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尤雪珍缩在孟仕龙怀里, 被他抱得密不透风。但她却无比满意这种拥抱的密度,好像自己变成他身体的一个部分。
她闷在他胸前说:“所以,这就代表你收下了吧?”
“我真的可以收下吗?”他的语气仍不可置信,“不会我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吧……?”
说完, 又拢紧双手。
尤雪珍这时才发觉孟仕龙掌心下的皮肤是冰凉的——他连外套都没穿, 皮肤已经快冻红了。
她赶紧推了推他:“你快上去吧!别感冒了。”
“我不冷。”他看了看她身后的单车, 又摸了摸她额头上的汗, “先送你回去。”
“不用……”尤雪珍顿了顿, “已经过了门禁时间了。”
他神色一怔小心倒:“那……要不要住我这里?”他补充,“我的床让给你睡。”
“那你呢?”
“我睡客厅的沙发就好。”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睡男朋友的床不会不好。”
他轻描淡写地抛出这句话,惹得尤雪珍脸色通红。
老天爷啊,他怎么可以脸不红气不喘,这么轻易就转换状态?
她刚这么想,视线一偏,发现了孟仕龙红红的耳廓。
“那快上去吧。”尤雪珍反而镇定下来, 故意摸了下他的耳朵, “都冻红了。”
于是, 他的耳朵在她的触碰下更红了。
*
尤雪珍跟着孟仕龙上了楼, 这还是第一次在夜晚来到这里,整栋楼静悄悄的,孟爸和阿婆都早已经睡下了。
孟仕龙原本还担心自己刚才下楼的动静太大,此刻站在楼下侧耳听了听, 依旧静悄悄的,这次为了绝不吵醒他们,两人猫着脚步上楼, 也没有开灯,摸着黑爬楼梯。
但尤雪珍却很感谢目前的黑暗, 没有寒冷的夜风吹拂,热血上涌的感觉慢慢从头顶退却,她才惊觉自己干了一件多么不像她会干的事情,告了白不说,还在告白之后堂而皇之地一起过夜——虽然他说他会睡沙发。
想到这里,尤雪珍的脚踏了空。
“——!”
倒下去的刹那,孟仕龙从身后一把接住她。
刚好是一个从背后环住她的姿势。
尤雪珍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回过神用手肘往后敲了敲:“没事啦。”
他却没有松手,手臂反而进一步揽到腰前,将她打横抱起。
尤雪珍的身体瞬间腾空,她惊呼一声,赶紧捉住他的脖子,心脏跳得比刚才踏空时还剧烈。
她还无法完全立刻适应这份亲密,小声挣扎:“我可以自己走的……”
他不依:“抱着你比较好,万一再摔了。”
“不会摔的!”
“嗯好,不会摔。”
哄了两句,人已经抱着她走完了楼梯。
“……”
尤雪珍这才被放下。
“你先在这里坐着等一下。”他抓了抓头,“我收拾一下房间。”
没说完已经飞奔进房间,只留下尾音还在空气里打转。
尤雪珍跟在他身后站门口偷看,还以为会看见他来不及掩饰的乱糟糟的一面,但整洁程度和她上次来做客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孟仕龙正从柜子里拿新的四件套铺床,解释说:“这是新的,从来没用过。还有,睡衣穿我的T可以吗?”
“好。”她看着他要去换床单,脱口说:“其实不用换的。”
孟仕龙动作一滞:“不换吗?”
“你现在的床单就好啊。”她想起刚才他在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公主抱,抱着“礼尚往来”的心态,“这样我躺上去就能感受到你的味道。”
尤雪珍平静地说完,立刻扭头走回客厅,脚踝因为走太快还咯吱扭了一下。她在黑暗中捂住脸,无声地发出羞耻的哀嚎。
——尤雪珍你个痴女!
她走出几步路,手腕从身后被追上来的孟仕龙抓住。
他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腕,弯下腰问:“那要来接吻吗?”
尤雪珍瞪大眼:“干嘛突然……”
“因为你刚刚说的话让我很想接吻。”
尤雪珍手脚蜷缩,小声又急促道:“接吻这种事不要问……”
他一本正经地做理解:“那就是直接吻的意思吗?”
“也不——”
随即,他箍着尤雪珍的腰将人拉到跟前,压着她的脸吻下来。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二个吻。
尤雪珍本以为会和列车上的那个吻差不多,直到他进一步侵略进来的动作,顶着她鼻尖的他的鼻尖,托着她脖子不让她后退的手,一切一切,都让她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蜘蛛网上的一只飞虫。
她只能被动地接受着丝线缠紧她的口腔。
只是她这只飞虫……心甘情愿自投罗网,顺从地张开嘴。
他没有吻的技法,原始丛林的动物被激发出本能,自然而然地就顺着她张开的嘴深入。尤雪珍闭着眼,晕眩地站不住脚,手指狠狠攥着他手臂的袖子,像抓住跳伞从高空跳落。
她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自己变成了蒲公英的种子,随着风飘散出去,落在随便哪里都好。
她轻快得快疯掉了。
一屋暗室,他们背在月光的阴影里接了激烈又压抑的第二个吻。
分开后,孟仕龙先让她洗漱,然后把自己锁到了卫生间里。
尤雪珍预想到他会在里面做些什么之后,回房后直接蒙头盖住了脸,不许自己再深想下去。
床铺终究换的还是新的,被子散发着晒过阳光后的气味,蒙上后,她的世界从深夜变成了白天。
迷迷糊糊睡着之际,她听到门口传来细微的叩门声。
“睡了吗?”
尤雪珍听到孟仕龙的声音,挣扎出发出回应:“还没有,怎么了吗?”
隔着门,他模糊地说:“没事,只是想再听一下你的声音。”
她于是喂喂喂,不断地喂下去,直到孟仕龙失笑,忍不住说可以了,快睡吧。
*
隔天尤雪珍定了个四点半的闹钟,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不想让孟爸爸和阿婆发现她今晚住在这里,怕碰面尴尬,所以干脆先溜之大吉。
天空还是一片灰蓝,她蹑手蹑脚地下床,把衣服被子都叠齐整,收拾好准备离开时,尤雪珍看着床单上的一小块血渍,整个人如遭雷劈。
——她的生理期居然提前了。
难道告白接吻还会促进内分泌紊乱吗……尤雪珍欲哭无泪地看着白色床单上的血渍。刚交上男朋友的第一天,她就在人家床单上留下了这个东西。哦不,不止床单,孟仕龙拿给她当睡衣穿的T也沾上了一点。
看着二楼的窗户,尤雪珍心想不如现在跳下去算了。
客厅里孟仕龙缩在沙发里睡得很沉,她静悄悄经过时他也没醒,睡颜很放松,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都是翘的。
尤雪珍双手合十,祈祷他千万别醒,一边穿过卫生间去找洗涤剂。
洗手台上放的都是洗漱用品,种类过分简单,洗手液,洗面奶,刮胡刀,牙膏牙刷杯子还有毛巾,一式两份齐整地摆在左右两侧,中间还有一支新杯子和牙刷,应该是阿婆的份。
东西一览无余,尤雪珍没看到洗涤剂,猜测应该是放在柜子里——但是这柜子该死的还有点高,伸长手勉强够得到,却看不见里面。她伸手摸索了几下,一个圆滚滚的小瓶子就从她掌心溜出去滚下来。
眼看着要砸到瓷砖,尤雪珍心提到嗓子眼,却没听到落地的动静。
她颤巍巍地转过身,孟仕龙托着罐子,正睡眼惺忪地站在她身后。
眼下的状况或许不比东西真的掉地上好多少。
尤雪珍头皮一麻,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和他大眼瞪小眼。
他晃了晃瓶子:“你要找这个?”
