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1 章
艾栗手捧冠军奖杯, 站在银河少爷们最前方,细雪纷纷扬扬,银河的合照落幕于骤然明亮的雪景之中。
闪光灯一灭, 当拍摄道具当了一个多小时的艾栗总算能休息了, 克劳德帮她捧着婚纱拖尾, 让她小心提着裙摆下台。
下台后,有军校生来找她单人合照, 艾栗同意了熟人的,剩下的全部有气无力地婉拒——她站了好久, 肚子早饿了,腿也酸得不行。
克劳德带她来到宴会长桌边,艾栗接过克劳德递来的蛋糕:“谢谢教官。”
“没事, 我看你头纱挡着眼睛了, 方不方便?”
“嗯嗯,我掀起来一点吧。”
艾栗将头纱向上折叠一小块,露出粉润的唇瓣和小巧的鼻尖,克劳德笑呵呵看着她小口叉起蛋糕吃。
“教官,唔们回学校后还有什么安排?”艾栗嘴里塞满食物, 模糊不清地问。
克劳德:“是啊, 说起来回去的时候,你们也该期末考试了。”
艾栗:?!
期、期末考试……!
艾栗瞬间呆滞, 脸色灰白,她可没忘记军校测验大部分项目都和体能有关。
打联赛当狙神当久了,她几乎快要忘记在Alpha中仍是个体能弱鸡!万一不及格的话就会被扣学分, 她岂不是又要面临退学危机了吗?
克劳德看到她惊恐微张的唇瓣, 安慰道:“哈哈,别紧张, 小家伙们这届联赛打得不错,前两天我听校方的意思,是让你们回学校后好好休息几天,为你们举办个庆功宴,不用参加期末考了。”
艾栗疑惑:“庆功宴?”
“是啊,这届联赛毕业生和新生届都拿了冠军,得好好犒劳你们一下。”克劳德笑说,看她一眼,指腹替女孩抹去唇边的奶油,
“等办完庆功宴会,发了奖励,你们就差不多该放寒假了。”
寒假啊……
从克劳德教官里听到寒假通知,艾栗莫名有种惆怅的感觉。
银河寒假有一个半月……爸妈知道她拿了联赛冠军,高兴骄傲得不行,如果不是因为家里农活忙,爸妈恨不得飞来她身边,她假期肯定是要回去过年的。
与亲人的团聚,代表着要和朋友们短暂分别,艾栗抿唇,望向会场,将这热闹的一幕记在心中。
吃过东西,艾栗准备去露台赴约。
克劳德唤住她:“小家伙,庆功宴上皇女也会出席,你和殿下分别是银河这次联赛的队长兼指挥,且都拿了不错的成绩,老师猜,皇女或许会在宴会上对你正式发出邀请。”
艾栗一愣,听懂了教官的提醒。
皇女早对她表露过欣赏之意,克劳德教官的意思,是说经过这次联赛后,皇女真正决定了拉拢她,将她作为日后的亲信培养吗?
当今皇帝只有皇女一位子嗣,毫无疑问,赫斯珀洛斯殿下是帝国唯一正统的继承人,如果选择进入皇家,绝对是一步登天,不用在军部熬资历了。
可是……
心里是惊喜的,可这么早就要决定未来的道路,让艾栗感觉拿不准主意:“教官,你觉得我……”
“老师就是提醒你一下,最后愿不愿意,都看小家伙你自己怎么想。”
“皇家是个好去处,不好的地方就是阶级压迫重,规矩也多,老师希望你未来有份安定的工作,但也相信我欣赏的学生到哪里都能发光。”
克劳德笑说,看上去想摸摸她的头,却在碰到她头纱的前一刻想起来,只拍拍她的肩:“你还年轻,慢慢来吧。”
艾栗听完克劳德的话就笑了。
她信任的花豹老师一直都是这么可靠。
见克劳德摸她头的动作被迫收回,艾栗很大方地用小手抱住他的手腕,带领他掀开一点头纱,接着满足地用软软的脸蛋蹭了蹭他的掌心,用贴贴代替摸头感谢教官!
“谢谢你,真的,教官!”
在克劳德一怔,凝视向她头纱下面容的目光中,艾栗笑起来,抬眸看向他道。
少女的笑容饱含对他的信任和依赖。
……
与克劳德分别后,艾栗整理了一下心情,提着裙摆,避过熙攘的人群,寻找着A区露台的位置。
夜幕黯淡,雪花融化在金色的灯芒与酒杯的觥筹交错之中,艾栗呼出一口白雾,抬眸环视四周。
离开少年们之后,她像是只迷失在上流社会的小鸟,哪里都是一样的景色,贵族们和上流人士们互相攀谈恭维着,带着大同小异的微笑假面。
“A区……A区露台……”
会场太大了,艾栗提着行动不便的婚纱,边焦头烂额地寻找着应霆洲和她约好的地方,边拒绝周围不时向她搭讪的贵族。
团团转了许久,艾栗才从会场标识发现她越走越远,已经到了C区,而A区明明就在他们拍合照的地方不远。
艾栗尝试原路返回,但走了一段,发现这条长廊并不是来时的路?
就在此时,天幕刹那明亮,攀升到最高处的烟花绽放,流溢灿烂的光华与濛濛雪景交相辉映,艾栗停下脚步,怔怔抬头望向夜空。
这似乎某种信号,人群随着烟花的燃放传来喧嚣,身穿西装的名流们放落酒杯,停下交谈,脸上的虚假笑容转换为一种炙/热的色彩,纷纷涌向她的身后。
“皇女殿下……”
“殿下出场了,总算、总算能得见帝国继承人的风采!”
艾栗听见这样的感慨,掩藏在高声赞扬下的是浓重的利欲与野心。C区是来自帝国各域的上层名流区,她误入到了不属于她的世界。
艾栗小心护住肩膀,侧身逆着人流,越发着急无措地想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身穿纯白纱裙的少女如同坠落在陌生地界的美丽鸟雀,贵族们欣赏玩味的目光从她衣裙下包裹着的曲线扫过,而她抿着唇,因恐惧而干涩的喉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周人来人往,她低头避过一双又一双皮鞋或高跟鞋,烟花仍在一波波绽放。
艾栗无暇注意那份高高在上的美丽,她小心翼翼提着拖尾,只是令自己不让在人群里跌倒,就已经十分勉强。
有轻浮的贵族看她狼狈,走过她身边时推搡她一把,指尖逗弄般挑过她的头纱。
艾栗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两步,前冲的趋势来不及收住——就在她闭上眼,准备迎接摔倒在地的局面时,一双有力修长,佩戴着丝绸手套,温柔按住她肩膀的手掌帮她重新稳定了身形。
艾栗出了些汗,恍若悬在喉间的心脏,蓦然重重跌落回胸腔。
人群沸沸扬扬,烟花的爆裂声不时在耳边惊响,空气中溢满名贵香水与各种信息素混合起来的味道,令人头晕目眩。
艾栗鼻尖酸涩,好似闻到了一缕遥远的、沉没在回忆深处的冰雪气息。
碎雪被风吹落在她的头纱前,晕染出一点委屈的水渍。
“谢谢……”
她站在逆流的人群中,对身边唯一帮助她的人小声道谢。
头纱朦朦胧胧遮挡她的视野,而纷飞的雪幕犹如让她眼前蒙上一层雾光。
“迷路了么?”
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幻觉般温柔的询问。
艾栗张了张嘴,想要回答他的话,可心脏却像是被炙烤般疼痛起来,风中裹挟的细雪愈发沾湿她的头纱。
……哪怕一个字也好,她想要回答他。
越这样想,她就越抑制不住心中那份翻滚的酸涩胀痛,最终在一片影影绰绰重叠的人影中,她只是指尖微蜷,轻轻向上,捏紧他的衣角。
像是小心翼翼,对他流露出求助意味的小动物一样。
他轻轻叹了声,嗓音却浸上笑意。
眼前重影模糊,耳边是喧闹的人声与欢呼,天际响彻焰火。
艾栗抓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跨过长而繁华的廊道,越过熙熙攘攘的人影;艾栗垂着沾湿的眼睫,终于从头纱下那一块小小的视野,看见周围景物变得熟悉。
“栗子,你刚刚去哪里了?”
“……喂!告诉教官,栗子在这,不用找了。”
随着纷乱的脚步声响起,耳边闹闹哄哄地传来少年们呼唤她的声音,在艾栗离开的时间,有人察觉异样,一直在寻找她。
远离那个世界,自由的风重新涌入肺腑,艾栗感觉身体都变得轻盈。
“回去吧。”
身前的人影覆上她的手背,带领她松开他的衣角,随即肩膀传来一股克制的力道,她下意识向前一步,恍若毛茸茸的小鸟被人托起,送回到她的天空。
就是这一步远的距离,花火照亮半边夜空,那缕隐隐的雪香被少年们包围上来的气息吞没。
……就这样离开她了,再一次的。
艾栗睁大双眼。
胸口的灼痛感越发明显,顺着神经蔓延至眼眶,艾栗身边围上了很多同伴,询问她的、关心她的,艾栗听不真切;
她怔了片刻,随后眼泪骤然涌出,她转身,不顾一切地提起裙摆,向着来时的方向匆匆寻找过去。
可是她想要见到的那个人,却如同奇迹般只出现一瞬,下一刻就消匿于人海中,再也找不到踪迹。
艾栗停下脚步。
雾纱下人影幢幢,眼前是陌生的另一个世界,身后传来同伴们担忧她的高声呼喊,天幕细雪急落,水珠蓦然从少女头纱下溅碎,带有鲜明的烫意。
少年的手套被她的眼泪打湿,似乎被那份温度小小灼烧了一下,他顿了顿,无奈笑着问:
“怎么哭了?”
