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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窝粥还剩半碗, 橄榄油拌过的蔬菜也还没动过几筷子。
在汤杳昨夜异常的热情里,他已经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还以为是这种聚少离多的异国恋状态让她不安。
听到“联姻的未婚妻”这几个字, 闻柏苓才终于洞见症结。
其实近来, 闻柏苓和家里人确实谈到过这个问题——
那天哥哥闻柏芪夫妻俩太忙,闻柏苓接了小侄女放学,带着去和闻父、闻母吃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毕竟是做父母的, 闻柏苓谈恋爱这么高调,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他们不可能对他的感情关系完全不闻不问。
越是生意正在遭遇危机的节骨眼, 越怕对小儿子疏于管理, 让他养成陋习, 以后被人诟病。
饭后家里阿姨哄着茜茜睡着了,客厅里只剩下大人。
闻母泡了一壶茶, 和闻柏苓他们父子共同坐在茶桌旁,问起汤杳。
原本他们对汤杳是有些偏见的,结果闻柏苓把自己女朋友都给夸上天了, 说最近除了生意上的事情,最担心的就是女朋友天天埋头备考学习, 还要兼职赚钱, 不好好补营养, 肯定会瘦的。
他还把照片翻出来给父母看过。
照片是闻柏苓偷拍的,LIVE动图。
汤杳面前的桌面上都是摊开的书本,整个人沐浴在早晨五六点钟的阳光里,头发很随意地卷了个揪揪, 碎发毛绒绒。
奋笔疾书,特别用功。
父母拿着手机看时, 闻柏苓自己也凑过去,忍不住跟着瞧了好些眼。
他越看,笑容越是藏不住:“爸,妈,汤杳真的特好。人是好人家善良又上进的好女孩。你们儿子又不是那种在女人身上找乐子的混蛋,我对待感情是认真的,绝对不给你们丢人。”
聊到半路,闻柏芪忙完过来接女儿,进门听见弟弟又在吹他那个小女朋友,也跟着坐下来,喝了杯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在其位,谋其职。
生意是闻父一手做大的,也因此闻父对闻柏苓谈恋爱这件事,多多少少有些心理复杂。
尤其是近来生意并不顺利,项目上的失利牵连出企业内部很多被忽视的问题。
那些同行虽露出些芝焚蕙叹、惺惺相惜之态,却也会在发现竞争对手的软肋时,毫不犹豫地补上一脚。
商战就是这样杀人不见血,大大小小事物叠加在一起,颇有颓势,让人头疼不已。
总像旁白在问:
现在你有一条小小的捷径可以走,你要这样选择吗?
如果闻柏苓没有自己喜欢的姑娘,愿意听家里安排,这条捷径也是不错的选择。
可他现在已经有了女朋友
连闻柏芪也觉得,有自己和弟弟在,事在人为,生意难关总能过去,犯不着用弟弟一辈子的幸福去赌。
那天闻母添了新水在茶壶里,这样说:“生意做到这么大,我们要对太多人和事要负责。但柏苓从小就不喜欢这些,没有继续他自己的道路已经很遗憾了,感情方面,我们就让他自由些吧。我们是家庭,不是牢笼。你说呢,老闻?”
闻父想了很久,没有正面回答。
杯里的茶喝空,闻父才说,前些年回国,受友人相邀,去过几个城市游玩,当时在华严寺看到过一副楹联:
“世事熙熙从来富贵无了局到此说了就了”
“人生攘攘自古名利难放下如斯当方便放”
闻柏苓早知道父母和哥哥最护着自己,不可能强迫他去和不喜欢的人交往。
还和他们说了,等过了这个关卡,家里生意好些时,想带汤杳来国外待几天。
家里人的态度,闻柏苓都和汤杳说了,怕她不相信,在回卧室后还给家里拨了电话。
电话是闻父接的,闻柏苓上来就问,自己是不是恋爱自由,婚姻自由。
闻父语气还挺轻松的,说:“是啊,你不是和你妈说遗传了我的专一么。怎么了,和人家小姑娘吵架了?”
闻柏苓不乐意了,让闻父不要乱说:“我们感情好着呢,没事儿,就问问。”
电话是开着扬声器打的,汤杳听得清清楚楚。
京城的冬天其实不太美,雪总也下不大,路上撒了融雪剂,雪花落地又被车子、行人塌成泥,走到哪里都脏兮兮的。
但汤杳那天端坐在床边,听着闻柏苓和闻父通话时,看向窗外,总觉得那些光秃秃的树杈也是美的,随干燥的风摇动,别有韵味。
电话挂断,闻柏苓逆光站在窗边。
他微微笑着,看汤杳:“有没有稍微安心点?”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走过来坐在她身旁,俯身顺着汤杳的小腿往上摸:“之前说腿发抖,是哪里抖,这里,还是这里?”
还以为闻柏苓是想要。
可他捏捏她的腰线,再次问出口的却是:“刚才早餐没吃多少东西,饿不饿,叫厨师单煮一份给你?”
他们听说费琳的事情,是在重回餐厅后。
听人说,费琳穿着她那五位数的双漆皮靴子,踢翻了麻将桌,质问费裕之,她的男朋友在哪里。
“他昨晚说你叫他打牌,人呢!”
费裕之对妹妹向来没办法,凶不得又骂不得,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也忍不住说了句重话,还不是骂自家人:“你听他乱放屁,我和他关系什么时候好到叫他打牌?”
之前因为费琳死活不肯妥协,家里人拿她实在没了办法,最终松了口,说对他们的交往不反对也不支持。
但结婚之类的事,怎么也要等费琳本硕毕业,再做打算。
费琳高兴得要命,可好景不长。司机家的儿子对她越来越冷淡。
这次她回国,他说费裕之找他打牌,连接机都没去,并且整晚没出现。
这一年的元旦,汤杳是和闻柏苓他们过的。
费裕之也在,他举着大杯加了冰的洋酒,啧有烦言,说费琳那个破男朋友变心,和别的姑娘勾搭上了。
“费琳在家哭得嗓子都失声了,我妈也跟着哭,大过节的,还得带着去医院看嗓子。”
有朋友问他,费裕之,你怎么没跟着去?
费裕之闷头灌下半杯洋酒,挺委屈地说:“那丫头满嘴都是歪理,非说我在国内没帮她把人给看好,见我哭得更凶。我爸嫌家里乌烟瘴气,把我给撵出来了”
惹得满室哄堂大笑。
酒阑人散,元旦后闻柏苓再度离京。
到那边忙得分身乏术,汤杳放寒假前,都没有再找到机会回国。
寒假里,汤杳回到老家,在新年期间智齿发炎去拔了牙,脸肿得要命,连着好几天里和闻柏苓通电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那天是北方小年夜,城区有小企业放烟花。
汤杳牙刚消肿,趴在卧室窗边举着手机,挺可惜地和闻柏苓说,烟花在城东,刚是好她家窗口看不到的方向。
“要是在市体育场那边的燃放点,在我屋里的窗户刚好能看见的。”
于是那年的除夕夜,汤杳出乎意料地在自己卧室的窗口里,看见一场灿烂盛大的烟花。
整整一个半小时,烟花不停地绽放在天际,她眼睛都被烟火点亮,不敢置信地拨通闻柏苓的电话,还没开口,先听到他一句含笑的“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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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市里发生点什么新鲜事情,总会被津津乐道地挨家谈论。
大家都在猜,那场莫名其妙的烟花从何而来,也有小道消息流传,说是某个富二代,追女孩子才放的。
连汤杳妈妈都在吃饭时提起:“放了那么久呢估计要好多钱,肯定是咱们县那个首富,做房地产的那家。”
汤杳就在这个话题中,被饺子里的汤汁烫到了舌头,“唔”的一声,红着脸埋头,用吸管喝掉大半杯冰可乐。
没有人知道,那场烟花是为她绽放。
小姨的新事业正在起步期,过年没能回家。
趁着在汤杳妈妈和姥姥不在时,小姨给汤杳打视频电话,问她,和闻柏苓是否还好。
“我们挺好的呀。”汤杳说。
那时候,汤杳还以为自己真的是足够幸运。
她遇见的人,是绅士又温柔的闻柏苓,而不是韩昊那种人品败坏的渣滓;
他的父母、哥哥都是很好的人,他们那么有钱却也没有对她的家庭有所微词;
生意场上跌宕不安,似乎也不会因为这个,就让闻柏苓去联姻;
能想到的所有阻碍,都和他们无关。
真正的意外,发生在新一年的春天——
那几天闻柏苓回国陪汤杳时,才刚刚和她说过,生意上最近有几个还算得上是好消息的小转机,等到汤杳毕业,他打算带她去国外住几天。
“茜茜天天吵着要见你,等你去和她一起穿公主裙呢。”
和他在一起时间久了,汤杳也学会逗人。故意拖长了声音:“哦——原来是茜茜想见我。”
闻柏苓擒了她的两只手腕按在枕头里,眯着眼看她。
这个姑娘很纯粹,眉目间又闪动着某种特别的、迷人的风情。
他看着看着,人就陷进她的双眼中,情不自禁问出口:“想要么?”
他们本来是打算去吃夜宵的,在谈的话题也是国外相关,突然这样,汤杳差点都被闻柏苓给问愣了。
闻柏苓先吻了她,才回神:“去国外会见到我爸妈,不过——”
他捏捏她的脸,继续,“——都准备要见我家长了,还不在你妈妈和姥姥那边提提我,什么时候给我个名分?”
见汤杳不肯回答,他就左亲亲,右亲亲,还亲她颈窝的痒痒肉。
她敌不过他,边喘边笑,终于松口,说,“那等我毕业时,你陪我一起回家呀?”