他手中的恰好是她需要的洗衣剂。
尤雪珍支吾道:“没有啊,我……我就是……准备上厕所。”她话锋一转,“你起来干嘛,再去睡会儿啊。”
“我以为你要走,起来送你。”
“没事……我打算上完厕所再睡会,所以你去休息吧!”
“是吗?”他一下子戳穿她,“可是你被子都叠好了。”
“你已经进去房间过了?”尤雪珍面色惨白,“那你看到了……?”
他点头:“是生理期吗?”
尤雪珍咬住嘴唇:“嗯,不知道怎么就提前了。”
孟仕龙对此也感到无措:“会不舒服吗?”
尤雪珍愣了愣,摇头:“我倒还好啦,只有第一天会比较疼。”
“那就要好好休息。”他神情严肃,“以前妈妈生理期的时候脸色都会特别差,只有躺着才会比较舒服。”
他卷起袖子,又从柜子里拿出刷子:“我来洗吧,你去沙发上坐一会儿。”
一听到他要代洗,尤雪珍惨白的脸色蓦地转红,急于和他抢刷子:“不用,怎么能交给你……我还没疼到那个份上,我可以的!”
孟仕龙轻巧地躲过她争抢的动作,顺势压住她的手:“怎么不能交给我?”他捏了下她的手心,把她挂在臂弯里那件脏了的T恤一并拿过来,“我现在是你男朋友。”他又确认了一遍,“是吧?”
尤雪珍更羞恼了:“现在了你还问!”
他翘了翘嘴角,这才拿着洗剂和刷子出去。
她还想坚持,但底下涌动的热流提醒着她该马上换卫生巾,手边没有,得赶紧去附近的便利店买。
尤雪珍缩起小腹,灰溜溜地看着孟仕龙走进房间,掏出手机搜索最近的便利店。
等她回来时,床单已洁白如初,挂在阳台上随着微风摆动。卫生间传来些微的动静,尤雪珍走到门口,看见孟仕龙的背影。
他没有用洗衣机,很安静地弯腰在洗手池边搓T恤,肩头因为用力而微微拱起。
洗手池上方的小天窗溢进灰蒙蒙的晨光,拢在他身上,泛出淡白的光晕。
一直弥漫在胸口的尴尬在此刻慢慢从身体里剥离,和那些血渍一样从他手里被洗去。那并不仅仅只是生理本能的尴尬,更是来源于六岁那年的夜晚。那个被鬼片封面吓到尿裤子的自己,没有被妈妈接纳从而烙印在她身体里的羞耻,在这一刻被一起抚平了。
尤雪珍从身后靠近孟仕龙,伸手抱住他的腰。
他动作一停,沾满泡沫的手没办法回抱她,口头催她去沙发上坐着休息。
“不要。”她紧了紧手臂,侧脸贴着他的背,“这对我来说就是休息了。”
孟仕龙一愣,似乎察觉到她语气里微妙的低落,很快冲干净手,返身将她抱住。
尤雪珍将脑袋埋进他怀里,鼻尖塞满了他身上洗剂的香氛味道。
如果爱有味道,那么大概就是这股味道吧,不像昂贵的香水那样留香不久,总担心消散。它是廉价的,丰盈的,存在于孟仕龙搓洗衣服的指尖,存在于他拥抱于她的指尖。
窗外响起鸟鸣,轻柔得像天使藏在云间颂歌。
*
客厅的另一头,孟爸打开房间门,正准备去卫生间,却半路被阿婆拦下。
她赶紧将人推回房间:“你去训多阵啦。”(你再回去睡一会儿啦)
孟爸一脸懵:“做咩啊,我已经训饱啦。”(干嘛,我已经睡饱了)
阿婆笑笑:“有两只猫仔系度亲热紧,唔好打搅哋啦。”(有两只小猫在亲热,别打扰他们啦)
第52章
孟仕龙洗好衣服出来, 和尤雪珍走到客厅,发现客厅还是很安静。孟爸和阿婆的房门都关得紧紧的。
尤雪珍松口气:“还好没有吵醒他们。”
孟仕龙略感奇怪地皱眉:“不过往常这个点他们也该起来了。”
尤雪珍敲响警钟:“是吗!那我得抓紧走。”
他匆忙套上外套:“我送你回去。”接着又从房间里拿了件外套给她披上。
尤雪珍注意到他递过来的衣服,恰好是他们初次“约会”那天他穿的那一件。虽然昨夜接过比那一天更深的吻,但不知为什么, 披上这件衣服, 想起那截车厢, 那种羞赧又快乐的心情却更甚一筹。
两人踩着太阳的影子出门, 帮尤雪珍系上头盔时, 孟仕龙忽然说了句:“等我下个月从印尼回来,我去考驾照。”
尤雪珍惊讶:“怎么突然要考驾照?”
“一个人的时候这个比较方便。”他拍着摩托的坐骑,“但送你还是车子更好,尤其是冬天。”
“没事啊,我比较喜欢坐摩托的感觉!”
“那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就坐摩托。”他将头盔的袋子拉紧,收手时隔着头盔拍拍她脑袋,“但你不能只有摩托可以坐。”
这一路上, 尤雪珍再度抱着他的腰, 脑海里回想起他们第一次兜风, 她还受困在自己的情感漩涡里。那个时候, 她胡乱地想是不是坐着他的摩托就可以逃离那片流沙地。
现在想来,命运仿若寓言,竟在那时就写下注脚。
*
孟仕龙将她送回学校,她不想他再停车折腾送她到宿舍楼, 车一停就裹着他的外套跑进校门,留他一个招手倒走的身影。
回到宿舍,她又忙不迭低头查看手机, 孟仕龙给她发了一个黄脸小人的再见表情,傻死了。
宿舍里袁婧呼呼大睡, 昨晚没喝完的啤酒堆在进门的地上,尤雪珍将它们拎回桌,脱掉外套准备上床再补一觉。
她小心地把孟仕龙的外套挂起来,准备放进衣柜时,啪嗒,有样东西从口袋里滑出来——
一盒火柴。
尤雪珍垂下视线,盯着那盒火柴发呆。
那是那天在海边,她用来烧信纸特意买的火柴盒。当时用完她还以为他连着其他垃圾一起扔了……
她蹲下身将火柴盒捡起,怔怔地盯着盒面瞧。
火柴盒上用黑色水笔画了一副简笔画:两个面对面蹲着的火柴小人。
孟仕龙的画技很抽象,火柴小人的这个姿势其实是尤雪珍靠自己的想象力解读出来的,但她一看就知道他画的是那个晚上,面对面蹲在一起点燃火柴的他们。
尤雪珍拉开火柴盒里,里面还躺着没用完的火柴棒。
她取出一根握在掌心,日出即将到来,从宿舍的窗帘缝隙里照进地面,照进她的手掌,照亮火柴。好像此刻它被点燃,正在发出明黄色的光亮。
尤雪珍闭上眼,看见了当时坐在在楼道许生日愿望的那个自己,和记忆里蜡烛的光亮重叠在一起。
这只火柴就是当年的蜡烛。
实现愿望的不是老天爷,是她自己。
也是孟仕龙。
他将那个摇摆的,踌躇的,对爱总是抱有幻想却畏缩的自己点燃了。
所以,她绝不能再让自己熄灭。
尤雪珍睁开眼,一鼓作气给叶渐白发去消息——
「今天有时间吗?我们谈谈吧。」
*
晚上七点,学校附近的私人影院内,尤雪珍提早到了预定的包厢内。
她打开选的电影《食神》自顾自津津有味地先看了起来,叶渐白推门而入时,电影正好播到“初恋”那一段,莫文蔚的歌声在小小的包厢内响起。
尤雪珍如常地仰起脸,跟他找招呼:“嗨。”
他也如常地点头,摘下耳机在她身边坐下,看着屏幕说:“你又在看这个。”
“是啊,其实只是想听这首歌。”
“那昨天怎么不唱?”