艾栗什么话都说不出,闻到去而复返的冰雪气息,她心脏紧缩,眼泪顿时一颗接一颗地从颊边滑落。
不想让她的情绪太失控,对方犹豫一下,缓慢将她的头纱掀起,露出她如同笼罩在月光里的面容,纯美轻灵。
而艾栗任他动作,积蓄着泪水,泛红的杏眸直直望进他的眼底。
少年微怔,随后歉意俯身,摘去手套,为她擦拭眼泪:
“抱歉,我以为你真的将我忘记了。”
“决定来见你的时候,我心中还祈愿过不要打扰到你,更不想你会因为我哭泣。”
第 142 章
晚上九点, 闭幕式烟花结束。
应霆洲接到消息,不加犹豫地赶去队友们所说的地点,当他再见到艾栗, 是在会场后台的休息室外。
艾栗缩在角落的座椅上, 头纱被挽到花冠后, 眼圈通红,像是刚刚哭过一场, 少女肩上披着件男性的正装外套,蜷缩在座椅上的样子如同被雨淋湿的小鸟。
她身边已经有同伴陪着, 除了克莱因之外,银河的队员都在,艾栗被围在少年们中间, 看到应霆洲的身影一怔, 随后对他流露出歉意的神情。
应霆洲对她笑了一下,隔着一段距离停下脚步。
尽管在露台上等了她许久,最后少年的心意也并未如愿以偿地向她传达,但应霆洲看起来仍然温和自在,虚指了指她哭红的眼眶。
‘没关系吧?’
他以口型询问道。
艾栗捂住自己发烫的脸, 摇摇头。
刚刚她眼泪收不住, 这会儿好了很多,可留下的痕迹太明显, 别人越来安慰她,反而让她感觉好羞耻。
走廊上除了银河少爷们陪着她,外校的人就只来了应霆洲, 这毕竟是银河校内的事——因此虽然不少人都看到了艾栗刚刚拽住一位陌生少年的袖口大哭, 却都循着距离感没多问。
应霆洲之所以到,是因为艾栗起先的迷路与他有关。
怀着愧疚, 以及想见到她的心情,这足以让应霆洲忽略一些小小的失仪,来到这里。
见到艾栗,他便适时停下,不多去打扰对方。
艾栗见到应霆洲过来,注意力分给他了些,可很快,她便抱着膝盖,眼巴巴地望向休息室大门。
应霆洲猜想,里面或许有一位在她心里很重要的人。
他的想法应验,不到十分钟,大门便有动静,最前方的克劳德带着克莱因,以及一位黑发蓝眼的少年推门出来,艾栗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向他们跑近两步,却又在快要接近他们时停下。
艾栗手捏紧裙角,略有局促和紧张地望向克劳德身后,与那名对她流露出淡淡笑意的少年对视。他拥有着冰雪味道的信息素,长相和性情也像雪,纤细冰冷,眉眼俊秀,颇有高岭之花的感觉。
“不是对我还有些印象么?”看到艾栗小心观察他的模样,那少年笑问,抬手做出邀请的姿势,“怎么不敢过来?”
艾栗犹豫了下,看着他,又抬头看没有阻止他们的克劳德,像是刚来到新家的猫仔,抬脚又顿住,一整个陷入大纠结!
“你还记得缪莱尔多少,小家伙?”
克劳德问道,听到缪莱尔这个名字,艾栗心头又是一颤,一股鼻尖泛酸的感觉油然而生。
她下意识摇摇头,可目光却盯着“缪莱尔”方向不动,眼眶微红,鼻头也轻吸两下,模样看着分外可怜。
“我们以前见过吗?”艾栗抹着眼角问,“你的名字、是?”
那少年将她的神情看在眼底,抬步来到她身前道:“你好,艾栗,我的名字是缪莱尔·卡曼。”
“……缪莱尔。”
“嗯,缪莱尔。”他道。
缪莱尔伸出摘下手套的手掌,艾栗以为他是想要和自己握手,却没想到对分亲密而熟稔地替她捋起颊边的碎发,将其别在耳后。
艾栗睁大双眼,伸出的手呆呆悬在半空。
“仔细想来,我们之间一直都缺少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绍,”以一副自然的神情撸过猫后,缪莱尔垂眸,静静注视着她,“事情都已解决,这次我们认识后,哪怕仅是记住我的姓名。”
“别再忘记我,好么?艾栗。”
艾栗茫然看着他,少年的表情明明十足冷静,可他看过来的眼神中,却仿佛藏着什么压抑易碎的东西。
“……”
艾栗咬了下唇,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好了好了,知道您和栗子以前关系好,”莲华敷衍笑了两声,走过来插进两人的对话中,手臂勾上艾栗的肩膀,“但栗子失忆了,至于她为什么失忆,想必缪莱尔少爷您也清楚原因。”
“别为难我们家栗子,给她点时间吧。”
缪莱尔没有回复莲华,蓝眸落在莲华搭在艾栗肩膀的手臂上,轻淡开口:“我没想到你现在会被允许陪在她身侧。”
莲华笑容一僵。
“当初做出了那般恶劣行径,”缪莱尔道,“这段时间我不在,不知你做了什么,让艾栗愿意原谅你,你如今能留在她身边就该感到庆幸。”
“对么,雇佣兵。”
莲华:“……”
缪莱尔语气冷淡,警告点到为止,按理说莲华不该同龄人一句话就拿捏住,可缪莱尔仅看了他和栗子的相处一眼,就发觉他内心的痛处。
莲华摸摸鼻尖,避开栗子的目光,将摸上小猫肩膀的手放下。
莲华向后使眼色,示意没把柄的雷过来救场,然而雷刚走来两步,缪莱尔瞥了眼他胸前打得歪斜的领结,皱眉:
“你在她身边一直都是这么不注意?”
雷顿下脚步,金眸默默看向他。
缪莱尔平静评价道:“之前你便是比起她的感受,更注重自身欲/望的个性,外界的目光和评价对你而言形同虚设;
但既然你决定留在她身边,先不奢求你能照顾好她,就请你先从融入社会开始,逐渐像个普通人,做得到么?”
雷:“……”
雷和莲华双双站在原地,往日嚣张的恶少组合,这会儿因性格上的缺陷被人指出,一同成为了在艾栗身边没有发言权的难兄难弟。
克莱因眯眸看着眼前这一幕,指腹挟起烟草,有趣道:“卡曼,你不会是因为离开她许久,心中有……”
缪莱尔声线没有起伏地打断:“住嘴,鬣狗。”
克莱因笑意加深:“呵呵,怎么,你也要罗列一遍我的不足?”
缪莱尔:“在这之前,先想想我带给你的那份情报该如何解决。”
那似乎是份棘手的消息,缪莱尔话音一落,克莱因脸上悠闲的笑意便消失,他眉头皱紧,身周烟草味瞬间浓烈。
至此,有三名恶少都败于眼前这位少年平平淡淡的话语之下,艾栗杏眸睁圆,惊叹地看着眼前这气场强大的高岭之花。
——好强!他是怎么几句话就将大狗们训得服帖哒?
可以教教她吗?
列奥抱臂看着眼前的景象,缪莱尔和他对上视线,念及对方从以前开始就对艾栗的关照,缪莱尔眉眼松缓,对他颔首示意。
小栗亮晶晶的视线从下方传来,缪莱尔低头,唇角微有笑意。
“我以前真的认识您,对吧?”艾栗想了想,问。
“嗯。”
“其实,见到您时,我也发觉我的情绪有哪里不对……不,在您来见我之前,我有时就会觉得心里面……很低落。”
艾栗怔怔摸上胸口,手掌贴紧:“我可能真的忘记了很重要的事,而那都和您有关,对吗?”
缪莱尔闻言,蓝眸看向她,轻声问:“抱歉,在今天之前,你也曾因为我难过么?”
艾栗:……咦?
艾栗一怔,随着缪莱尔的话语,她回想起这几个月偶尔会浮现出的悲伤情绪,数次莫名其妙的流泪,心中的灼烧感。
她在为了谁而难过呢?
她遗忘的,一定是与很重要的人相关的回忆,那个人……就是缪莱尔?
她心绪纷乱,脑海里浮现出数不清的模糊碎片,艾栗茫然,然后红着眼眶,定定看着面前的少年。
就像是怕他又会突然消失一样,她心里不安,踌躇着抓上他的袖口。
缪莱尔感知到她的情绪,礼貌且含有请求意味地看向克劳德,克劳德挥挥手,把小崽子们都赶出去,自己也避开,把空间留给这两名年轻人。
等少年们和教官都离开后,艾栗小声开口。
“您对我感到抱歉,不想让我难过的话,”艾栗仿佛感知到另一个自己的情绪,鼻尖酸酸地说,“那为什么现在才来见我?”
