死去了,这就是后续波折的由来。

    首先是重伤的兰波加入了港口黑手党,并继续调查‘非法研究异能生命体’的情报,但后来被‘异能生命体’反杀了——嗯,没错,那个异能生命体就是现在的‘重力使’中原中也。

    兰波死后大约又过了两年,重伤离去的魏尔伦黑化并卷土重来,一心要带走当时已经加入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由此引发了一系列的战争。

    那时柊真白还是一个学生,放学路过双方大战的现场,亲眼看到偌大的桥梁被一脚踩塌,第二天再路过,倒塌的桥梁再次布灵布灵的发着光——他还跟折原临也和岸谷新罗吐槽过这件事,并因此更加确信这是个荒诞不经的世界,直到他得以遇见太宰。

    荒诞不经的世界一下从辽远变得真切,变得让人执迷眷恋……

    扯远了,说回魏尔伦。

    在被打败之后,失去心脏的魏尔伦本应就此死去,但状况突发,他那早已死去的搭档兰波的异能体居然出现,这个异能体带着主人的意志变成魏尔伦的心脏。因为曾经是超越者的关系,魏尔伦的死引起世界动荡,欧洲当局还曾派遣专门的团队来到横滨调查原因,最后亲自下发了魏尔伦的死亡证明。

    自那以后,失去一切的魏尔伦就在港口黑手党的地下室蜗居着。

    本来以为会这么一直蜗居到死去的那天,谁知道,突然叛逆的涩泽龙彦一脚踹开了养育他的日政,并与西伯利亚的老鼠达成合作,在横滨扬起腥风血雨,这道腥风血雨刮到魏尔伦面前,一不小心把兰波异能体刮出来了。

    想起堆在桌面的那几份,由魏尔伦提交的‘要求与涩泽龙彦成为同事’的报告,柊真白一阵头秃。

    依照他的了解,虽然被打败的魏尔伦境界跌落,已经不复当年神勇,但他毕竟曾是令欧洲当局闻风丧胆的‘暗杀王’,所以,应该没有人能从港口黑手党的地下室把他绑走。那么,也就是说,他是因为没有办法和涩泽成为同事,于是一怒之下,叛逃了。

    啊,这……

    等等,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把兰波换成太宰的话,把他换成魏尔伦的话,那他何止叛逃,他甚至能用异能把世界转回来再转过去,唔,等等……

    等等!

    是不是有哪里不太对!

    难道……柊真白看着自己,看了三分钟,恍然大悟,难道魏尔伦也是个恋爱脑?!

    ……

    …………

    和莫名理解了魏尔伦的柊真白不同,收到消息的中也是骂骂咧咧从意大利赶回来的——特别是他坐上飞机前,已经有四十八个小时没有休息了。

    因为曾经是魏尔伦和兰波的矛盾中心,中也对魏尔伦的事件比较有发言权,于是刚落地的他还没来得及修整就踏进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太宰坐在首座,旁边是其余三位干部。

    暴躁的中也摘下印着兰波名字的帽子,对着太宰弯腰行礼叫了一声BOSS后,拉开自己的位置,在柊真白的对面坐了下来。

    紧急会议正式开始。

    与此同时,池袋来良学园二年级四班内。

    夹着课本走进教室的国语老师顶着老花镜,对着讲台上的学生名单对比了三分钟,又抬头看向唯一的空位,最后转向空位的旁边问:“岸谷同学,折原同学怎么没来上课?”

    岸谷新罗沉默了一下,转向折原临也的位置看了一眼,面色无异的微笑:“可能是生病在家了,佐藤先生,我放学会去好好探望他的。”

    第98章 “是异能特务科的理事官。”

    虽然中原中也千里迢迢的赶回来,但并没有什么用,因为他也不知道魏尔伦在哪里。

    失踪的涩泽龙彦和魏尔伦就像一滴水融进大海,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目的,甚至没有人能判断他们之间有联系。

    在这样的情况下,无论是异能特务科还是港口黑手党都只能防备,而港口黑手党则多了一步,派人守住中岛敦所在的孤儿院。

    虽然这个CD里,涩泽一直没有见过中岛敦,但费奥多尔能说动涩泽的底牌就只剩下中岛敦这一个。

    而中岛敦的安全一直在港口黑手党的监控中,从这个方面讲,中也也不算白跑一趟,而且意大利那边的事情也已经差不多结束,他这个节点赶回来能很大程度上分担太宰和柊真白的工作压力,特别是柊真白的压力。

