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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要去晚宴, 汤杳回房间换了条裙子穿,还是小姨前年送的那条,浅蓝色的衬衫连衣裙。
在书包里放得久, 压了些褶皱。
汤杳用毛巾沾水, 轻轻把那些压痕抹平,出门去和闻柏苓他们汇合。
她的长发散着,脸庞干净, 五官秀气,不施粉黛也美得灵动又纯粹。
本来还担心穿得不够隆重,但闻柏苓和费裕之比她更随意, 像是根本没把晚宴当回事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慈善晚宴的举办地点在东四环, 从北郊过去路途遥远, 路上闲来无事,汤杳拿着邀请函里的几张纸研究。
纸张很特别, 在阳光下能看到花状暗纹,膏粱文绣,像小姨居住的那栋楼, 处处都透露着精致。
费裕之告诉她,到了那边只管举牌, 把价格抬起来, 抬得越高越好。
可汤杳手里拿着展品介绍单, 一路看下去,那些展品起拍价惊人,她有些犹豫:“那要是没人愿意再出高价,钱不是就要你们自己花了么?”
闻柏苓让她不用担心:“花出去也是做慈善。”
傍晚时分, 车子停在某大型酒店门口。
闻柏苓先下车,很绅士地帮汤杳拉开车门, 把手递过来,好像她才是今晚的主角:“请吧,汤小姐。”
汤杳把指尖搭在他的手掌上,余光瞥见有其他人走进酒店,身着华丽的女人披着披肩,雍容地挎着男士的手臂。
于是她有样学样,下车后也捅了捅闻柏苓,挺不好意思地把手搭在他的小臂上。
那天的汤杳,还不知道自己将会撞破小姨精心编织的谎言,只对陌生环境感到忐忑,暗自告诫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
慈善晚会分几个流程,入场后先是餐前酒会。
厅堂里只靠灯光照明,那些陌生面孔洋溢着含蓄笑意,珠光宝气,各有各的矜贵。
偶尔有人同闻柏苓和费裕之打招呼,寒暄话说起来没完没了,有种“每与人言,必谈其贵戚”的俗气,听得汤杳有些走神。
她的目光漫无目的,最终落在舞台的背景墙上。
logo竟然有那么一点眼熟,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汤杳在心里数了数,主办方下面的协办企业足足十二家,其中有连她都听说过的知名上市公司。
不远处有骚动。
听说是特邀来了几位明星助阵,刚刚经过,去了休息室。
好大的阵仗啊。
汤杳正走神,面前多了一份甜点。
闻柏苓看上去对社交没什么兴趣,带她往僻静处让了几步:“这种晚宴拖沓得很,待会儿主办方和嘉宾要发言,再举行拍卖仪式,真正开餐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眼前的纸醉金迷于汤杳来说都是浮云,还不如一块甜点、一份关心来得实在。
她笑盈盈地接过来,问闻柏苓:“那你也吃点东西吧?”
闻柏苓递给她一把银叉子:“我没关系,别把你饿到就行。”
人太多,汤杳小心地拖着骨瓷碟子,吃相尽量文静,却也还是不留神,沾了些奶油在唇边。
她自己不知道。
闻柏苓站在她身旁,替她挡住那些宾客有可能投递来的目光,用纸巾轻轻帮她擦拭掉。
灯光都聚集在舞台处,他们驻足的地方暗得有些暧昧,柔软的纸巾摩挲过唇角,汤杳仰头看着闻柏苓,紧张得呼吸都停住了。
宴会里也有各家长辈,闻柏苓既然露面,总不能时时陪在汤杳身旁。
被老者叫走时,他帮她选好了无酒精的饮品,把汤杳托付给了费裕之。
费裕之举了举香槟:“没问题。”
他们谁都没看到,在宴会厅的另一侧,汤杳的小姨穿着黑色拖地连衣裙,站在韩昊身边。
小姨脸上挂着端庄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是浅淡的,像她脸上的妆一样,只浮于表面。
韩昊举着香槟杯,和每个路过身边的人打招呼,那些虚假的问候令人作呕。
小姨只是偏开头,手腕便被人狠狠攥住,昨夜的淤紫未愈,疼得她蹙起眉。
周围音乐声混着人声,有种低频的嘈杂。
韩昊带着酒气凑过来:“闻柏苓也来了,你不想过去见见他?”
“我说了,我不认识他。”
“哦,不认识。但他却在餐厅用我给你的卡买了单,为什么呢?我真的很好奇”
小姨脑子也很乱。
如果事情真如韩昊说的那样,她给汤杳的卡怎么会跑到闻柏苓手里?汤杳又是怎么和闻柏苓扯上关系的?
在她思考这些的同时,韩昊从旁边的甜品台上抽了一把银质叉子。
他把被空调风吹得冰凉的叉子,抵上她的脊背:“这把叉子做得不错,我喜欢。”
“韩昊,你昨天晚上还没疯够吗?”
“你倒是提醒我了,那我把它拿回去,留着今晚用,你觉得怎么样?”
韩昊说着,看到什么有趣的事似的:“嘶,闻比柏苓身边有个女人,这么看来,眼睛和你很像。看起来,他似乎很偏爱你这种长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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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汤杳喝东西时,有个男人走过来同费裕之打招呼。
那男人看起来,年纪和闻柏苓他们相仿,脸上的不耐烦比费公子还更多些。
见到费裕之就像见到亲人,急急吐槽:“这晚宴怎么搞的,什么牛鬼蛇神都能混进来了?”
费裕之耸耸肩:“早知道是这情况,来凑个热闹而已,你怎么也来了?”
“还不是因为我爸,替他过来拍几样东西,捧个场就走。”
那男人拿了杯香槟,浅抿两口,然后“靠”了一声:“我看见韩昊了。”
之前在闻柏苓家初见汤杳时,她说她住五层,当时费裕之吓了一跳,还以为她就是韩昊养着的情儿。
闻柏苓否定了这层关系,却也没具体说过,汤杳和韩昊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熟人提起,费裕之才突然记起这茬儿,看向身旁的汤杳——
她对“韩昊”这名字,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安静地抿着闻柏苓给她选的饮品。
一小口,又一小口,心不在焉似的。
偶尔抬头,往闻柏苓所在的方向瞧上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小心思昭然若揭。
费裕之转头往宴会厅另一端瞥,看见某个惹人生厌的身影,收回视线,嗤笑:“我知道晚宴越办越低端,没想到能低端成这样。”
“请几个暴发户我能理解。”
那男人冲着某方向扬了扬下颌,显然言语间有所特指:“请他,我是真不懂。”
汤杳站在费裕之身旁,云里雾里地听他们在用暗语损人,心里也好奇。
这么高端的场子,连知名影星都请来了,到底是谁这么上不了台面,被他们这么轮番嫌弃?
她举着水晶杯跟着往那边看,被费裕之的熟人给及时拦下来。
也许是因为她和费裕之站在一起,举手投足又并不亲密。
那男人误以为汤杳是费裕之的妹妹:“妹妹别回头,韩昊那种人可不兴看,那是个纯变态,看了触霉头,要长针眼的。”
汤杳也很听话,马上停住动作。
她的举动落在费裕之眼里,费裕之想了想,无论汤杳是什么原因住在那栋楼的五层,都可能会有机会和韩昊打上交道。
那可是个地狱级火坑,跳不得。
好歹在凑在一起有过两天交集,费公子便决定发发善心,给汤杳透露些消息。
算是打个预防。
他们这圈子看起来各有人脉,但其实人脉之间也有重叠,暗含关联。
谁的事也成不了秘密,更何况韩昊本来就行事高调,拿不要脸当威风,那点破事世人皆知,都不用刻意危言耸听,都够骇人的。
于是,在这堆金积玉的名利场里,汤杳没等到心心念念的拍卖环节,先等来一个毁三观的故事:
那个叫韩昊的人,据说换女人比换衣服更勤,还不止一次让女大学生堕胎,在某种事情上有变态癖好
“他虽然常年养着一两个,但外面的人总也不断。”
这种人难道不该浸猪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汤杳心里直发寒,又十分不解。
这样的男人,谁会愿意和他在一起?
“这么说吧,他确实人品其差,但也确实有点钱。有些女人是资历尚浅,看不懂,被骗的。当然有些女人是有所图,自愿这样。”
直到闻柏苓回来,汤杳还握着水晶杯听得入神。她真就听不得女孩子受苦,又想到可怜的室友陈怡琪,怒火中烧。
都有点烧得失去理智了,话没经过大脑,便脱口而出:“男人果然不是好东西。”
闻柏苓刚走到她身旁,就听见这么一句。
他笑着逗她:“怎么了,是谁把你惹成这样,我才离开几分钟,就不是好东西了?”
汤杳自知失言,脸一下就红了,
她放下杯子,对着他们道歉:“抱歉,我不是说你们”
倒是无人在意她的鲁莽,几句玩笑揭过,没有让她感觉到尴尬。
闻柏苓说,刚刚那几位长辈刚刚叫他过去,问他带来的女伴,和他是什么关系。
台上有主持人登场,拿着麦克风引导宾客落座。
宴会厅内切换了新的钢琴曲目,轻柔,舒缓。
汤杳听见闻柏苓在问她:“我说这事儿我做不了主,得回来问问才敢答。汤杳,你觉得我们可以成为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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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宾客已经在寻座位入座, 连费裕之他们也离开身边,闻柏苓把主动权交在她手上,似玩笑般问她“可以成为什么关系”。
那时她一定有过悸动吧?
汤杳紧张地看向闻柏苓, 不好意思直答, 很久才矜持着开口:“那你可能要多等等,才能回答他们。我还没考虑好。”
闻柏苓闻言一笑:“那成,随时恭候发落。”
如果那天的晚宴只到这里就好了。
汤杳挽着闻柏苓的手臂, 随他走到费裕之他们的席位。
她抚了裙摆落座,坐在费裕之和闻柏苓中间。
台上那些冗长无趣的各方发言,听久了会让人觉得特别浪费时间。
企业间语带玄机的冷幽默, 也令汤杳不知所云, 她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唇轻轻开合,似念念有词。
闻柏苓凑在她耳边, 问她在干什么。
汤杳就偏过头,毫无防备地对他笑,说那些人讲话好啰嗦, 她在试着用英语同步翻译。
“翻译起来才发现,我的口译水平好差, 还需要继续加油才行。”
“有机会带你去参加国外的拍卖会, 能练听力和口语, 一举两得。”
汤杳分心,漏听了几句台上的话。
明明连护照都没有,心里却在设想,到了国外的拍卖会场, 如果再有人问闻柏苓他们的关系,他会怎么答呢?
意外发生, 是拍卖会开场之后。
当时台上展出一件澳白丝巾扣,视频正在播放细节图片、介绍其原产地和母贝。
不远处的传来扰攘,声音不算大,带着醉意的,像那场突发事故的荒谬旁白——
“兄弟,咱们换换座位怎么样?你们这桌儿有人和我的女人关系匪浅,我过来叙叙旧。刚好呢,我也对他身边的女人,有那么点兴趣”
汤杳看见费裕之皱眉,还压低声音爆了粗口,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知道晚宴中唯一值得落此待遇的,恐怕就是那位该浸猪笼的韩昊了。
众人纷纷侧目,汤杳也从闻柏苓身侧探头,想看个究竟。
她只是想看热闹,却不想,意外地撞见了小姨哀伤的眼睛。
小姨今晚好美,像仙。
可她身旁的男人,恶劣,恶心,罄竹难书。
那些粉饰过的假象轰然倒塌,断壁残垣,露出小姨过去极力掩盖的满目疮痍。
闻柏苓起身,挡住韩昊的视线,对安保人员招了招手:“这里有人喝多了,带他去休息。”
“你他妈才喝多了!”
韩昊突然拉住小姨的手臂:“不是喜欢用我用过的吗,怎么,敢做不敢当啊?”
周围已经议论纷纷,汤杳怕小姨受伤,想冲过去,被闻柏苓和费裕之拦住。
小姨也使劲对着她摇头。
用口型反复说着,“不要叫我”“杳杳,不要叫我”。
后来想想,汤杳都有些佩服自己。
她几乎是情急生智,竟然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忍住不开口,理智地分析眼下的情况——
原来费裕之他们看不起的变态,就是小姨相处了多年的男朋友。
原来韩昊不只是“渣男”,难怪小姨经常对他避而不谈。
可汤杳的“智”也只生出这么丁点,堪堪梳理了人物关系,然后大脑宕机,连耳朵也失聪。
她无法接受眼前的残酷现实,也不记得闻柏苓把拍卖用的号码牌丢在韩昊面前时,沉着脸说了什么。
汤杳只记得他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把自己带离宴会厅。
上车前,汤杳才猛然顿住:“闻柏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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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天色已暗,酒楼灯光落在闻柏苓脸上,他依然冷静,安慰汤杳说:“放心,不走,我们在这儿等等,费裕之在善后,你小姨会过来找你。”
汤杳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能强作镇定,焦急等待。
小姨从韩昊身边脱身,被费裕之护着带到这里,闻柏苓派了他的司机和车子给她们,并把上次用过的酒店VIP卡拿给汤杳。
他说那家酒店毕竟是他家亲戚的产业,韩昊不敢去闹。
“这边有我和费裕之,有什么话你们到酒店那边再谈。”
车门闭合前,汤杳拉住闻柏苓,闻柏苓拍拍她的手背:“小事,不用担心,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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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小姨和汤杳都没说话。
汤杳垂着眼睑,一直在看小姨手腕上淤青淤紫的伤痕。
车子抵达汤杳学校附近那酒店,汤杳开了房间。
进门口后,厚重的房门自动闭合,门锁咔哒一声。
汤杳终于哭出声,抱着小姨拼命掉眼泪。
可责怪的话她说不出口,只能反复询问:“小姨,你疼不疼,他欺负你了是不是?”