缪莱尔俯身,无奈而纵容地替她擦拭再一次涌出的泪水:“因为家族那边有很多事务需要我去处理,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想念你。”
“可为什么,连一个通讯电话什么都没有,您是不是真的在意我……?”
如果没办法解释她这点疑问,那他们之间,真的算得上对彼此重要的人吗?
艾栗想这样问。
“今天……如果我没有抓住您,您是不是、还打算像之前那样不告而别?”
“艾栗,别这样说。”
明明这时,因为想不起来重要记忆而哭泣的人是她,可记得一切的缪莱尔在听到她的问题时,眉头微蹙,蓝眸刹那间浮现出隐忍的苦痛。
忍耐无数个日夜,无论面对生死危机、亦或是家族内部的争权厮杀;缪莱尔都始终保持着完美的冷静表象,然而仅仅是少女一句带有泣音的指责,便让他无法再支撑下去。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破碎。
艾栗有一刻,甚至觉得他也会流出泪水。
……但缪莱尔终究冷静下来,情绪属于感性的范畴,容易受到他人感染;他知晓自己曾在多少个夜晚因思念她而彻夜辗转,但他无法向少女倾诉,此时也并不是适合向她解释的时机。
她的两次重伤,失去记忆,都是因家族针对他的追杀而起。
缪莱尔曾在一年半前,亲眼目睹双亲在他眼前变为冰冷的骸骨,他不能……无法——绝无可能接受那样的惨剧重现。
在他带领势力回归北地,彻底解决家族那些人前,对于远在帝都的艾栗而言,疏远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缪莱尔清楚这是为达成目标,必须做出的容忍。
……但他难道,就能一直保持纯粹的理性吗?
远在万米之遥的帝都,不清楚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次相见的少女,是缪莱尔·卡曼在这世上,唯一爱的人了。
缪莱尔失控的情绪仅展露一瞬,他很快调整过来,垂下蓝眸,指尖轻柔整理她的发丝,无言由她发泄情绪。
他这时候也依然冷静,为了不让她心中难受,缪莱尔心知让她的情绪有个缺口,发泄出来是最好的选择。
他愿意毫无条件地、方方面面照顾好他深爱的人。
艾栗被心里那股莫名升起的酸楚折腾得不行,止不住泪地哭了一会儿,然后她轻轻抽噎,小手握紧脸颊边,缪莱尔被她泪水沾湿的手指,他手心微颤,紧紧反握住她。
“对不起……”
艾栗努力压下喉咙里丢人的呜咽,艰难地说:“对不起,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什么都不了解,连和您一同经历的、……都没有完全想起来。”
“其实,在您掀起我的头纱,为我擦去眼泪的时候,我就、就相信我们之间是对彼此很重要的人了!”
“您一定有难处才会离开我的,也不会像之前那样不告而别了,对吗?”
意想不到的安慰让少年艰难维系的理智碎裂。
泪水沾花脸上的妆容,艾栗无暇顾及,抬起头望向他,想要寻求答案,却骤然缪莱尔气息急促地拥进冰雪气息的怀抱。
艾栗睁大眼,手指茫然地搭在他肩膀上,紧贴的胸前能感觉到少年热烈的心跳。
颈间兀然感觉到泪水滚落的灼烫。
艾栗怔然,听见缪莱尔沙哑道:“一星期前我才解决了那些人,来见你时,我刚刚接手家族事务,每天都很忙碌,本应……抽不出时间。”
“所以呢?”艾栗问他。
“我偷偷跑出来了。”缪莱尔诚实坦白道,语气丝毫没有了理智与冷静,滚烫且似乎镌有着浓烈思念的水意打湿她的颈间
“来前,我告诉自己,只远远看你一眼就回去……等我将家族事务全部解决,再来找你。”
艾栗抽泣着笑出来:“结果您看我迷路,就没忍住来帮我了吗?”
“……嗯。”
“所以,其实您原本的打算还是不告而别?”
“……”
他沉默呼吸,贴着她颈间的唇微动了一下,哑透的嗓音没能挤出来话语,但艾栗猜缪莱尔少爷是又想说:“抱歉。”
“您再回北地的话,大概用多久时间,才能真正回到我身边呀?”
“给我几天时间……就可以。”
“那没关系!刚好我不用参加期末考试,在参加庆功宴前,还有几天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
在锁骨处肌肤被少年的眼泪浸透前,艾栗踮脚抱紧他的肩,笑着安慰:“不想分开的话,我就跟您回北地好了。”
“所以不要哭啊,我会一直一直陪着您的,缪莱尔少爷!”
第 143 章
“做好决定了吗?小家伙。”
等二人整理好情绪, 艾栗拉着缪莱尔找到走廊外的克劳德,向他说明自己要去北地旅游几天的决定!
迎着教官和少爷们的目光,艾栗点头:“嗯!我大概去个五六天就回来了, 教官, 我们庆功宴是在一周之后开对吧?”
“正好十天后。”克劳德揉揉她的头, 告诉她,于是艾栗放心对他笑道:“好, 那我回来后还有一两天休息的时间。”
克劳德看她眼眶通红,小脸却笑得红扑扑的, 一副雨过天晴的样子,放心下来:“既然决定了,老师就在学校等你回来, 决定好什么时候出发了吗?身边需不需要人陪着?”
克劳德话音刚落, 艾栗就眉角一抽,感受到恶少们灼灼的目光。
她想了一下,摇摇头:“不用了,教官,我去的时间不长, 而且这次去北地, 我想试着做某件事。”
克劳德:“哦?”
缪莱尔被她牵着手腕,蓝眸静静望着她, 走廊的灯光将少女温润的侧脸打亮。
艾栗认真说:“我失去的记忆和缪莱尔少爷有关,我要去找回它。”
“……虽然我现在没有头绪怎么找,脑子很乱, 只能想起来一点模糊的片段, 但在今晚之前,我就连这些碎片都没想起来过。”
艾栗手指攥紧缪莱尔的袖口, 不确定道:“所以,我想趁这几天和缪莱尔重新交流起来,多相处相处,我想那样会有助于我的记忆恢复吧?”
“去北地这几天,我相信他会照顾好我的,您不用担心我了!”
艾栗充满信心。
缪莱尔握着她的手,她软软将指尖扣紧他的指节,十指紧握,克劳德笑呵呵看了眼两个小家伙互相依偎的姿态,同意道:“卡曼从以前就习惯照顾你,想去就去吧,好好放松几天。”
“学校那边老师帮你请假,你决定去北地的话,路途比较远,尽量快去快回。”
“好,谢谢教官。”
克劳德望了眼窗外茫茫大雪:“就是今天天气不行,闭幕式结束了,有个返程热潮,明天去往各地的交通航道估计都拥挤。”
“教廷军是明早七点的飞行器,要是你们不介意和他们一起,老师帮你们问下诺昂?”
“卡曼,你身边带了几个人?”
艾栗知道缪莱尔刚在家族的争权斗争中胜出,是某北地贵族新任的家主——按这种身份,一般来说手下人不会少,但艾栗又想起来,少年坦白他是为了见她,偷偷跑出来的。
艾栗扭头和他对视。
缪莱尔平静道:“我来时身边只带了一名亲信,感谢教官帮助。”
克劳德觉得这不是问题,笑着摆摆手:“知道你也不容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把小家伙平平安安地送回来。”
缪莱尔迎着克劳德的目光,很轻地点了下头。
“我以生命起誓。”他道。
……
和教官说明情况后,雪没有停止的迹象,下得越来越大,艾栗跟着大家来到走廊出口,意外发现了一位少年等待的身影。
——是应霆洲。
他带着对她的担忧来到这里,却守着理解与距离感没有擅自上前,少年身穿正装,身姿挺拔地立于风雪的廊前,听到脚步声,他侧身,对上艾栗怔然的视线。
此时将近十点。
他一直等她到现在。
……雪下得很大,夜色深重,想起和他的约定,艾栗停下脚步,心中一跳,慌忙想从他的神情中寻到些什么。
应霆洲看到银河的人陪在她身边,目光扫过,落在艾栗身上,对她笑了笑,情绪平淡自然。
艾栗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她对身旁的同伴解释一句是朋友来找她,随后跑上前,将应霆洲拉到前面说话。
他们今晚还要在合宿地在住一晚上,于是艾栗和应霆洲出门,沿着避雪的长廊檐下朝宿舍走去,不见他还不知道,似乎是刚刚在廊前站得太久,艾栗闻到他身上明显的风雪气息。
“你进到走廊里呀,怎么一直站在门口等?”
艾栗不小心触到他的手腕,被冰得吓了一跳。
檐下的吊灯在风雪间晃动,艾栗穿着婚纱,披着件男生的外套抬头看他,目光焦急,带有一丝愧疚。
“没关系。”应霆洲安慰她,似是想要握上她的手腕,却想起她刚刚被自己冰到的瞬间,收回动作。
“你还好吗,艾栗?”
“嗯……还好。”
“对不起,今天出现了一点意外,没能赴约。”艾栗低头,与他并肩走着,小声道歉。
“不用对我道歉啊,艾栗。”应霆洲笑说,“我还是从他人口中听到你的状况,当时很担心,见到你没事就好。”
“现在想来,当时最正确的决策应当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可那样,你也没办法收获和故人重逢的喜悦了,对吗?”