    于是,短暂的休息之后,当中也再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时,差点没被那些能把他埋起来的文件气死——所以说,也不能怪异能特务科多想,港口黑手党在太宰的领导下确实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张着。

    太宰首领的扩张手段和先代森首领在位时追求的最优解不太相同,虽然也追求利益最大化,但并不会为之不择手段,而且更偏向鲸吞蚕食的方式,这是异能特务科没有办法遏制,只能看着他们发展的原因之一。

    当然,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没能在港口黑手党的核心团队中安插卧底。因为没有卧底,所以无法对港口黑手党的行动做出有效的拦截,等到港口黑手党图穷匕见,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而最初,异能特务科选定的卧底人员是坂口安吾。

    没有别的原因,主要是安吾性格坚毅,为人机变又严谨,更重要的是他的异能‘堕落论’,‘堕落论’能够读取物体残存的信息,是获得情报的安全又隐蔽的手段。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安吾出师未捷,迎面撞到太宰的第一面就被拆穿了。

    直到今天,异能特务科复盘无数遍,甚至数次找相关异能者重构画面,但都无法明白安吾是怎么在太宰面前暴露身份的,安吾自己也不能理解,不过,那些失败都过去了,虽然因为那些失败他变得更忙碌了。

    再一次挂断日政官员的问责电话,为涩泽龙彦失踪狂加两天班的安吾捏着疲惫的额角恍如尸体一样靠在椅背上,他拿出手机,翻开邮件,想要看看还有什么工作没有处理完,结果往下一翻翻到了织田作给他发的邮件,邮件的内容是询问他要不要去酒馆喝酒,和他,还有港口黑手党的太宰首领和柊干部。

    太宰首领和柊干部啊。

    安吾沉默下来。

    以涩泽的失踪为导线,种田长官在秘密会见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之后,对于港口黑手党扩张表达了不满,于是,黑白双方的气氛骤然变得更微妙起来——在这种时候收到这样的邀请,已经是异能特务科理事官的他其实不该出面,但是……

    安吾再次想起种田长官单独召见他的事。

    那是两天之前,在刚刚发现涩泽失踪时,为了防备再次大规模出现‘龙彦之间’,种田长官当机立断将约见信号发给港口黑手党,而种田长官在出发之前他单独召见了安吾。

    召见的原因是,他希望安吾能够利用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的友好态度,建立一份友谊。

    这话刚出,安吾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异能特务科从来不是一个人的异能特务科,他们头顶还有一个日政,日政由各种官员把持,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想法,就比如那个不太合时宜的‘亮剑’——哪怕是森首领在位时,异能特务科都无法保证能够不费吹灰之力的清扫港口黑手党,更不用说现在越来越强盛的太宰版-港口黑手党了。

    在这种时候表露强硬的态度,有用,但不多,而且容易被港口黑手党警惕。所以,种田长官的意思就很明显了:他要将异能特务科分成强硬派和亲和派,一旦强硬派翻车,就立刻由亲和派顶上。

    领悟了这层的安吾无法,只能接受。就在他点了头,转身离开时,又被这位一手提拔了他的长官叫住。

    “安吾。”

    安吾转头去。

    “你会一直是异能特务科的理事官的吧。”种田长官道。

    这是一句语气平静的话,但安吾却一瞬间如坠深渊,他垂下眼眸,想到了那份还被积压在案桌上的《港口黑手党首领出柜汇报》,又想起在去年深冬的竹野内医院……

    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在那个炸弹炸的废墟里,重伤的他其实看清了踉跄的太宰,他看着他从医院药房里翻出肾上腺素针剂,然后踉跄的打给伤势最重的柊真白,然后也把同样的针剂打进他的体内。

    那时,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落下来,反衬着不知哪里来的辉光,他看清楚了太宰凝望他的神情,那是一个……一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表情,像是无法再一次接受他死去的表情。

    那个表情一直深深的,印入了他的灵魂里。

    再之后,就是地下赌场和那个暗沉的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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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吾深吸了一口气,“是,种田长官,我会一直是异能特务科的理事官。”

    日渐西移,如血的黄昏一点点过去,下了班的安吾走过长街。

    对于喝酒来说,这是一个还有点早的时间,但他还是抵达这里,这个安静隐密的小酒馆,他预备站在街口吹吹风冷静一下,但走到巷口才发现,织田作已经到了。

    织田作点着一支烟靠在巷子边远远的看着安吾走过来。走近的两人对视了一眼,安吾哭笑不得:“怎么来的这么早?”