“因为想从这首歌毕业了。”尤雪珍自我调侃,“如果我的单恋也算作一段初恋的话。”
叶渐白沉默下来。
尤雪珍笑着说:“其实昨天我有想点初恋,在曲库搜了搜,你猜我发现什么?原来莫文蔚在去年就出了一首全新的,完整的《初恋》。”
“……”
“今天等你的时候,我就翻出那首全新的歌听了一遍,发现已经没有特别的感觉了。”
但当初她在电影里唱的那首《初恋》,那么一首戛然而止的,从电影里扒下来的残缺的歌,背景音里还夹杂了台词,听歌软件却统计她在某天夜里听了85次,计时401分钟,一行小字评价,“宛如樱花绽放了3208次”。
可惜这么多次绽放,没有被他听见,她孤芳自赏。
这首歌底下的第一条热评说,“因为是“初恋”,所以才会不完整。”
所以等到了完整的那一天,就时过境迁了。
她想,自己没有错,叶渐白也没有错,过早相遇,做了青春的囚徒罢了。但若他们没有过早相遇,大概连朋友都做不成。
所以,这已经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尤雪珍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叶渐白。
“这么多年你真的一直陪在我身边,所以也总是一直习惯偷偷喜欢你。就像你送过我的这支绿豆玫瑰,让我不怎么样的青春时代好像也寂静地绽放过,你给我过很美好的东西,只是它是有保质期的,无法永存。”
叶渐白眼睛微颤,看着她伸过来的,已经空了的烟盒。
里面的绿豆玫瑰早就没有了,但她还舍不得扔这烟盒,如今递还到他跟前,好像一具棺材。
那时候自己都扑朔的感情,那时候没能说出的话,就变成碑文,刻在这里。
他不接,她就拉过他的手,将烟盒放入他手心。
“叶渐白,我们不做五分朋友了,还是做十分朋友吧,好吗?”
他没有吭声,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一味看着电影,仿佛已经深陷其中。
电影里,男主角问大师:“请问大师,一生中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是什么?”
大师说:“施主,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才对。”
世间诸事,最怕自问。最好吃的东西,最后悔的事,最最喜欢的人。
屏幕的蓝光照着叶渐白的鼻尖,他轻轻抽动了一下鼻子,嘴角慢慢勾起,溢出一丝眼带波光的笑容:“我还有说不好的资格吗?”
“……”尤雪珍回他,“我和孟仕龙已经在一起了。”
听到这个回答,他并不意外,良久才说:“对不起。”
尤雪珍怔然,尔后耸肩:“干嘛啊,好好的干嘛又道歉。”
“我在想,你当年第一次听到我和别人交往的消息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
他向后陷进沙发,眼皮微微阖上,笑容变得有几分倦怠。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没有说,似乎是被那份情绪压榨到连描述都觉得很困难。
尤雪珍吃力地将头扭到一边去。
她此刻的心情并不比他来得轻松,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那么亲近的朋友,看着他露出这种神色,要说无动于衷是自欺欺人。她的身体里大概还藏着某部分会心疼他的惯性。但心里某一处,她又觉得高兴,那种高兴像是大腿上的一块乌青,按下去夹杂着痛苦的快乐。
良久,她平复心神,淡淡道:“当年的事就别再说了吧,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
她没有犹豫地点头。
“其实我开始意识到我们真的没可能的那一刻,是你告诉我,你不想再和我做朋友的那一刻。你知道那种感受是什么吗?我以为那是我长久等待的一刻。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像袁婧告诉我的,有爆炸才有新宇宙。我的感情一直得不到你的回应,一直处在什么都没有的混沌里,所以可以混沌地一直这么进行下去。但是你点燃了这一切……”
她深呼吸。
“然后,我看见了新的宇宙。”
听到这句话,叶渐白彻底沉默了。
后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就这么看完了《食神》,她问他还想看什么,他说,要不要再看一遍《2012》?
尤雪珍微怔,点头道那就看吧。
时隔多年,他们又一起在私人影院看了遍末日电影,虽然已经是情人节的第二天。
电影放到尾声,尤雪珍感慨:“那个时候你好幼稚,非要问我如果我们中间只有一张船票该怎么办。”
叶渐白反驳:“你的回答才叫幼稚,居然用石头剪刀布去分。”
“是幼稚。”尤雪珍承认,“所以现在的我答案不一样了,我会直接把那张船票给你,我希望你能好好生活。”
叶渐白侧脸,眼神是一种真的见到世界末日的不可置信。
她要让他独活,陪另一个人赴死?
是这个意思吗?