那天晚上,汤杳终于听到了有关小姨的所有真相:
真相很长。
不是汤杳原以为的,和前男友分手后,小姨更加发奋图强,成了事业有成的女强人。
实际上,和前男友分手后,小姨搬出来之前租住的房子,过了很长时间的苦日子。
新租的房子地点很差,是非常老旧的小区。
楼道里常年积水,霉斑爬满墙体,灯永远是坏掉的。每天回家走进楼道,是迎面而来的腐坏味道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但这种房子,胜在便宜,能节约开销,多存钱。
认识韩昊,是在小姨最艰难的一年。
那年小姨在老家过完年,回到京城不久,出租屋门锁被撬,积蓄几乎都被偷走。
又赶上房价上涨的浪潮,租金也涨了不少,小姨只能在打工结束后尽可能地多找兼职。
遇见韩昊是个意外。
那阵子每天吃榨菜拌白饭,营养不良,再加上工作强度大,太劳累,小姨在下班路上头晕,扶着停在路边的车,才站稳。
那辆车的车主就是韩昊。
小姨虽然狼狈,但实在很美。
韩昊对小姨起了心思,请客吃饭,还开车送她回家。
小姨心里有忘不掉的人,自然不会对韩昊动心。
可韩昊出手太过阔绰,花钱如流水,说得那些花言巧语也直击人心:“你说你跟那个破糕点店打工,能混出什么名堂?不如自己开个店,那玩意儿利润高,干几年,京城买个房子不是问题。”
小姨闭着眼躺在床上,面露疲色,之前的盘发拆开,一头卷发散在白色枕头上。
“我辞了工作,韩昊出钱让我去学习甜品制作、去国外重金买配方、开店、雇店员。但小杏啊,但小姨犯了个错误。”
与虎谋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世界上哪里会有免费的午餐,韩昊的那些钱和人脉,当然不是白借给她的。
韩昊不是小姨以为的贵人、伯乐。
老话说“鱼贪饵,人贪利”,他张机设阱,偏偏利用的都是人心贪婪、虚荣、不甘。
小姨突然自嘲一笑:“我也没有那么单纯,当初选择他,也不是没有其他目的,自作孽。”
“小姨,你和他分开吧!”
汤杳眼泪糊了满脸,用力拉着小姨的手,像要把深陷泥潭的人拉出来似的,边哭边发誓:“我已经开始赚钱了,等我毕业一定还能赚更多的钱,到时候我们”
“小杏,本科学历不够看,你要继续深造,小姨自己有打算的。”
第一家店的店面和营业执照都是韩昊的,但新店不一样,新店是她自己做的。
她已经在计划着和韩昊分开。
之前很怕撕破脸会被韩昊报复,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对人对事什么手段,她都是知道的。
确实令人胆寒。
但晚宴上韩昊说,觉得闻柏苓身旁的女人看起来不错,小姨不能再忍,她不能让他有机会伤害她的汤杳。
这些小姨都没和汤杳说,只说生意上很多问题涉及到韩昊,利益纠葛,比较棘手,需要时间来谨慎处理。
汤杳不懂生意,怕小姨没说实话,反复确认小姨是否真的会和韩昊分开。
“我比他大几岁,他早已经腻了,最近我就找机会搬出来。”
小姨这样安慰汤杳,安慰完,睁开眼睛,目光犀利地看过来:“你和闻柏苓,是怎么认识的?”
汤杳犹豫着不想说,却见小姨站起来,解开拉链,褪掉身上的连衣裙。
那些紫色青色和结痂触目惊心。
小姨抬手摸了摸汤杳的头发:“小杏,小姨是自作自受。也许你比我幸运,也许闻柏苓不会差劲到这种地步。但我们和他之间,差距实在太大了,你和他不会修成正果。听小姨的,和他断了吧。”
这一夜,无人入眠。
下午离开酒店房间,小姨用自己的银行卡结清了房费。
小姨告诉汤杳:“去把卡留在前台就好,自会有人代你还给他,你不要再和闻柏苓产生瓜葛。”
也许是想给她和小姨留些独处时间,昨晚到现在,闻柏苓并没有联系过汤杳。
只有早晨,酒店服务生打来电话,问“汤小姐您好,请问,您预订的早餐是否要送到房间?”
她没订过。
是谁在照顾她们,汤杳心里清楚。
汤杳顶着还没消肿的眼睛回到寝室,把室友们吓得半死。
被问到是不是闻柏苓欺负她,汤杳统统摇头,只说是小姨的生意出了岔子,没再提过其他。
很多事情回头看,汤杳才发现,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最初在电梯里遇见,闻柏苓的冷漠态度。
在葡萄酒庄园,他拦住自己,说“别去了,没什么用”,然后建议她联系小姨,让小姨自己去解决
汤杳很想打电话问问闻柏苓,他明明全都知情,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又觉得自己的质问狼心狗肺。
那天如果不是他帮忙,说不准韩昊会把场面闹到多难看,自己连谢谢都还没说过。
可是说了谢谢。
然后呢?
真的要像小姨说的那样么?
正犹豫着,闻柏苓的电话打过来。
他太聪明,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只听她一声蔫巴巴的“喂”,他已经有不好的预感,觉得这么久没联系,大概是汤杳又生出了什么蔫主意。
“怎么了,又不打算和我发展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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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室里很安静。
室友们去食堂吃饭了, 临走时说会帮汤杳带晚饭回来,让她躺下好好休息。
吕芊都说:“眼睛肿成这样,不要再惦记着看书学习。”
手机举在耳侧, 面对闻柏苓半是玩笑的问题, 汤杳缄默着没有回答。
听见闻柏苓声音的欣喜、昨夜看见小姨伤痕的心疼,让汤杳纠结又矛盾。
好像她真的变成一颗杏子,或者说, 更像是一颗枣子,那些消化不良的残酷现实成了坚硬无比的核,两头尖锐, 硌在凡身□□里。
让人左也不是, 右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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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杳不说话, 那边的闻柏苓也跟着沉默下来。
傍晚时分,宿舍楼里通常能听到学校广播放的音乐, 隐隐绰绰。
今晚却格外明显。
汤杳是在听了几秒后,才忽然间反应过来,那些声音应该是从手机里传来的。
她抹抹眼泪, 试着猜测:“闻柏苓,你在我楼下么?”
“嗯, 我在。”
“那”
汤杳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犹豫两秒, 才下定决心:“那我下去找你。”
其实闻柏苓来了有一会儿了,坐在车里,甚至看见汤杳的室友们结伴从宿舍楼里出来。
当时他还想着,自己来得挺及时, 这姑娘果然难受得没心情吃饭。
闻柏苓猜汤杳昨晚肯定是哭过,心情也不会好。
知道酒店那边退房, 他专门跑去药膳馆子,买了份安神养心的汤,还买了其他零食点心,风风火火地跑来。
结果电话里的姑娘态度犹豫,弄得他也犯愁,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人叫下来。
汤杳像他在海岛潜水时,遇见的海洋生物。
那些绚丽多彩的小生灵悠哉地生活在自己熟悉的领域,感到有生人靠近,会迅速躲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藏进珊瑚里、岩缝里,或者躲进壳里。
不能说她做得不对。
但闻柏苓也不是完全没脾气,到底有些窝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汤杳下楼,孤零零的身影出
銥誮
现在夕阳里,看见她,闻柏苓心头那点火气一下就灭了。
她穿着宽松的帽衫,萎蔫地慢慢走过来,像丢了魂的幽灵。
走近看,更让人心疼。
那双眼睛红肿得不像话,眼里湿漉漉地噙着泪,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唇色泛白。
闻柏苓知道汤杳心软,之前她那室友经历“杀猪盘”时,她最开始也是不信的,还拉着他问过,应该不会有人用家长生病这种事骗人吧?
看来她小姨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
他叹了口气,走下车帮她拉开车门。
汤杳也明白,宿舍楼下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主动钻进车子里。
她不吭声,任由闻柏苓发动车子。
车子绕出校区,停在僻静处的停车位。
汤杳垂着头想了很久很久,还是有太多情绪无法捋顺。
终于开口时,她先问了闻柏苓昨天韩昊有没有找过他麻烦,又问了费裕之的情况。
确定他们没被牵连,她才和闻柏苓讲起小姨身上的伤痕。
淤青淤紫都已经不算什么,最严重的是肋侧的伤口,血痂结了很厚一道。
小姨说是韩昊把她推倒在花瓶上,她失重,撞碎了花瓶,才被瓷片划伤的。
那尊花瓶汤杳知道,放在往卧室方向走的过廊里,有半人高,特别重,以前她还和唐姨聊天问过,如果想清理,这花瓶该怎么搬走。
所以她知道,一定是小姨怕她担心,并没有完全还原自己的遭遇。
小姨才九十多斤,普通的被推倒不会把花瓶撞碎成那样,小姨是被狠狠摔过去的。
这些话和室友也没有说过,见到闻柏苓却停不下来。
汤杳还没意识到,在她摇摆不定,不确定要不要和闻柏苓继续发展时,自己已经对他和对别人不一样了。
“可是小姨不让我报警,她说报了警韩昊会更想着报复”
小姨来京城那年,妈妈在家里供了一尊保家仙,每逢初一和十五,都会挑应季最好的水果做供品。
确实有些封建迷信的愚昧,但初心是好的。
妈妈的每一柱香火,都只希望小姨一个人在外地平安、顺利,不要太辛苦。
“什么破东西,一点用都没有”汤杳讲得心里难受,又忍不住掉眼泪。
闻柏苓瞧不得她这副蔫头耷脑的样子,用拇指抚平她眉心的皱褶,又帮她抹掉眼泪。
手机已经收到信息,酒店经理说他那张VIP卡被人寄存在前台。
汤杳这行为背后的目的,不需要明说,闻柏苓也能领会得到。
昨晚后来,是有些摩擦的。
韩昊当众砸了两瓶茅台,疯子一样的举动干扰了拍卖会的进行,被安保人员半扶半阻拦地带去了休息室。
醒酒后,韩昊倒打一耙。
和好多人都说,是闻柏苓先给他戴绿帽子,和他养了好几年的女人不清不楚,还说这事儿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朋友们把这些讲给闻柏苓听时,闻柏苓连多余表情都没有,像听天方夜谭。
韩昊恶心他也不是第一次了。
房子买在他楼上时,不是也洋洋得意地大放厥词过?只是他不太把这些当回事,懒得理。
但转念想想,韩昊那只“疯狗”,对他是无计可施,只能弄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谣言,但对汤杳的小姨就不一定了。
毕竟韩昊曾经是在董事会上,能把自己亲爸给踢出局的人。
六亲不认,何况外人。
这些话,闻柏苓都没和汤杳讲。
他始终记得她有考试要准备,捏捏她的耳垂,先安慰:“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担心,你小姨那边我和费裕之会帮你留意。不是说六月有重要考试?收收心好好备考,其他的,考完试再说,这样行么?”
那阵子,圈子里关于闻柏苓的流言蜚语盛传。
他之前在国外时间多,性子稳重,也没有过什么花边新闻可谈。
突然爆出些他的八卦,还怪让人好奇的。
而闻柏苓本人并不避嫌。
甚至给原本就烧得很旺的火,又填了些素材做柴。
他这人平时躲饭局躲得厉害,竟然出面组过几场次饭。
那么轻飘飘的几次吃吃喝喝,就逼得韩昊不得不主动出价,把五楼那套房子和蛋糕店的店面拱手卖给他。
合同是闻家律师团拟订的,万无一失。
一手交钱,一手交房,交易得十分迅速。这种一掷千金的架势,显得传言更加可信。
“闻柏苓是不是疯了,为了那么个女人,做到这种地步?”