    织田作的神情一如既往:“因为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没说,但安吾顿了顿,也不说话了,他也靠到墙上,两人就这么看着深邃的蓝黑色布满天幕,看着远处灯火亮起,又等了一会,没等到人来,安吾叹了一口气:“他们应该不会来了吧。”

    织田作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他们的约定时间——前天下班时间,柊真白给他发送邮件约定了今天的会面,而约定的时间是八点,现在已经快要八点十五分了。

    按耐下心里的失落,安吾站直身体:“既然这样,那么我就先回去……”

    话还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两道脚步声。

    安吾和织田作同时转头去看,就看到有些忸怩的太宰被柊真白推着从黑暗的街角走出来,走到光下,露出一双有些近乡情怯的鸢色眼睛。

    “安吾,织田作。”

    柊真白从太宰身后走出来,像是为了防止太宰逃走,他还直接亲昵扣住太宰的五指,少年的手腕交叠在一起,让腕间的同款黑曜石袖扣,以及领带上的同款黑曜石领夹都亮得能刺瞎眼——哦,安吾面无表情,他又想起了那份出柜报告。

    所以,不是黑曜石饰品刺眼,是狗男男刺眼。

    该死,这还是大街上,为什么要牵手!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牵手!为!什!么!要在他面前穿着情侣装牵手!!!

    “挑衣服多花费了一点时间,来晚了抱歉。”

    柊真白道着歉,四人顺着巷子走进小酒馆,酒馆很安静,悠扬的爵士乐传到耳边,安吾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因为他看到太宰已经在跟织田作激情炫耀他迟到是为了挑衣服,光是袖扣和领夹就挑了两个小时,边说还便把袖扣露出来,露出来时还不肯松开与柊真白十指相扣的手——

    该死,他真是受不了一点!

    于是,安吾推着眼镜,冷漠的提醒:“大庭广众之下,请稍微注意一点形象。”

    三人的目光一瞬间聚集在他脸上。

    三秒后,太宰欸了一声,美滋滋的摇头,肩上的红围巾随着动作一摆:“已经很注意形象了哦。”

    不然的话,他现在应该长在真白身上。

    “而且,”太宰向着店长打招呼,然后给自己点了一杯教父,又给柊真白点了一杯橙汁,才又继续说,“大家都知道了啊。”

    在经历日复一日的脑内风暴之后,港口黑手党的大家已经无比坦然的接受了干部也会被潜规则的事实,而且鉴于柊真白的实力有目共睹,又衍生出更多不能说的版本。

    并不是很想知道经过的安吾:“……”

    织田作适时给予事实支持:“侦探社的大家确实都知道了,大家的接受程度都挺好的,就是社长有些……唔,不太理解吧。”

    安吾:“…………”

    太宰又看了看安吾,忽然震惊:“等等,难道说,安吾你居然到现在都没有把我和真白的关系上报吗?”

    这话一出,安吾立刻跳脚起来:“这种私人的事情怎么可能上报,还有,不要随随便便把弱点交给路过的人啊!!!”

    第99章 “真白是也在担心吗?”

    暗巷的小酒馆里,昏黄的灯光,狭窄的空间,做旧的仿古音乐播放器上,悠扬的爵士乐一声接一声,每个音阶都像是带着回溯时空的力量。

    明明是第一次汇聚到这里,明明在此之前没有交集,但此刻落座其中,那些立场和立场之外的风暴都被抛在脑后,连日工作的疲惫消散,安吾的暴躁也一点点消去,酒保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柊真白取代了他的位置。

    那耀眼的黑曜石袖扣与黑色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露出白色的衬衫和皮质的袖箍,温柔的灯光自头顶倾落,在他的手上,调酒杯里的冰块碰撞声宛如协调的乐章,一杯教父,一杯螺丝起子,还有新鲜的番茄汁接连摆上桌。