半晌,叶渐白再度笑了出来:“那我可不能浪费这张船票了。”
尤雪珍抿住嘴唇。
电影终于连最后一个字母都放完,彻底黑屏。
人生不像电影,不会有这种特殊的节点提示什么时候该结束,于是人类就会把这些东西拿来用作坐标。
尤雪珍拎起包,起身说:“该走了,不然我进不了宿舍了。”
叶渐白静止不动,却在她经过的须臾间摸黑抓住她的手。
“不是还有时间吗。”他低声,“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
深夜,整个城市的灯光仍旧不疲倦,这一点在天台上放眼望去尤为明显。
尤雪珍俯在栏杆边缘,感受着夜风扑在脸上的轻柔声息,没有想到他要她陪着来的是这么一个地方。
这是一座居民楼的天台,居民楼本身并不高,但因为建在山坡上,所以天台的视野非常好,让尤雪珍一眼就想到了他们高中教学楼的天台,也是这样,可以一览无余连城的半边景色。
叶渐白靠在栏杆上,仰着头望着夜空,闲聊道:“前阵子偶然发现的天台,心情不好的时候上来看看很舒服。”
尤雪珍伸手碰了碰风,微眯起眼:“你以前就爱来天台。”
因此,她的高中时代几乎大部分时候也与天台有关。
一起在天台吃午饭,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搬两把椅子来天台睡觉,晚自习偶尔想偷懒的时候,拿着从图书馆借来的漫画一起看,一人翻页,一人拿手电筒加放风,拿累了就互换。就这样心惊胆战又刺激地用了一学期看完一整套漫画,当中也有失手的时候,一起被拎到教导处挨训写检讨,她会耍赖将两份检讨一起推给他写。
冒着那么大风险看的漫画其实没有很好看,现在她都不记得主人公的脸,或许是当时的手电光打得太亮了,囫囵间翻过去的书页白到失真,跟他们一溜烟就快消失的青春一样仓促。
但还是留下了什么的。如果自己的记忆不够作数,他们还有对方,只要看见他,就会想起那些日子,在这个放空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那些日子,那些让人怀念的日子。
或许那才是她一直放不下的东西。
她忍不住鼻头一酸。
失神间,身边传来歌声。
叶渐白拿手机放了一首熟悉的歌。
那是高二的元旦文艺汇演,他们班级表演《The Last Waltz》,最后一支华尔兹,文艺委员组织大家自行配对,班上好多人向叶渐白发出邀请,但他却在晚自习的时候冲让她扔来一张纸团,上面写:来和我跳一支舞吗?
成堆的作业都在那刻变成乐谱。
她哼着歌,“勉为其难”回他两个字:行吧。
就这样,他们成为了表演的跳舞拍档。
都对华尔兹一窍不通,比过其他人的好胜心也都旺盛,因此除了集体练习的时间,两个人还会偷偷开小灶。趁着晚饭结束到晚自习开始前的那段空闲时间跑上天台,捉着对方的肩和腰,在暗下来的暮色里踩着彼此的影子练习舞步。
说是踩影子,更多时候其实是踩到脚。
那年,她还只是把他单纯当作朋友,碰着他肩头的时候并不会心跳加速,也从不珍惜那些两人独处的时光,可却清晰地记得靠近时他脸庞衬在薄暮下的绒毛。
还有自己无数次踩到他的脚,把他的白鞋头踩出黑色脚印,他会吐槽她四肢进化还没好吧和山顶洞人一样,下一句跟着的是我们再来。
舞曲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直到晚自习打铃,他们才松开,发现天黑了。
少年时代好像也这样落幕了。
而在熟悉的音乐声中,她的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比当年少年清瘦的手宽大许多,已经是成年男人的轮廓。
叶渐白俯身,做出邀舞的姿势,如当年般问:
“要不要再来跳一支舞?”
尤雪珍陷入怔忪,然后摇头道:“早就忘了怎么跳了。”
“我也忘了,不如就当作第一次练习那样跳。”
“……”
“给你一次光明正大踩我鞋的机会,不要?”
尤雪珍嗤笑:“切,谁稀罕啦。”
“我稀罕,可以吧。”他固执地伸着手,“来跳吧,《最后一支华尔兹》。”
尤雪珍和他对视良久。
最后,她神态一松,将手放上去,脸上漾起笑。
“那你就等着被我一通乱踩吧。”
音乐被他调回最开始,好像时间又被翻回第一页,他们还是十七岁,彼此身边还没出现比对方更亲密无间的人,最苦恼的事情是在元旦汇演上不要踩到对方的脚。
深夜的天台冷风阵阵,但他们并未靠太近,环着对方的手都是虚的,任风从他们胸膛与胸膛间穿过。
只这么一个动作,又将时间翻到现在这一页。
叶渐白的声音混在背景乐中:“你和他是昨晚在一起的吗?”
“嗯。”
他不知道是在责怪谁的语气:“你真是一点时间都不肯给我。”
尤雪珍错了一个半拍,终于踩到他。
她停下来,低头看着他的脚尖。
“可是我们之间……最不缺的难道不就是时间吗。”
他喃喃:“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知道你的一切,知道你怕黑,也知道你不爱晒太阳。知道你第一次喝醉的模样,也知道你第一次化妆成大红鸡蛋的囧样。知道你爷爷忌日那天会不开心所以要带你去散心,也知道你妹妹生日那天你也会不开心所以也要去陪着你再给你买个小蛋糕。知道八岁那年你第一次跟我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也知道高中毕业为了完成这个约定于是我把填报志愿改成你的大学。
我却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
叶渐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很陌生又熟悉的神情,尤雪珍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个神情是小时候他发现兔子不见了的表情。
虽然她记得当时他很快就没心没肺地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地说,好可惜啊,差一点就能吃到红烧兔头了。
时隔多年,她再次听到他用同样的语气说,其实我还是想我们继续做好朋友。
*
他们在天台磕磕绊绊地跳完舞,尤雪珍看着他的鞋子,果然鞋头还是被她踩出了脚印。
他和当年一样没什么所谓,说走吧,该送你回去了。
车里很沉闷,尤雪珍的情绪在天台上耗尽,觉得无比疲倦。她闭上眼睛装睡,想让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好过一些,结果车内的温度太舒适,不知不觉竟真的睡着了。
迷糊间醒来,发现车子竟然还在高架上。
“怎么回事……?”
她坐直身体,惊讶地看着车窗前停滞不动的车流。
叶渐白点着方向盘:“前面好像出事故,已经堵了十来分钟了。”
“啊?!”
尤雪珍看了下时间,已经快过门禁的点了。
微信里孟仕龙还在二十分钟前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学校,今晚要去单独见叶渐白的事她有跟他提过,因此这一整晚他都没有发消息来打扰她,给她留出空间,只在这个时候发来消息问。
她略苦恼地回复:「在回去的路上,但是好像路上有状况堵住了……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进宿舍」
孟仕龙回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下一秒,他就发来一句话:「在哪里?我去接你」
尤雪珍本来想推辞说不用,但转念,她又把对话框里的两个字删掉了,把下了高架后最近的一处便利店地址发给他。
叶渐白撑着侧脸,用余光看着副驾上的人低头,手指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屏幕光照亮她的脸,刚睡醒后的困倦退却,变成一种生动的欢悦。
他觉得自己好似坐在汽车影院,后半夜屏幕展出上世纪的黑白默片,荧幕上的女孩碰见心上人,音乐响起,画面变成彩色,落在最圆满的结尾。
哪里都好,如果这幕的主人公不是他喜欢的女孩,如果他不是仅仅坐在这一幕的侧边。
她抬起头来说:“一会儿你把我放前面吧,回学校来不及了。”
他收回视线:“他来接你?”