明明是被爽约的人,此时却反过来安慰她,艾栗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点头又摇头,自己都不知道要怎样回答才好了。
艾栗:“应霆洲,如果你的决定没变,下次我们……”
艾栗低头,有些不敢看他,心中茫然羞赧,抱着一丝想要补偿应霆洲的心理,她开口道。
“不急,艾栗。”
应霆洲带笑的话音温和安抚下她乱糟糟的心绪,Alpha气血旺盛,走了一会儿,少年变得不那么冰凉的指尖便轻轻拉上她的手腕。
艾栗眼睫轻眨一下,没有动。
“未来的事交给未来再说,”应霆洲道,“别担心,艾栗,你没有任何问题,是我在今晚察觉到,我做得还不够好,没能在你心中占据更多份量,便操之过急。”
他温和通透,观察力敏锐,作为国立大的新生代天才,已是无数人心中完美的代名词,可面对她时,应霆洲在自己的评价中总有着种种缺陷。
应霆洲在和她的相处中,从没给她带来过糟糕的情绪,虽然偶尔有着强势的一面,却也从不会造成她的困扰。
就像应霆洲最开始追求她时,对她说的那样:他希望她一直都开心。
哪怕她低落的情绪不是因他而起,应霆洲也会自主承担起让她恢复平静的义务。
这样的人……
这样无条件付出,一直以来都完美得游刃有余,情绪稳定的男生——也会在艾栗第一次输掉和他的比赛时,怕她难过,下场后便立刻寻找到她;然后小心着观察她的表情,为她擦拭眼泪。
也会在风雪里为了一个约定等她许久,最终得知她失约的原因,是为了另一个男生哭泣时,分毫没有让自己显露出失落或其他负面情绪,第一时间来探询她的状况,笑着安慰她:“没关系,艾栗。”
真的没关系吗?
艾栗被应霆洲拉着手腕,耳边听到廊外的风声卷起碎雪,他们走出长廊,艾栗抬头,望向被雪花洗净的月亮。
“艾栗。”
一片雪白天地中,艾栗听到身旁的应霆洲道:“我不会放弃对你的追求。”
“下一次,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邀约,希望到那时,我会是你毫不犹豫选择的那个人。”
“……可以吗?”
艾栗手指微蜷,眼睫沾湿,感知到少年身上笼罩着的丝丝寒意,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她忍不住抿唇想象起来,从会场露台到廊前,他独自在雪夜里等了她多久?
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一直在等她?得知她的状况后匆匆赶来,第一时间对她露出安抚的笑容?
天才平和冷静的表象之下,也不过是位少年人而已。
——因此,当一切都做到完美之后,这样轻轻拉着她的手腕,低声以恳求般语气询问她的人,同样是应霆洲。
艾栗喉间微涩,过了一会儿,她快速点了下头,由着应霆洲脱掉外套,俯身给她披上。
她听见他笑了一声,随后注视向她道:
“谢谢。”
“……是我应该要谢你才对。”
“你没有要朝我道谢的地方,是我在追求你啊。”
应霆洲轻抵了下她的额头,碎发下的黑眸明亮:“所以和你相处的每分每秒,都是你赠予我的礼物。”
“谢谢你,艾栗。”他认真道。
……
应霆洲和艾栗先一步回到宿舍。
当她踏着风雪回到古堡一楼,突然想起什么掏出光脑,给教官发消息后——得知缪莱尔已经跟亲信回到酒店,明天早晨再来见她,和她一起回到北地。
艾栗得知缪莱尔的消息,放心了些,忧心忡忡地回到三楼宿舍,去卫生间换掉婚纱,小心折叠保存起来,明天拜托教官还给婚纱店,然后就开始收拾行李。
第三次听见艾栗叹气,塞因特停下脚步,询问她:“有什么烦心事吗?”
“唉,就是……”
艾栗趴在床边,纠结地说出自己的少女烦恼,“为什么人不可以同时照顾到许多人的情绪呢?”
“我总是只能关注到一个人,然后冷落其他朋友,让他们不开心。”
塞因特思考:“是吗?那大概是因为他们都很在意你。”
“在意?”
塞因特“嗯”了一声,随后对她笑道:“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太在意一个人,是会希望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哪怕只是稍许的冷落,在他们眼中都会放大数倍。”
“你也有这种经历吗,室友?”艾栗好奇看向似乎颇有经验的塞因特。
塞因特与她对视一眼,随后移开视线,嗓音笑叹:“……嗯,当然。”
这之后,艾栗没忘向塞因特说,自己明天要蹭教廷军飞行器一起回北地的事!塞因特自然表达了欢迎和喜悦,平静的一夜过去。
第二日,清晨五点半,趁着银河少爷们还没来堵她的门,艾栗就悄悄躲被窝里穿好衣物,随后下床拿好行李出门,去寻找教官给她发到光脑上的、缪莱尔的临时住所。
——不怪她谨慎,实在是因为昨天列奥莲华他们,对她要跟缪莱尔回北地的态度很不赞成啊!艾栗都说了几天就回来,也不知道他们在别扭个什么劲。
为了防止他们做坏事,艾栗决定提前一个多小时出门。
对了,虽说少爷们都知道她打算跟缪莱尔回北地,但为了防止他们觉得自己是不告而别,艾栗在跟着缪莱尔上飞行器前,心累掏出光脑,还是对他们每人都发了一条告别短信。
当然,给国立大那群朋友也都发送了她离开的消息……还有其他军校的熟人,别让他们今天离开合宿地返校时,还傻乎乎找她人在哪,和她道完别再走。
飞行器启动,艾栗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掌贴紧玻璃,感慨地看着下方美丽的海岛越来越小,隔着濛濛的云雾,几乎看不真切。
为期三周的联赛真的结束了,再见,格兰特岛!
如果艾栗现在是乘坐回银河的飞行器的话,她现在的心情一定十分惆怅。
奈何她现在跟教廷军和缪莱尔在同一架飞行器上,熟人们都陪在她身边的温暖氛围,让艾栗觉得,她的旅途还远远没有结束!
还有,从身后传来的某个烟草味也……
艾栗站起身,兴冲冲去教廷军餐厅里拿了双份午餐,回到座位上时,蓦然看到他们座位后悠闲坐着一位笑眯眯的红发少年,双腿交叠,指腹挟着没有点燃的烟草,见到艾栗,如同兴致很好般对她挥了下手。
艾栗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在他身边的椅子上。
克莱因——
他怎么也在这里啊?!!
……
等她震惊之后,艾栗才从缪莱尔少爷口中得知,克莱因家族内部出了点状况,这次随同他们一起返回北地。
“怎么女孩,不想见我?”
见到艾栗接受解释后,还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克莱因沙哑笑道,抬起指腹,将烟草含入唇间。
艾栗对他翻了个白眼,端着餐盘回到座位上,背影看起来有些警惕和炸毛:“知道就好……可恶,还以为终于能远离你了。”
讨厌的红毛狗。
得知她和缪莱尔的北地之旅,克莱因居然也要加入进来,艾栗心里有些膈应。
她说不清楚,自己不想让克莱因和缪莱尔接近的心态属于什么……?觉得克莱因危险,怕他欺负缪莱尔少爷吗?
可是从克莱因和自己认识之后,除了自己之外,也没见克莱因霸凌过别人了啊……
艾栗闷闷地自己在那困惑起来。
她很快就没余力乱想了。
……谁知道北地人嗜酒如命,尽管教廷军不允许被饮酒,但飞行器是外包的,为了满足长年累月在飞行器上的工作人员的需求,这里的食物和饮品大多都含有酒精。
艾栗没有经验,只是随便挑了瓶闻起来醇香的饮料喝,就中招了!
飞行器行驶了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抵达北地时已是深夜。
卡曼家族刚经历一场内斗,元气大伤,族中十分之九有话语权的掌事人,都被年轻的缪莱尔·卡曼被以狠厉的手段大换血,各项被迫搁置的事务亟待处理。
因缪莱尔突然离开家族,飞往格兰特岛,有一场关于家族结盟的会议延后,此时他必须立刻前去参加。
缪莱尔一下飞机,便被焦头烂额的家族总管迎上,缪莱尔对他颔首,接过管家送来的崭新正装,示意他安顿好怀里蜷缩睡着的女孩,以及身后悠闲的克莱因。
“抽出人手,先送他们回家族休息,克莱因随你安排,至于我怀里的人……她醉酒了,给她最好的房间和仆人,务必看照好她。”
家族总管额头冒出冷汗,接过少爷怀中裹上毛茸茸大衣,睡得满脸通红的少女,她轻得像是一片羽毛。
“大人,我们怎么安排这两位……”
缪莱尔走后,一位侍从上前,为难询问他道。
——之前说过,卡曼家族百废待兴,之前的家族骨干们势力才被清除干净,家族总部内,那些高管房中的个人物品和居住痕迹都还没被清理,给贵客住肯定不合适。
更何况……他们都是缪莱尔父母从小为他培养出来的亲信,在少爷双亲亡故之后,他们曾随缪莱尔离开卡曼家,寻求势力庇佑。
更确切些说,这位管家以及侍从,他们知道克莱因·兰恩,与缪莱尔之间的婚约关系。
克莱因的家族,曾对走至绝路的缪莱尔伸出过援手——这名少女他们怠慢不得,克莱因少爷则更不能疏忽。
“以家主的吩咐为重,”主管回想道,“我记得家族内还有一间空置的家主级房间?”