    吧台上漫无目的的闲聊已经完全铺展开,什么走在街上又被卖烟的老婆婆拦下聊天,捡到的小孩特别头铁,找猫的路上看见排满长队的店,一些奇怪的人,甚至是手里这杯鸡尾酒的故事由来,什么都会聊,聊什么都不奇怪,柊真白偶尔会接一两句,坂口安吾一开始是安静的听着,但随着聊天的话逐渐变得离谱后,终于忍受不了激情开麦吐槽。

    “……我说你们啊,工作的时候为什么能那么自然的停下来聊天啊,就算对面是老婆婆也不行吧!不要当个薪水小偷啊!!”

    “还有!小孩头铁是因为教育缺失!跟我读教!育!缺!失!不要这么熟练的甩脱责任!”

    “还有为什么你的工作总是在找同一只猫啊,谁家的猫三天两头的丢,就没想过长点心吗,而且——你能不能不要再顺着他们的话不停地调酒了!吧台都摆满了!根本也没有人点啊!再这样下去,我刚发下来的工资都付不完酒钱了!!”

    一连串的吐槽换来了三人敬畏的目光,柊真白终于停下了不停调酒的手,唏嘘不已:“原来这就是安吾的力量啊!”

    织田作思索了一下,也十分配合:“确实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安吾就是该这么说话的。”

    太宰噗的一声,没忍住趴在桌上笑了出来。

    安吾:“……”

    安吾:“…………”

    安吾顿时化身喷火龙,把三人喷到战术后仰:“刚刚那些话是在骂我吧,一定是在骂我吧!”

    “怎么会。”

    “没有的事。”

    “你多想了。”

    安吾:“……”

    安吾深吸一口气,没等他冷静下来,话题一飘又飞到了天边。

    时间一点点流淌,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小酒馆迎来了深夜。

    又到了离别的时刻,提着公文包的安吾最先道别,他捏着眉头朝着街头的另一边走去,紧接着是织田作,他扬了扬手也离开了,临近午夜的街头只剩下柊真白和太宰两个人。

    夜风从高空掠过,柔软的黑色发丝摇摆着,时针滴滴答答,在即将跳向第二天之前,柊真白收回眺望街道的目光,他转向太宰低声道:“十八岁的生日快乐。”

    太宰没有说话,仅仅是收紧了相扣的手。

    终于,当啷的一声,十二点到来,时间从六月十九走到了六月二十,新的一天又到了。

    暴风雨的宁静并没能维持太久,涩泽龙彦失踪的第三天,六月二十号,一位暂留横滨的日政官员被暗杀于家中,随后不到三个小时,第二名暂留横滨的官员也被发现死在办公室里,而一墙之隔,就是喧闹的办公区。

    接连两个性质恶劣的案件一瞬间掀起轩然大波,怕死的日政官员立刻下达紧急指令,目标直指港口黑手党——这两名官员都是前不久下达敕令,要求异能特务科对港口黑手党强硬表态的官员。

    随后,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之间变得更剑拔弩张了。

    气氛一触即发。

    港口黑手党内部,明净的阳光穿过落地窗照在柔软的地毯上,柊真白安静的立在太宰的身后,而太宰的身前是提交文件的中也。

    中也递交的文件是死去的日政官员的相关情报,情报被摊开摆在桌面上,同样的一寸照片,而后是个人履历,最后是死因。两人的死因截然不同,被发现死在反锁的房间里的官员被钢笔穿透眉心,而被发现死在办公室的官员则是被切断了气管,而切断气管的凶器,就是他手中的文件——一张薄薄的纸张。

    “死者脸上的恐惧都还没有成形,真白你能做到吗?”