“嗯。”
“你要去他家住?”他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极为克制,完全只是一个朋友的建议说,“你们才刚谈,我觉得不合适,慢点比较好。”
而她的回答让他失语——
“我昨晚已经住过他家了。”
叶渐白点着手指的方向盘一顿,没有再问下去。
前排车的后尾灯亮了,却照不亮后排他们的车厢。尤其是他,整张脸藏在暗处。
世界上的明暗总是守恒的,有人被照亮,有人就会被投射在阴影里。
虽然他在暗处的时候才看到,有束光曾照耀他很久。
高架桥上的事故解决,车流终于再度涌动,很快就驶下高架。
远远地,叶渐白看见了目的地。
他的脚却踩在加速的油门踏板上,大腿肌肉隐隐抽搐着,极力抑制着踩下去的冲动。
踩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擦过那间便利店,永不停歇地往前开,带着她逃跑,让她永远无法下车。
回过神时,车子却已稳稳停在了便利店前。
他深呼一口气,平静道:“我陪你等他来。”
尤雪珍解开安全带:“不用的。”
他固执地熄火下车。
尤雪珍看着他进店的背影,也就随他,跟着进入店内。她买了碗关东煮坐在店内吃,叶渐白则买了包烟去店外抽了。
尤雪珍坐在里头,难免看到他的背影。略略弓下身去打火,好似和多年前那个在天台躲起来抽烟的少年重叠,已经练开的背此刻看上去竟和从前那样单薄。
嘴里的关东煮有些难以下咽,她垂下眼,还是一口一口将它吃下去了。
很快,街景外一辆摩托呼啸而来,尤雪珍鼓着嘴巴还在嚼东西,立刻扬起手冲来人挥了挥。
孟仕龙驶到店外,风驰电掣地停下,跟着冲她挥手。
尤雪珍把碗里最后半根香肠塞进嘴巴准备出去,站在便利店外的叶渐白却熄灭烟,先一步迎上去了。
她微愣,看着两人站在店外交谈。
他们的表情都很波澜不惊,因此尤雪珍无法通过表情猜测他们交谈了什么,但应该是一次平和的交谈。
叶渐白回过身,隔着窗对还在店内的她指了指车,示意自己先走了。
尤雪珍点头,看着他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她将关东煮的碗扔进垃圾桶,紧接着推门跑向孟仕龙,好奇道:“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他难得狡猾,揉了揉她的脑袋:“秘密。”
两人亲密贴在一起的身影,哪怕隔很远,叶渐白还能从后视镜中看到。
他收回视线,看向空了的副驾驶座,神色空空。
多么想她留下,却想起早在之前,他就亲手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逼她空出副驾。
车子开出一个街角,终于完全看不到他们了,他把车停在路边,从抽屉里拿出那张陈旧的表格。
他翻到背面,打开车顶灯,在稀薄的光线下盯着那一排字。
这刹那,他想起港岛,他们离开前因为孟仕龙闹别扭的那一天。他们逛星光大道,其中有他喜欢的昔日的武打巨星印了掌印在那里。
他高中看邵氏电影曾对其身手很佩服,也看过他的一些相关新闻,此时竟无端想起某次采访中他说的一句话来。
他说,“我的爱意总是抵消不了愚蠢。”
*
便利店外,孟仕龙原本打算载尤雪珍回家,但在跨上后座前,尤雪珍拉住他摇摇头,支吾说:“还是不要了,昨天是我冲动,不能连着两天都住到你家。”
“为什么?”
“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在长辈们看来会很不像话吧?”
“他们绝不会这么想。”
“可是我也不想再让你睡沙发,这个天气很容易感冒。”
孟仕龙一怔,摸了摸她的耳朵:“看,我手指很热,不会那么容易感冒。”但他还是没有勉强她,“那我载你去学校附近的酒店。”
“去这家吧。”
她把之前住过的一家酒店地址发给孟仕龙,他导航载她过去,又停好车陪她去前台。
前台的工作人收了尤雪珍的身份证后转向孟仕龙:“你的呢?”
孟仕龙有点尴尬:“我不住。”
尤雪珍也反应过来,脑子里将孟仕龙和酒店这两个关键词串联起来,一些顺理成章但在此之前从未有过的联想辗转而过,以致于她迅速脸冒热气。
她提高嗓门强调:“只有我住!”
工作人员狐疑道:“是吗……我们这里不登记身份证是不允许住的哦。”
孟仕龙的脸色也有一些可疑的红,他清了清嗓音:“我不会上去的。”
工作人员听到他的保证,这才把房卡递过来,眼睛还盯着两个人一直到电梯处。
尤雪珍没着急按电梯,又抱了孟仕龙一下:“你回去路上小心,骑车不要太快。”
“好。我看你上去再走。”
他松开她,示意她去按电梯。
电梯从五楼下来,停到一楼居然就是一眨眼的事。
尤雪珍看着张开的电梯门,叹了口气,不舍得地挥挥手:“那晚安。”
她即将走进电梯的电光石火,孟仕龙从背后叫住她。
“尤雪珍。”
她回过头。
“谢谢你。”
她茫然:“谢什么?”
“在这个晚上。”他深呼吸,“最终在我身边。”
他确实没有在她要去见叶渐白的时候多说一个字,但这不代表他没有不安。
那是她独自暗恋了很多年的人,那个人曾贯穿她的青春,他们曾拥有很多他所不知晓的过去。他记得和老豆变卖房子那时候,那些陪伴了他很多年的家具都是该卖就卖,和老豆一起把它们搬到旧货市场的下午,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变成了扫空的旧房间,甚至有瞬间,一种想回头把它们再全部买回来的冲动浮上心头。
告别一件物品已是那么难,更遑论一份从心里长出来的感情。这难道不是一次从过去的年月里搬出来的壮举吗?
然而在她去见他之前,他一点都没有透露出这些不安,唯独此刻听到这句话,尤雪珍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这份被隐藏起来的心情。
电梯门在身后即将被关上,尤雪珍任它关上,扭过身,无法抑制胸口的冲动。
她反方向跑动起来,一头扎进孟仕龙怀里。
他措手不及地伸开手,没有接空,稳稳将人抱紧。
“原来你今天一直在担心吗?”尤雪珍仰起脸来看着他,“为什么不和我说,其实我们可以一起去见他。”
孟仕龙却摇头说:“不是这样的,我反倒是真的希望你一个人去。”
她紧了紧自己的手:“你明明在担心,不要假装大度。”
“不是大度……”他斟酌着自己的用词,“而是如果你真的又因为他动摇,我觉得也没关系。”
尤雪珍瞪大眼:“没关系?!”
他坚决道:“那我就再一次把你对他的心思打扫干净。”
显然,这个问题他已经想过,毫无犹疑地脱口而出。
“虽然当初我给你过二选一的选项,不是恋人,就是陌生人。但其实我撒谎了。对我来说,那就只是个单选题。”
“我会尽我全力去争取到你。”
这就是他爱一个人的决心。
尤雪珍胸口鼓胀。
二月的天气还是那么冷,她以前不喜欢冬天,走在冷夜中会有分外萧索的感觉,让人觉得好孤独。同样的天气,她的身边多了一个人,哪怕是在他的后座受冷风吹,她都觉得暖和。
那么,她也要温暖他,让他看到自己决定去爱他的决心。
她松开孟仕龙,正色道:
“当年我看《小王子》的时候,看到小狐狸让小王子去找他的玫瑰,它对小王子说,你要永远为你驯养的东西负责,你要为你的玫瑰负责。然后小王子就真的离开了。”
“我当时就替小狐狸觉得委屈。明明它也被小王子驯养了,明明是它教会了小王子爱和责任,却不要求小王子为它负责,目送他离开去找玫瑰。这不公平。”
尤雪珍坚决地看向孟仕龙。
“我想,如果我是小王子,我一定会当时就打断狐狸,告诉他,可是你也被我驯养了。”
“我浇灌那朵玫瑰花很久了,接下来我会为我的狐狸负责,不会让他孤零零地钻进荒野。”
人生就是一段路又一段路,那个时候遇上玫瑰,这个时候遇上狐狸,都是人生。她能做的,就是往前,一直往前。
孟仕龙沉默地听她喋喋不休,尤雪珍说完就不太好意思了,看他没什么反应的样子猜想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肉麻,趁电梯还留在一楼,她仓促地又道了声晚安扭头就跑——
手腕却在这瞬间被身后的人捉住。
孟仕龙一把又将人拉回自己身边,俯下身,双臂代替了言语,抱住的动作诉说了一切。
前台一直默默观察两人的工作人员翻了个白眼。
靠,都这样了还说不开房!