坏事传千里,连国外养病的闻父都听说了,越洋电话直接打到闻柏苓手机上。
闻父早年自己做生意时,脾气很爆,强势,向外扩张的野心十分明显。
这种性子也难免烟酒都来,脏话肯定也是说一些的。
但后来,闻父认识了闻柏苓的母亲。
闻母是中药世家出身,温文知礼,觉得他恶习太多。闻父为了讨闻母开心,也开始走这种文雅路线。
烟戒了,酒也不常喝。
脏话早就不说了。
现在身体不好,生意大多是交给闻柏苓的哥哥在打理,平时就在家写写毛笔字,还作诗。
这次可能真的被闻柏苓给气到了,闻父开口就是一句:“你给老子滚回来。”
这些,汤杳都不知情。
她听说小姨那边进展顺利,听说闻柏苓已经去国外,生活又回到了原本的平静,上课、备考、兼职。
只是在她备忘录里,六月只记了三件大事:
考英语六级。
考专四。
给闻柏苓过生日。
那天见面,汤杳没能说出一刀两断的话。
闻柏苓也没多问,说让她好好备考,不用分心,在那之后就真的没有再来过。
只是离京那天,闻柏苓打过电话来,说自己刚刚登机,家里有事,要去国外待一阵。
汤杳知道,自己这种犹犹豫豫的态度显得很没担当,当然也没有立场问人家什么时候回来,只是默默期待六月。
她已经没办法像最初那样决绝,心里想着,也许六月份他会回来也说不定。
闻柏苓最近名声太差,在家里被关禁闭。
唯一探望他的朋友,就是费裕之。
费家也有个关禁闭的。
费琳坚决不和司机家的儿子分手,逼急了就不吃不喝,搞绝食,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
费琳还没毕业,总不能让她一直休学下去,但要是把人放出去,又怕她真的搞出“未婚先孕”的狗血戏码,逼家里人就范。
费公子自己家里还是乌烟瘴气,但这不妨碍他吃瓜吃到朋友身上,坐二十个小时的飞机,也要跑来国外嘴欠。
见到在家跟着国画老师画山水画的闻柏苓,费裕之从笔筒里抽了把画着青山秀水的扇子,“啪”地展开,扇着扇子踱过来:“韩昊说你和他的女人做邻居,做着做着,给做到床上去了,哈哈哈哈哈”
闻柏苓把毛笔搁在笔枕上,在意的点有些出乎费裕之意料:“那是汤杳的小姨,说话尊重点。”
见他们有话要说,老师先离开了屋子,闻柏苓也停笔,沏茶招待费裕之。
茶喝了半杯,费裕之才问闻柏苓,他不惜自毁名声,也要护着汤杳和小姨。
“做了这么多,汤杳得特感动吧?所以你们两个,进展怎么样了?”
“就那样。”
闻柏苓拿出手机翻了翻,最近十天的通话记录里面,统共只有两条是和汤杳的。
一次三十秒,有点短。
第二次还算勉强,聊了有两分钟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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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下半学期, 过得实在很快。
尤其是备考证书那段时间,熬疯了好多人。吕芊不止一次在寝室抱怨,“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背书, 闭上眼睛, 梦里还是背书,苍天啊,这种日子得熬到什么时候去”。
汤杳梦里比室友们还多了些内容。
她偶尔梦到闻柏苓, 梦到他们为数不多的接触,或是那些他们所共处过的地点,电梯、葡萄酒庄园、马场
梦到慈善晚宴里觥筹交错, 费裕之举起手里的数字牌, 竞价了样式很令她迷惑的潮流款项链, 汤杳问费裕之怎么会喜欢这种,费裕之就哈哈大笑着, 说只是闲着无聊,抬抬价格。
说完犯坏,去还要抬汤杳手里的牌, “这丑东西砸也不能砸在我手里,让柏苓买单好了, 他比我有钱”。
吓得汤杳连忙去护闻柏苓的牌, 动作之迅猛, 险些打翻高脚酒杯。
还好有闻柏苓护着,扶稳酒杯,话是对着费裕之说的:“别吓唬汤杳,她胆子小, 真用她那牌子拍下来回去得做噩梦。”
很奇怪,当时印象并不十分深刻的普通对话, 到了梦里每帧都变得清晰。
也会梦到他落在她额头的轻吻。
那些梦境通常断在早晨四点钟。
手机闹钟的振动声把她唤醒,汤杳会迅速从梦境中抽离,蹑手蹑脚地爬下金属梯架,冷水洗脸,在阳台上点一盏充电灯,边压腿边背那些还不够熟练的知识点。
吕芊和陈怡琪也发过誓要和她一起早起,但坚持不到一个星期,两人纷纷退出早起阵营,只留汤杳自己兢兢业业。
陈怡琪她们都说过,专四两次考试机会,这次不过,下次再继续考也可以,反正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可是汤杳不能松懈。
考过这两样,还有专八、CATTI、SIA、考研
其实于汤杳而言,人生的容错率极低。
她不能偷懒,不能混日子,很多选择都必须慎之又慎,才能保证自己的未来能看见曙光。
终于把这两项考试考完,又快到期末考试时间,汤杳忙得要命,但还是利用碎片时间,搜了适合请客的餐厅。
也给闻柏苓挑了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是她自己去挑选的。
在某次兼职结束后的晚上,汤杳没让孙绪的摄影团队把她送回学校,在商场附近方便停车的路段下了车。
大商场还未关门,灯火辉煌。
汤杳走在舒适的香氛和温度里,想找到和她钢笔同品牌的店面。但商场极大,误打误撞地绕进了某家艺术生活品牌。
导购很热心地帮忙介绍,辗转过花束、香薰灯、茶杯、靠垫,最终停步在家居服饰的区域。
之前小姨给汤杳买过睡衣,是真丝材质。
宿舍床板硬,她之前那套睡衣边角收得厚,晚上睡觉硌人,小姨买的那套就不会,穿起来确实很舒服。
见她有些意向,导购不留余力地推荐,热情地帮忙挑选起来。最终汤杳拎着一套男士睡衣走出商场时,满脑子问号。
送这种会不会有些过于亲密了?
吕芊和陈怡琪她们都笑翻了,说汤杳耳根软,不该听那个售货员的忽悠,但也算积极给她出了主意:
不说是睡衣,就说是家居服。
这词听起来少了些暧昧。
只是这礼物送不送得出去,还是个问题。闻柏苓一直在国外,没听说有要回来的意思。
所以在他生日的零点钟,汤杳是按照时差掐了他那边地区的时间,在京城阳光明媚的中午,她把编辑好的信息发过去。
内容简单:
“闻柏苓,生日快乐”。
那些生活和学业上的压力,冲淡了汤杳对感情的执着。但她仍然有些自己的痴心,想在闻柏苓生日时,做第一个祝福他的人。
闻柏苓的电话很快打过来。
他们偶尔会通话,频率不高,通常是在晚上,卡在汤杳吃过晚饭,但又还没开始学习或者联系妈妈的时候,他把电话打过来,随口聊几句。
闻柏苓的声音仍然令人心悸,低的,带着些笑意的,调侃她:“我还以为你忘了,再不祝福我今天都快要过去了。”
汤杳面前摆着刚泡好的香辣牛肉面,热气腾腾,她举着塑料叉子,很诧异:“怎么会,你那边不是夜里十二点整”
话都没问完,已经听到他那边周围有中文对话的声音,于是更加诧异:“你回国了?”
“嗯。”
闻柏苓那边顿了两秒,没细说回国原因,只是问汤杳:“怎么样,想出来和寿星吃个饭么?”
泡面也不吃了。
汤杳踢掉拖鞋,把脚踏进运动鞋里:“好啊。”
再见面恍如隔世。
汤杳又坐进了闻柏苓的车子,她在副驾驶位置点开手机导航,把之前查好的某家餐厅路线指给他看:“闻柏苓,你有没有去过这家?”
“没有。”
“那我们去试试吧?”
汤杳的思维还是老一套,总觉得他在国外天天吃西餐,肯定会想念家乡菜,就像她惦记妈妈做的香肠和老家的熏鸡一样,所以特地挑了家做京城菜的馆子。
路上闻柏苓问她,考试发挥得怎么样,汤杳信心满满,说不出意外应该会取得证书,现在就等着出成绩了。
车窗外阳光普照,绿化带里的自动浇灌设备喷出水雾。
他偏头看她一眼。
这姑娘估计是拼命备考过了,只是两个多月没见面,已经瘦了很多。
但性子还是从前的样子,实诚到可爱。
到餐厅后汤杳拿着菜单看了片刻,索性推给闻柏苓:“我在外面吃饭少,不擅长,你来点菜吧,网上说前面这几页都是特色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儿可挺贵,舍得请我?”
“舍得的。”
汤杳后来仔细想过,那个“渣男”一定是非常不好摆脱的那种人,但小姨说她那边都挺顺利,韩昊也意料之外地没有恶意报复。
想来想去,她都觉得这份顺利中,应该有闻柏苓的帮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汤杳哪里会待人接物那套,没什么章法,只做了以茶代酒样子,端着一杯温热的大麦茶:“小姨说她那边很顺利,闻柏苓,谢谢你帮我小姨。”
被感谢的人却笑了,配合着端了茶杯和她轻轻一碰:“不说是我过生日才请客,怎么又成了答谢宴了?”
“那两种一起?”
汤杳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这话说得不够好,像是在偷奸耍滑,故意少请人家吃饭似的。
闻柏苓倒是不太在意,也没说他具体帮过些什么忙,只是随手翻了翻菜单:“那成啊,我再加道硬菜吧。”
餐厅里是实木桌椅的那种古风装修,屏风上画着山水,厅堂中央的池塘造景里游着锦鲤。
桌位旁侧刚巧是免费鱼食领取处,闻柏苓穿了件样式简约的白色短袖,靠在座椅上,慵懒地捏了鱼食撒去水里,像个闲散王爷。
那天晚上在酒店,小姨对她说,他们那些富家子弟什么样的女生没见过?就算闻柏苓今天对你有兴趣,明天对你有兴趣,保不齐后天就不再想见你了。
其实汤杳有种自欺欺人的心理。
她知道前途未卜,却也不愿意像小姨说的那样和闻柏苓再无瓜葛。
所以她总在给自己找借口——
每次联系都是闻柏苓给她打电话,这样应该就不算她主动;
生日是她之前答应要给闻柏苓过的,说出去的话总不能不算数;
而且她过生日时,闻柏苓也送了礼物,礼尚往来也是要的吧?
一道拔丝莲子端上桌,趁热用筷子去夹,融化的糖稀丝丝缕缕如金线般,在空调冷风下凝固,断开。
汤杳把莲子放进嘴里,眼睛都亮了:“好甜,你快尝尝。”
他们聊的话题很随意,聊到考试后是否可以放松放松,汤杳摇头,用纸巾掩着唇,把嘴里有些烫的宫爆虾球咽下去,才说:“恐怕不行,下周就开始期末考试了,还是要努力。”
闻柏苓手里的陶瓷杯盏转了转,忽然问:“今天反正都出来了,去放松一下?”
“可是我”
汤杳在学校时不这样,不喜欢的活动或者不愿意做的配合,她也都会干脆拒绝,遇上闻柏苓就不行,总要犹豫犹豫:“去哪放松?”
“先吃饭,吃完再说。”
闻柏苓也没太想好要带汤杳去哪儿。
他并没有别的意思,也看得出来汤杳为了自己负担学杂费用,对奖学金志在必得,忙得没空和他进展什么感情。
何况他的禁闭期还没结束。
家里这阵子对他严格,之前那些流言蜚语还没过去,家里人生怕他长歪了,变成那种游戏于女人之间的废物点心,丢给闻柏苓好多工作上的事物要他处理。
这次回来,还是他偷跑的。
但汤杳今天穿了件薄款短袖,又背着双肩书包。
书包里不知道塞了多少复习资料,棱角都快要把布料撑破了,显得她的肩背实在太瘦、太薄。
闻柏苓想带她出去散散心。
免得她总拘囿在考试和学习里,天天就想着努力努力再努力,他都怕她累得病倒。
饭后闻柏苓决定带着汤杳去茶馆里听相声,这边过去有一段距离,他去开车,把车子停下时,刚好看见汤杳从她的双肩包里费力抽出礼盒。
汤杳人还没上车,已经先从敞着的车窗里把礼盒递给闻柏苓:“生日快乐。”
“让汤班长破费了。”
闻柏苓是有些意外的。
毕竟上次那件事之后,他明显感觉到汤杳对和他的关系有所退缩。
她小姨对她影响太大,现在不是发展感情的好时机,反正他又不是一时新鲜,也愿意顺着她的节奏再等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闻柏苓拆开礼盒,轻挑眉梢:“睡衣?”
坐进车里的姑娘脸是红的,自顾自系上安全带,声如蚊蚋地小声解释:“其实它是,家居服”
25
作为送礼物的人, 汤杳也很紧张。
毕竟那套衣服是自己花了大价钱买的,如果闻柏苓不喜欢,她会觉得这笔钱花得好亏。
见闻柏苓单手托着盒子, 似有疑惑, 汤杳轻言细语地忐忑追问:“闻柏苓,你有点是不是不喜欢这件家居服?”
“挺喜欢。”
闻柏苓重新盖好礼盒,探身把它安置在后排座椅里, 发动车子,逗汤杳:“我只是在想,等我试穿后该怎么给你反馈?”