他们有很多对未来的设想,可意外来得好不讲道理。
汤杳考研成绩出来那天,在宿舍里和室友们互相抱着尖叫,打算出去吃饭庆祝。
她也发了信息给闻柏苓,迟迟没人回复。
是在饭后,才接到他的电话。
他声音低落,说哥哥突发脑溢血,现在人在医院里。
后来回忆起这天的天气,汤杳总觉得骨缝里都是凉飕飕的风,像风湿病人经历过初春的阴雨。
可其实没有。
那个黄昏的夕阳美得像油画,半边天都是橘色调的珊瑚粉色,还登上了软件热搜。
连吕芊和陈怡琪都拍了不少照片发在朋友圈里:“汤杳,这绝对是祥瑞,祝贺你成功上岸的,哈哈哈哈”
姥姥住院那年,她们都在急救中心里见到过脑溢血的病患家属,家属们以泪洗面,哭了一次又一次。
汤杳无心抬头看天色。
她紧紧攥着手机:“你哥哥现在情况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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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气祥云都是假的。
汤杳站在学校周围最熟悉的街道上, 忽然有种人地生疏的迷茫。
身旁火锅店的玻璃窗蒙着一层雾气;足疗按摩店里又走出三两客人;吕芊和陈怡琪在她身旁开玩笑说着什么,笑声欢快又清脆
风凉飕飕地刮过,汤杳站在春风里, 忘记拢紧毛衣外套。
她只记得闻柏苓在电话里说, 情况不太好,医生建议闻柏芪做开颅手。
情况紧急,闻柏苓那边肯定有很多心烦意乱, 也有很多悲痛难过,但声音还算沉稳。
他告诉汤杳,出了这种事, 家里人情绪都不怎么好, 生意上也有很多问题需要他们主持大局, 这几天可能不太有时间和她通话。
有人在叫闻柏苓,他应了一声。
“先这样, 有什么事情你发信息给我,我抽空回复你。”他反过来安慰她,“别担心, 要好好吃饭。”
对汤杳考研上岸的祝贺,是在几天后的某个晌午时分, 算算时差, 他那边应该是深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许夜深人静, 闻柏苓在理不清头绪的各类事项中分神,忽然想起她,才发了信息来——
“那天忘记说了,恭喜。”
那段时间他们很少通话。
偶尔闻柏苓会抽空发短信给她, 不提他的那些焦头烂额,只说闻柏芪的近况:
手术还算成功, 住在ICU里观察情况,等待度过危险期。
闻柏苓给汤杳发医院里的照片,甚至怕她过多担心还和她开玩笑。
故意加上一句,“大前年你室友遇到的骗子,是不是就这套路?小心点,我可要开始借钱了”。
她很想配合地笑笑,可是做不到。
那些天她的神经绷得很紧,在忙毕业论文,也在焦急地等闻柏苓那边的消息。
最初她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担心闻柏芪的病情,由此衍生出一些其他的担惊受怕:
怕哥哥出事,也怕闻柏苓会因此承受不住,甚至还怕小茜茜无法接受。
毕竟失去至亲的痛,汤杳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了。
她知道那种感受。
真正有所察觉,是在某天检查毕业论文时。
汤杳看着那些由她自己敲出来的小四号宋体字,一行行整齐排列在文档里,不知为何,忽然想到读过的金融书籍里的案例。
案例里讲,某位创始人因癌症去世,而在他去世后仅仅七个月,企业市值暴跌,接连进行了多次裁员,元气大伤,面临破产。
闻柏苓说过,哥哥的情况还算乐观。
但汤杳明白,“乐观”这个评价,只能说是针对保命而言。
闻柏苓变成了当初分身乏术的闻柏芪。
像闲散的王爷被架上皇位,面对各方野心勃勃的势利拉锯,外敌侵犯,哪怕举步维艰,也不得想尽法子稳固江山。
不知不觉中,她和他已经走上了两条不同的路。
汤杳还记得去年闻柏芪带女儿回国,茜茜吵着要去野生动物园。
坐在园区内的餐厅里,兄弟两人不知因为什么契机,突然聊起繁琐的生意经,茜茜不爱听,吃汉堡蹭了满嘴酱料,吐气都是香甜的,悄声和汤杳说,她其实喜欢国内,很想常常回来。
“为什么?”
茜茜说:“喜欢没有为什么,就是喜欢。”
有时候孩子比大人想得开。
那天茜茜说,不过她只是想想,爸爸妈妈都要忙工作,没人有时间带她回来。
汤杳那时候安慰茜茜:“你可以和你小叔一起回来。”
小朋友眸光闪动:“那我回来,你愿意陪我玩么?”
“不上课、不工作的时候,我都可以陪你。”
茜茜很高兴,亲手拿了薯条蘸番茄酱,喂到汤杳嘴里。
被闻柏苓给看见了。
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汤杳的手指,侧身,压低声音问她,不上课、不工作的时间都陪小孩儿,那我呢?
他看她时,总在笑。
有时候汤杳会突然想不起来,最初在电梯常常遇见时,他不冷不热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样子。
往事历历在目,如昨日才刚发生过。
只是转眼间,那个回不来的人变成了闻柏苓。
闻柏苓终于回国时,已经又是京城玉兰花一树一树盛开的好时节。
他说回来处理些公务,问汤杳能不能抽得出时间和他见面。
汤杳抱了存着无数版毕业论文的笔记本电脑,跟着闻柏苓去了他家里。
他手机里电话一个接一个,信息也响个不停。
等到夜深人静,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明明肌肤相亲,是最最亲密的时刻,却只是望着彼此,沉默不语。
他们都知道,这段感情走到现在,终于是不下去了。
汤杳没有很好、很优渥的家庭条件,能够让她奢侈到在这个年龄段无需努力,只要谈一场浪漫、可爱的恋爱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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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和小姨通视频时得知,妈妈在入春时踩在路边未融化的浮冰上,摔过一跤,脚踝扭伤,好几天都一瘸一拐的。
妈妈怕汤杳和小姨担心,都痊愈了才告诉小姨。
汤杳知道后又心疼又生气,给妈妈打电话说,等她以后赚钱了,就把妈妈和姥姥都接到身边,照顾她们。
她不能放弃她的学业、家人,更不能心无旁骛地飞去闻柏苓身边。
闻柏苓当然也不能。
“闻柏苓。”
汤杳其实不太记得自己具体说过什么,她思维很乱,条理性不如写论文时的百分之一,如果那天晚上的发言需要被打分,她可能还没及格。
但闻柏苓一定懂她的意思。
他一定是懂她的。
她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可能学习上能有点聪明的时刻,但不多,想要得到成绩或者获取知识,也是要靠努力去拼的。
她不能保证自己在“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的同时,永远保持清醒,无怨无悔地等上年复一年。
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胡思乱想、猜疑、心累;不会因为等不到他的消息、见不到他的人,而难过沮丧。
他们都有要守护的家庭,无法任由自己生活在精神内耗里。
必须要去努力、去变成更优秀的人。
汤杳没哭,把头埋在闻柏苓胸前,小声地和他说着话,像曾经共度过的每一个夜晚——
“闻柏苓,我过年时和你说过吧,我吃饺子吃到硬币了。妈妈说除夕夜吃到硬币是吃到幸运,如果是真的,我想把这份幸运送给你,希望你哥哥病情好转,希望你家里诸事顺利。”
它只是小小的硬币,才五毛钱而已。
许愿这么多,可能有些贪心了吧?
隔天早晨,闻柏苓送汤杳回学校。
他帮她拉开副驾驶座位的门,她迈下车,什么都没说,从他身边匆匆走过。
“汤杳。”
他在身后叫她,说她忘记了拿她的电脑。
可汤杳回去取时,闻柏苓忽然拉住她的手腕,猛地把她拥进怀抱。
再说喜欢,再说挽留,已经是彼此的负担。
所有他们什么都没说,只互相道了再见。一个走向宿舍楼,一个乘车去往T3。
回到宿舍后,吕芊和陈怡琪还以为汤杳只是受不了恋人又飞往国外,还打趣她,和男朋友离别这么多次,还没有习惯么?
汤杳勉强扯出笑容:“可能没有吧。”
那些天她忙于准备,又忙于修改论文。
身为班长,毕业季事情比别人多些,忙来忙去,始终没人看出来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情绪彻底爆发,论文最终修改完的那天。
那天汤杳和室友去食堂吃过饭,回到宿舍,她一脸平静地进了洗手间。
室友们发现汤杳进去时间太久,尝试敲门时,听见了她压抑不住的啜泣。
门没锁,吕芊和陈怡琪挤进去。
汤杳抽噎着靠在墙边,170cm身高的人,蜷缩成一小团。
陈怡琪是南方人,平时宿舍楼下的流浪猫打架她都会躲得远远的,怕溅自己一身血。
看见汤杳眼泪稀里哗啦往下掉,也忍不住急了,放了话:“汤杳,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撕烂他们!”
汤杳哭得说不清楚话,用了好久好久,才和室友们讲,她和闻柏苓分手了。
“他提的?!”
汤杳流着眼泪摇头。
“那是你提的?”
她依然只是哭着摇头。
“分手”这两个字,他们谁都没有说出口过。
他们也没有变心,都还是那么喜欢对方,可就是不行。
听了前因后果,吕芊抱着汤杳,大姐姐似的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试图安慰:“做得对,你们这样选是对的。”
马上就要走出校园,谁都不再是小孩子,她们都知道,眼下的情况无解,拖着对谁都不好。
闻柏苓也不可能抛弃家人和家里的生意,汤杳也不能不读研就跑去国外。
“是该这样选的。”她们说。
汤杳眼泪糊了满脸,看不真切吕芊和陈怡琪的表情。
她像抓一根救命稻草,就近抓住吕芊的手臂,紧紧的,试图借来丝毫的力气:“芊芊,我做得真的对吗?”
“对的对的,汤杳,做得对。你总不能因为感情就放弃学业。再说了,他家那种情况,以后能不能回国生活还不一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汤杳听到了想要的答案,却下意识摇头。
如果选择是对的,为什么她会这么疼,乱箭攒心般,疼得直不起身。
去年相同的季节,春风拂面。
闻柏苓站在宿舍楼下,问她,是否已有男友。
闭上眼,好像还能听见那时的风声,丝丝缕缕,萦绕耳畔。
43
毕业季有太多琐碎事情要忙, 连续几个晚上,汤杳都在和室友打包整理各自的物品。
大学四年里有太多回忆,偶尔翻出什么压箱底的小物件, 三个姑娘都要拿着捋出一段记忆, 感慨万千。
这个闲置的台灯是一起充话费送的,那个玩偶是出去吃饭饭店的赠礼,宿舍钥匙上卸下来的钥匙链是大一去逛街买的
吕芊说:“汤杳, 你反正是要在京城读研的,东西别都寄回家里了,九月还要再带来, 折腾, 不如存我家。”
就是这个时候, 陈怡琪不知道打哪儿翻出个白色纸袋,里面还有包装盒:“这是什么, 空盒子?你们谁的啊,不要了吧?”