“是,一间是缪莱尔少爷在住,而另一间……”
怀里这位看起来颇受少爷重视,然而醉酒之人,送去少爷房内恐怕不合适。
管家皱眉片刻,拍板决定:“给克莱因少爷,至于这名少女……房内床够大,足够安置两位贵客。”
“克莱因少爷与家主关系匪浅,应当会照顾好家主的友人。”
“稍后,你我一起,将这女孩送去克莱因少爷的房间。”
第 144 章
北地冰寒, 夜深的风如同锋利的小刀一样,刮得人骨头生疼。
艾栗鼻尖萦绕酒香,醉醺醺地陷入梦乡。
缪莱尔将她交给管家之后, 少女被包裹在毛茸茸的皮草里, 从机场到车内的一路都被保护得很好, 睡得脸颊微红,面容安静可爱。
北地辽阔, 常年都是冰天雪地的景象,严寒的环境催生了保暖系统的发达, 一到有暖气的车里,艾栗就更舒服起来,一路暖烘烘地睡到了目的地。
车门打开, 她被谁抱起来, 听到了低低的交谈声:
“克莱因少爷……我们向您致歉,家族空余房间不多,您和这女孩又都是我们必须重点服侍的贵客。”
“目前配得上你身份的房间惟有一间,两位都是少爷的朋友,您看您和这女孩, 能不能……”
含笑的少年嗓音道:“凑合凑合?……行啊。”
与他对话的Beta听闻, 松了口气。
“你是卡曼的亲信?”克莱因点起根烟,看了眼主管怀中, 却又按灭,有趣询问,“什么时候开始跟着他的。”
主管小心抱着呼噜噜睡熟的小猫, 带领二位前往房间的路上, 略有骄傲地回复:“从少爷五岁起,我便被卡曼大人选中, 被培养为少爷身旁的亲信。”
“呵呵,看来你很了解卡曼。”
“这是当然,除我之外,恐怕没有第二位侍从,陪伴了少爷十余年的光阴。”
“不错。”
他们走到长廊镜头,仆人立在两侧,恭敬将房门开启,露出房内唯一一张豪奢的大床。
室内陈设豪华,水晶吊灯璀璨,柔纱帷幔垂在床沿,微微遮掩里面的情景,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朦胧暧/昧感。
“你安排得这么贴心,”克莱因捏着熄灭的烟草,看着主管将睡熟的小猫放在床边,微笑:“当卡曼得知,想必会赞扬你。”
主管让女仆为醉酒的贵客换衣,客气道:“不敢当不敢当,大人。”
艾栗迷迷糊糊中抬起双臂,让女仆们为她换上丝绸睡衣。
夜深了,贵客也该休息,对克莱因说明有人一直在门外等候吩咐之后,侍者们便纷纷退出房间。
房内变得安静,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过了一会儿,水声停落,空气中燃烧起浅淡的烟草气息——不是二手烟味,而是那种生烟丝的苦涩香气,沁人心脾,多闻两下,似乎还有点让人上瘾……?
室内静谧,耳边隐隐听见寒风裹挟雪花,撞击门窗的声音。
艾栗轻轻呼吸着,晕乎乎感觉到身旁的床铺下陷,男性身躯带有不可忽视的重量和灼热感,令她察觉到危险般打了个颤,似乎整只猫都要朝他滑去。
毫无防备的猎物,落入野兽口中会发生什么……?
莫名的,艾栗惧怕回想起在某座荒星下起的夜雨里,被鬣狗拆吃入腹,一寸寸享用的经历,无论她如何哭泣捶打,克莱因都始终玩味欣赏着她的表情,将她强硬逼入烈火之中。
身体被取悦的欢喜与愤恨交缠,唇边尝到泪水的咸腥。
艾栗眼睫颤抖,落下一滴泪珠。
“滚……”
她指尖微动,无力插/入上方少年的红发间。
克莱因“嘶”了一声,感受到头发被揪起的力道,他单臂撑在艾栗身侧,一只手伸向她的被角,眯眸看向她。
艾栗闭眼发着抖,手向上,拽紧他的发丝。
克莱因看她不似清醒的表现一会儿,沙哑笑道:“这么讨厌我啊?”
艾栗没松手,以行动表达抗拒。
她在浓烈烟草味的压迫下,脸颊通红,模模糊糊再次吐出句:“……走开。”
艾栗排斥他,哪怕是在梦里,感受到他一丝靠近而来的气息。
克莱因扫过她的面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将手掌收回来,没再管被她掀开的被角。
艾栗睡着时经常睡得四仰八叉,呼呼香甜,整条被子都被她掀开,有人管着她时会好一些,在合宿时,良心室友塞因特感知到她有受凉的可能,还会起床为她整理被子。
熄灯之后,艾栗半边身体的被子都滑落,她瑟瑟发着抖,克莱因身侧不断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虽说房内有暖气,但到底是北地的冬夜。
艾栗抱着肩膀,像是想要汲取暖意一样,本能朝身旁的热源靠近。
然而,在冰块小栗伸手,试探触到对方的后背前,像是有意逗弄她般的,那具隐隐镌着烟草味的躯体却往另一边移动,恰好避开她。
艾栗:……?
艾栗咬牙发抖,继续伸手摸摸,她越着急,克莱因就越自在,直到他被她逼到床边缘。
艾栗捉到他,气势汹汹地将脸颊挤进他的胸膛,大腿抬起,牢牢压在他强健有力的腹肌上,防止她的抱枕逃跑!
克莱因笑呵呵抬手,做投降状,垂眸看下方半梦半醒的少女,粗砾的指腹捏上她的脸蛋,微微摩挲至耳垂。
“我是想好好休息来着,女孩。”
“知道我是谁么?”
随着克莱因沙哑含笑的询问,艾栗眼角挂着泪珠,茫然被翻过来,陷在柔软的被铺间,双腕被他按在头顶。
少年将膝盖卡进她睡裙之下,令她微肉地抖动起来,像是一团雪白的棉花。
艾栗轻轻喘/息,像是刚刚那番若即若离的追逐给了她一丝错觉,她困倦闭着眼,在克莱因的注视下张开唇瓣:
“……缪莱尔。”
克莱因红棕眸盯紧她:“缪莱尔?”
“呼、嗯。”
艾栗说出口,确定自己的答案,她抱紧身上人的肩膀,晕乎乎对他笑了一下。
“别再离开我……”
“缪莱尔、少爷。”
窗外风雪呼啸。
房内帷幔之中,被信赖和依靠的人拥抱着,少女轻喘的尾音发软。
过了许久,她慢慢发出一声小动物得到温暖般的满足叹息。
……
第二天,艾栗独自在房间中醒来。
尽管昨天没喝多少酒,但宿醉感还是给她带来了影响,艾栗捂住脑袋,感觉昨天的记忆斑驳不清,像是蒙上了层水雾一样。
“缪莱尔少爷?”
正当她起床后,对着旁边空空荡荡,早已失去温度的铺位发呆时,房内门被推开,看见少年冰冷俊秀的身影,艾栗眼前一亮。
她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跳到地上去迎接他,缪莱尔唤了她声“艾栗”,笑意和劝阻的意味如此明显,艾栗乖乖停下来动作。
缪莱尔穿着正装,周身带有冷冽冰寒的雪香,少年走到她身边,在艾栗脸红的注视中半蹲下来,自然将她的脚心放在大腿上,为她穿戴鞋袜。
艾栗感觉到有些痒意,她笑着扭了两下,抬眸看向缪莱尔。
缪莱尔:“笑什么?”
虽是这么问,然而看着艾栗,缪莱尔也不由得带上浅淡的笑意。
艾栗回答:“我好像记起和您的一些回忆了!”
艾栗换好衣服,两人前往餐厅的路上,她突然拉起缪莱尔手腕宣布道,缪莱尔一怔,似乎因她主动牵上来的温度感到微微诧异。
在少女欣喜的视线中,缪莱尔耳垂微红,轻咳一声,手掌反握住她。
“这样……想起来什么?”
“想起来您在军校里总是帮助我,第一次实战课上,我之所以能从克莱因手下获胜,还是多亏您借我了一个[祝福徽章]!”
艾栗挥拳笑道:“我记得,他当时看见那个徽章有些分神,然后被我抓住机会,打成落水狗!”
缪莱尔静静听着她说话,意识到艾栗仅仅是回想起一小部分与他有关的记忆,其中细节或许还在她脑内模糊不清,却已经被她自己添油加醋一番,说出来安慰他。
不过,这是个很好的开端。
待在艾栗身侧,少年神情中的疲惫被抚平,缪莱尔轻笑,握着她的手,气质上再寻不到一丝他作为卡曼家主时,对外的冰冷与疏离感。
“慢慢来,会想起来更多。”
艾栗点头:“嗯嗯,我也觉得,只要这几天我们再多接触……”
说到这里,艾栗愣了一下,突然停下脚步。
缪莱尔同样停下步伐,低眸看她。
艾栗目光闪烁一下,脸颊微红,避开了他的视线:“那个……缪莱尔,我是在昨天的梦中,突然记起和您的回忆的。”
少女手指悄悄在他掌心中蜷缩起来,知道缪莱尔在看着她的神色。
她咬了一下唇,想起昨晚缪莱尔那么对待她的梦境,心里有个朦胧的猜测,但不敢肯定。
“缪莱尔少爷,您昨晚……我想问一下,您昨晚去做什么了呢?”