确实, 他送她钢笔, 还见她用过。
生日时室友送的小发卡、小挂饰也是随时都能看到她在用的。
可这件睡衣
不, 这件家居服,闻柏苓总不能像她当初收到小姨送的睡衣那样, 直接换上,跑到送礼人面前转个圈展示
汤杳红成一颗宫爆虾球。
她慌忙得语速都快了半倍,吐出一大串:“我和导购员形容过你的身高, 尺码应该不会有错。你要是不喜欢这个颜色,店里还有灰色, 我把购物小票给你, 你去换, 就、就不用给我反馈了!”
闻柏苓愣了愣,笑得好大声:“这是要和相声演员比比,谁嘴皮子更溜?”
那天后来,汤杳也这样笑过, 只不过是被相声演员逗笑的。
她在茶馆里前仰后合,坚果盘和点心都忘记吃, 笑到肚子疼。连日里绷着备考的紧张神经,也放松下来。
很多个包袱之后,她都下意识地转头,和闻柏苓在昏暗光线中对视。
他也是笑着的,有时候会递给她一杯茶:“润润嗓子再继续笑?”
他们连着看了两场相声,在傍晚走出茶楼,去吃了晚饭,又步行走去前门大街。
这是六月的最后一天。
过了夏至,京城已经开始夏日的闷热,多走几步就流汗。闻柏苓跟着一票来京城旅行的游人一起排队,等在茶庄外的售卖口,给汤杳买茉莉花茶口味的甜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小时候奶奶家在这附近,常吃,味道不错,待会儿你试试。”
队排得像长龙,甜筒终于买到手,汤杳人却不见了。
闻柏苓举着甜筒环视,忽然看见汤杳的身影从转角处冒出来,穿越重重人海,笑着小跑过来。
“不怕走丢了?”
“不会啊,你个子这么高,我在很远都能看见你呢。”
问她去了哪里,汤杳神神秘秘不说,只顾着低头吃甜筒。
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变着角度不让人看她拎着什么:“这个甜筒真好吃啊。”
说这话时目光闪躲,明显有鬼。
回到车里,闻柏苓才摸清玄虚——
汤杳把一直藏在身后的纸袋拿出来,里面装着巴掌大的三角蛋糕。
“我和店家商量好久,才同意送我一根蜡烛,我还在商店门口买了打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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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杳坚持不要闻柏苓动手,自己拆开蛋糕,插蜡烛,又用打火机点燃,把蛋糕捧到闻柏苓面前让他许愿。
闻家的传统是只给小辈孩子们过生日到十八岁,十八岁之后要等到六十岁,才会继续组织生日宴会,那时候叫过寿。
但成年后,人人都会有自己的朋友圈子,就算家里不再操办,朋友们也会凑在一起庆祝。
闻柏苓从昨晚起手机都没关过飞行模式,不然朋友们不会放他自己出来躲清闲,早把电话打爆了。
他有过各种各样的生日party。
在游轮上的、在别墅里的、在酒店、在会所
那些蛋糕越做越精致,比人还要高,香槟整箱采购,一掷千金。
但都比不过此刻令人熨帖。
汤杳也很好奇,像闻柏苓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子弟,吃喝不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会有什么需要许愿的事情。
但闻柏苓没闭眼,目光深深,越过跳跃的烛火,始终在看她。
久得汤杳都有些不自在。
她脸上笑容有些僵,正想问闻柏苓,怎么还不许愿,却见闻柏苓突然一笑,吹灭了蜡烛。
“许完了。”他说。
那天汤杳是赶在门禁的最后几分钟,回到宿舍;闻柏苓则赶往机场,搭乘当晚的航班出国。
社燕秋鸿,后会有期。
过完忙碌的考试周,暑假终于来临。
小姨已经离开她在京城的首家蛋糕店,也从豪宅里搬出来,现在只经营属于自己的新店。
生意不错,想象中的麻烦事也没有发生,用小姨的原话说,“生活好像还有希望”。
汤杳是在忙完几次兼职后才回老家的。
她用自己赚的钱,给妈妈和姥姥买了新衣服。才夏天,反季清仓的毛衫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可妈妈和姥姥穿上,还是很开心。
姥姥生病后不怎么能说出完整句子,张半天嘴,很费力地吐出音节。
妈妈笑着给翻译:“你看给你姥姥高兴的,眼睛都笑没了。”
暑假里,汤杳在老家的快餐店找了兼职,被周扒皮般的老板压了整整一个月。
怎么说呢,痛并快乐着吧。好歹存了点小钱,学费、生活费都攒齐了,吃穿不愁,知足者常乐。
九月,大三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汤杳和室友们坐在操场台阶上,看着大批新生涌入学报道,抱着新领取的军训迷彩服在操场穿梭着,个个活力满满。
她们感叹着:“老了老了,我们真是老了。”
吕芊坐在中间,左右晃着撞了撞汤杳和陈怡琪,兴奋地说,看见个学弟长得挺帅的,个子高,特别挺拔。
也许是对高个子的联想,陈怡琪忽然问:“汤杳,闻柏苓很久没来找你了吧,他还没回国?”
汤杳笑了笑:“没有。”
“还以为你得是我们宿舍第一个脱单的呢。”
“只是普通朋友。”
这话像一种自我催眠,说多了自己都不信,所以也只说了这么一句,汤杳便换了新话题:“我们午饭吃什么?”
这个学期还是很忙碌,偶尔和闻柏苓通电话。
倒是意外地在小姨蛋糕店附近的商场里,遇见过费裕之,被他硬拉着喝了杯咖啡,结果回寝室失眠,一夜未睡,瞪着眼睛捱到早晨五点半
寝室窗帘没严,汤杳在缝隙里窥见朦胧天色,也窥见了入冬的第一场轻雪。
冬天来了。
不知道闻柏苓那边有没有下雪。
身在国外的闻柏苓,避开某场酒会的喧嚣,躲在露台沙发里,拿着平板电脑查看报表。
有人落坐在他身边,点了一支烟。
闻柏苓都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来人是谁,放下手里工作:“哥,明年我打算回国。”
两兄弟长得很像。
但闻柏芪年龄长闻柏苓十岁,从二十岁开始接手处理家里的事情,比闻柏苓更有种镇定感。
闻柏芪叼着烟,打趣弟弟:“回国找冯佳英?”
冯佳英。
汤杳小姨的名字。
闻柏苓对这名字不熟,还愣了一下,才无奈地倒吸口气:“你怎么也跟着瞎说,没听说过谣言止于智者?”
玩笑开完,闻柏芪换了正事。
说了商业版图里明年的相关项目计划,有几个是国内的,问闻柏苓是否感兴趣。
“不过,爸的意思是希望你留这边。”
闻柏苓说自己更喜欢国内,究其原因,脑海里却浮现出汤杳举着蛋糕的样子。
烛火点亮她的眼眸,明亮,动人。
他不禁垂眸莞尔。
亲兄弟之间默契足,哪有秘密。
见弟弟垂眸两三秒,闻柏芪已经猜到端倪:“你心怡的女孩,另有其人?”
闻柏苓笑着“嗯”了一声。
“是我认识的人么?”
“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大学生,品学兼优,年年拿奖学金,人家还是班长呢。”
似是怕闻柏苓也搞出包养女学生那套龌龊行径,当哥哥的掸掉烟灰,皱了眉:“你又不常回国,怎么会认识大学生的?”
“其实也是今年才刚熟悉”
于是在异国他乡夜风微寒的晚秋,闻柏苓坐在纸醉金迷的应酬场外,回忆起第一次遇见汤杳时的情形。
那是两年前。
闻柏苓在中关村附近办事,临时改了地点,还没沟通好,车子停在南路,接电话。
那阵子是八月下旬,是开学季,附近多所大学,人行横道上经常有拖着大包小包行李的青涩面孔。
路边出了点小意外。
提篮卖水果的老人突然摔倒,枣子、荔枝滚落满地
前些年假摔讹人事件频发,大家都有防备心理,不敢上前。
有个傻姑娘第一个跑过去,扶起老人:“奶奶,您怎么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那声音的焦急程度,还以为人家老太太是她的亲奶奶。
闻柏苓车窗半敞着,就是被汤杳的声音给吸引了目光。
她挺高,瘦,穿着牛仔裤和白色短袖,把老人扶到背阴处。
周围人说是中暑,她就从书包里拿出没拆封的饮料,给老人喝,又忙前忙后帮忙去捡那些撒落的水果。
这姑娘长了双漂亮的眼睛,焦急时楚楚动人。
有种让人不忍心对她说重话的怜人感。
天气很热,她忙活半天,脸颊都是粉红的。
闻柏苓防人的心思重些,电话打完也没吩咐司机开走。
事情就发生在他的车前方。
他难得好心,想着,老太太真要是讹人,行车记录仪里的影响还能帮她一把,不至于让这个好心的外地姑娘身陷囹圄。
她的助人为乐还算顺利,只是把自己忙晕了,行李箱还在远处。
行李箱是黑色的,上面放了一束用牛皮纸粗略包着的粉色荷花。
颜色就像她被太阳灼烧过的脸庞。
有个男人身影鬼鬼祟祟,绕着行李箱走了好几圈了,不像好人,像顺手牵羊的混蛋。
闻柏苓和司机交代过,让人下车把行李送到汤杳身旁,交给她身后一同照顾老太太的餐饮店老板,帮忙看着。
离开时,汤杳大概是听周围人说过行李的事情,对着他们车子挥手:“谢谢!”
惊鸿一瞥,闻柏苓浅笑。
这姑娘一颦一笑都在他的点上,竟然有些心动。
再见面,就是在电梯里。
他其实很诧异汤杳的出现,一眼认出了她。只是她去的楼层不太吉利,让他以为她就是韩昊养着的人。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阴差阳错,才发现是误会。
闻柏苓和他哥说,就这么旁观着、好奇着,最后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小姨的店开始不对劲,也是在这个冬天。
有几天生意好得出奇,但几天之后,蛋糕店的软件评价里频繁有人打出差评,配图说蛋糕有股奇怪的味道。
评分降到3.7。
店员们吓死了,还以为是原材料的问题,连夜整理库房。
每样原材料都日期新鲜,又都是选同类型中品质高的囤,不可能有奇怪味道
小姨心里明白,该来的总会来。
但报复来得这么晚,并不像韩昊的形式风格。不禁让人怀疑,之前某些本该发生的不幸,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曾被人阻拦过。
汤杳那天接到电话,小姨语气严肃,问她和闻柏苓还有没有联系。
她心虚地说闻柏苓并不在国内,他们一直没见过面。
但她梦见了他。
梦见他那天许愿时,对着她把愿望说了出来,只有三个字——“我要你”。
汤杳从梦中惊醒。
在熹微晨光中,看清桌上摆着包装精美的苹果。
是陈怡琪偷偷放的,平安夜礼物。
这天校园里很多人抱着苹果、圣诞糖果、圣诞老人的玩偶。
只有汤杳,在起床后接到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快递小哥站在宿舍楼下,顶着周围人奇异的眼神,在大雪天里兢兢业业给她送来一束荷花。
花束署名:闻柏苓。
寒冬腊月的,全国的荷花恐怕早都已经凋零,都不知道闻柏苓究竟是从哪里搞来这么不应季的花束。
但汤杳十分喜欢。
她在这几个月里,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过去,问他怎么会想到在圣诞节送荷花给她。
闻柏苓说:“是有些缘由,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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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束荷花在暖气烘烤的窗台上, 开了几天。
拆下来的包装纸是很有韵味,苔色纸张,用毛笔草书着诗经里的美句。
不知店家是否有意为之, 那些句子里都有些情意在。
汤杳不懂草书, 费力分辨,认出一句来,“生死契阔, 与子成说”。
包装纸她没舍得丢掉,在宿舍里放了很久。
直到期末考试周结束,寒假来临, 汤杳跟着室友一起做离开宿舍前的最后大扫除, 才确定那些纸是真的没什么用, 不得已塞进垃圾桶。
春运车票相当难抢,汤杳抢了好久, 才勉强抢到个硬座。
回到老家,免不了被妈妈拉着问小姨的情况。
进门不过半小时,这些问题已经袭来, “你小姨他们有进展吗?有没有和你说过备婚之类的事情啊?”
到过年那几天小姨也会回来,怕小姨尴尬, 汤杳提前透露了情况, 说小姨和韩昊已经分道扬镳, 让妈妈不要再问了。
汤杳妈妈是朴实的小城市百姓,很不解:“这么多年感情都好好的,怎么说分手就分手了,小姨跟你怎么说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遇见一个称心意的人不容易, 唉,杳杳, 你说等你小姨回来,妈妈是不是该劝劝她”
“不要劝小姨。”
汤杳脱口而出,又找补着解释:“那个人很不好,他根本配不上小姨的。”
汤杳知道韩昊有钱。
但她打心底里觉得,那男人是个垃圾,根本配不上她的小姨。
可很多事情,她不能和妈妈详细说明,也不能说小姨曾经也有过利欲熏心的时刻。
隐掉最不堪的部分,汤杳只说了这样的话,免得妈妈替当事人觉得可惜,好心办坏事——
“那个男人有家暴倾向,他对小姨动手,小姨伤得好严重。”
当姐姐的天天牵挂远在京城的妹妹,就是怕妹妹受苦。
平时她们总是报喜不报忧,突然听见汤杳这么说,汤杳妈妈眼眶倏地红了:“你小姨怎么样?”