    收回落到情报上的目光,柊真白想了想:“钢笔可以,纸张不行。”

    纸张太薄,需要更为精巧的暗杀经验才能做到。

    “这样啊,”太宰思索了一下,“难怪日政方会感到害怕呢,这么精湛的暗杀手法和超群的行动意识,果然只有被号称为‘暗杀王’的魏尔伦才能做到吧。”

    中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不明白。

    基于种种原因,魏尔伦在港口黑手党的一切都是由他负责的,而他虽然不乐意见到魏尔伦,却也给了他一个较为宽松的环境,而魏尔伦也从来没有表达过不满,他就一直安静的待在那间地下室里,待在壁炉边一遍又一遍的阅读兰波留下的旧诗集,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魏尔伦有什么必须要叛逃港口黑手党的原因。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中也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会重新把他带回来的。”

    与此同时,池袋某条街道上。

    俊美的欧洲面孔顶着行人的注目礼,停在一家普通的居民住宅前,随后,大门被推开,魏尔伦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室内也是很普通的民居客厅,两排对立的沙发上,失踪已久的涩泽龙彦漫不经心的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在他的对面,戴着风雪帽的费奥多尔手里仍旧拿着一本书,他抬起头打招呼:“欢迎回来,看来一切都很顺利啊。”

    魏尔伦瞥了他一眼,喉间哼出一丝笑意,“算是吧。”

    说完,他也走到了唯一空着的那张沙发上。空气一瞬间变得沉默而凝重,暂时结成联盟的三人对视了一眼,各有所求的约定在聪明人的默契中成形,而在客厅另一边的餐桌上,趴在桌面明目张胆观察他们的折原临也眯起了眼睛,口袋里的手机无声的颤动了一下,一条新邮件传了进来。

    是岸谷新罗。

    信件的内容是询问他什么时候去上课。

    折原临也思索了一下,屈指敲着键盘:生病了,帮我请个假吧。唔,就先请个十天八天吧。

    岸谷新罗:……

    同在池袋的某间高级住宅楼内,明亮的厨房里,正在做饭的岸谷新罗停下了手里所有的动作,门外的同居女友-未来版赛尔提探身进来,手指在键盘上敲出一排字:你怎么了?

    岸谷新罗回过神,看向赛尔提的目光顷刻柔和起来:“啊,没什么,就是觉得临也有些奇怪啊……”

    与此同时,港口黑手党总部。

    一天的工作……呃,还没结束,但没关系,打定主意要下班的太宰首领将剩下的文件一股脑堆在中也干部的桌上,然后在中也干部的目瞪口呆中,带着贴身护卫扬长而去,离开的方向不是首领办公室,而是向下的离开港口黑手党的电梯。

    一个过去三天被暗杀了近十次的首领,要离开最坚固的保护地!

    “混蛋……这种情况下,给我老实的在办公室里待着啊!”

    反应过来的中也干部冒出愤怒的黑红重力光芒,愤怒的红光闪烁了一下,又盛了几分。被施加了重力的脚下的地砖一瞬间裂开,蹦飞的石子碎屑带着重力凌空飞散,横出的太刀刀鞘格挡住了朝向太宰的那块,但没挡住崩向自己的那块,于是,柊真白只觉得脸颊之下的皮肤传出一点细痛,猩红的血液渗透出来。

    已经走到门口的太宰回过头,鸢色眼眸落到中也身上,“你是准备指挥首领吗,中也?”

    中也蓦地一顿,整个人僵硬的停在原地。

    属于上位者的威压铺照下来,中也还想说点什么,但一抬头,透出几分凌厉的不高兴的眼眸落到他身上。

    中也沉默了一下,摘下帽子单膝跪地:“不敢。”

    “那么,工作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红色的围巾摆动着,柊真白对着中也摇了摇头,随即跟着走出去。没能理解的中也顿了顿,头顶冒出一个问号,“哈?这两个混蛋,又想要做什么?!”

    闭合的电梯里,柊真白按下底层的数字,太宰靠在柊真白肩上,借着电梯金属面的反射,手指擦过柊真白的脸颊,擦去残留在上面的血迹,声音极其冷漠。

    “果然是没有脑子的蛞蝓呢。”

    柊真白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抓住他的手,安抚道:“中也先生只是担心你这时候出去会遇到危险。”

    太宰没再接这个话题,而是蹭了蹭柊真白的后颈,“那,真白是也在担心吗?”