缪莱尔“嗯?”了一声,平淡回复道:“有个结盟的会议,我到场去处理。”
艾栗小声追问:“您一整晚都在忙着开会吗?”
“嗯,怎么,有什么想说的?”
……艾栗回答前,小心地抬眸观察一眼缪莱尔,见他眼眶下方微有乌青,身上的西装从平整度来看,也不像是刚被熨好的,拢着外界清冷的风雪气息。
她摇摇头,心想那果然是自己的梦。
“没关系没关系,我记忆还在恢复中,可能出现了点错觉!”
艾栗和他进入餐厅,看到没人的位置一怔:“咦,克莱因不在吗?”
“他已经回到家族处理事务。”缪莱尔道,“他只和我们乘坐一架飞行器来到北地,但接下来数日,他并不和我们一起。”
北地地域辽阔,兰恩家和卡曼家虽同在北地,却相隔甚远,昨晚到机场时已是深夜,交通不便,克莱因便借住一晚。
但艾栗不知道这些,她以为克莱因一下飞机就走了:“哦……”
——昨晚的梦,果然是错觉吧!
“克莱因不在就太好了,我们吃早饭吧,缪莱尔少爷!”
“你很讨厌他?”缪莱尔侧眸看她,问道。
算是讨厌吗……?艾栗下意识想要点头。
可回想起和联赛进行时和克莱因相处的日子,她又纠结地感觉——现在她仍对克莱因揣有嫌弃和排斥,却不是那么纯粹的,以“讨厌”二字就能概括的心情了。
于是她没有说话。
缪莱尔换了个角度,询问:“比起和他,更愿意和我在一起,对么?”
“当然!”这回艾栗不假思索地回答。
“就算我现在忘记了大部分和您有关的记忆,但在见您的第一面,我潜意识中就觉得,您一定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
缪莱流露出笑意,在她身旁坐下。
艾栗笃定地说:“重要到就算我无论多少次遗忘你,都会在人群中见您的第一面,对您产生好感!”
缪莱尔听见她的话语,蓝眸轻垂,脊背骤然僵硬。
还未等他说出恳求,艾栗便讨好似地蹭到他肩边,对他眯着绿眸笑起来:“当然,这次我不会再忘记您啦!缪莱尔少爷。”
“……真的么?”
“嗯嗯。”
艾栗熟门熟路地安慰起没有安全感的大猫猫少爷,看见他轻叹,随后瞥她一眼,嗓音冷静中带着微微的紧绷。
“以后不需要用敬语。”
艾栗:咦?
“直接叫我的名字,”他轻声请求道,“告诉我你一直会陪在我身边,好么,艾栗?”
“我可以将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
艾栗眨眼呆了呆,看着静静望着她的缪莱尔,他手掌略略攥紧她的手腕,清透美丽的蓝眸像是下起雨雾。
……艾栗突然想起,缪莱尔的双亲在家族争权中亡故,不同于她身边任何一位少爷,缪莱尔的身边,真的没有一位亲人了。
他孤单一人做了很多事,如今,他已是卡曼年轻有为的家主。
可是,能不加敬语叫他“缪莱尔”的人,是不是这些年里,只在他的梦中出现过呢?
艾栗鼻尖泛酸,努力对缪莱尔温暖地笑起来,说:
“当然可以啊!”
“我说过的,现在我要再说一遍,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的,缪莱尔!”
艾栗对他许下承诺。
……
……虽是这么说,缪莱尔毕竟才作为新家主上任,行程非常忙碌。
他昨晚一夜没合眼,吃完早饭,艾栗到他的房间,陪他休息不过两三个小时,缪莱尔便清醒过来,预备出门处理下一件家族事务。
艾栗在这方面给不了他什么帮助,只得忧心忡忡地嘱咐他早点回来,心里想着什么地方能帮上缪莱尔。
缪莱尔换上新的正装,少年的体型被裁剪得当的西装称得优美修长,艾栗替他抚平肩膀的皱褶,又怕他着凉,为他拿来一条围巾。缪莱尔任她动作,出门前,笑着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那么,我出发了。”
艾栗:“好,一路小心!”
艾栗送缪莱尔到别墅门口,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艾栗惆怅了一下,突然发觉自己和缪莱尔的相处模式有一丝既视感。
……怎么感觉,像是新婚夫妻?
艾栗被自己的想象惊了一下,红着脸,猫猫拳把这些想法锤出脑海。
她如今想要找回和缪莱尔以前的记忆,和他在一起时,脑海里模糊不清的画面会变得清晰一些,虽然还是七零八落的连不起完整的片段。
艾栗的直觉告诉她,只要和缪莱尔相处得够久,她那些记忆终会被找回的!
这是件需要耐心,考验他们默契的事,幸好缪莱尔面临的危机已经解决,她的联赛也完美落幕,这之后他们有很长时间,可以专注于找回她的记忆。
恢复记忆的事急也没用,艾栗来到北地的目标不只是这个——
她回到房间后,找出光脑,打开和诺昂的通讯。
[洛瑞安·塞莱斯特,教廷军毕业级的学生,你想要寻找的人是他?]
艾栗连忙发送:[是的!骑士长,帮助过我的学长就叫这个名字。]
和洛瑞安学长相遇,是在艾栗最开始踏上联赛试炼的事了,当时艾栗出现幻觉,在森林与列奥他们失散,是洛瑞安学长对她伸出援手,陪伴她走出森林。
洛瑞安学长身上有股古典骑士般隐忍的气质,他性情温和,具有无与伦比的美德,然而艾栗在和他的相处中,却察觉到他的行为之中隐隐萦绕着自毁的念头。
艾栗不想洛瑞安学长做出伤害自己的决定,因此她去到月洲城中给他采购了很多生活用品,并与他做下[下次再见]的约定——
艾栗不清楚洛瑞安学长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希望,自己的举动能带给好似走入绝境的他,哪怕一丝一缕的亮光。
诺昂停顿片刻,发来回复:[洛瑞安·塞莱斯特数月前参加毕业试炼,未按照规定时间完成试炼返校,其家族和校方曾人循着他试炼的路线寻找过,都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两星期前,校方遍寻无果,本想给洛瑞安的档案打上[失踪]标记,就在昨天,事情出现转机。]
[教廷骑士在靠近雪原的城市之中,发现了洛瑞安的踪迹。]
艾栗睁大眼睛,心脏怦怦直跳,还没等她着急询问洛瑞安的下落,便见诺昂的信息跳了出来。
[同僚将他带回,他身上的状况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说明。]
[你既然在那段时间见过他,防止意外出现,我们稍后会派人请你过来一趟,有时间来一趟么?]
艾栗回答:[有!我在卡曼本家,等我和家主打声招呼就能来。]
[诺昂骑士长……麻烦您告诉我,洛瑞安学长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艾栗焦急担忧地询问。
诺昂似是工作繁忙,过了会儿安慰她:[无碍,他生命体征平稳,精神也暂时未遭受控制。]
[做这些只是以防万一。]
艾栗敏锐发觉了诺昂言辞间的漏洞:[骑士长,您是说之后学长有被精神控制的可能吗?!]
[之前没有,以后更不会,这是我基于事实做出的判断。]
诺昂道:[他很了不起。]
……
与诺昂骑士长交流了有关洛瑞安的情况,艾栗便匆匆给缪莱尔发去消息,缪莱尔很快回复,让她带上管家一起前去教廷军,有什么事及时联络。
[到后记得发坐标,会议开完,我第一时间去见你。]缪莱尔道。
艾栗看到这条消息,心里的不安和慌乱像是一瞬间被抚平,她情绪酸酸软软地说:[一定!]
教廷军总部在帝都最北边的阿斯托利亚城,而卡曼家族也在靠近帝都北方的位置,并未深入北域中心,两片地域相隔较近。
教廷军派人来接的飞行器下午两点便达到,艾栗在卡曼管家的陪同之下,一起前往教廷军内部,路上,诺昂告知了她洛瑞安所遭遇的一切。
从洛瑞安接受试炼任务,前往帝都,在调查一起案件时被精神异兽附身开始——平静讲述到他曾经因不能抵御异兽控制,决定自我消亡,却因为想要遵守和某人的承诺,最终没有放弃自己的生命。
艾栗听到这里,脑海里像拨开云雾般变得清明。
那些天和洛瑞安相处时的种种异样,伴随着诺昂告知她的真相褪去伪装,浮出水面。
“那学长,之后他为什么没有回到学校……明明都想要活下来了,他如果回来,大家都能为他想办法啊。”
艾栗坐在座椅上,声音闷闷地问道。
她的共情能力一直都很强,更何况她知道洛瑞安是位品德多么优秀的骑士……而那时,他居然忍受着这般打击与绝望吗?