汤杳回头,猝不及防看见了万宝龙的袋子。
陈怡琪没反应过来, 还是吕芊先看见了盒子上类似六芒星的标志,想起那是某年生日, 闻柏苓送给汤杳的钢笔的盒子。
钢笔汤杳还在用, 吕芊给陈怡琪使了眼色, 尽量用平静的声音问:“汤杳,这盒子你还要么?”
汤杳像白日里做了个梦,静静地站了几秒。
她最近总有这样灵魂出窍般的时刻,回神后摇了摇头, 声音很轻:“不要了吧。”
就这样忙着忙着,大学生活结束了。
拍毕业照那天, 汤杳穿着学士学位服给妈妈打视频,让妈妈看自己头顶上的学士帽,她对着镜头左右摇头,帽子上的垂穗也跟着晃动。
汤杳妈妈乐得合不拢嘴,连连说好看:“这是谁家的女儿这么好看啊?”
室友们嬉笑着凑进镜头里:“阿姨,是我们好看还是汤杳好看?”
“都好看,都好看。”
就这样通着视频下楼去,楼道里遇见的学妹们总会好奇地打量她们身上的服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汤杳给妈妈讲:“等我研究生毕业时,衣服就是蓝色的了,我们校长的更好看,是红色”
她们宿舍一起往学校走,路上遇见有同样穿了学士服的人拿荷花迎面走过,汤杳举着手机,短暂走了个神,又回到和妈妈的对话里。
可是,今年夏天的荷花是格外高产?不然怎么遇见的几个穿着学士服的校友都拿着荷花?
在遇见另一群拿了荷花的校友后,汤杳有些难以控制情绪,匆匆和妈妈说了几句,挂断视频。
陈怡琪已经拦了校友帮忙询问。
问过才知道,学校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活动,操场放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朵荷花,说是毕业生都可以自取。
汤杳到操场时,看见那些荷花。
每朵都有包装,开得很美,很多人围在周围拍照留念,也有人小声议论,猜测会不会是学校哪个社团的活动,亦或者是拉赞助得来的。
毕竟之前也有过的。
在各种节日,校园里的某个角落突然出现“自取鲜花”“自取糖果”“自取枫叶”
只是数量没有这么庞大而已。
吕芊和陈怡琪是见过汤杳在圣诞节抱回一大束荷花的,犹豫着碰了碰汤杳的手臂:“这花会不会是”
有同班同学来得早,扭头看见汤杳,帮忙抽出一枝荷花,递过来:“班长,你也来一枝吧,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搞的浪漫。”
荷花包装袋的末端,都系着缎带。
缎带上面印着相同的祝福,“毕业快乐”。
汤杳接过荷花,眼睛潮忽然湿,低声说了声“谢谢”。
身旁的吕芊听见了。
只是吕芊不知道,汤杳的这声“谢谢”,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那天,她们在阳光明媚的操场上拍了毕业照,后面自己班级留念时,数着“三二一”把学士帽抛向空中。
最后一顿散伙饭里,大家多多少少喝了点酒,互相说着不舍的话。
班长的这场失恋,班级里同学也都知道。
有个男同学喝多了,走过来和汤杳碰杯时,好心办了坏事,安慰得杀人诛心。
“异国恋不好坚持,分了就分了,祝班长读研后找到更好的。”
汤杳没说话,是旁边的女同学听不下去了,跳起来打了那男生的后脑勺:“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
男同学被打得酒都撒了小半杯,又倔强地举起杯子,换了个祝福语:“那祝班长前程似锦!”
汤杳和他碰杯,接下第二种祝福。
刚才一时语塞的沉默,并不是有意让男同学难堪的。
只是她心里清楚,自己和闻柏苓之间,从来都不是异国恋那么简单,又固执地不想沦为万千“毕业即分手”的普通案例。
她总希望,他们是特别的。
这一餐结束,是真正的分道扬镳,同学们三五成群,互相搀扶着走出饭店。
他们在夜色里疯疯癫癫地高举手臂,大喊着毕业快乐。
夜幕划过一架飞机。
明知不是他,汤杳也还是不受控制地看过去。
曾经有个人千里迢迢,只为了让她请客吃饭。现在想想,恍若隔世。
和闻柏苓断掉联系后,自然也不再见得到那群他身边的人。
闻柏苓不用微信,他的生活她无从窥探。
倒是费裕之经常在朋友圈发些动态。
有那么一次,费公子凌晨发一句脏话,配图是她熟悉的牌桌样式。
汤杳几乎都能猜测到,费裕之肯定是牌运不济,输了个通宵,骂骂咧咧地拿着手机吐槽。
以前也有过这类场景。
闻柏苓带着她在会所餐厅里吃早饭,费裕之烦躁地坐进他们这桌,吃什么都挑刺,挺好吃的面点也被贬得一文不值。
汤杳还以为是他拿到的种类不合胃口,好心递过去自己的,还在费裕之咬过之后,询问,这个是不是好吃一点?不太甜,是枣泥馅料的。
费裕之一肚子气没出撒,瞥见闻柏苓的脸色,又不敢说重话,闷头噎下面点,没吭声。
闻柏苓就坐在汤杳身旁,捏捏她的指尖,说,别理他,输牌了气不顺,吃什么都是牛嚼牡丹。
然后又问她:“喜欢这个点心?要不要我找厨师打包些,带回去和你室友分享?”
汤杳因为往事分神,不小心给费裕之这个朋友圈点了个赞。
想取消,不知为何,又收回了指尖。
那天她在图书馆里看书,到中午时发现,手机里一大堆未读的微信消息。
还以为是室友要带午饭,点开才看见,是费裕之发来的。
其实汤杳已经读到研二,和费裕之有将近两年没有过联系。
但费裕之连着十几条微信,特别的熟稔,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问汤杳最近怎么样,是在哪个学校读研,学什么专业。
汤杳一一回复过,费裕之秒回,“有空约你出来玩呀
丽嘉 ?”
她不敢答应,推脱说自己学业忙,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在整个事件里,闻柏苓完全没有出场过。
汤杳还是老样子,拼命三郎般生活。
研究生读到最后一年,却意外地接到费裕之的电话,说就在她学校外面。
又是一个春天。
汤杳从教学楼走出来,在校外见到费裕之,被他莫名其妙给拽上车,非说要带她去参加婚礼后的庆祝晚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将近三年时间未见,汤杳坐在车子里感到十分的不自在。
她连费裕之什么时候婚礼都不知道,新娘姓甚名谁更是不清楚。
更何况,又没随过份子钱,怎么好意思去参加人家的晚宴?
“费裕之,恭喜你。但你这个晚宴,我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合适啊,怎么不合适?”
圈里有名的“废话多”才不会让气氛冷场,在汤杳上车后说个不停。
据费裕之自己说,他们婚礼是国外海岛办的。
长辈们希望面子上好看,事事都要求完美,来来回回折腾了十来天,笑得脸都僵了,简直就是渡劫,把他都累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婚礼弄得一点意思都没有,又累又无聊,都不知道那些长辈为什么高兴,这次晚宴可就不一样了,都是朋友。”
汤杳疑惑地看向费裕之。
她算是他的哪门子的朋友啊?
但费裕之要想劝人做事,死的都能说成活的,想也不想就说:“咱们吃过那么多顿饭呢,水煮鱼小烧烤的,一起过骑马,去拍卖会,你还跟早餐桌上分给过我半个枣泥馒头。怎么不算朋友?”
“”
总之她就这样,被费裕之生拉硬拽给带到了晚宴现场。
热闹里也有过几张眼熟的面孔,但经常出现在梦里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
汤杳不是个能歌善舞的热络性子,又都不认识,从头到尾都安静地坐在餐桌旁。
眼看着人们都喝得差不多了,她用手机给费裕之转了钱,算是补个份子钱。
正准备走,被费裕之一嗓子叫住。“汤杳,汤杳快来,我们合个影——”
费裕之的妻子很有气质,浅笑着站在他身旁,看起来性格很好。
可就算性子再好的人,看见费裕之不管不顾地这样和旁的女子打招呼,也还是变了脸色。
汤杳也觉得尴尬至极。
她都不敢想,费裕之这次硬是把她塞进这场晚宴里,费裕之的妻子会怎么想。
该不会以为,她和费裕之有什么奇怪的关系吧?
摄影师打破僵局,举着相机:“来,笑一笑。”
汤杳挤出笑脸,拍过合影之后,趁着费裕之他们在忙,迅速逃离了晚宴。
坐上地铁才给费裕之发信息,请他收下礼金。
深更半夜,费裕之回复她,说她考上研究生他这个做朋友的也没请客庆祝,钱不收,抵了。
汤杳不知道的是,几天后,费裕之拿着那张和她的合影,飞去了国外。
早在他们分开后的第一年,费裕之就去国外看过闻柏苓。
彼时,闻家很没有往日的生机——
闻柏芪从鬼门关走过一遭,还在坐轮椅,吃饭都需要人帮忙,更遑论参与家里的生意。
那样雄心壮志的人,像突然失去了生活目标,整个人都很颓丧。
闻母担心儿子,忧思过度,总觉得精神不济,也在喝中药调理。
费裕之和闻父聊了整个下午,晚饭都留下吃过,始终不见闻柏苓回来,直接提着夜宵去了闻柏芪以前的办公室。
闻柏苓果然在办公。
费裕之把夜宵放在一旁,捡了个他不那么忙的瞬间,忽然问,你和汤杳,真就这样了?