汤杳安慰妈妈,说那已经是春天时的事情,只是怕她担心才没说,现在解决过了,那个坏蛋不会再纠缠小姨。
母女俩商量好不去多问,免得小姨伤心。
夜里,汤杳听见厨房有动静。
她悄悄过去看,透过门缝看见妈妈在哭。
一向温柔贤惠的妈妈抹着眼泪自言自语,还骂了几句脏话,说那男人是畜牲,对女人动手简直不要脸,猪狗不如
以前小姨过年回家,总会拿很多高级礼盒。
干海参、鲍鱼、花胶之类,都谎称是男朋友给买的。
那些东西价格不菲,妈妈从来不舍得吃,留着攒着,要等到小姨以后带男友回家再做。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人,做点好东西免得被他们大城市生活惯了的人看不起,也给你小姨撑撑场面”。
汤杳妈妈都为妹妹筹划好了的。
但在这个知道小姨被欺负的冬夜,窗外狂风呼啸不停,妈妈生着气,恶狠狠地把那些盒装食材统统丢进垃圾桶。
想了想,又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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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那些挣扎的举动里,有种人穷志短的妥协,汤杳看在眼里,也跟着落了眼泪。
无从考证小姨当年急于赚钱的念头,究竟是从何而起,但汤杳在这个晚上,忽然想,也许自己应该再努力些。
她的努力也确实换来过一些幸运。
几天后,同小区有户人家,托了邻居来找汤杳妈妈,询问汤杳愿不愿意每天抽两个小时的时间,帮那家准备中考的孩子补习英语。
汤杳妈妈做不了主。
她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家长,知道汤杳平时学习和兼职已经很辛苦,不想给她增加压力:“我得问问汤杳的意思,孩子好不容易放假回来,总该多休息休息”
汤杳啃着苹果,听见自己名字,从屋里晃悠着凑过来听。
她答应得很爽快。
大一时她做过家教老师,补习英语这事,她还算挺擅长的。
因为擅长,又很负责任,汤杳的补课受到家长的认可。
何况她还攥着一堆成绩优异的英语相关证书。
那户家长每天见她都笑呵呵的,活像捡到了宝,叫她“汤老师”,还把她推荐给其他家长。
一时间,汤杳这个在京城读书的英专生,在小区里名声大噪。
很多邻居见到汤杳妈妈,都会问一句,“听说你家汤杳,英语特别厉害”
把汤杳妈妈给高兴坏了。
汤杳在那个寒假生意兴隆。
她每天给五户人家补习,上午两家,下午两家,晚上还有一家。
时间排得十分紧,却也乐此不疲,赚得“金满钵满”。
闻柏苓的电话,总是在她补课结束后打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改口,对她的称呼从“汤班长”变成了“汤老师”。
他问她:“马上过年了,汤老师还不休息?”
他们每星期联系两、三次,今晚闻柏苓打电话过来时,汤杳刚好在盘算自己手里的钱。
奖学金、平时在京城的兼职报酬、寒假家教的日结工资,这些加起来,扣除下学期大概需要的费用,竟然也有五位数的存款了。
汤杳心里美滋滋,也想着钱生钱,咨询闻柏苓有没有什么适合学生的理财方式。
她心特别大,差点把存款数目都告诉给人家。
闻柏苓在电话里笑她:“真不怕我是骗子?”
“那你会骗我么?”
“不会。”
“我看银行软件里有的理财利息好高,这种可以买么?”
被问到风险等级,她点进去查看,乖乖地照着页面标注,读给闻柏苓听:“风险等级,R5”
“胆子挺大,R5也敢考虑?”
“R5怎么了?”
闻柏苓问她,能接受存进去的本金损失多少钱,汤杳想都没想,直接就说:“零元。”
想了想,试探着改了口径:“几毛钱或者几块钱,其实也能接受。”
这话逗笑了闻柏苓,他让她别想着一口吃成胖子,存点稳谨慎型的低风险活期。
电话里突兀地传来一句女声——
“闻柏苓,你在考虑新的投资吗,要不要听听我的?”
闻柏苓和汤杳通话,从不避讳。
之前还有过一次,不知道是谁在他身边,问他是和谁打电话。
闻柏苓直接就报了她的名字,“汤杳”。
搞得汤杳都有些茫然,难道他还和别人提起过自己?
今天他是在哥哥家里。
旁边的人似乎是他的平辈,听见闻柏苓在说理财相关,提了几句项目投资。
汤杳听见闻柏苓的笑声。
他说,别闹,我们这是个还在上学的姑娘,手头没那么多钱,也没有风险抵抗资金,乱出什么馊主意,真赔了你给出钱么?
“甭理她。”
闻柏苓对汤杳说:“是我嫂子家的妹妹,投资臭手,天天钻研巴舍利耶,嘴里念叨的都是期权、分散投资,一通操作,去年赔了十六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到这里,那边一声狮吼功,企图打断。
闻柏苓却不慌不忙地继续说下去:“——美金。”
今天他身边格外热闹,把嫂子家的妹妹气走后,又来了个小女孩的声音。
是他的小侄女,缠着他给读故事。
“大中午的,读什么故事?”
闻柏苓百般推辞,说自己打完电话再读,又哄不住,他那种无奈的叹气声,听得汤杳在这边忍不住笑出声。
结果被闻柏苓给听见了:“幸灾乐祸是不是?”
那是汤杳第一次被闻柏苓拉进他的家庭生活,他说汤老师,拜托你个事儿,这小孩实在太磨人,帮忙读个英文故事?
她故意说自己补课很贵。
闻柏苓笑着:“Double。”
读个故事而已,汤杳怎么可能收他的钱。
她关好自己房间的门,从网上搜了故事,清清嗓子,温声慢读。
故事读完,她忽然听见闻柏苓问:“汤杳,想不想见我?”
是想的。
但汤杳不敢说,好像这个“想”字能触发潘多拉魔盒,只能委婉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国?”
闻柏苓说:“过完年吧。”
只是这个冬天,注定不太平。
汤杳也没想到,自己会在那样的情景下见到闻柏苓。
姥姥在某天饭后突然脸色苍白,汤杳只是跑出去倒了杯水,再回来时,姥姥已经虚汗满身,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妈妈打了120,救护车把姥姥带去了急诊室。
夜里闻柏苓打来电话时,姥姥刚吐过,虚弱地躺在急诊室的病床上吸氧、输液。
汤杳妈妈陪在姥姥身边,汤杳自己在立式自助取片机旁,等着取头部CT的结果。
中途折返两次,姥姥看起来都不太好,脸色还是那样苍白。
接到电话,她抑制不住哭腔:“闻柏苓”
电话里向来稳如泰山的人也慌了神:“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闻柏苓,我姥姥病了,很不好,现在还在急诊室里吸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早年姥姥脑梗过,已经瘫痪很多年,这次又是同样的病症,比之前还更严重。
经过一夜的折腾,情况才终于稳下来些,但还需要留院做进一步检查和观察。
姥姥住院的第三天,汤杳换走了妈妈,留在医院守夜。
病房是三人间,有患者□□,汤杳又担心姥姥,根本睡不着,绷着神经坐在狭窄的折叠床上胡思乱想。
以前脑梗之后,姥姥已经不能走路,说话也不清晰,这次后遗症会不会更严重?
她身上披着军大衣,失神良久,到半夜才发现,手机里有闻柏苓的未读信息。
他在短信里问她病房的房间号码。
前天晚上通话时,汤杳脑子混乱,到底都和人家说过些什么,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她不清楚闻柏苓问房号的目的,只怕闻柏苓是要托人送花束、果篮。
正编辑着短信,打算告知他情况,叫他不要花钱破费,手机忽然一震,页面里多出新信息。
还是闻柏苓发来的,只有三个字:
“出来吧。”
汤杳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外。
像幻觉,闻柏苓出现在她的城市,在门板四四方方的小窗口里对她摇了下手机,示意她出来。
深夜的医院走廊万籁俱寂,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椅子里蜷缩着某位病患的家属。
闻柏苓坐了二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市里,又租了车,开到汤杳所在的城市。
他风尘仆仆赶来,轻轻拥住汤杳,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家里老人怎么样了?”
27
那天晚上, 闻柏苓在医院陪汤杳到凌晨,在病患和陪护家属们起床前离去。
汤杳妈妈惦记姥姥,七点多天刚亮就跑来医院换班, 想让汤杳回家休息, 但汤杳不放心,执意多陪了一会儿。
医生来和病人家属沟通检查结果时,汤杳正准备离开。
听医生说, 姥姥的情况实在不太好,梗塞的面积大,区域也不乐观, 很容易有生命危险
汤杳走出医院。
外面天色阴沉, 在下雪。
路边有推着车卖年货的商贩, 顾客们买了称心如意的对联和福字,听着摊主“新年快乐”这类的吉祥话, 高高兴兴离去。
她对喜气洋洋的景象视而不见,却不小心看见不远处有几家寿衣店。
像躲避某种巨大恐惧,汤杳瞬间移开眼。
幸好这时, 路边有辆陌生SUV停下,落了车窗。
闻柏苓坐在车里叫她:“汤杳。”
他离开医院后, 在附近酒店订了房间, 当然没什么心思睡觉, 洗过澡、换了身衣服就过来了,时间赶得巧,刚好遇见汤杳走出来。
汤杳也是一夜没合眼,眼里有血丝。
闻柏苓怕她熬不住, 想带汤杳回酒店休息,哄着劝着:“家里老人那边还需要人, 关键时刻,你要是不好好休息,真倒下了,那不是添乱么?”
“我不能睡”
汤杳摇头,天冷,她说话时都呵出一团团白雾:“我得回家做饭,中午要给妈妈和姥姥把饭送过来。”
闻柏苓眉头一皱:“回头找家店订餐。走,去睡觉。”
汤杳是被闻柏苓强行带回酒店的。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厨艺有限,稍微麻烦些的食材根本不会做,就算勉强做出来,也一定不如闻柏苓特地订的那种餐食有营养。
她只是心慌,想找些事情忙起来。
进酒店房间时,汤杳表面看起来还算正常,闻柏苓给她买了早餐,她也安安静静,一勺接着一勺喝着。
只是粥喝到一半,突然有眼泪砸进碗里。
汤杳抬起头,满眼潮湿:“医生说姥姥有生命危险,就算马上动手术也是有风险的。闻柏苓,如果姥姥真的就治不好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忘记是哪次联系时,汤杳曾和闻柏苓讲到过,她爸爸去世得早,和奶奶家那边的亲戚缘分浅,早都已经断了来往。
汤杳最亲的人只剩下姥姥,妈妈和小姨。
她的眼睛昨晚就已经肿了,红红的。
可怜得要命。
从来没有一个姑娘,能让闻柏苓心疼成这样。
他揽她入怀,没有任何暧昧,只是安抚地揉着她的头发,试图给她一些安慰。
闻柏苓在汤杳身边待了三天,好歹陪着她把最迷茫无措的时间给熬过去了。
国外有工作要做,要不是他还有个哥哥,连这几天时间都难以抽出来。
闻柏苓离开后,听说汤杳的小姨也终于从京城赶回去,她们几乎天天都待在医院里,连年夜饭也是在医院吃的。
春节之后的某天中午,闻柏苓在国外接到汤杳的电话,她心情很好,兴冲冲地和他讲她姥姥最近的情况。
“闻柏苓,我们真的好幸运!”
“居然刚好赶上省里的心脑血管专家过来,还亲自操刀了姥姥的手术。”
“你不知道,那个专家好厉害,姥姥的情况真的在变好,康复治疗也进行得很顺利。”
家里老人病情好转,逢凶化吉,这姑娘也不再忧心忡忡,话音中带着轻快语调。
闻柏苓把手机举在耳侧,听得出她言语间对那位专家崇拜得不行,快要夸上天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没说自己托了多少层关系才找到合适的、资历足够好的医生,还在电话里没个正经地故意逗汤杳:“有你说得那么厉害么?”
“有的!”
汤杳急了,在电话里喋喋不休,说在网上都能搜到那位专家的名字,履历很牛的。
“还有,闻柏苓,谢谢你那几天来陪我。”
“这话就客气了,回头请客吃饭。”
“一定请!”
汤杳大概是真的高兴,话也多了些。还和闻柏苓主动聊起很多生活中的琐事:
姥姥情况好转后,她又开始做英语家教;
他之前去过的那家医院,是她老家那边最大的医院了,她小时候就是在那家医院出生的;
医院院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树,其实是杏树,好多好多年了;
也说今年的雪势特别大,三天两头下雪,天气也冷。
说着说着,汤杳突然咳嗽两声,害得闻柏苓很担心,问她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感冒,可能讲课说话多吧”
顿了顿,她突然抛出来一个问题:“闻柏苓,你下次回国是什么时候?”