第53章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开学, 课虽然已经很少但还是有,尤雪珍的生活逐渐变成一只陀螺乱转,除了上课,论文要根据导师的意见再改, 各种春招信息贴满了学校官网, 班级群里大家无聊的表情包减少, 甩过来的更多是求职信息, 靠谱的, 不靠谱的,眼花缭乱。
生活看似没有改变,照常食堂宿舍教学楼三点一线,但在这些细枝末节的改变中,尤雪珍体会到了满满的毕业气息。
上学期她其实还不确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但这次不一样了,她现在很确定自己未来想开设属于一个自己的电台, 这是一个很长远也不容易的事, 除了必要的钱以外, 相关的工作经验也必不可少。
她开始频繁地关注广播电视电台的招聘消息, 向袁婧取经简历的制作经验,不停地反复修改,“改!”,这字是她开学以来从老师和袁婧那里听到的最多的一个字, 有时候连做梦梦见孟仕龙,他也在对她说,你给我改!
吓得她从梦中惊醒。
然后她会很无理取闹地给他发消息:「梦里的你怎么这么讨厌!!」
孟仕龙发来一个黄脸问号小人, 虽然不知道什么情况反正先道歉:「对不起!」
她心情变好,躺在床上笑着发:「好了原谅你」
他又发黄脸小人委屈表情:「为了不让梦里的我招你讨厌, 还是见一下现实里的我吧」
距离两人正式交往快过去半个月了,却到现在还没能约会。
她想了想,回他:「送阿婆回港岛那天我也去,我们见面吧」
虽然依旧不算正儿八经的约会,但机会都是靠创造的!
因为忙的不止她,孟仕龙也分身乏术。店里年后开张,孟爸还没有招到新人,店里还是比较依赖他,同时他在计划认真学摄影,但具体要怎么做,其实孟仕龙并不明确。
一直以来,他习惯了被需要。有些人会觉得这是一种负担,但对他来说,恰恰是一种支撑。如今这种支撑被抽离,要全靠他自己的意志去摸索着走出一条路,他害怕自己会走不好。
尤其是,他的未来已经纳入了另外一个人的时候。
但也是这另外一个人,让他决心冒险。
决定的那一天晚上,他给尤雪珍打了一通电话,告诉她自己的决心。
“我想重新回到学校。”他的声音带着很轻的颤抖,“我想考西大的摄影系,我知道很难,也许明年考不上,可能后年,大后年,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尤雪珍不等他说完顾虑,笑着插嘴,用当时他鼓励她的话回敬他。
“那听上去很酷不是吗?”
不用再过多的语言,孟仕龙顿住,然后笑道:“是啊。”
“你看我办电台的事也八字没一撇呢,但我也想一点一点给自己加码。这就是生活嘛,哪有速成的人生,慢慢来,慢慢来。”
他在电话那头彻底松口气,继而打趣:“怎么突然说话像小老太?”
“为了搭配你小老头的作风。”
“我哪里有小老头?”
“你要证明你不是就任性一点,去做想做的事吧。”
“……好。”他转而又开始关心她,“你投的那些简历怎么样了?”
“没有那么快啦,不过有时候没消息说不定就是好消息,也许还在审查呢。”
“你一定可以。”
“你也是!”
宿舍里,袁婧看着蹲在阳台上披着大衣还在瑟瑟发抖讲电话的尤雪珍,叩叩门,对她比划着:进来讲电话啦!不用管我死活!
*
阿婆返回港岛当天,孟仕龙先来学校接她,她想起什么,赶紧问他:“你没和阿婆说我们在一起的事情吧?”
“……没有。”他略委屈道,“你说先别说,我就没说了。”
她安抚地戳戳他的背:“我是觉得现在说有点过早嘛……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在她的概念里,恋爱是两个人的事情,更何况他们真的才只是刚开始。
孟仕龙没有勉强,只问:“那等下可以牵你的手吗?”又补充,“偷偷的。”
尤雪珍挣扎一番:“保险起见还是忍一忍!”
“……”
他跟着背过身去,肩膀垮了一下,看着像是在叹气。
没有约会,也不让告诉家里人,还不能牵手,听上去好像一场见不得光的偷情。
尤雪珍一看他这委屈的背影,好笑地又戳了戳他的背:“今天送完阿婆我们就去约会好不好?”
他顿了顿,立刻转过来:“好吧。”
因此,去接阿婆驱车前往机场的时候,两人特地在后排坐出安全距离,中间隔了好长的空间,让他们看上去好像还和之前一样,只是“朋友”。
阿婆坐在副驾无聊,看了一眼后视镜,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用夹杂着粤语的普通话对孟仕龙说:“你要不再陪我回港岛两天啦。”
孟仕龙不解:“怎么了吗?”
“那个秦姨啦,听说她孙女回来工作了,我见过相片,人长得很靓,我觉得你们可以互相认识一下啊。”
孟仕龙立刻看了尤雪珍一眼:“不用了。”
“点解?认识一下又没坏处。”她说着去掏手机,“我给你看看相片先,一看你就会中意的,反正我觉得很配!”
尤雪珍本来憋着不发言,但一听阿婆说他俩配,气血冲上脑门,冲动开口:“不行啦阿婆!”
阿婆稀奇道:“怎么你也反对?”
尤雪珍声音小下去,扯了个稀烂的理由:“孟仕龙他……他还小。”
阿婆噗嗤笑出声:“我在他这个年纪都结婚咗,臭小子仲未拍拖!”
“……”
孟仕龙无言地摸了下鼻子,无法替自己正名,又悄悄看了一眼尤雪珍。
她挠着额头,几欲张口承认又怂怂地忍住了。
阿婆仿佛根本没察觉后排那两人的诡异,已经在手机里找到相片,向后递给孟仕龙:“你睇睇,係唔係好靓?”
孟仕龙不想接,但阿婆却很坚持,他这才勉强接过,随意瞟一眼,视线就没滑走了。
尤雪珍旁观着,瞧见孟仕龙居然还敢多看照片两眼,顿时上火。
她悄悄伸过手,拧了一把他的大腿。
孟仕龙吃痛地嘶了一声,这才把眼神移开。
她笑里藏刀地问:“这么好看啊?”