闻柏苓像被什么东西给击中,眉心瞬间皱起。
很快他又平静下来,在键盘上敲了几下,说服自己般:“我哥刚进公司时多久没回过国,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时候闻柏芪别说回国,忙得连家都回不去,天天住在办公室。
他们几个弟弟年纪小,还胡说八道开玩笑,说他们要是嫂子,肯定是要和柏芪哥离婚的。
那时候闻家生意还很不错,已经足够人忙,今非昔比,更离不开人。
谁也说不准,生意究竟什么时候能好。
可你说他真的放手了,又不像。
不然不会这么每天拼死拼活证明自己的实力,让长辈们无话可说,愣是给不出联姻这种建议。
这次到国外,费裕之没去公司,非要把分身不暇的闻柏苓约到一家中式餐厅。
闻柏苓赶来,问究竟什么事,费裕之就挂着诡异的笑容:“来给阿姨和柏芪哥送些补品啊,再说你忙得婚礼都不来参加,当兄弟的来看看你,怎么不行?”
鬼话连篇。
他问他:“到底什么事?”
费裕之把照片递过去:“没事儿,就想给你看个东西。”
闻柏苓捻起那张照片。
照片里,费裕之和他妻子身旁,有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布景都是鲜花和灯光,他们穿着礼服,戴着各种首饰,只有汤杳穿着普通的毛衫和牛仔裤,素着脸站在那里,局促般,把自己的左手摸在另一只手臂上。
可她就是最美的。
让人挪不开眼。
闻柏苓甚至忘了身处何处,像过去心疼汤杳时那样,脱口而出,“瘦了”。
在生意场里这几年,早已经学会了他哥那套喜怒不形于色,可他今天失态了。
中式餐厅里有歌手穿了旗袍在唱歌,声音很像蔡琴老师。
唱得是老歌,《把悲伤留给自己》: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
“是不是你偶尔会想起我,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
闻柏苓对音乐兴趣并不浓厚,家里那些黑胶都是闻父的,他其实从来没有认真留意过,可就是突然想起,这首歌曲收录的专辑,叫“私奔”。
餐厅经营者是中国人,食客很多都是华裔。
周围熙熙攘攘,能听见来自国内各地的几句方言,还有北方人听不大懂的闽南话和粤语,淅淅索索,最终抵不过女歌手一遍遍唱着的歌曲结尾,“可不可以”
闻柏苓看着照片里汤杳有些不自然的笑容,猛然仰头。
也还是没能及时。
眼泪夺眶,落在雕花的实木桌面上。
44
参加过费裕之婚礼的那段时间, 汤杳也有些心神不宁。
偶尔她会萌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期待下次联系时,“费漏勺”那些多且密的话语里能透露出一星半点的关于闻柏苓的消息。
但他们的联系实在屈指可数, 也再没有过那么多对话。
到汤杳硕士毕业时, 在朋友圈发了穿着蓝色学位服的照片,费裕之也只是在某场牌局结束后的凌晨,点了个赞。
可能有过失望吧。
只是被生活的忙碌冲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汤杳顺利考上博士, 很幸运地遇见特别好特别照顾她的博导,读到博二那年,她被推荐去国外某高校做短期交流。
出发前夕, 小姨刚好到京城来看她。
她们在超市里采购, 小姨推着购物车, 给汤杳讲自己在南方的生意,讲那些她不屑一顾的追求者, 也会展望未来。
她很高兴,小姨又变成了独立的女强人模样,并且是真正的女强人。
小姨却玩笑着说:“你妈妈压力最大, 妹妹是不婚族,女儿也不谈恋爱, 都不敢想象, 老家那边的亲戚天天得把你妈妈‘围攻’成什么样”
货架间的通道走到尽头, 突然有一家四口从面前路过。
夫妻两人共同推着购物车,年纪小的女儿坐在购物车里,大些的女儿走在旁边,有说有笑, 和乐融融。
汤杳察觉到小姨脚步间的迟疑,回过头去, 刚好看见小姨脸上闪过惊讶随后又垂下头,笑容落寞。
这种表情,她很多年前见过。
那是一个微雨的夜,她们坐在小饭店里,她听小姨说起初恋,那时候小姨脸上的落寞和此刻如出一辙。
汤杳猜到了刚才走过的男人是谁,可小姨已经随手拿起饮料,好像刚才谁都没有遇见过,问她喝不喝。
也许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个不愿提及的名字。
就像她出国做短期交流时,第一次乘坐将近二十个小时的国际航班,下飞机时小腿酸胀难受,浑身不舒坦。
她才知道,原来闻柏苓来来回回飞回来陪她吃饭时,也是这样辛苦的。
可是这些话,无人能说。
国外回来后不久,陈怡琪到京城出差,三人群里热闹起来。在陈怡琪落地的当晚,吕芊开着车和汤杳去接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天冷,她们去吃了火锅。
一晃毕业五年,过去很多事情都变成怀念,时过境迁,当时很多窘迫的糗事,也能拿出来当趣事笑话讲一讲。
陈怡琪继“杀猪盘”之后,又被骗过一次。
有人在她发的那些公布骗子话术和安慰同经历女孩们的帖子下留言,装成受害者,加了陈怡琪的联络方式。
假受害者说自己被骗太痛苦,活不下去,陈怡琪很着急,怕人家轻生,还给“她”订过外卖鲜花、过节费。
后来发现,对方收到钱就消失了。
陈怡琪喝掉最后一口北冰洋:“那时候我们都大四了,我觉得二次被骗太丢脸,都没敢和你们说的”
“那有什么丢脸的。”
吕芊用漏勺捞起虾滑:“你们忘了?当年我喜欢隔壁学校一弟弟,给人买了俩月早饭呢,结果弟弟找了个妹妹,我俩月的肉夹馍、小笼包都喂了狗了!”
汤杳都笑起来:“你当时说你只买过几天的!”
“要面子嘛~”
什么都能聊,未是没人敢提起闻柏苓这个名字。
连吕芊也只敢暗戳戳问问汤杳,汤博士,最近有没有桃花?
“前两年你不还问汤杳,孙绪偷偷喜欢她这么多年,不想给个机会?怎么不再问了,是孙绪有对象了?”陈怡琪问。
吕芊半是玩笑地说:“他没对象。但汤杳都博士了,他个菜瓜配不上。”
汤杳很优秀,人又长得漂亮,身边是一定会有追求者的。
连导师都给介绍过。
最近的一位追求者,是她同门的朋友,清大经管学院毕业的,偶然和汤杳他们一起吃饭后,对她印象很深刻。
那次吃饭时,汤杳好奇提过两句,听说经管学院毕业会有个纪念戒指。
隔天那男人就找到她,说带来了毕业的纪念戒指给她看。
大冬天的,风雪呼啸,也不能就站在外面说话。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里小坐,男人递过戒指盒子,却不小心碰掉了汤杳放在桌面上的书本和钢笔。
钢笔落地,汤杳心里一惊,什么都顾不得了,捡起来查看。
也许是她神色过于慌张,后来那位追求者询问汤杳,这支笔对你来说很重要么,看你很珍惜的样子。
汤杳握着白色的钢笔沉默很久,才说:“嗯,很重要。”
她有过很多拒绝人的方式,从没提过那个曾令她无比心悸的名字。
可当身边的朋友都开始问她有没有桃花,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汤杳又很不甘心。
闻柏苓送她的东西很多,他送她礼物也并不拘泥于节日。
见过她耳机和钥匙、充电器缠绕在一起后,送她的耳机收纳袋;
姥姥生病那年,她老家钥匙光秃秃的在包里,不好摸到,他送的格子小熊钥匙链;
笔在背包里漏油,他送的笔袋;
还有些助眠安神的香薰蜡烛礼盒、润唇膏之类。
除去消耗品,其他东西她都还在用着。
汤杳想,他出手就没有买过便宜东西,装耳机的小袋子都是奢品,要几千块。
这么显眼,怎么就没人问问她呢?
她看着火锅店外的街道,树枝被吹得乱晃,光秃秃的没有生机,忽然暗笑自己。
也许朋友们也觉得,那是该尘封的往事了吧。只是她还有点拎不清,总是回头去看。
隔着太平洋的另一座城市里,闻柏苓从公司忙完赶回来参加家庭聚餐,车子停到父母住处门外的停车位里后,有人放了烟花。
他像璀璨夜幕看去,忽然想起前些年的某个除夕夜,接到汤杳的电话,她的喜悦从大洋彼岸传递过来。
“闻柏苓,体育场的烟花秀是不是你安排的,好美啊,怎么办,你又看不见,我给你听听声音好不好?”
他说不用,她看得欢喜就好。
她却不由分说地推开了自己房间的窗。闻柏苓在电话里听见窗框金属的吱嘎声,也听见夜风簌簌吹过。
那些烟花距离有点远,声音不真切,傻姑娘就举着手机固执地分享给他。
可能是天气真的冷,她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买了多少烟花啊?”
他笑起来,说:“燃放时间大概一个半小时。”
“那你不早说,冷死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顿了顿,她声音又温柔下来:“闻柏苓,新年快乐呀。”
仔细想想,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汤杳的笑声。
闻柏苓收回视线,锁车。
他们分开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周围的朋友也不再觉得他们还有什么希望。
最初还有个费裕之搅在里面,偶尔可惜地叹上两句,“那些人在外面养情人,纯是利益关系都能维持个三五年,你说和汤杳怎么就不成呢”。
那阵子生意上三年多都没什么太好的转机,绑死了他必须在国外生活。
时间久了,连友人也发现覆水难收,不再提那些往事。
连茜茜也忘了她。
以前总念叨着等汤杳来国外玩,或者回国找汤杳玩,最近两年,也不再提起了。
风雪交加的天气里,闻柏苓掸掉肩头落雪,走进家门。
室内空调风很暖,空气里有股香火味道。
换鞋子时,阿姨在门边接过他的外套,热切地招呼:“柏苓回来了。”
近一年半的时间里,闻母身体好转,喝着的中药也停了。
闻柏芪康复得还算不错,已经能够自理生活,只是腿脚仍然不太好,需要拄拐。
但家里变故这么多,做母亲的也有挂念,在家里供奉了一尊佛像,定期敬香。
闻柏苓进门时,哥哥、嫂子和母亲都在拜佛,他们闭着眼,表情很虔诚。
闻母说:“柏苓,你也过来上柱香吧。”
点燃的香火有种特别味道,柔的,让人心静。
闻柏苓接过来,闭上眼睛,又想到她。
那年他回国,玄关柜上多了本大学里的专业课书籍,汤杳在书里夹了两片银杏叶,说是“永恒的爱”。
银杏叶被闻柏苓保存得很好,封裱在框里,摆在办公桌上。
记得汤杳和他说过,捡到银杏叶那天,她跟着室友的佛寺,逛了很久不知道该许什么愿,后来也就俗气地和大众相同,希望亲朋都平安健康。
轮到她自己,汤杳说她是这样许愿的:
天道酬勤。
那时候闻柏苓逗她,没求点其他什么?