闻柏苓笑了笑:“怎么了,想我?”
这通电话不知不觉,竟然打了四十多分钟。
挂断电话,汤杳握着手机坐在床上发呆,房间门被敲响时,吓了她一跳,手机都没拿稳,掉在被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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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姨推门进来,端了杯金银花冲泡的水,坐在汤杳床边,很关切地问:“昨天在医院就听见你咳嗽,这阵子因为你姥姥的事儿没少着急吧?我在药房抓了点金银花,给你泡水喝,去火的。”
“谢谢小姨,小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没听见”
“刚进门没几分钟,先前听见你好像在讲电话,就没进来。”
小姨回老家后,几乎不让汤杳去医院熬夜照看姥姥了,都是她和汤杳妈妈倒班。
在医院睡不好,小姨已经有了黑眼圈,揉着脖颈起身:“喝完水就早点休息,别熬夜,明天还要做家教吧?”
小姨往门外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脚步,转过头,迟疑地问汤杳:“杳杳,你刚才是在和谁通电话?”
“是朋友。”
“好像听见你说京腔,是京城那边的朋友?和我提过的?”
她们在京城待久了,偶尔会在和京城人聊天时,冒出些不太正统的京腔。
汤杳自己没察觉,小姨却很敏感。
汤杳避开闻柏苓的名字,说了谎,谎称刚才电话里的人,是吕芊的发小孙绪。
也许是她心虚的样子太明显,小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迟迟没有走出她的卧室。
片刻后,小姨反而折返床边,坐下摸了摸汤杳的头发,然后伸出手:“手机能给小姨看看吗?”
“小姨”
小姨眉心皱起来:“是闻柏苓。”
那天是正月十六,窗外挂着一轮满月。
小姨留在房间里,郑重其事地和汤杳谈了很久。
小姨说,你不了解那些人。
他们出身太好、家庭条件又太过优渥,我们勤勤恳恳工作一辈子赚到的钱,连他们车库里的几辆车子都买不起。
他们的世界里,比感情昂贵的东西有太多太多,很少有人知道该怎么去珍视一段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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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杏,小姨希望你谨慎些,不要被眼前的恩惠迷失了自己,也不要存有侥幸心理。”
“汤杳”这个名字,其实是小姨帮她改的。
以前的名字是汤杳奶奶给取的。
在她出生后,奶奶知道她是个女孩子,很失望,没有翻遍字典,也没有寄予厚望,只因为医院的院子里有一棵花开正盛的杏树,就潦草定了她的名字,汤杏。
后来小姨去过京城,再回来时,满心满眼对一线城市的惭凫企鹤。
和汤杳妈妈聊天时,小姨说大城市的孩子们名字都很好听,极力怂恿汤杳妈妈给汤杳改名。
小姨说,姐,小杏成绩这么好,以后考大学肯定是要往大城市的好学校去的,这名字太土了,不时髦,以后会被同学笑话的。
那时候汤杳家还由小姨发起过“罚钱游戏”,大家必须叫她汤杳、杳杳。
谁要是叫错了,说出小杏、汤杏,是要罚钱的,一元钱,充公。
凑够钱数,周末她们就去买炸鸡架吃。
只是近两年,在小姨看清了部分有钱人的金玉其表后,已经对大城市失去了当年的心潮澎湃。
反而在大家都习惯了“杳杳”这个称呼后,越来越频繁地叫她“小杏”。
小姨离开汤杳房间前,最后说的是:“那些男人对你的好,对你的照顾,终究是有目的的。”
那些目的是什么?
不过是图你年轻、貌美、甚至是无知。
汤杳怎么会不知道呢?
再开学已经是大三的下半学期,她当然不像最初到京城时那样一无所知。
她已经知道闻柏苓到宿舍楼下等她时,为什么总是开那辆被费裕之称为“小破车”的白色轿车。
也已经听费裕之说过,之前闻柏苓因为帮她小姨的忙,被传了很多风言风语,还被家里人责怪,不让他回国。
“柏苓可不自由喽。”
即便这样,他还是在知道姥姥生病后,不远万里而来。
汤杳记得那天,自己在闻柏苓订的酒店房间里,终于不堪疲惫地睡着,却并不踏实。
隐约听见他滑开了阳台门,在外面打电话,嘱咐某家饭店的工作人员,煮鱼片粥,一定要少油少盐,要用没有刺的龙利鱼
睁开眼睛,闻柏苓已经回到她身边。
而她竟然才发现,他手背有伤口。
汤杳问闻柏苓是怎么弄的,他不以为然,说着急赶过来,在机场里跑着找租车点时刮破了,没什么事,当时都没感觉。
小姨说她不该和闻柏苓纠缠不清,不该心存侥幸。
可是汤杳只觉得自己修为不够,实在无法做到木人石心。
何况闻柏苓在做了那么多之后,也并没有需要她做过什么,连谢礼都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请客吃饭”。
刚才那通电话的最后,他也只不过是说了这样一句。
“大概春天回国,汤杳,京城见。”
28
开学前, 姥姥终于出院。
这次生病后,姥姥的情绪变得更容易激动。在汤杳拖着行李箱准备离开家那天,姥姥艰难地发出几个音节, 流了很多口水, 还哭了。
汤杳妈妈帮姥姥擦擦嘴:“杳杳是去上学,到夏天就回来。”
汤杳明知道姥姥这些情绪,有一部分是这是脑梗的后遗症, 也还是忍不住鼻子酸酸地抱住姥姥:“是啊姥姥,夏天我就回来了,你一定要好好吃饭, 好好做康复训练”
这次她离家时, 小姨反常地还留在老家。
姥姥住院那些天花了不少钱, 但小姨像是已经对那些奋斗之类的字眼感到疲倦了,不再提生意忙与否, 靠在客厅和汤杳摆手:“路上注意安全,过阵子京城见吧。”
京城比老家稍暖些。
汤杳到学校的第一顿饭,是和吕芊、陈怡琪、孙绪在校外吃的。
他们找了家学校附近的店, 吃火锅。
刚过完年,在家里好吃好喝了一整个寒假, 肚满肠肥, 倒也没有多馋嘴。
那些丸子、菌菇和水晶粉在沸水中翻滚着, 迟迟没有被捞走。
吕芊拿着漏勺和公筷,盛满一大勺煮好的食材:“你们谁吃水晶粉儿?再煮要烂了,孙绪,你把这些吃完, 我要涮青菜了。”
“姑奶奶,我还吃啊?我正月胖了好几斤了。”
孙绪说这话时, 不着痕迹地瞟了眼坐在斜对面的汤杳,清了清嗓子,“但我已经在健身了”
“琪琪吃不吃?”
陈怡琪说:“我也胖了五斤呢,碳水不吃了,我吃点肉吧。”
汤杳特懂事,不用宿舍长问,主动举起自己的碟子:“那我吃吧。”
“不行。”
吕芊果断把那些水晶粉,倒进孙绪的餐碟。
宿舍长发话了,说汤杳过个年反而瘦了好多,需要多补补,水晶粉这种东西没什么营养,就让孙绪吃。
“汤杳,你负责多吃肉。”说着又往滚水里放了半盘子羊肉。
火锅店里很多附近的大学生,汤杳他们坐在大厅散桌,周围吵吵嚷嚷,嘈杂声不断,却也有种令人安心的热闹。
在这里,汤杳不用刻意抹去生活中闻柏苓出现的痕迹,也不用小心翼翼、三缄其口。
手机振动时,她拿起来查看短信。
身旁的陈怡琪凑过来问,是不是辅导员有什么新通知,她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说:“不是,是闻柏苓。”
席间,吕芊和他们吐苦水,说还好开学了,不然在家里真的是好吵。
究其原因,也就顺势聊起他们小区在过年期间的闹剧——
“是我们楼上的邻居,拆迁前就是老街坊了,那男的结婚前长辈就不同意,整天要死要活的,不听,非要结婚。”
“这才半年就不行了。过年期间天天吵架,动不动就砸东西,也忒要命了,整栋楼都跟着不得安宁”
“吃菜,吃菜。”
孙绪提醒吕芊茼蒿涮好了,然后在吕芊去捞青菜时,接着她的话茬说:“我看他俩早晚得离婚。两家条件差得也太多了,成长环境不一样,学历背景也不一样,又不懂得互相包容,估计是走不长。”
“要离赶紧离。”
吕芊恶狠狠咬一口茼蒿:“上星期不知道摔了什么,好大动静,我正睡觉呢,给我吓醒了,再这样我肯定得神经衰弱。”
“算了,都是老邻居,你爸和他爸还是发小,也不好多说什么,就当给咱们上一课吧,结婚是一辈子的事儿,得擦亮眼睛,想明白再结。”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长大了。
对周围事情有了自己的观点和立场,聊到婚恋相关的话题,也不太会把自己当做局外人。
除此之外,在大三的下半学期,他们也开始边迷茫,边规划自己的未来。
考公、考编、考研、进私企,或是出国留学。
汤杳倒是没有在学业、事业的规划上,感到过困惑。
目标很明确,是一定会读研的。
家里妈妈和小姨都没有稳定工作,她需要尽可能深造,以保证未来能够有机会为自己争取高薪或者稳定的工作机会。
生活中唯一让她拿不定主意的,是闻柏苓。
以前每每提到有关于闻柏苓的事情,都令汤杳堕云雾中。
但今天,她很反常。
室友们和孙绪在继续之前的话题,延伸探讨恋爱中“望衡对宇”的逻辑。
汤杳都听见了,却犹如事不关己般,置若罔闻地拿着手机给闻柏苓回复信息。
闻柏苓在短信里没话找话,问她京城这边天气怎么样。
这种随便上网查查天气预报,都能得出答案的问题,汤杳竟然没有敷衍了事。
她认认真真打了大段文字,说今天阳光很好,风不大,穿羽绒服会有些热,吃火锅也会热。
信息发出去,汤杳放下手机吃了两口羊肉,又和朋友们说过三两句玩笑,再低头时,闻柏苓发来的新信息,已经躺在手机里。
寒假见闻柏苓时,汤杳还有过些胆战心惊。
毕竟他身份特殊,老家又是小城市,很多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她还挺担心和他在一起时,会被亲朋邻居撞见。
闻柏苓陪她在医院那天晚上,姥姥意识混沌,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存在。
在那之后,也没有其他人问起过他,真就像她当时希望的那样。
可闻柏苓走后,汤杳又有些失落。
因为没有人可以诉说,曾经有过一个人,跋山涉水,不辞辛劳,只为了安慰地拍拍她的脊背。
那三天,她频繁出入他下榻的酒店房间。
房间密闭,除了床就是浴室,床头抽屉里还有些收费的计生用品,陈设暧昧。
即便如此,闻柏苓从来没有过格的举动。
他只是把她安顿在床上,自己沏杯茶坐到一旁沙发里,看看手表:“快睡会儿,我帮你瞧着时间,不会耽误你去换班。”
点开信息,闻柏苓先后发来两条——
“看来春天到了。”
“我还挺想见你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满室火锅热腾腾的蒸汽里,汤杳放下手机,用手扇了扇脸颊,脸红了。
坐在斜对面的孙绪还不明所以,以为她是热,问汤杳是不是穿多了。
到闻柏苓回国,又是玉兰树含苞待放的时间。
那天天气很暖,傍晚的风也是柔的,他把车停在宿舍楼下,穿了件白色皮夹克,站在车边,对汤杳浅笑:“好久不见,汤老师。”
闻柏苓带她去国贸附近吃饭。
正赶上晚高峰,车子堵在北三环路里,平时半小时左右的路程,生生堵了一个小时二十多分钟才到。
就在堵车的空挡里,闻柏苓告诉汤杳,他这次回来,准备接手些国内的项目,短时间内不再出国了。
说不准闻柏苓把这消息告诉她的缘由,但汤杳确实有些开心,转头对他微笑。
他伸手过来,温柔地抚了抚汤杳的脸颊:“瘦了不少。”
那几天,闻柏苓以带她增肥为由,经常叫汤杳吃饭,也在汤杳下午课程结束较早的星期四,带她去看过一场电影。
闻柏苓自己也忙,时间上仍然愿意多迁就汤杳,也都会赶在门禁前,把她送回宿舍。
唯一一次在外留宿,是闻柏苓回国的半月之后。
那天他们在西餐厅用餐,饭吃到一半,费裕之打电话来,问了他们的地址,死皮赖脸地要过来蹭饭。
挂断电话不到二十分钟,费公子人已经出现在餐厅里,嬉笑着坐到闻柏苓身旁,称呼也变了,一口一个“闻哥”,然后拿起菜单,熟稔地加了些餐食。
牛排还没端上来,费裕之已经拿起餐前面包,吃得比谁都狼吞虎咽,像难民营里逃出来的。
汤杳有点看不下去,帮他递了水,问费裕之怎么会饿成这个样子。
费裕之摇头晃脑:“嗐,老生之长谈呗。”
于是汤杳知道了,大概费裕之又是因为他妹妹的原因,才从家里逃出来。
说来也有些奇怪,她其实认识他们不算久,仔细算起来,见面次数都没有很多。
但对他们身边发生过的事情,汤杳并不陌生。
好像他们这些人,虽富埒陶白,在她面前,也算是透明的,没什么特别的秘密。
连费裕之也看出汤杳瘦了,问她怎么搞的,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还吓唬她,节食减肥不可取,搞不好容易得病,前些年有个新闻报道,说女孩减肥得了厌食症,瘦成一把骨头,住院都没用,不治身亡。
沙拉端上来,费裕之可能真是很饿,连吃两大口草,还不忘教育人:“你们这些小姑娘,该吃吃,该喝喝,可别总拿身体健康开玩笑”
要是任由这“废话多”说下去,误会可就真的大了。
汤杳连忙举手,打断:“我不是减肥,是家里老人生病了,情况不太好来着”
“哦,对对对,是有这么个事儿。那你家老人现在怎么样了?”