他诚实回答:“是啊。”
这两个字差点没把尤雪珍气吐血。
她磨着牙凑过去:“这么好看啊……我也看看。”
——手机屏幕上,是当时圣诞节他们在阿婆家的三人合影。
孟仕龙脸上划过促狭的笑意,指着站在最前面的尤雪珍说:“这不好看吗?”
尤雪珍才反应过来,看看孟仕龙,又看看阿婆。
阿婆哈哈笑起来:“我早发现啦,当阿婆咁多年嘅饭係白食嘅咩?”
……现在跳窗下车还来得及吗?
车子驶到机场,孟仕龙帮阿婆拿行李,尤雪珍挽上阿婆,三个人很快办完值机托运的手续,将阿婆送到安检口。
尤雪珍松开阿婆,依依不舍地和她挥手道别,阿婆一派洒脱,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们快走:“年轻人就该抓紧时间拍拖,走啦,送也送够了。”
她这回被打趣没再害羞,一鼓作气牵起孟仕龙的手。
人来人往的机场,尤雪珍大声保证:“阿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孟仕龙的!”
孟仕龙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一惊,听着她的话又忍不住失笑。
他回握住尤雪珍,玩笑道:“那就拜托你了。”
阿婆翻了个白眼:“真係受唔住!我走了!你们谁爱照顾就照顾谁吧!”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过了安检口。
两人目送阿婆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口,又在机场的咖啡店坐下等阿婆的飞机起飞。
机场中心的大屏上隔几秒就刷新着航班信息,尤雪珍抬头看见飞印尼的航班,忽然想起孟仕龙很快也要去印尼的事情。
“你开始收拾行李了吗?”
“已经在网上买必备品了。”
他说着就打开购买页面让她检查。
尤雪珍一看,他别的没买,搜索栏里全是,“电话卡”、“电话卡、网速快”这些关键字眼。
——能和她保持联络,是他旅行准备的头等大事。
尤雪珍意识到这一点,心头一软,拿过他的手机在搜索框里打下冲锋衣三个字:“你先买这个啦,我刷小红书的时候说火山特别冷。”说完,又忙不迭打开自己的手机,“算了算了还是我来挑吧,你不会买衣服!”
孟仕龙手撑着脸,注视着尤雪珍任她动作,随后恍神地笑了:“那我要感谢自己不会买衣服。”
“什么哦?”
“就是因为这一点,你和袁婧才会在最开始找上我。”
不然,他们的故事可能就会停止在那个万圣夜。
“不一定哦。”尤雪珍一手搜冲锋衣,一手伸过去在桌上把玩他长长的手指,“你的烧烤那么好吃,我再多点个几次,一来二去肯定也会变熟,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在万圣节那天相遇了。”
“嗯……那看来还是要感谢那天没有接你单的骑手。”
“那我要感谢那天只找到一颗糖果而输掉游戏的自己了!”
“游戏?”
“是啊,那天我们在玩游戏,谁找到糖果数最少谁就要请夜宵。我就成为了那个倒霉蛋。”
“所以那是你的唯一一颗糖果?”
“对。”
“你把唯一一颗给了我?”
“因为你当时看上去比我还倒霉嘛!”
他笑起来,然后说,我觉得是幸运啊。
……
机场人来人往,这里是繁忙的世界港口,无数的离别和重逢,不会有人在意一对情侣靠坐在明镜的玻璃窗下,耗费整个下午,无所事事地聊着无足轻重的小事。
窗外,飞机起起落落。
载着阿婆的航班离开,半个月后,也载着孟仕龙和孟爸起飞。
尤雪珍坐在咖啡馆同样的位置,看着对面空了的座位,喝空桌上的咖啡。
飞机才起飞十分钟,她已经开始想念他。
但她勒令自己不许过多打扰孟仕龙,这是难得的他和爸爸的旅行,她希望他没有挂念地尽情享受。
*
孟仕龙去旅行的这一周,袁婧的实习工作终于转正,为了庆祝,她难得在群里决定大出血请大家吃顿火锅。但是她抠门本性不改,觉得去店里吃火锅太贵,于是决定蹭叶渐白家里,自带食材过去煮。
当然,这一切都是先请示了尤雪珍的意思,她说现在他们还是朋友,吃饭当然没问题,袁婧才在群里艾特叶渐白问可不可以。
叶渐白爽快地回了个好。
于是,久违地,她和大家一起来到叶渐白的公寓里,再度在这样的场合下和他见面。
说是要做回朋友,但再见面还是有一种尴尬,就像绑了很久的橡皮筋,某部分已经松了,回不到过去,但还是可以扎头发,束缚着他们曾经的关系。
叶渐白端了两碗小料过来,其中一碗惯性地递给她。
尤雪珍动作微滞,接过小料小声说谢谢。
他笑笑,转脸将肉下锅,又和之前一样争着抢锅里的食物,一点不带让的。左丘一边说着过分啊师兄,一边忙着给毛苏禾夹肉。袁婧嚷嚷着你们手速太快了吧好歹给请客的人留一口肉!尤雪珍笑着看大家,也伸进筷子毫不犹豫地加入到这场火锅大战中,但是她心思并不完全在食物上,夹两口就看一眼手机,又失望地放下。
叶渐白注意到她的动作,随口问起:“怎么?吵架了?”
“才不是!他今天爬火山,跟我说过可能会信号不好。”尤雪珍不好意思道,“但我就是忍不住想看看他有没有发消息过来。”
看着她的神情,叶渐白快速把眼神扫过,哦了一声。
“珍珍,你帮我看看带来的菜还有没有,我记得好像刚搁冰箱了!”
袁婧不好意思直接进叶渐白家的厨房,又不敢使唤他,只好拜托尤雪珍。
尤雪珍起身:“我去看看,顺便再拿点饮料过来。”
她一走,叶渐白的筷子松懈下来,锅内的其他食材被左丘美滋滋地捞走,袁婧不甘示弱,两人抢得风生水起,最后便宜了毛苏禾。
而突然,尤雪珍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她没有锁屏,来自于孟仕龙的通话请求就这么直白地跳入叶渐白的视线,她已经改了备注,简单粗暴的三个字:男朋友。
除了他,谁都没有注意到这则好不容易占到信号拨进来的语音。
叶渐白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屏幕,随后,视线穿越客厅,落在厨房半掩的门内。
尤雪珍还没有回来的动静,看样子她接不到这通语音了。
这应该正中他下怀,虽然接不到一通电话改变不了什么,但看见他们甜蜜通话总归是碍眼。
火锅烟雾上飘,袅袅的雾气中,他想起深夜的便利店,和此时打来电话的那人最后的一次交谈。
当时,他还是忍不住冷嘲:“你就这么放心让她来单独见我?我劝你谈恋爱还是要警觉一些。”
孟仕龙却平静道:“当然不是。相反,我是知道你在她心中的分量,才让她单独去见你。”
“……为什么?”