她就很认真地和他说,可能有人是很好运的,不需要怎么努力就总能赶上好事情。我没有那么贪心,只希望我努力过的事情,能有公平公正的回报。
哥哥拄拐走开,木制拐杖一下下落在地板上,声音明显。
闻柏苓这才忽然反应过来,是他闭着眼的时间有些久,只能在香气缭绕间,匆匆许了四个字,天道酬勤。
这一年,家里生意终于有了即将稳定的趋势,他总算能有每日回家吃饭的时间。
哥哥身体恢复些后,开始在精力允许的情况下,偶尔查看财务报表,或是去办公室给闻柏苓和自己的老团队一些指点。
闻柏苓想,也许他终于搏出一份否极泰来。
可他希望的天道酬勤里面,从来没有过闻父和哥哥的雄心壮志,像他们那样想要把生意比过去更上一层楼。
他只是很想回国。
很想念所有人都不再提起的汤杳。
45
过完年的春天, 汤杳妈妈干活扭到了腰,半个月还没好,嘴上还要逞强, 说自己没什么事。
长辈们也到了需要人的年纪, 汤杳在餐桌上主持大局,说她在郊区看了套房子,比五环里价格合算, 离山水都近,很适合养老。
刚好这两年,小姨也在南方待够了, 想要回北方生活。
于是她们商量着, 把家里的房子卖掉, 两人凑一凑手里的钱,合资搬去京城生活。
搬家辛苦, 生活了几十年的房子要清空,很多物件都不舍得丢掉。
吃过晚饭,汤杳妈妈坐在床上整理旧物, 拿出泛黄的纸张给汤杳看:“杳杳,你看, 这是你第一次拿铅笔写的数字。”
也是在这个夜晚, 妈妈语重心长地同汤杳提起, 关于她找男朋友的事情:
“我们杳杳,一直都很懂事很自立,这几年更是厉害,昨天你张大妈来串门还夸你, 说咱们小区里就你这一个博士。”
“你和你小姨都很优秀,比妈妈有出息, 可是杳杳啊,妈妈也还是担心你们。”
汤杳坐在床边,认真听着妈妈的教诲。
今年夏天她的博士也要毕业,就在昨晚,她已经接到了某高校的面试通知。
笔试成绩她是第一名的,分数遥遥领先,面试只要不出现重大失误,工作基本就算定下来了。
这些年她很忙,很拼命。
好像怕自己空闲时会冒出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总也不肯让自己休息。
她笑容比二十岁时少些,人更瘦了,坐在床边安静不语时,有种知性静雅的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汤杳妈妈说着说着,却突然说不下去了,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受过天大委屈似的,把汤杳拥进怀里,拍着她的背:“我的乖女儿,妈妈不是催你谈恋爱,妈妈只是希望你开心”
汤杳不忍让妈妈担心,故作轻松地说:“这不是一直没碰见合适的嘛,下个月吕芊婚礼,我看看那些伴郎成不成?”
她自己没留意,汤杳妈妈也没察觉不对劲,只有坐在房间另一侧收拾东西的小姨,敏感地扭头看了一眼。
因为汤杳刚刚说话的调子,有一句很像闻柏苓。
吕芊的婚礼,在这一年的三月初。
汤杳接到电子请柬时,对着那些恩爱的婚纱照咧嘴笑着看了好几遍,最后才看到地址。
总觉有些得眼熟,仔细想过才记起,是曾经兼职去过的那个葡萄酒庄园。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有没有垮掉过那么一个瞬间。
葡萄酒庄园和多年前比起来,是有些变化的。
可能是肯花钱取景的人多,有商机,又扩建了不少,独立出一个处处仿景国外建筑的葡萄酒小镇做酒店。
吕芊婚礼前夜,汤杳她们就住在这边。
她换上伴娘服和高跟鞋去试,走路本来就有些不稳,又踩在软乎乎的地毯上,险些崴脚,幸好在门口处遇见了孙绪他们几个伴郎。
孙绪叼着烟,正和发小们侃大山:“芊儿这婚礼场地可不好定,还得是新郎家有点子实力,不然提前一年半都定不上,以前我们在这边拍摄过,不知道请人喝过多少顿酒,可费劲死了”
扭头看见汤杳摇摇晃晃像个企鹅,孙绪笑得烟都掉地上,跺了几脚跺灭了,才鹅叫着走过去,还招呼其他发小:“过来帮忙扶一扶啊。”
汤杳和这群人都见过,也算熟的:“吕芊和陈怡琪让我穿上练练”
“嘿呦芊儿怎么想的,她那个子本来就不算高,还给伴娘穿高跟鞋,她给自己的定位是小矮人儿新娘啊?”
关键时刻还是护着宿舍长,她说:“再这么说,我用高跟鞋踩你们了啊。”
汤杳提着裙摆,被孙绪护着往吕芊所在的套房返回,“我还是穿平底鞋吧”,话刚说完,听见有人叫她,“是汤杳吗?”
她转头,看见有些微醺的费裕之。
费裕之还是老样子,惊讶地看着她,顺带看了两眼她身后的男人们:“还真是你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只是简短寒暄,没有过多对话。
在费裕之随口客套的一句“我们还有一场,你来么”之后,汤杳摇摇头说:“不了,明天朋友婚礼,要早起的。”
“那下次吧,下次。”费裕之走前说。
在朋友圈的动态里,汤杳知道费裕之去年当了爸爸。但他们已经陌生到,她已经觉得自己去点赞都会有些唐突。
毕竟他们相聚在一起欢声笑语的时光,已经过去太久太久。
读研究生时汤杳被拉去晚宴,没能问出口的那句“他怎么样”。
更遑论现在,她更没有立场可以问了。
吕芊两口子都是是本地人,婚礼上亲朋特别多,也很热闹。
抛手捧花时,那束花不偏不倚,落进了站在那边无心想抢的汤杳怀里。
司仪的声音被麦克风扩大出来:“祝贺我们美丽的伴娘,也祝愿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后来婚礼仪式结束,吕芊回更衣室换敬酒服时,还和汤杳说了,手捧花不能白接,这婚礼里有几个青年才俊,她老公的朋友,三四个都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学校还很不错。
“有一个瘦瘦高高的,你看见没?那个更厉害,麻省理工毕业的。”
新娘子眼妆很美,长长的假睫毛,扭头冲着汤杳眨眼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认识认识?”
汤杳抱着手捧花,垂头嗅花香。
她顾左右而言他,含糊地说:“原来郁金香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
宴席时,她和吕芊的朋友们坐一桌,还有两个她们本科时的大学同学。
老同学相见是很亲的,给汤杳夹菜,还热络地叫她“班长”。
汤杳忽然想起,她和闻柏苓刚谈恋爱那阵子,宿舍楼下施工,不让停车。
有天晚上天气很好,春风和煦,闻柏苓把车子停在外面,没走,跟着她一起下车。
他牵起她的手:“送你进去吧。”
他们在玉兰树下缓缓走着,说些什么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身后有两个女同学使坏,和她开玩笑,突然咳了两声:“班长约会回来啦?”
汤杳脸一下就红了,慌乱地甩开闻柏苓的手。
后来同学跑开,她发现闻柏苓不走了,于是扭头看他,心虚地问:“怎么了?”
闻柏苓笑得特别蛊惑人心,那双眼睛看久了都能把魂丢了。
他把手伸向她:“等你重新牵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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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上放着轻音乐,吕芊和她先生端着酒杯挨桌地敬酒。
陈怡琪凑到汤杳耳边:“确定换了矿泉水么?”
汤杳点点头。
陈怡琪还要在京城住两天,问同学们,这几年有没有什么新的、好玩的去处。
有个女同学给了建议。说有家超火的书店,很多短视频博主都去打卡过,装潢特别有格调,拍照片好看,而且很多座位可以休息、读书。
隔天汤杳陪着陈怡琪去找,发现书店开在街角。
书店有非常漂亮的乳酪白色墙体,牌匾简约,只有一个字:荷。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当初和闻柏苓说过的话:
“我要是有钱了,就开个书店。”
“那种不大的店面,最好是在街角。书架要高,从地面一直到天花板,只摆几张可供读书人休息的桌子椅子。不卖东西,但可以自己带茶和咖啡来冲,热水管够。”
“怎么样,你也觉得我想发好?”
当时闻柏苓怎么说她来着?
哦,对了,他说的是,“准赔钱”。
陈怡琪已经拉着汤杳的背包带子,带她一起走进去。
里面的书架真的是从地面到天花板,也有桌椅,甚至提供热茶。
很多思路和她当时的异想天开,都不谋而合,巧合得让她汗毛都有些竖起来。
陈怡琪不知其中缘由,还在仰头看那些书架,叹着:“这书店可真美,等吕芊忙完,也该叫她过来转转。”
在陈怡琪拍照时,汤杳去找了工作人员。“您好,请问这里的老板,是闻先生么?”
工作人员有些纳闷地看着汤杳,居然在她眼里看见迫切的认真,只好摇了摇头:“不是哦,我们的经理人是姓朱的。”
不是闻柏苓吗?
可是怎么会这么巧合?