“现在情况还不错,术后恢复得比我们想象中要好些。”
提到这件事,就不得不提到那位医术高明的专家了。
汤杳又把当初和闻柏苓夸过的话,对着费裕之夸了一遍:“很幸运的,专家到那里亲手做的手术,统共就那么几台,其中就有我姥姥的。”
说到这里,她敏感地察觉到,费裕之丢给闻柏苓一个眼神。
很像是某种善意的揶揄。
汤杳心里一惊。
但她还未具体想到什么,服务生已经走到桌边,端来了他们的惠灵顿牛排。
酥皮金黄,卷着牛肉和鹅肝,黑松露蘑菇泥清香迷人,令人食指大动。
而闻柏苓,他偏心地分配了它。
一共四块,中间两大块现在都躺在了汤杳的餐盘里。
闻柏苓说:“天天学习那么累,多吃点,补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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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桌的两个小姐姐在拍视频,可能像孙绪他们团队那样,是做短视频相关的。
她们在介绍这家餐厅,评价说:“视野开阔,夜景特别漂亮。”
汤杳也跟着往窗外看了一眼——
繁华夜色,钢筋水泥打造的梦想城。
无数人怀揣美丽愿望涌入这座城市,像小姨当年那样,摩拳擦掌,想要拼得一席之位。
可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如愿以偿呢?
她们拍视频的声音不小,有些打扰到费裕之的进餐心情,搞得费公子挺不满,压低声音跟汤杳和闻柏苓吐槽:“就一大裤衩儿,里面都是加班加点的苦命人,不知道有什么可拍的。”
汤杳以为费裕之骂了句很难听的话,当即睁大眼睛,惊诧地转过头去看闻柏苓。
这举动被闻柏苓察觉,他轻笑,给汤杳解释,说外面那栋灯火辉煌的电视台大楼,形状原因,他们有时候戏称它为“大裤衩儿”。
以这名称为开端,他们给汤杳讲了挺多她没听过的老京城话。
老一辈人管“蝙蝠”叫“燕么虎儿”,管“壁虎”叫“歇了虎子”。
汤杳很难想象这种词从闻柏苓嘴里说出来,听得直笑。
聊得高兴,饭后费裕之意犹未尽,想拉着他们一起出去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柏苓拒绝,说要送汤杳回学校。
费裕之眼睛一转,找准了攻克对象:“汤杳,你看啊,今天星期五对吧?明天你又不上课,着急回学校干什么?跟我们玩去呗?”
汤杳架不住费裕之的忽悠,老实地答应了:“好啊好啊。”
费裕之都不给她反悔的机会,拿着车钥匙,转身往外跑:“那就说定了,我的车在前面开路。”
只剩下他们两个,闻柏苓问汤杳,知道要去哪儿玩么,就敢随口答应?
汤杳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他,说,可是闻柏苓,你不是在么。
“是个私人会所,路程有点远,折腾过去都得十点了。”
汤杳随闻柏苓走出餐厅旋转门,夜风清凉,他说:“去的话,和室友报备一下吧,你今晚回不去寝室了。”
29
汤杳对“私人会所”这个名称有着很多想象, 可真随着闻柏苓和费裕之走到会所门口,又不免大失所望。
独栋别墅群而已。
看起来和葡萄酒庄园、郊外高尔夫球场、马场那些地方,也没什么太大区别。
装潢设计上自然是没话说, 简约现代风, 花重金砸出来的艺术气息。
可她之前的遐想里,私人会所不该仅仅是画栋飞甍、琼楼金阙,还得有些不可说的乌烟瘴气、花天酒地
汤杳按耐不住好奇, 一双清澈的眼扫过墙体、草坪,看不出其中会有什么暗藏的玄机。
倒是被闻柏苓看穿了心思。
他好笑地问她:“这都什么年代了,不会还想着能有酒池肉林吧?”
汤杳也知道自己是想多了。
但她还是扬起笑脸, 故意问:“没有么?”
“真敢想啊汤杳, 你当我们这些人是傻子还是傻子?好日子不想过了, 想吃牢饭么?”
费裕之抛着车钥匙凑过来,往旁边停着的那些车上瞥两眼。
费公子似乎没想到今晚这么热闹, 停车位都快满了,转过头,苦着一张脸对闻柏苓说:“我内向, 社恐,待会儿闻哥得陪我一起玩, 不然我不好意思。”
闻柏苓说:“看不出来你哪里不好意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果然是看不出来的。
才走进门廊, 费裕之已经像脱缰野马, 和各路熟人打起招呼。
被问到妹妹费琳,费裕之手扶额头,摇头叹息:“别提了,家门不幸。”
“欸, 裕之,倒插门的那个谁, 婚内出轨被岳父给打了这事你听说没?凤凰男可不靠谱,回头和费琳讲讲,前车之鉴哈哈哈!”
“滚蛋!”
闻柏苓对谁都是淡淡的,逢人也是简单的几句问候,颔首过后,一路带着汤杳往里面走。
人多,周遭有些喧嚣吵闹,他微微侧倾身子,边走边给汤杳讲解,像个带她来观光的导游。
这地方最早建起来时,是用来做度假酒店的。
聘用的管理团队能力不太行,经营失当,赔了不少钱,后来接手的人给改成了私人会所。
闻柏苓说,这边算是个打发时间的地方,来多了也挺无聊。但比参加应酬强,都是熟人,谁也不用防着谁,也不用听人溜须拍马,自在些。
别墅里不像想象的那样玄之又玄,不过是多了几张供人聊天的茶台。
有妆容精致的女孩在弹奏古筝。
茶艺老师穿着中式服装,端坐茶台前,正碗出汤,茶香扑鼻。
楼上凑局子在打扑克和麻将,两颗骰子在桌面滚一圈,有人伸手,把骰子收笼在手里,笑着“到我了”。
闻柏苓才带汤杳上去,已经有人在招呼他:“柏苓你可是好久没来了,什么时候回国的?来啊,好不容易碰上,过来打几圈?”
当然也有人留意到汤杳,礼貌地询问,“这位是”。
凡是被问到,闻柏苓都会一脸正色地回答:“这位是我的朋友,姓汤,汤杳。”
杜绝掉一切不像样的猜想。
“那汤小姐想玩什么?”
闻柏苓问汤杳:“有你想玩的么?”
汤杳摇摇头,她其实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什么都不会玩。
本来还有些还担心,怕闻柏苓觉得自己无趣,却不想他笑起来,说:“被费裕之忽悠了吧?”
“也不算我也可以涨涨见识嘛。”
这里厮混玩乐的人,个个都大有来头。她要真是想要做生意,也许可以借势去结交一二。
听他们这些从小见惯了资本市场的人指点迷津也好、发掘商机也好,真要是有心,混熟了,总能跟着吃肉的人喝点肉汤。
可汤杳志不在此。
她对自己的未来,心里有数。
她来这里没有野心,只想和某人多待会儿。
嘴里说着要涨见识,其实也就是让闻柏苓带着她在这栋别墅里闲逛,好奇地看看囤着茅台和红酒的酒窖,再逛逛茶饼摆满柜格的茶室
逛到顶楼。
春天的气温还不够,露台泳池周围空空荡荡,躺椅落寞地支在池边。
夜风吹皱清透的池水,闻柏苓逗她,这么多娱乐项目,她要是非想要进去泡个冷水澡,他也舍命陪她。
夜还很长,总不能让他一直陪着自己。
汤杳裹紧毛衣外套,扭头问:“闻柏苓,你以前来这边都玩什么?”
“扑克牌,麻将,偶尔也去地下室打台球。”
“那你去玩吧,不用陪我。”
闻柏苓说把她自己撂这儿不放心,旁边那栋可以泡汤泉、做spa,如果她想试试,他可以送汤杳过去。
汤杳难得展现出依赖他的样子,固执地跟在他身边,像是已经下定某种决心:“闻柏苓,我陪你去打牌吧。”
“不会无聊?”
“不会的。”
他们这群人,也不是个个都正经的。
有人身边坐着穿短裙的美女,一只手打牌,令一只手用来乱摸。
也有人赢了钱,往女人衣领里塞,暧昧地说“你帮我保管”。
汤杳瞥开眼,装作没有看见。
这边的麻将设备都是实木桌椅,闻柏苓说坐椅子太累,差人从隔壁温泉休息室里搬来懒人沙发,来给汤杳坐。
汤杳窝在里面,听见牌桌上有人笑着说:“汤小姐,你这角度能看两家牌,可别给柏苓通风报信啊?”
她才刚连过WIFI,大大方方举起手机里下载好的书籍,并拢三根手指:“不会的,我保证不看你的牌。”
下载的是雨果的《悲惨世界》。里面的人物芳汀太惨了,惨到汤杳没有办法全神贯注去看。
她偶尔分心,听听这圈人插科打诨的八卦——
谁谁谁仗着家里有几个钱,跑去阿拉斯加,输得精光,差点只剩下裤衩儿;
谁谁谁当个倒插门女婿还不老实,老婆怀着孕还出去瞎搞,差点被岳父拿着高尔夫球杆,把丫的狗腿给打断;
谁谁谁家里把孩子送出去留学好几年,结果几句基本英文都看不明白,“Monks live in temples”,愣是能把“monk”当成“monkey”,翻译成猴子
汤杳把他们的奇闻异事当乐子听,听到英文梗,又是涉及到自己的专业,忍不住抿嘴偷笑,被闻柏苓给发现了。
他刚胡牌,在等着洗牌的时间里,拿杯子抿了两口热茶,俯身凑过来。
温热的气息落在汤杳耳朵上:“在这儿看戏呢,困不困?”
已经过了十二点。
不知道是茶水喝多了,还是书里的剧情吸引人,汤杳亮着眼睛摇头:“不困呢,你玩吧,我再看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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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到麻将散局,已经是夜里两点多。
费裕之那边正在兴头上,撸起袖子说要玩通宵,还埋怨他们散局早,不能见证他这个常胜将军的辉煌。
闻柏苓摇摇头,懒得管他,带着汤杳去休息。
外面风大,他脱掉风衣披在汤杳身上。
走几步,她突然听见有凄厉叫声,在静夜的风中幽幽传来,像女人在哭。
汤杳顿住脚步:“是有谁在哭么?”
去年闻柏苓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几乎没来过。
也是听朋友们说的,有人买了几只孔雀在这边养着。
孔雀的叫声和形象不怎么相符。大半夜冷不防听见这动静,确实挺吓人。
他看着裹在自己风衣里的汤杳,犯坏,明知故问地逗人:“不会是被关着的那个女人,被人发现了吧。”
汤杳一激灵:“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柏苓揽着她的肩膀,笑了几声:“这时候知道害怕了,答应要来的时候不是挺果断的么?”
又怕真的把她给吓着,“是孔雀。”
担心汤杳不相信,他深更半夜只穿一件透风的薄毛衫,还真就带着她去看孔雀。
那一片亮着灯,孔雀在笼里不耐烦地溜达。
隔着笼子,汤杳蹲在那儿,用手机搜彩虹的图片给孔雀看。
好半天都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她还偏过头,挺纳闷地问他:“闻柏苓,他们都说要给孔雀看比它还漂亮的颜色,它就会很不服气,会开屏。怎么这几只孔雀都没反应呢?”
“冻傻了吧。”
汤杳暖呼呼地裹着人家的风衣,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主动去拉闻柏苓的手:“你是不是也冷,房间在哪边,那边么?我们快跑吧,别把你冻感冒了”
成年之后,闻柏苓从来就没有过这么不沉稳的时候,像个贼似的,黑灯瞎火在别墅区里跟着汤杳跑。
真傻得可以。
这要是让那群人看见,下次牌桌上的八卦就轮到他了。
还好有休息室的那栋别墅不算远,跑几分钟就到了,两人进去时,把管家都给惊了一跳。
看管家那隐忍的样子,估计是堵上职业生涯才憋住了笑。
要是费裕之在,准得嘴欠地问,你们是被鬼追了吗?