诺昂放下手里的文件,银眸注视着她道:“据他的陈述,那时精神异兽还有能力随时控制他的神志,如果异兽决定殊死一搏,待完全控制住洛瑞安之后,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身边的人。”
“他不想将自己的亲人朋友,哪怕是任意一位陌生的路人置于危难之中,你应当能理解。”
艾栗理解的,因此那时洛瑞安才会选择义无反顾地将她送出森林,自己则承受了极大的苦痛。
艾栗想起他疲惫的神情,布衫下伤痕累累的身躯、以及克制而温柔看向她的眼神。
“……那之后,他就一直避开人群,直到状况稳定下来,才让你们发现了他的踪迹吗?”
艾栗问。
“是,将近数月,他一直都在荒林与雪原中徘徊。”
“……”
年轻而前途璀璨的骑士啊,持剑走入人迹罕至的地方,忍受着孤独与寄生在体内的异兽抗衡;清楚感知到身体一日日变为异形。
在那种绝望的境地,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当他一日日面对着终日不变的孤雁与飞雪,听着异兽在他耳边的蛊惑,施加于他的幻觉与恶意——那些常人难以忍受的一切,他是怎么以人类之躯抵御这一切,并且最终战胜它的?
艾栗想象一下便觉得身周发冷,眼眶隐隐发热。
抵达教廷后,见到洛瑞安的第一面,黑发红眸,笑容略显腼腆的骑士告诉了她答案。
“不是约好,参加完联赛后,你一定会来北地见我吗?”
他身体里寄生的异兽被洛瑞安暂且压制下来,需要隔离观察,一面特质的玻璃隔开洛瑞安与艾栗。
洛瑞安身穿骑士布衫,坐在内侧,对她展开掌中当初艾栗写下的,那张写有她联络讯号的纸条。
“抱歉,这个我没来得及用上,幸好我们能在这里重逢。”
“我没有失约,艾栗。”他笑说。
……
洛瑞安被接回教廷军,或许是孤身在外太长时间,一回到熟悉的地方,洛瑞安强撑精神与她说上几句话之后,便流露出倦意。
诺昂似乎有事叫她过去,艾栗看了骑士长那边一眼,嘱咐过让他好好休息之后,便起身,洛瑞安红眸困倦刹那消失,喉结微动着唤她:“艾栗。”
艾栗对他眨了下眼:“别担心,我不会现在就走的,学长。”
洛瑞安一怔,感到被比他年岁小许多的女孩安慰,他眼底出现一种似无奈似温柔的神色。
艾栗调戏了一下学长之后,笑眯眯偷腥猫的神情出门后便转变为低落,耷拉着脑袋跟在诺昂身后:“骑士长,寄生在洛瑞安学长身上的异兽,有被除去的可能吗?”
想起刚刚看到她要离开,洛瑞安没能克制下来的出声挽留,这让艾栗意识到,青年仍温和的外表之下,有着一颗被孤独腐蚀的心脏。
那样优秀温柔的骑士,不该一辈子被禁锢在牢笼里面。
一想到洛瑞安可能会落到那样的结局,艾栗就忍不住为他难过。
诺昂闭眸,沉声回应:“精神系异兽本就罕见,此属性异兽与人的共生,尚且没有先例。”
艾栗失落:“……这样吗?”
“不过,如果他能承受的住,教廷的异兽学者提出了一个方法。”
诺昂停下脚步,银眸垂落看她:“菌类异兽与精神系异兽寄生于人体的方式类似,教廷有替民众祓除过菌兽寄生的例子,唯一不同的是,菌类异兽寄生后,本体并不扎根在人的神经之中。”
“学者提议的是,或许能用祓除菌兽的方法解决洛瑞安的难题,困难点在于,只要异兽本体尚在,祂便会不断再生,我们只能尝试用祓除异兽组织的方式不断削弱祂,令祂的本体虚弱,最后自主消散。”
艾栗茫然:“也就是说这个祓除,普通菌兽只用进行一次就好,但洛瑞安学长却要进行很多次?”
“这是一种手术吗?过程会不会让他感到痛苦?”
诺昂移开视线:“菌兽的祓除中,牧师们会给被寄生者打上麻药,但精神系异兽,智力极高,恐怕会在祓除过程中做出反抗。”
……譬如,在祓除开始后,刺激洛瑞安在换骨之痛中始终保持清醒。
艾栗从诺昂的描述中大概得知了精神系异兽的能力,此时她喉间凝噎,被自己的想象激得打了个寒颤。
看到艾栗的反应,诺昂按了按眉心,覆着铁甲的手掌搭上她的肩膀,似是安慰:“我不必对你说的如此详细,这两日事务繁多,原谅我的疏忽。”
“不,没关系骑士长。”
艾栗忍着泣意,有些组织不了话语:“我只是在想……洛瑞安学长他什么都没做错,那么好的人,为什么……”
“你已经做了自己所能做的,不要有太大压力。”
“好在他没有丧失求生的意志,支撑到现在,我们终于能为他提供有限的帮助。”
诺昂银发落在肩前,铁盔响动,半蹲在她身前,银眸与少女含泪的双眸对视。
艾栗闷闷“嗯?”了一声。
“感谢你遇见洛瑞安,与他做下约定,挽救了教廷军一位优秀的青年骑士。”
诺昂皱了下眉,伸出大掌,动作生疏地揉揉她的头发:“我代表教廷军,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感谢,艾栗。”
……
洛瑞安的祛除异兽寄生的手术,在三天后便开始进行第一场,艾栗得知这件事,决定这几天就在教廷军住下。
缪莱尔包容了她的决定。
其实艾栗心里对缪莱尔是有愧疚的,来北地时说了是要陪他,结果她又打算照看洛瑞安学长……
好在缪莱尔在两天之后,终于从不间断的工作中周转出来,来教廷军为她准备的房间,同她一起住下。
洛瑞安手术开始前,诺昂带艾栗做了个身体检查,确保她在当初和洛瑞安相处时,没有受到异兽的影响。
越临近手术的日子,艾栗就越焦灼,洛瑞安倒是很平静,手术前一天还能笑着安慰她别哭。青年手掌虚覆上她面前的玻璃,似是想为她擦去眼泪。
他们之间隔着如山般的屏障。
“无论成功与否,我都很高兴。”
“但假若神明愿意赐给我一丝奇迹,”他红眸看向她,温和地轻声道,“我希望我可以醒来,这样就不会再让你因为我哭泣了。”
手术当天,艾栗早早来到教廷总部的医院,从天亮等到天黑,到下午时,她就揪心地握住缪莱尔的手,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般难捱。
艾栗一整天都没心情吃得下东西。
直到晚上十点,手术室的门打开,得知洛瑞安的手术非常成功,这样的手术差不多再进行两次,就可以根除他体内寄生的异兽。
听到期盼的结果,艾栗内心悬吊的紧绷感放松下来,身体霎时一软。
第二天早上,在洛瑞安身边守了他一夜的艾栗,终于看到他转醒,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扬起,眼泪便簌簌落下。
窗外阳光温煦,窗台上的花随风投下摇曳的轻影,艾栗忍着泪水,朦胧中看到青年对她虚弱地笑了一下,这一笑让艾栗的心都快碎了。
“……别哭,”他说,“你和我的愿望实现了啊,艾栗。”
他艰难伸手,没有隔着玻璃,而是真切地触到了她的肌肤,一点点为她擦拭眼泪。
第 145 章
据洛瑞安的主治医生说, 洛瑞安的第一次手术效果很好,他体内的异兽得到了有力的削弱,没有了祂的干扰, 第二次、第三次手术不会再像第一次这般艰难, 那时麻药也能够生效。
等到三次手术全部完成, 洛瑞安便可以彻底恢复。
艾栗听了放心下来,而洛瑞安靠在床头, 笑着听完后感谢医师,说这对于他是重获新生也不为过。
他终于能放松自然地露出笑容, 艾栗为他感到高兴。
洛瑞安的第一次手术途中被异兽干扰,即使手术成功,他也变得非常虚弱, 医生估计第二次手术起码要等他休养半月后才能进行, 第三次手术则要间隔更长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后。
“那时正好是我开学前最后放假的时间,”艾栗算了一下,笑着对洛瑞安说,“等你第三次手术结束, 我还来看你呀。”
来到北地几天, 艾栗都在教廷总部的医院待着,原先好好陪缪莱尔的打算全部落空, 不过艾栗觉得值得!
这几天她不是在教廷医院守着洛瑞安,就是往教廷军封闭的校舍跑,塞因特和泽菲尔带她参观了一圈, 教廷简朴苦修的氛围让小栗大开眼界。
虽然没能去参观北地的有名景点, 不过塞因特和泽菲尔带她去了一趟雪原猎场,艾栗在那里, 真正见识到了雪原猎人泽菲尔与熊搏斗的画面。
还打赢了!