    柊真白沉默了,虽然他也觉得太宰这个时间点出门太危险,但是……他转过身,黑色的眼睛里浮出微光,微光中全是太宰的身影——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能看到太宰,那他的眼里就只会有太宰。

    “有一点。不过,我会保护你的。”

    任何的暗杀者,想要靠近太宰之前,都得先面对他和他的刀。

    十分钟后。

    低调轿车融进喧闹的道路。

    一个小时后。

    一家看起来马上就要倒闭的孤儿院之外,轿车熄火,悄无声息的融入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相距不远的地方,接受命令驻守在此的广津柳浪绷紧了身体。

    第100章 “想要杀死费奥多尔的念头。”

    此时的异能特务科的办公室里。

    “……死去的是两名高层官员,上面的大人要求立刻对港口黑手党提出制约。”

    半个小时前抵达的内务省官员助理坐在首座,居高临下的传达不可违逆的指令,在他的座下是垂首不言的种田长官,“种田长官,您该不会也想要违抗内务省的指令吧。”

    空气蓦地一肃。

    在场的异能特务科成员都露出愤怒的表情。

    横滨是自治化的城市,异能特务科是其中的最高行政机构,但异能特务科受内务省的制约。而内务省的官员远在横滨之外,不知为何,强硬的笃定‘死去的官员一定是被港口黑手党报复’的想法,强行施压——这种想法一看就是明目张胆的栽赃,但谁也没有办法反驳,因为凶手魏尔伦确实算是港口黑手党的人。

    同为理事官出席的安吾愤怒的刚要站起来,一直沉默不语的种田长官忽地摆手遏止,他抬起头看向来自内务省的官员助理,露出一个浅薄的微笑,“当然不会,我们会依照内务省大人的指令,立刻向港口黑手党发动逮捕凶手的攻击。”

    内务省助理官满意的点头,在注视着异能特务科的进攻车队朝着港口黑手党开去,才昂首阔步的坐上离去的车,然而当他坐上车的那一刻,丝毫没有察觉进攻的车队已经分成了两列,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开去。

    此时,港口黑手党前。

    被摁头工作的中原中也,再次骂骂咧咧的重新确认总部安全防护,不仅要卡住关口,还要没事人一样派遣兵力守住首领办公室,假装他们那柔弱可欺的首领还待在上头。

    相隔半个城市的武装侦探社内。

    提着武士刀的社长和年轻的侦探一起登上离去的车。

    夜风呼啸,吹动着沙色的风衣,某条通向孤儿院的车道上,织田作冷静的把控着方向盘。

    长夜如旧,窗外只有三两点星芒,黑沉的孤儿院地下室里,年幼的中岛敦怯怯的抱着膝盖。

    距离被院长关进地下室已经超过三十六个小时了,期间一直没有人看望他,没有食物没有水,饥饿与恐惧环绕,但他都还能忍受,因为这些就是他的日常。

    在过去的成长岁月里,他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一次,被关进地下室的原因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收拾被野虎弄坏的庄稼时,遇到一条咬人的野狗,野狗吓哭了他的同伴,随后他被院长斥责没有保护好同伴。

    没能保护好同伴。

    没能保护好他人。

    这是他的罪责,院长是不会错的,在这座孤儿院里,没有人能违抗院长。

    中岛敦抱着膝盖,像以往那样努力的把自己缩成团,但无济于事,他抬头眺望拦窗外的月亮,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外面太安静了,虫鸣鸟叫都消失不见了,他忽然有些恐惧,那是从内心里升起的恐惧,就好像有一个野兽即将破体而出一样。

    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中岛敦更努力的缩起身体,但在他没能察觉到的地方,一缕薄雾穿过门缝蔓延了进来。而门外,逼仄破漏的孤儿院早已经被浓雾覆盖,成为一个完全寂静的地方,寂静之中,一道脚步声走来。

    此时,孤儿院之外。

    相隔大概一百米,熄火的轿车内一片安静。

    凉薄的月光照进车窗,只照亮了一双相扣的手,柊真白没有说话,他侧目看向太宰,发现太宰也在看他,手指的摩挲传递着温度。

    “快要来了。”柊真白低声道。

    窗外的雾气漂浮而来,体内有异能剥离的熟悉异动传来,但很快的又被牢牢按下去,交叠的双手里,微弱的白芒闪过,那是‘人间失格’的反异能作用。

    太宰仰着头思索:“涩泽想要收藏‘最有价值之物’的本性深植在灵魂里,只要费奥多尔向他透露中岛敦的情报,那么,他就一定会到来到这里。异能特务科得到涩泽的消息,为了能将他逮捕回去,必然也会有一部分兵力聚集到这座孤儿院前。”