那几天汤杳连续来过几次,坐在窗边阳光下翻看曾看过的《悲惨世界》。
小姨发了微信来,说和她妈妈总是推着姥姥在小区里遛弯,一来二去,认识了养边牧和金毛犬的邻居大姐。
邻居大姐可热情了,说自己儿子在科研工作站工作,是博士后,就是好多年都没谈恋爱,她很是着急。
听说汤杳马上毕业,很希望两家孩子能见见面。
汤杳暂时没回复,拿着手机和书籍,有些无处可以诉说的闷。
已经不会再有人觉得,她还有什么前缘可续。
窗外春风又起,樱花的花瓣落了满地,都被吹在街边缝隙里。
周围同学朋友纷纷结婚、生子,她则自己用了七年时间去拼命努力。
当然没能变成闻柏苓和费裕之那样富有的人,但她的积蓄和小姨相加,也能在郊区置办房产,这也算足够了。
很多事情也许不该再奢望。
可坐在这间书店里,看着店里花瓶插着的那些不应季荷花,汤杳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有些梦,她还可以再做一做。
第一个春天,他们刚刚有接触。
第二个春天,闻柏苓送给她一枝钢笔,吻过她的额头。
第三个春天,他们终于在一起,恋爱谈得甜甜蜜蜜。
第四个春天,又不得已分开。
这已经是他们认识后的第十一个春天,在这个春天里,天气不太好,阴沉沉地下过几场雨。
汤杳招架不住家人和新邻居的热情劝说,答应休假时见见那位博士后。
也是在这个春天,某个早晨,她揉着眼睛从宿舍床上爬醒来,压了几下腿,走进卫生间,把挤过牙膏的牙刷塞进嘴里。
手机振铃,汤杳吐掉满嘴的牙膏泡沫,接起一串陌生号码的来电。
薄荷牙膏辣得她说话有些艰难,忍不住“嘶”了一小下,也还是礼貌地询问:“您好,请问是哪位?”
电话里有两秒钟的沉默,汤杳听见梦里经常出现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他说:“汤杳,我是闻柏苓。”
46
七年时间能改变的东西太多。
汤杳早已经换了宿舍在住, 同学和老师也换了两批;
他们曾经吃过饭的餐厅旧址,经营者也早换了不知道多少位,灯牌上的名字一改再改;
也辗转听说过, 韩昊这个名字不留痕迹地消失在他们的圈子里。
沧海桑田, 物不是人也非。
可闻柏苓的声音没变,在电话里的那句邀约也无比自然。他这样说:“我刚落地京城,听说你在这边读博, 想请你吃个午饭,今天方便么?”
汤杳几乎无法冷静。
洗手间的镜子上有几处溅过水的污迹,她的形象落在镜面玻璃中, 一手拿着牙刷, 另一只手举着手机, 唇边挂着牙膏沫,目光里有种说不出的熠熠光彩。
她说:“好啊。”
“那你给我发个地址吧, 我过去接你。”
这么多年,汤杳对京城的熟悉也许已经远超生活在国外的闻柏苓,她迅速想了几家味道还不错的餐厅聚集地, 直接给他报了个商场的名字。
“不用接我了,你直接去那边吧。那里面有几家京菜和涮肉都挺好吃的, 我从学校过去和你时间差不多。”
闻柏苓说:“好, 那待会儿见。”
这几年里, 汤杳也去搜过闻柏苓家的企业信息。
她一个普通人,能查到的只有某些新产品和宣发广告,或者一些合作商,内部的战略消息和私人生活都密不透风, 叫人无从猜测。
其实汤杳不太知道这次见面的意义。
理智想想也知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别说女朋友了,也许闻柏苓已经娶妻生子也说不定。
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挑了条很喜欢的裙子,出门前涂了点口红提气色。
她想见他。
那时候,费裕之婚礼后的晚宴上,寻不见闻柏苓的身影,汤杳就知道是他生意忙,难关未渡。她想知道,他这次有空回来,是不是说明家里的生意已经稳定。
自欺欺人地觉得,哪怕只是老朋友回国,见面多关心关心也是应该的。
出租车载着她穿行于拥挤的街道。
多年前,曾令汤杳和室友们如坐针毡的那家昂贵餐厅,如今是美发沙龙。
小姨经营过的翻糖蛋糕工作室,也变成潮流首饰店
到商场下车时,汤杳手机里没有任何动态。
如果不是通话记录里显示着那个号码,她甚至会以为早晨的电话,只是个梦。
车门刚关上,忽然听见有人叫她,“汤杳”。
她寻声回头,看见闻柏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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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柏苓穿了件薄款的长风衣外套,站在不远处,隔着午间步履匆匆的往来行人,看过来。
他气质比过去更加沉稳,像个不苟言笑的人,让汤杳想起最初在电梯间遇见,和他不熟悉时的那段时间。
汤杳走过去,和他打了招呼,隔着将近半米的距离同行,给闻柏苓介绍着指路,说这家商场是四五年前新开的,楼上有几家餐厅都还不错。
最终选了家京菜馆。
服务员引着走向靠玻璃墙的双人位,他们面对面落座。
曾经在无数深夜肌肤相亲的亲密恋人,哪怕分开的时间再怎么久,也比旁人更熟悉些。
落座后其实有很多可谈的话题,他们彼此的发展现状,哥哥的身体等等。只是言语间始终有些客气。
服务生来上菜,瓷盘里码放着片好的烤鸭,轻轻落桌,搭配烤鸭吃的那些菜码、薄饼、甜面酱也一一被摆好。
闻柏苓趁着这个空档去看汤杳,她以前看起来就是苗条的,骨头细,长点肉也发觉不了,两只手腕他只需要一手都能握得住。
现在好像更瘦些。
她也不像过去那样总是笑着的,安安静静垂着眸子,目光落在一碟黄瓜条上,端庄大气,很有女博士的气质。
选在这家餐厅吃饭闻柏苓是高兴的。
过去她就是这样,总觉得他在异国他乡吃不到家乡菜,每次他回国,她都选些京城本地吃才地道的吃食。
甚至在某次接机时,用保温桶带了茉莉花茶味的冰淇淋给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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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汤杳没变过。
只是她左手的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很素雅的金色圈环,中间嵌着颗深色的蓝宝石。
也是。
公司能逆转局势已经是万幸,现在有机会转战国内市场,也是谁也无法料到的。
她那么美,那么优秀,那么那么好,怎么能奢望人家姑娘无望地等他多年?
闻柏苓自嘲地喝了半盏茶。
回国前他已经做过这个心理准备,和家里人吃饭时,嫂子问他这么着急回国有什么急事,他只敢说,想回国看看。
知子莫若父,还是闻父在饭后问闻柏苓,你以前那个女朋友,是什么样的女孩来着?
闻柏苓这些年对生意以外的事情都不上心,唯独这个话题,像点燃了他。
他浅笑一声:“很爱掉眼泪,但又很坚强。”
服务生离开,闻柏苓把玩着茶杯,问汤杳:“这几年还算顺利?”
汤杳微笑着点头:“蛮顺利的,读研、读博、找工作,还算过得不错。你呢?”
他也答:“也还好。”
那个星期里,汤杳和闻柏苓吃过几次饭。
他们像阔别多年的老友,什么都能聊一些,只不过,彼此都没有问过,对方的感情现状。
她不敢。
虽然闻柏苓手上空空如也,没有戒指,也没有戴过戒指的痕迹。
因着闻柏苓回国的缘故,汤杳偶尔会出神。
这次刚好被小姨逮住。
小姨给她夹了块鱼肉,指尖点点她的手臂:“你妈妈在问你,什么时候和那个博士后见面,想什么呢?搬家太累了?”
汤杳慌乱回神,把碎发掖在耳后:“不累,就是想到些别的事情。”
她的面试很顺利,已经正式被高校录用了。
最近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小房子,在忙活着把宿舍里的东西搬过去。
小姨看见汤杳手上的戒指,捏了她的手给汤杳妈妈看:“还是我的眼光好,姐,你看,小杏戴这款果然很合适。”
戒指是小姨提前送给汤杳的生日礼物,价格是有些贵的,带着她去挑时,她死活不愿意。
但小姨说,这个戒指既是生日礼物,又是毕业礼物,还是找到工作的礼物,三礼合一,就应该要贵一点才好。
好像她自己也说过类似的话?
汤杳苦苦回忆,才想起来,是某年她请闻柏苓吃饭时的事情。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以茶代酒时又祝生日又感谢人家帮忙。
结果被闻柏苓笑着吐槽,“不说是我过生日才请客,怎么又成了答谢宴了?”
就因为想起这个,被小姨抢着买了单,戒指就这样戴在了她手上。
“以前听我大学室友说,戒指戴中指是热恋的意思。”
小姨提着空袋子:“喜欢戴哪里就戴哪里,不用管那么多,好看,戴着吧。”
小姨是那样说的,但终于搬完家那天,吕芊和孙绪他们带着其他几位好友去汤杳租的房子吃饭、给她温居,还是有人问到她:“汤杳,和那个博士后进展挺顺利啊,戒指都戴上了?”
“啊?不是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汤杳正举着手机给餐桌上摆着的食材拍照,沸腾的麻辣锅底,还有很多肉和蔬菜。
她拍了照片,把它发在朋友圈里:“这是小姨给我买的。”
汤杳有过很多值得发朋友圈的瞬间,但这么多年里,动态都寥寥无几。
只是最近,闻柏苓回国后,竟然扫二维码加了她的微信。
“你开始用微信了么?”