那天晚上,他们在猎场旁,泽菲尔常驻的小木屋里住下,木屋温暖却窄小,只有一张床,他们不得不在一张床上挤着睡。
小栗被夹在骑士们中间,半夜泽菲尔梦里似乎将她当做了
铱驊
熊,潜意识中居然来找她搏斗!塞因特在他们身边熟睡,艾栗起初不想吵醒室友,忍了好久都没发出声音。
最后她实在受不了了,挥着猫猫拳把泽菲尔打醒,在他的闷哼之中对他拳打脚踢。
泽菲尔转醒后,带着笑意盯着她看,然后突然捂上艾栗的嘴巴。
在他将错就错,准备将她拖进被子里时,塞因特及时清醒,将差点被剥壳的小栗救出来,在她泪眼汪汪的表情之中轻叹,让泽菲尔向她道歉。
看照洛瑞安之余,艾栗没事跟骑士们出去玩闹,听听诺昂的训诫;缪莱尔解决了家族那边主要的麻烦,后几天也过来陪着她。
在洛瑞安手术成功的第三天,艾栗早上收到了克劳德的信息,问她什么时候返程。
这已经是第六天,距离庆功宴还有四天的时间,路上还要花一天,她确实该打算起回银河的安排了。
艾栗想了想,托腮点开其他人的聊天信息,她来北地来得急,这几天跟少爷们聊天的频率只多不少。
莲华和列奥最开始不赞成她来北地,然而她来之后,两人也没说什么,莲华每天都跟她发很多消息,前两天还是普通的分享日常,这几天的消息不知不觉变成了“栗子你看这个像不像你”“栗子你看天边的云好像你啊。”
话说,也不必看个紫菜饭团都想起她吧!
艾栗翻了聊天记录,气鼓鼓地给他发过去消息,莲华很快回复,可怜巴巴的表情包后跟了一句坦诚的——
[我想你了,栗子。]
[……要不然我去北地见你吧?这几天眼前总是出现关于你的幻觉。]
栗子不好吃:[你在说什么啊!!我最多两三天就回去了,你别乱来死狐狸。]
[你担心我吗?那我会努力调整的。]
[快点回来吧,栗子。]
艾栗睁大眼睛看着屏幕上的消息,莲华意外地没有和她开玩笑,语气乖巧温顺。
她从来没想过莲华会以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
……真的有那么想她吗?
莲华之外,雷也经常和艾栗聊天,因为雷的打字能力和他的说话能力一样低能……不对、低下,他们聊天的回复一般都间隔很长时间。
但每次艾栗发消息,雷都在两分钟内回复,这让艾栗困惑,雷是不是一直在光脑前守着她的消息啊?
克莱因这几天跟消失了一样,艾栗没空管他;还有就是列奥,他跟她聊天聊得少,除了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就是跟她说了一句:[事情解决了。]
艾栗迷茫回:[什么?]
[婚约。]
好像想起什么,艾栗盯着屏幕上列奥发来的短短两字,指尖僵住。
[……恭喜你,可以追求喜欢的人了。]艾栗干巴巴地发送,态度躲藏敷衍,完全像是想把那天的事一笔带过的样子。
半晌过后,列奥发来回复,艾栗幻觉般听到少年在屏幕那边发出的嗤笑。
[装傻是吧,等着。]
艾栗莫名打了个寒颤,双腿夹紧。
怎么办,她好像又踩到狮子尾巴了……
回复了大家的消息,艾栗想了想,做下决定,对克劳德说:[庆功宴当天我肯定到,教官!]
[哦,当天到?你还有其他安排?]
[嗯嗯,庆功宴结束不就放假了吗?]艾栗笑眯眯说,[洛瑞安学长这边已经没事了,我的记忆也恢复了一些,我明天就准备出发返程,路上会在个别地方停留几天,见见熟人。]
[什么熟人?]
艾栗说:[是参加联赛以来,一路认识的朋友!]
洛瑞安的情况正逐渐好转,只静待后续治疗便可,他的好友与家人都陪伴在他身边,艾栗没什么可担心的。
虽然知道她在假期结束前还会过来,与真正恢复成常人的洛瑞安相见,可无论时间长短,分别本身总令人感伤。
身穿病服的洛瑞安听到她的决定后,微微讶异:“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艾栗:“嗯……之后有一场必须参加的庆功宴,不过别担心,我假期里还会来见你的,学长!”
洛瑞安:“没关系,等你有空闲时我们再见面,我只是对你有些……”
艾栗露出偷腥猫表情,坏心眼问他:“舍不得?”
洛瑞安微怔,随后无奈看着她笑。
艾栗挺喜欢逗这位骑士学长的,他露出的鲜活神情,能让艾栗感觉到他心中燃起了对生的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踏入那样的绝望之中。
“我还没有带你好好在北地游玩过,艾栗。”他微有可惜地补充。
“下次啊,等我们再见时绝对可以的,到时您的身体也恢复了。”
洛瑞安笑道,重复一遍:“[再见]吗,是个美好的词,这是否成为了我们之间新的约定?”
艾栗露出无与伦比的灿烂笑容:“当然!下次再见,我们一定都会变得更好。”
……
虽然回银河看似是艾栗今天才做下的决定,但来前缪莱尔就知道她十天后要参加庆功宴,算到她这几日就将返回。
缪莱尔有条不紊,前几天就将紧要的家族事务处理完毕;确保如今她要回银河,他有余裕在她身侧,陪艾栗走完这最后一段旅途。
当晚,艾栗与教廷军告别,回到卡曼家收拾行李。
缪莱尔待在主卧的办公室中办公,艾栗就兴冲冲地在沙发上,边收拾行李边和他聊天,缪莱尔静静听着,面露笑意地一句句回复她。
直到夜色渐深,身后欢快如小鸟的声音逐渐安静。
秒针滴滴答答的走动声中,缪莱尔唤了一声“艾栗?”,不见动静,他放下手中钢笔,转身看了一眼,少女安静歪倒在沙发上的睡容映入眼帘。
她睫毛轻颤,呼吸平稳,叠好的衣服放在大腿上,半个身子没骨头般柔软陷进沙发背里。
缪莱尔走过去,坐在她身侧抱起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似乎是依偎在熟悉冰雪味道的怀抱中让艾栗感觉到安全感,她蹭了蹭他的衣领,睡得露出幸福的表情。
缪莱尔忙了许久公务,这会儿抱着软软热热的小栗,心中涌上疲惫,在身穿正装的年轻家主微阖上眸,下巴抵着艾栗发顶,略要小憩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缪莱尔蹙眉,望向门口那个不那么令人愉快的身影。
——如今他身边,管家觉得不必报备,便能靠近他房门的人惟有一个。
“兰恩的烂摊子,你解决了?”
缪莱尔嗓音冰冷,掌心轻轻拍着小猫的背部,毫无感情地问他。
克莱因捏着烟,对他耸了耸肩,关门走来。
“多谢你提供的情报,让我得知你被刺杀的幕后,还有兰恩的影子,那些虫子同样有机会要了我的命。”
“不如直接说出他的名字,沙尔曼·兰恩。”
缪莱尔目光放在怀中少女的脸颊:“后悔么,鬣狗?即使你这几年将自己伪装成只会玩乐的废物,不妨碍曾把你抱在怀里教导过的长兄,如今想要将你这个障碍除去。”
“呵呵,都这样。”
“我们同病相怜啊,卡曼。”
克莱因眯眸,在缪莱尔身前半蹲下来,视线掠过他怀里毫不设防的少女。
北地一向如此,寒冷贫瘠的辽阔土地上,财富资源无比珍贵,永远都只是少数人掌握的一部分。利益交错之下,大家族中出生的子女从出生起,就拥有了无关他们自己意志的立场,被迫牵涉进长至十几年的争权与厮杀。
有些人选择远远避开,有些人则选择为了保护家人,主动踏入这片寒土的斗兽场,缪莱尔和克莱因就是这两类人的写照。
除了拥有着骑士传承的家族以外,北地有名的商业家族或财阀,哪位掌权的家主手上没有沾过亲族的血?
他们早已习惯并且麻木。
“沙尔曼无论杀了你还是我,他倒是都能收获好处,你成为了卡曼家主,恐怕让他连续几天都没睡好觉了。”
克莱因忽视卡曼厌恶的目光,笑眯眯地捏了把小栗软乎乎的脸颊,把她弄得不舒服地扭动一下。
“他预料到早有今日,因此那时他会协同我的叔父,制定刺杀你我的计划。”缪莱尔语气微有嘲讽的笑意,平淡道,“他的担忧成真,过不了多久,便会得知自己已经暴露。”
“猜猜看,到了那时,他会选择殊死一搏么?”
“不好说,看来我们的合作关系要再维持一段时间了。”克莱因醇厚笑道。
缪莱尔面无表情:“这是最让我恶心的一件事。”
“彼此彼此,也有好处,不是么?”
克莱因指腹缓缓蹭过艾栗的唇瓣,熟稔的逗弄把她弄得脸红喘气:“在她的事情上,我们同样可以合作,你不会看不出她身边蹲守着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目光吧?”
听见克莱因含笑的询问,缪莱尔沉默。
“你不够格。”
半晌后,他道。
无论是与已成为卡曼家主的缪莱尔发出合作邀请,还是克莱因在艾栗心中占据的份量,他的作用和价值都不够高,缪莱尔态度冰冷地拒绝了他。
“这么理直气壮啊?”
克莱因听着他的评价,笑了笑,取下耳后的烟草,轻点了点少女软绵绵的小腹。
“我知道在她心里,你比我重要得多,我提出的条件,或许你能接受。”
“当她的抚慰工具或是一条狗,什么都行。”
“在她身边留个位置给我,卡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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