    异能特务科派遣的兵力里肯定有不少的异能者,异能者会被涩泽克制——他们没有的选,因为没有异能者入局就不可能抓到警惕的涩泽龙彦。

    而抵达的异能特务科会发现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也守在这里,依照双方目前的剑拔弩张的形势,只要一点火星,发生冲突几乎是必然的事情,而费奥多尔必然会点燃那个火星,而那一点火星也是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太宰叹了一口气,忽然有点好奇:“真白。”

    “嗯?”柊真白抬起眼眸。

    车内很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的背景里,凭借着两人朝夕相处的亲昵,太宰能轻而易举的察觉到柊真白绷直的身体。那是一种备战状态,身体就像绷直的弓弦,随时随地都能用最快的速度发起攻击。

    以柊真白的实力,能让他绷紧神经严阵以待的局面其实并不多,毕竟之前,他在狭窄的地下赌场里以一挡百都没有一丝紧张,而现在能出现这种状态,说明他等待这一天很久了。太宰眯了眯眼睛,亲昵的靠在柊真白的耳边,玩闹一样笑着问:“你是什么时候生出这个念头的?”

    你是什么时候生出一定要杀死费奥多尔的念头的呢?

    心意相通下,柊真白一瞬间明白了太宰问的问题,他有些无可奈何的塌下肩膀,虽然他并不觉得能瞒过太宰,但是——

    “也不算很久吧,你是怎么发现的?”

    柊真白抬起平静的眼睛,一点微光下,眼底不易察觉的暴戾流露出来。

    “嘛,虽然真白你的情绪波动真的浅,对待不相关的人除了平静就是平静,”太宰眼底闪过几分得意:“但我是唯一撬动了你内心情绪的人,而且……”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每天都靠着同一个枕头睡觉呢。

    柊真白飞快的捂住了他的嘴。

    什么时候开始想要杀死费奥多尔?

    最早是在第一个CD的时候,在他察觉费奥多尔猜到‘书’在太宰手里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起杀心,他确实也动手了。

    后来时间逆转,重新回到和太宰初遇的时候,当时为了温养太宰崩溃的情绪,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办法去思考别的事情,一直到在竹野内医院重遇费奥多尔,从医院劈刀而下的时候,那是他第二次坚定要杀死费奥多尔。

    但,从天而降的炸弹打断了他。

    杀费奥多尔很重要,但救太宰更重要,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调转方向。

    再之后,借着涩泽闹出各方的混乱,太宰成功篡位,这是他们算计好的事情,一切都很好,只有一点,涩泽的一把刀把太宰送进了医院。

    那是他始料未及的事情。

    他无法形容自己再一次看见太宰受伤的心情,那一瞬间,升上心头的暴戾如同瞬间涨起的潮水——在很久之前,太宰就一直在受伤,枪伤,刀伤,磕伤,碰伤,他身上的伤总是无法断绝一样,他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将潜移默化的去更改他不在意伤势的念头,谁知道,涩泽龙彦一刀把他的努力都白费了。

    愤怒的他以同样的方式把涩泽送进加护病房,而另一个罪魁祸首费奥多尔却一直没再出现,他一滴水融入大海那样,彻底的消失在横滨。

    为了追寻费奥多尔的消息,升职干部的他开始频繁出差,收养了芥川银都无法教导,而今天,是他等待许久的,杀死费奥多尔的机会。

    “费奥多尔肯定不会轻易出现的,”太宰思索了一下,“在他的计划里,异能特务科和港口黑手党的冲突可以利用,但他并不需要直接出面,毕竟他手里还有一个魏尔伦。而魏尔伦之所以会叛逃,是因为他想再见到他的搭档兰波。”

    柊真白当然也清楚这些:“费奥多尔知道我想杀他,他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重新出现在横滨,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得知道我的异能是什么。”

    所以,在魏尔伦帮助涩泽夺取中岛敦的异能晶体时,他会出手,以自身为诱饵,争取击杀费奥多尔的机会。

    同一时间,在孤儿院的另一边,某个高阔小山坡的爬山阶梯前,夜风扬起滚边的防寒披风。

    “以自己为诱饵吗?”低微的笑声被吹远,病弱的俄罗斯少年凭风而立,“说起来,我也是诱饵呢。那么,为了下一个计划,就让我看看你的异能是不是如同我猜测的那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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