汤杳体力不太行,刷卡进房间后,还在轻喘。
这是个小套间,房间里有两个卧室,一枝桃花在水晶花瓶里绽着花瓣。
冷白色的灯光落在汤杳脸上。
她才剧烈运动过,皮肤又呈现出那种健康的淡粉色,像荷。
看着眼前这个毫无防备跟他回到房间的姑娘,闻柏苓没把持住,凑过去吻了她。
30
窗外又传来孔雀叫声, 急促的。
闻柏苓的吻很轻,浅吮她的唇,然后退开些, 捏了捏她的脸颊, 问:“怕么?”
汤杳像哑了,晕乎乎地摇头。
仿佛熬夜导致的症状姗姗来迟,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
她又逞强地想要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稳住发抖的手,指沙发:“闻柏苓,我们去沙发”
那边坐。
后半截话, 她竟然没有力气说完它。
“嗯。”
闻柏苓忽然拦腰把她抱起来, 小臂托着她的臀。
那件披在她身上的长风衣落地, 他从可怜的风衣上迈过去,抱着她跌陷进真皮沙发里。
皮质承重, 吱嘎作响。
汤杳在闻柏苓腿上,是那种跨坐的姿势,心慌意乱地抓紧他的胳膊。她害羞, 偏偏闻柏苓还一直在看着她,目光如高岸深谷, 寸寸下移, 落在她唇上。
见他有继续的意思, 汤杳手足无措,红着脸,呼吸早就没了节奏,乱七八糟的, 几乎要闭气憋死自己。
不知道她当下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在学鸵鸟吧, 竟然傻气地主动闭上了眼睛。
世界陷入自欺欺人的黑暗。
汤杳能感觉到闻柏苓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的指腹还沾着外面寒气,凉的,剐蹭过耳垂。
他亲吻她的耳朵、她的唇。
房间里有恒温中央空调,干燥的暖意从出风口散开。
她像一捧雪,几乎融化。
很多陌生的感觉袭来,如同向血液中注入微小电流,陌生得令人着迷又害怕。
原来和喜欢的人接吻,是这样的感觉。
其实他也没有吻得很凶,是汤杳自己太紧张,整个人都是颤栗的。
闻柏苓停下来,几乎是宠溺地拥着她的背,声音比平时更低些:“好了,不欺负你。”
手机从毛衣外套的口袋里滑出来,落在沙发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汤杳竟然短暂地清醒过来,胡乱往手机的方向摸了两下:“我闹钟还没关”
这会儿都三点多了,她的闹钟是四点半,要是待会儿再响,今天根本没得睡。
闻柏苓帮她拿了手机,递过来。
但在他的注视下汤杳心慌意乱,点来点去差点忘了自己拿手机的初衷,反而习惯性地触进了微信页面。
最后和她对话过的,是小姨。
小姨说下星期回京城。
闻柏苓跟着看了两眼,提醒她是要关闹钟,然后又问:“小杏,是你的小名?”
汤杳还有些失神,“嗯”一声。
从他吻她开始,她就没有抗拒过任何,任自己柔软顺从窝在闻柏苓的怀抱里,给他讲关于自己改过名字的故事。
她已经用手机看了一晚上书,本来平时睡得就不多,今晚又熬了大夜,眼睛干涩,泛红。
闻柏苓似乎心情很好。
他又吻了吻她的唇,“困成这样”,带她回卧室睡觉。
他们依然是分房休息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春雨绵绵,密密麻麻落满玻璃窗,给这个夜晚镀上一层朦胧的漆。
就像她后来回忆这个夜晚,总觉得有很多说不清的情绪,都在酝酿在其中。
汤杳以为自己会彻夜失眠,却在洗过澡后,回忆着接吻这件事,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她走在山谷间的吊桥上,摇摇晃晃,每一步都踩不踏实。
好像有谁说过,桥对面的东西不该妄想。
她紧握吊桥绳索,心存恐惧,却也没有摈欲绝缘的本领,做不到真正放弃,只能顺从心意,摸索着缓步前行。
连梦里都有种侥幸心理。
孙绪电话打来时,汤杳还以为是闹钟,迷糊地摸到手机,挂断掉。
但已经被铃声吵醒,没了睡意,她闭着眼缓了几分钟,从床上爬起来。
很多事情拖着拖着,终于到了不得不去面对的时候。
昨晚他们吻得那么忘情,哪怕再自欺欺人,也不能说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汤杳抱着枕头踌躇良久,拍拍自己的脸颊,勉强打起精神。
又不是只有闻柏苓想亲。
她自己也是想的,真算起来,这事儿不吃亏!
房间里没人在,汤杳给闻柏苓打了电话,他说在餐厅:“稍等,我过去接你。”
“不用,我找管家问问,自己过去就好。”
吃早餐时,费裕之也在。
费裕之大概昨晚真的熬了通宵,萎靡地依在餐桌旁喝粥,黑眼圈好重,看上去随时都能睡着。
餐厅里还是昨天那些面孔。
汤杳发现这群人有个奇怪的养生之道,熬夜通宵不觉得伤身体,但早餐是一定要吃的,还要吃得丰盛。
主食有甜玉米燕麦粥、虾仁、煎蛋,碳水和蛋白质补充完,也不忘记吃点蔬果沙拉和坚果。
闻柏苓坐在她身旁,正同昨晚牌桌上的某个男人聊天。
他们谈论的,是某家公司去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报表,然后说盈利产品去年减产了百分之六十,公司资金链断裂,宣布破产。
闻柏苓并没有仗着昨晚的亲密,在旁人面前做出让汤杳难堪的粘腻举动。
他只是比别人多了双眼睛似的,在她吃东西有些噎到时,适时递过温水,再从那些经济词句里短暂停顿,话音一转,关心地说:“今天的粥是煮稠了些,慢点喝。”
汤杳点头:“嗯。”
餐厅在一楼,玻璃门敞着,新生嫩芽的草坪上踱着两只孔雀,雀翎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有个女人说,今儿凌晨好像有人想偷孔雀,跟这边鬼鬼祟祟半天,后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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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得汤杳偏头去看闻柏苓。
他还在听旁人讲话,却也如有所感,偏头,给她一个安抚的笑。
“也算是信错了人。这年头,谁在外面没有点花架子、假把式。都人模狗样地开好着车,住好着房子,管自己叫老板,指不定外面该着多少账没还呢。”
“投资确实是要谨慎啊,稍不留神就落得个满盘皆输的下场,惨啊。”
那男人伸出两根手指:“听说是赔了这个数?”
费裕之昏昏噩噩地往嘴里填一筷子虾仁,插话:“可不只。”
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至少是这个。”
汤杳猜测不会是小数目,还往八位数上猜了猜。
但后来再听,又觉得不仅仅是这样。
那些对话里的数字大到,汤杳随便听听都觉得心梗。
她想,她这辈子是不会见到那么多钱了。
但哪怕能有个六位数存款,肯定也不会去担投资担风险,就老老实实存起来,像松鼠屯粮过冬,等到有需要时拿出来应急。
借了闻柏苓的光,那个一看就是生意人的男人礼貌问到汤杳,问她是做什么行业的。
“我还在读书,英语专业。”
“哦,汤小姐似乎很喜欢看书,推荐你几本英文的金融方面书籍?”
汤杳拿出手机,点了备忘录,很认真把那些书名记录下来,向人家道谢。
后来那男人接到电话,先走了,桌上只剩下闻柏苓他们三人。
汤杳和闻柏苓、费裕之认真讨论过:“你们已经有很多钱了,怎么还总想着继续扛风险呢?真的没有人,保守点,只存死期拿利息么?”
在她看来,哪怕定期存款利率并不高,本金基数大,存起来,利息也是好大一笔。
他们没有笑话汤杳,只说没有那么简单。
“赚得多,责任也大。”
那些钱要作为流动资金在各个项目中周转,也要与时俱进继续研发项目,贴合市场,不然会竞争对手打垮,走向倒闭破产,“不进则退”。
有钱人还要卖惨,手腕上金表直发光,却说,我们有钱人很难的,每天承受多少压力,你是不知道。
汤杳咬一口煎蛋。
我们穷人压力也很大!而且还没钱!
大概费琳的事情是费裕之一块心病,聊着聊着总能拐到婚恋相关上去——
“这个世界多残忍啊,弱肉强食,谁不想着给自己找个坚实可靠的盟友,我看费琳那丫头真是傻了。”
和闻柏苓、费裕之他们接触久了,有些事汤杳也明白。
她知道他们在婚姻大事上,多少都会有些身不由己,但身边有几个走动得近的女伴,那是不要紧的。
闻柏苓对她一直是很好的。
所以汤杳明白,这段关系再往后发展,她也许就要成为他的女伴。
汤杳昨晚没有拒绝闻柏苓的吻,却也不代表,她就能够毫无心理负担地发展这类关系,成为坐在牌桌旁,任由男人轻浮地调侃几句的女孩子。
可是只要闻柏苓这个人出现在眼前,她真的就没办法拒绝。
就像现在,他笑着问她要不要去泡汤泉时,汤杳差点就脱口答应了,幸好有半颗煎蛋没吃完,把没骨气的话给噎了回去。
饭后,费裕之要回去补觉。
汤杳则拒绝了闻柏苓的邀请,说有其他事情,想回学校。
她本来就不是善于说谎的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借口,心虚得不行。
幸亏回学校路上,和闻柏苓独处时,她翻到通话记录,无意间发现自己挂断过孙绪的电话。
这星期孙绪他们的拍摄都在室内,普通小视频,不需要汤杳做助理。
汤杳不知道孙绪找自己有什么事,把电话回拨过去。
她和孙绪很少联系,平时有什么事情,都是在拍摄群里互相艾特。
上次通话还是去年。
当时她在寝室和室友她们说过,小姨生意上出了问题。
可能是吕芊和孙绪说了,孙绪特别讲义气,打过电话来,说他手里有点小积蓄,如果她小姨这边有需要,可以先借给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回拨的电话被孙绪挂断。
那边很快回了微信过来,说在拍摄,收音设备已经开了,不方便通电话。
汤杳赶紧回复:“没事,早晨以为你电话是闹钟,不好意思。”
“电话是吕芊拿我手机打的。”
“她在我家和我们吃早饭来着,说今儿天气好,想下午约你和陈怡琪去水库边走走。”
“开我车,你去不去?”
汤杳把对话框切到宿舍群里,问吕芊的安排。
这举动纯属是没事找事。
心里有种类似逃避的情绪,始终不安地翻涌着。
理智上,她很怕闻柏苓会提起昨晚的事情,怕他会把他们的关系,最终盖棺定论。
情人,亦或者女伴。
感情上,她现在和他独处很紧张,昨晚那种亲密的心悸、欢愉,时不时闪回,真的很要命
吕芊的回复很及时,说了下午出行的设想,特地艾特汤杳:
“是孙绪自己非得要跟着去。”
“汤杳,这次可不是我帮忙撮合的啊,要我看,他就是对你贼心不死。”
“那天吃火锅他偷瞄你来着,我可看见了。”
汤杳笑着摇头。
觉得吕芊肯定是想让孙绪请客吃饭了,才想抓点人家的把柄。
今天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阳光透过车窗,落在汤杳身上。
闻柏苓看了眼汤杳,她头发蓬松柔顺地散着,含笑垂头,还在发微信。
合着就他一个人念念不忘是吧?
凌晨那会儿太晚,他知道汤杳平时习惯早起,怕她熬夜难受,想着反正都在一起呢,今天再找机会好好聊聊两人的关系问题。
谁想到睡醒一觉,天就变了。
明明昨天还柔软地蜷在他身上,今天就像换了个人。约会也不答应,还一直和别人发信息。
发一路了,都不正眼看看他。
闻柏苓有些窝火,沉默着把车拐进西三环。
亲成那样了,这姑娘真就不想和他发展发展?
再瞥她一眼——
汤杳正切出群聊,点进私聊对话框,头像是某个NBA篮球明星。
好,是男生。
汤杳放下手机时,车已经开到学校附近。
这阵子宿舍楼下的路面翻修,停车位那边都拦了路障,不让进去。
闻柏苓把车停到路边,步行陪汤杳往楼区走。
正是春天里最好的时候,沿途一树一树白色玉兰盛放。
闻柏苓送汤杳到宿舍楼下,忽然偏头,问她是否已有男友。
昨夜刚下过一场春雨,附近施工,路有泥泞。
汤杳脚下没留意,踩在一块软泥上。
忽然想起昨晚看的《悲惨世界》,有些当时囫囵吞枣读过去的句子,断断续续浮现:
“在他脚下不再是石块路而是淤泥了。”
“忽然他陷了下去。”
“他如有重负则需扔掉,就像遇难的船卸去一切一样。”
“但也已经太迟了,沙已经过了他的膝盖。”
闻柏苓仿佛只是随口问问,可她却觉得自己踏入的,是令人深陷却又无力自拔的沼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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