“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孟仕龙很认真地看着他,“那是你们之间独有的纽带,我不用挤进去,我也不希望她失去你这个朋友。说到底,我只是希望世界上能有多一个人爱她。”
我只是希望世界上能多有一个人爱她。
听完这句话,叶渐白才终于明白,他和尤雪珍为什么会走到今天。
他沉默片刻,笑道:“那你要小心了,我可不甘心只是做个朋友。尤雪珍见证我分手过很多次,这回轮到我见证她一次,没什么大不了。”
孟仕龙轻描淡写地回击:“那你要活到比我更长命才行。”
这小子……
过去这些天,想起来依旧有想把他身上那股信誓旦旦的气焰揍趴的冲动。
叶渐白磨着牙猛地起身,拎起还在震动的手机,三两步走到厨房,啪一下扔到尤雪珍怀里。
“电话!吵死了!”
尤雪珍懵懵地:“我开了震动啊……?”
话未说完,他已经帮她拉上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尤雪珍低头看手机,发现是孟仕龙,手忙脚乱地赶在彻底断掉前接通。
她兴高采烈地喂了一声:“怎么突然打过来了!”
孟仕龙略显疲惫但又夹杂着兴奋的声音传来:“我到火山口了,发现这里有信号,所以赶紧拨给你。”
“哇,山顶漂亮吗?”
“你现在方便视频吗?我给你看。”
“没问题,我和袁婧毛苏禾他们在叶渐白家吃火锅。”
“好。”
他切掉语音,转而视频的请求跳进来。
尤雪珍靠在冰箱上接通,触目的却是一片黑色。
“怎么回事……?”
她嘟哝着,孟仕龙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我现在是把手机放在地上。”
“为什么啊?”
“让你听一听地球的心跳。”
“啊——”尤雪珍笑出声,想起自己曾经的比喻,显然他还记得,于是配合他说,“地球现在的心跳跳得很平稳嘛。我都听不见。”
“那这个呢?”
镜头被他拿起,景色快速闪过,又变成一片黑。
他把手机压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现在是我的心跳了。”他说。
尤雪珍静静地听着,这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超越了地球。
她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咙:“好了,你不是说要给我看火山嘛?”
“哦……对。”
他迷糊地又赶紧把镜头举起,于是,布罗莫的火山口出现在尤雪珍眼前——
世界变成一片巨大的冒着热气的切面,孟仕龙坐在切面的最上端,镜头照出他的一双腿,腿下就是深不可见的岩浆,它们藏在地核深处,肉眼只能看见白烟。
尤雪珍被这一幕震惊,第一反应是担心他的安全。
“你这么坐着太危险了吧!”
孟仕龙将镜头翻转,屏幕上出现他戴着口罩的脸,白色口罩沾了不少火山灰,灰蒙蒙的,衬得口罩上方的眼睛深邃明亮。
“放心,只是错位看着危险,没事的。”尤雪珍头一次听到他那么激动的语气,“坐在这里,甚至能感受到在震动。”
尤雪珍惊讶道:“火山不爆发也会有震感吗?”
“应该是岩浆在运动的作用。”
“那会不会很热啊?”
“不热,还在刮风,能闻到硫磺的味道。”
“那是什么味道?”
“嗯……臭臭的?”
尤雪珍笑了:“这什么形容嘛。”
孟仕龙跟着笑。
两个人傻笑着看了半天,尤雪珍先受不了自己这傻样,说:“好了你别笑了,说点什么!”
结果对面还在笑,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尤雪珍一看不对劲,尴尬地挠了挠头,哦,原来是网卡了……
刚才该不会只有她对着屏幕傻笑了几分钟吧……
过了一会儿,屏幕重新动起来,孟仕龙的脸凑得离屏幕极近,不停地在喂喂喂。
尤雪珍连忙正色:“现在好了。”
“这里信号不是很好……”
他说的话开始变得断续。
尤雪珍无奈道:“没有办法吧,能接通都很不容易了。”
他微微叹气:“好希望你能在这里。”
“毕竟这次是你们的家族旅行嘛,下次我们再两个人单独去。”
孟仕龙这次不光是和爸爸一起,还带上了那张和妈妈阿婆在太平山顶的三人合影,是阿婆从港岛特地又寄回来的。毕竟阿婆的身体登不了火山,就用这样的方式让孟仕龙带她和妈妈一起来看。
尤雪珍玩笑道:“你小心一点,照片别让风给吹飞了。”
孟仕龙拍了拍背包夹层:“现在放这里,等一下再拿出来一起合影。”
“诶,你爸爸呢?”
镜头晃到旁边,孟爸站在不远处拍夕阳拍得不亦乐乎。
尤雪珍这时才看到天空,发现夕阳特别漂亮,她下意识地也想让孟仕龙看看她这里的天空,但相差一个小时的时差,这里已经天黑了。
刚和他说完天黑,结果发现屏幕又卡住,静止着不动。好一会儿,信号又接上,孟仕龙的声音断续传来,但不太清晰。
“还能……听见吗?”
“能,就是很卡……”尤雪珍叹气,“如果现在有无线电就好了,根本不用担心卡。”
她只是随意一说,孟仕龙却认真地分析上了。
“不过你那台不是不支持2米波段吗?没有办法接受印尼的信号吧。”
尤雪珍一惊:“你不会真的有想过带无线电过去和我连接吧?”
“嗯……”他认真说,“之前你通过无线电听到太平山顶,所以这次也想让你通过无线电听到布罗莫山顶的声音。不过后来查了查发现你的设备接收不了这么远的信号。”
尤雪珍心头发软,笑道:“那也不一定哦,小时候听到太平山顶那次,爷爷的设备按常理也是收不到来自港岛的信号的。”
他一怔:“那为什么……”
“爷爷说可能和天气有关系。”
“天气?”
“你还记得书上说的吗,电台信号的传播和天气是息息相关的,太阳辐射会引起电离层的电离,提高波段的传播距离。”尤雪珍猜测道,“也许是那天的天气引发了意外吧,说不定就是像今天这样极盛的夕阳呢?”
孟仕龙的镜头里,云霞四射,布景的夕阳不止一种颜色,红橙蓝紫,鸟群扑棱棱飞过,在这个春天的火山上的傍晚。
孟爸拍完了夕阳,招呼孟仕龙去拍合影。
孟仕龙对着镜头说等我一下,将手机放回口袋,掏出包去拿照片。
镜头变黑,尤雪珍没有看到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小字:
2007/11/3,摄于太平山。
——那年那天,尤雪珍枕在爷爷膝头拨弄着无线电台,兹啦两声,字正腔圆的广播突然被粤语替代,“太平山缆车服务依家係正常运作,为大家提供欣赏港岛……”,窗外晚霞满天,爷爷稀奇地凑近倾听,她也跟着凑近,问爷爷,这是什么啊?爷爷诧异道,这是在千里之外的港岛。
——那年那天,孟仕龙坐在港岛广播播报的那架缆车之上,缓慢朝着太平山上升。阿婆指着缆车外瑰丽的夕阳,揽住孟仕龙和孟妈妈,说我哋三个嚟影相啦,夕阳咁靓。孟仕龙听着阿婆的话弯头去看,五彩的云朵瞬间塞满他的眼眶。
无线信号就这样,被霓虹色的天气迷得失去轨道,错位地从港岛飞跃到连城,又飞跃时间,在这一刻的夕阳下返回只有命运知道的起点。
那年那天,宇宙开了一次小差,却为他们写下了开端。
(《霓虹天气》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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