“嗯。”
其实闻柏苓根本也不用这个软件。
他们分开太久了,他想知道她一些动态,又不好冒然询问,才注册了账号。
好友里孤零零的,只有汤杳一个人。
她发的最新一条动态,他看见了。
估计是聚餐的照片,只不过闻柏苓留意得稍微多了些,看见她旁边位置的桌面上,有半盒香烟和塑料打火机。
是个男人。
也许还是她手上蓝宝石戒指的主人。
闻柏苓这个人,吃醋总也不太明显。
他不会故意去找茬冷战,也不会说些尖酸刻薄的语言。只是自己闷着不开心。
理智里他知道,汤杳身边如果有个人能懂得她的好,能好好照顾她,又能让她开开心心,这是件好事。
但感情上,他无法不为此难受。
隔天是个周末,汤杳没起得太早,正准备做午饭时,接到了闻柏苓的视频电话。
他在视频里问她,午饭吃什么。
汤杳才刚买过房子,又交了押一付三的房租,生活上还是挺节俭的。
昨晚煮过火锅还有剩下青菜和粉丝,她打算煮点剩下的食材拌火锅料吃。
闻柏苓说:“别吃剩的了,下楼,我在你家楼下。”
探头看窗外,果然有辆漆体锃亮的车子,看着就很贵。
汤杳匆匆跑下楼,坐进他的车子里。
租房的这个小区里车位不足,车行道旁停了很多车,道路狭窄,不好掉头。
闻柏苓游刃有余地单手操纵着方向盘。
阳光落在车里,汤杳戴好安全带的动作里,手上的戒指轻轻一闪。
闻柏苓知道,自己这样问有些唐突,但那些多年的想念、爱意、贪念,只凭理智根本无法镇压,早已经积疴成疾。
“汤杳,现在有男朋友吗?”
47
“汤杳, 现在有男朋友吗?”
这句话似曾相识,汤杳听得鼻子一酸。
汤杳想起和那年春天,她害羞着室友们谈起和闻柏恋爱的事情。
吕芊起哄着, 陈怡琪也在闹。
她的脸一定是红透了, 皮肤像军训站在烈日下被暴晒过,发烫得厉害。
吕芊和陈怡琪八卦地问她,和有钱人谈恋爱, 是什么样的感觉。
室友们也许期待过一些罗曼蒂克的答复,比如一掷千金、挥金如土的豪气,再比如, 法餐、游艇、私人飞机这类影视里才见识过的场面。
可当时汤杳面对生活各方面都悬殊的恋人, 因为太过喜欢, 而感到紧张。
她摇摇头,只感觉到自己像踏入沼泽, 清醒地陷落。
没想到的是,时隔多年,她会又来到那片沼泽。
心悸依旧。
老旧小区里的绿化做得乱七八糟, 路旁矮灌木的树枝没有及时修理,带着新发的嫩芽, 支出来。
那些树枝和车体距离过近, 被预警系统里的雷达识别, 接连发出“噔——噔——噔——”,不休的提示音。
有拎着大葱捆遛弯买菜回来的大爷路过,好心地喊着:“年轻人,往左打满, 打满就出来了。”
闻柏苓车技很好,不需要被指导着, 也是能轻松出来的。
但他降下车窗,特别礼貌地和那位大爷道了声谢谢。
老京城人有很多都是热心肠,摆摆手,拎着大葱捆,转身迈进了楼道里。
这段小插曲过去,车窗升起,周围环境重新安静下来,汤杳也该回答闻柏苓的问题了。
其实,这是汤杳认识闻柏苓以来,最有底气的时刻。
如果再早几年,闻柏苓回国,她还在读研,工作前途都是一片迷茫。恋爱也还是以前一样,偶尔会令她患得患失。
但现在不一样,汤杳已经知道,自己能在这座充斥着无数北漂青年的拥挤城市,搏得小片属于自己的天地。
无论何种维度考量,她都是个比当年更加优秀的人。
这么多年她的努力动机里,有没有过是为了等到和闻柏苓这一刻,其实也难说。
但学业有成真的给了她极大的自信。
别说谈恋爱,谈婚论嫁她都不怕什么的。只是不知道,在她最有底气的timing里,闻柏苓那边是不是也是好时机。
汤杳不答反问:“那你呢,你有没有女朋友,或者,像费裕之那样,已经结婚生子?”
她已经不是二十岁时的小姑娘,见识过太多社会上形形色色的畸形关系。
能再和他有交集,她很高兴。
但如果闻柏苓已经有稳定的感情,她也是真的无法突破自己的道德底线
到底还是最喜欢的人,问出这些,她已经紧张得眼皮都在跳。
慌乱中竟然分不清左右,连“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灾”都不能判断。
车子已经驶出小区,街道上车水马龙,自动洒水装置里喷出的水雾被阳光晃成彩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驶入车道的时间不巧,刚好遇见红灯。
闻柏苓笑着:“如果我说有呢?”
他话都没说完,汤杳手已经按在安全带上:“那麻烦前面路边帮我停一下就好,饭就不吃了。”
这话听起来态度决绝,拒人千里,实则暴露了她自己的心事。简直就是在明着说,她也根本没想着和他做什么友谊万万岁的好朋友。
闻柏苓眸色微动,单手扶方向盘,去握了汤杳的手,终于如负重释地露出些笑容。
“没有女朋友,更没有结婚生子。”
他说,身边最亲近的女性还是那几位,你都知道的,我妈,我嫂子,家里阿姨,还有茜茜。
这几年工作上倒是还增几位接触频繁的,也都是他们公司团队里的女性员工,有机会可以带汤杳见见。
说这些时,闻柏苓始终握着汤杳的手。
他像把玩细腻的羊脂玉珠串,指尖转了两下她中指上的戒指圈,用吃醋般的口吻评价:“戒指不错。”
汤杳这个姑娘,温厚老实,这么多年了,肚子里也没多生出一根半根的花花肠子。
听闻柏苓说他那边关系干干净净,她脑子里绷着的弦一下就松了,还跟人家掏心窝子地解释了起来:“这不是是小姨送给我的。”
“没有男朋友?”
“没有过。”
闻柏苓真是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
他说:“汤杳,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你。”
前些天他们的见面,简直生份得像商务应酬。
甚至比应酬还不如些,汤杳以前回宿舍时遇见宿管阿姨,闲聊说的话,可能都要比那几次和闻柏苓见面更热络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两人之间也就没了前几顿饭那种虚情假意的客气。
之前那种,明明心里燃着火焰,却还要强撑出自己穿着冷硬盔甲的别扭劲儿,也不见了。
四人位的雅间,闻柏苓放着对面空座不坐,坐到汤杳身旁。
他说自己回国的第二天,见过费裕之,费裕之告诉他,前阵子在葡萄酒庄园遇见过她,看着好像是准备订婚了。
其实费裕之原话说得更损,像直接拿着最锋利的刀剑,噗噗噗往闻柏苓心窝子里捅——
“汤杳身边跟了几个男人,听口音是咱们京城本地人,有一个和她格外熟,我看她穿着高跟鞋和礼服裙呢,没准儿啊,是人家刚结完婚办答谢晚宴”
餐桌上每样菜都很精致,富贵迷人眼,连杏仁豆腐都是点着金箔的。
汤杳听着,却搁下了白瓷勺子,有些不满:“费裕之都当爸爸了怎么还这样八卦,我那天明明和他说了,是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她眉心微蹙,很有种过去热恋时的生动样子。
他们头顶悬着一盏亚克力灯罩的氛围灯,落下的光线是柔和的黄色,像水波,波光粼粼地游走在汤杳的皮肤上。
这画面简直勾人心瘾,闻柏苓情不自禁地偏头靠近,很想吻她。
餐厅里的服务生哪知道雅间里暧昧涌动,端着老板赠送的饭后甜点和果盘,敲响了复古雕花的门板。
汤杳眼睛都闭上了,又倏忽睁开,刚好捕捉到闻柏苓叹着气,无奈地直起身坐好。
他对着门的方向,说“进来”,她则在他身旁忍不住偷笑。
他们离得近,那点子幸灾乐祸的笑声,闻柏苓没道理听不见,等到服务员走后,他才伸手揽了汤杳的腰,很强势地把人掠到自己怀里。
闻柏苓凑在汤杳耳边,问她:“所以,费裕之口中那个和你格外熟的男人,是谁,新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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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孙绪。”
她看见闻柏苓眯了眯眼睛,又笑:“闻柏苓,你是在吃醋么?”
闻柏苓亲了汤杳的耳朵,眼看着她的耳廓皮肤慢慢变色,红得胜过服务员刚送来的那碟车厘子,他才凑在她耳边问:“听朋友们说,郊区马场那边的桃花开了,景色不错,正好周末,想不想过去住两天?”
温热的气息落在耳侧,汤杳很痒,呼吸全都乱掉了:“可是我明天有约会。”
这次重逢,她好像变坏了些,莫名其妙很就喜欢看闻柏苓醋坛子打翻的样子,所以故意把明天的安排说给他听。@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妈妈给我约了邻居阿姨家的博士后,让我明天中午去相亲呢。”
闻柏苓搂她腰的手臂收紧了几分:“别去。”
当然是不去的。
这顿饭吃了很久,饭后,汤杳跟着闻柏苓去了郊外。
汤杳在车上给小姨发了信息,告诉小姨,自己明天不想去和那位博士后见面了。
小姨当然是不同意的,劝她的话连着发来四五条,说只是见见面,也没什么,不喜欢的话吃个饭就回来。
汤杳只好实话实说,给小姨发了这样的话:
“小姨,闻柏苓回来了。”
过了很久,小姨才说,已经帮忙推掉了博士后的约会,但她需要抽空回家,好好和她讲讲是什么回事。
到那边时已经是黄昏。
昨晚吕芊他们在她家也晚到很晚才走,汤杳有些睡眠不足,在车上睡着了片刻,又像上次一样,醒来时已经到了目的地。
景色和那年见过的太像——
桃花开满枝头,白马漫步,湖水映着天色。她忽然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几年前似的。
汤杳随闻柏苓去了休息的房间,房内陈设也还是老样子,被打理得干净整齐,不见老旧。
窗边那张桌子,她也记得。
自己曾伏案在这里,用心备考过六级和专四的考试。闻柏苓他们玩各种娱乐活动,打高尔夫、骑马、射箭,这些都难以动摇她,满园春色也难打扰她那番用功的决心。
后来连费裕之都端着水果,十分好奇地跑来敲过门,靠在门边,摇头吐槽汤杳,说她是第一个来这边学习的,见所未见,真是服了。
被闻柏苓把人给揪走,倒是那份丰富的果盘被留下了,给她吃。
如今但汤杳这次再趴上去,是另一番景象。
傍晚时分,外面下了三、五分钟阵雨。
雨水在玻璃窗上划下一条条剔透的珠帘,很快又转晴,只剩浮云淡薄,如絮地飘荡在夜幕降临的时刻。
房间里也是暗的。
他们在未开灯的房间里相拥,接吻。闻柏苓把头埋在汤杳的颈窝,每个字吐出来,气息都引得她颤抖:“想吗?”
本来是要好好聊聊天的,结果还没说几句,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都不知道是谁先失控的。
衬衫裙的长袖布料并不很厚,趴在那张实木桌面上,木板的低温沁透过来,也许会像是春夜凉旷的风,顺着袖口吹进衣袖。
但汤杳无法感受,只查觉到闻柏苓抽掉了她腰间的装饰腰带,剥落衣衫,他扶着她的腰把人提起来。
这些年,汤杳偶尔会做些不太舒服的梦。
午夜梦回时,心里总会有种晦蚀的空落落,欢喜梦见,也难过梦见。
那些空旷透风的梦终于被填满。她带着哭腔叫他的名字,闻柏苓温柔地放轻动作,甚至分神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头发,黯声对她说:“小杏,重新在一起吧。”
48
分开过这么久, 身体却好像对彼此完全不陌生。
空调风吹暖了室内,汤杳的发丝间有些汗涔涔的潮湿,掌心也是潮热的, 在厚厚的桌面实木上按出雾气蒙蒙的印记。
后半程, 闻柏苓抱起她,带她去了浴室
郊外没有光污染,星空格外璀璨。
汤杳披着闻柏苓的衬衫, 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窗外的夜色。
闻柏苓帮她吹干头发,拔掉吹风机电源, 捏捏她的脸, 忽然笑道:“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刚经历过两场失控, 思维处于迟缓模式,人也是懒的, 反应不怎么灵敏地转过头:“什么?”
“我才回国半个月,说过什么也都是单方面的言论,这样就敢答应我?都不怕被骗的?”
汤杳无所畏惧地靠在闻柏苓怀里:“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通过努力没有达到想要的成效、对薪资不满意, 想走捷径,刚好撞见你回来, 于是攀权附势, 想从你身上诈点钱花?”
“胡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眼里都是粲粲的笑, 和几年前一样:“那我也不怕你是骗子。”
四目相对,都是绵绵情意。
他们实在太了解、也太信任彼此。防人之心这些戒备状态,在外面都用得十分熟练,只是到了对方这里, 通通失效。
“闻柏苓,京城新开了家书店, 叫‘荷’。我去过几次,很多经营概念都和我以前那些不赚钱的想法不谋而合。那家店,和你有关么?”
汤杳不是傻子,不信这世界上有这种巧合。
哪怕真的有人和她思维方式相近,可国内大大小小那么多家城市,这书店怎么会这么巧,就开在了她生活的城市里?
汤杳了解过附近门店的租金行情。
寸土寸金的底商,面积又大,再加上装修、进购书籍、人员开销
那么大的投资成本放进去,顾客里免费看书喝茶的多,买书的少,确实是亏本生意。
简直像给百姓开了家免费图书馆。
仔仔细细算下来,汤杳都觉得自己当初想法天真幼稚。
可有人肯为这种想法买单。
这样的人,她只能想到一位,就是闻柏苓。
所以汤杳是这样猜的:“我当时想,也许你家里的生意有所好转,你才会有空搞这些。”
“挺敏锐。”
“也不是敏锐。什么线索都想当成蛛丝马迹,往你身上贴一贴。”
汤杳的长发贴在他的浴袍上:“当年我吃到的那个硬币,还挺管用的对吧?”
闻柏苓也记得这事,故意逗她:“原来是硬币起作用了?那我妈他们天天拜的那些个神啊佛啊的,看来没起到什么作用,让他们别拜算了。还不如给你包几顿饺子,再多放俩硬币”
“你别乱说话”汤杳两只手都伸过去,捂住他胡说八道的嘴。
“怎么了,怕那些神佛听见?”
“不是的。”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让他说呢,汤杳犹豫两秒才说:“这种话,你以后不能真的说给你妈妈和哥哥听。”
闻柏苓轻笑出声:“怕影响婆媳感情?”
汤杳羞愤地打了他一下,却被亲回来,她整个人软绵绵的,力气不敌,被占了好多便宜。
倒是闻柏苓,帮她整了整衣衫,忽然间又正色起来,说那家书店原本是想送给汤杳的本科毕业礼物。
只不过后来那些不灾祸,发生得太过意外,让他措手不及。
也确实是近一年半的时间里,他才有时间,托人重新拾起那个书店的计划。
“迟到了些,但你仍然可以是书店的老板娘,老板也成。”
“谁要做那种赔本买卖的老板啊!”
但其实,哪怕没有书店,毕业时闻柏苓那九千九百九十九朵荷花,后劲也是够大的。
不只汤杳记得,所有同学甚至校友都记得,这些年时不时会有人提起这件事。
去年汤杳出去吃饭,席间还有位同学提到过。
说她的母校很浪漫,听说有一年毕业生们都有荷花可拿,“羡慕死人了”。
汤杳问闻柏苓,他是不是故意的,搞出那么大的阵仗,想让她忘不掉他。
“当时还真没想这么多,但如果这是结果,他也确实非常喜闻乐见。”
他们有很多话要说。
汤杳依偎在他身边,碎碎念着学校里的事、家里的事,不知道是不是暖气太足,脸颊皮肤始终粉粉的,很像荷的颜色。
“闻柏苓,你呢,这些年都忙了些什么?”
这些年他忙忙碌碌,很少有喘息的机会。
真要细究,公司里他签署过的、看过的各类大小文件,也许可以堆叠成山。
但汤杳这样问起时,闻柏苓脑海里没有那些商业计划,只想到了一个夜晚——
那天他大约忙得过头了,有些疲惫,无意间趴在办公桌上睡着。就在这种时候,积压在心底里不敢示人的想念趁虚而入,颇有种“趁你病,要你命”的架势,半梦半醒里,他听见一声幻听。
是汤杳的声音,在叫他,闻柏苓。
公司里的“丰功伟绩”不足为提,只有惊醒时那种失落,令他记忆犹新。
所以闻柏苓说:“忙着想你吧。”
汤杳还以为自己会听见很多晦涩难懂的生意行话,没想到是这么一句,先是“嘁”了一声:“骗人,你家长辈没给你介绍各种赵小姐钱小姐孙小姐李小姐?”
闻柏苓也不解释,只说:“介绍了,瞧不上,就喜欢你。”
“嘁——”
隔天早晨,汤杳难得懒床,多睡了半小时,又随着闻柏苓去餐厅吃饭。
席间闻柏苓接了个电话。等他回来,汤杳已经在餐厅外面和马厩那边的教练聊起来了。
照顾马的教练还是过去那位,竟然记得汤杳,还挑了性子温和的马匹给她。
汤杳这边和人家教练都说好了,待会儿就过来骑马,结果闻柏苓过来,趁人不注意,压低声音问她,能骑么,昨晚不是说有点疼了?
光天化日,汤杳脸皮瞬间开始发烫,想起他那句“小杏,太紧了”,更是烫得要着火,捂着脸跑开,第一次骂他:“流氓!”
闻柏苓本意只是关心她一句,被骂了也就反应过来了,笑着,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紧不慢跟在后面:“关心你而已”
“流氓!流氓流氓!”
骂完,汤杳突然想起什么,站住不跑了。
她转过身一脸严肃:“闻柏苓,我们下午得回市区。”
“怎么了,和博士后相亲啊?”
见他渐渐敛起笑容,汤杳才诡计得逞地咧嘴,乐呵呵地说:“不是啊,是小姨找我们,她猜到我昨天和你在一起了,让我们今天回去和她说清楚呢。”
小姨是和闻柏苓打过交道的,也算了解他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汤杳过去谈恋爱小姨也知情,接受起来不算困难。只是汤杳妈妈和姥姥,不怎么太同意。
春末,费裕之约了闻柏苓和汤杳吃饭。
刚好是个周末,汤杳和小姨逛街去了,要晚点才会过来。气温宜人,他们坐在露台的桌位,吹着夜风喝餐前饮品。
月色皎皎,树影摇曳。
汤杳发了微信过来,说路上没在堵车,很快就能赶到。
闻柏苓平时很少饮酒,但今晚特地叫了一杯度数很低的鸡尾酒,摆在面前,也不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费裕之没看懂他的操作,直到汤杳风风火火提着两个纸袋赶来,看见那杯酒。
她凑过去闻了闻:“有酒精的?”
闻柏苓点头说是,然后迎来汤博士的一番说教。
前阵子他们聊天,汤杳问他在国外压力那么大,怎么缓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闻柏苓逗她,说借酒消愁。
于是就被她给记住了,之后对他都像防贼,出去吃饭也不给闻柏苓看酒水单,怕他变成酒鬼。
温柔的夜风里,汤杳还在还念念有词,说老家那边好几个邻居家的叔叔伯伯都是因为大量饮酒,最后得了各种各样的病。
费裕之在一旁瞧好戏:“这还没结婚呢,汤杳管得很严格啊?”
被管的人笑得特开心:“是啊,可严了。”
他还说了,不听不行,本来汤杳家里就不怎么同意他,生日都没放汤杳出来和他过。四个女人在家里又吹蜡烛又唱生日歌的,菜都做了一桌子,也没带上他一个。
费裕之都笑喷了:“不是,柏苓,你差什么啊让人家家长这么嫌弃?”
闻柏苓对答如流:“嫌我老,嫌我家条件不够门当户对,嫌我不是博士后,还嫌我家人都在国外太遥远”
汤杳:“”
但她妈妈确实是这样想的,姥姥也还觊觎着邻居家的博士后。她也只能说,“那等我下次再回家里,帮你解释解释,你其实只大我五岁”。
其他的,爱莫能助。
对于这口能把人噎饱了的狗粮,回家后费裕之是这样和妻子说的:
柏苓在生意场上厮杀时,跟柏芪哥一样是个阎王,很恐怖的。怎么在汤杳面前,像个恋爱脑啊?等回头有空,我得带你见见他们两个,可神奇了,人汤杳之前还有男朋头来着,他一回来就给搅合黄了。
席间,汤杳本着“点都点了”“不能浪费”的节俭精神,把那杯鸡尾酒据为己有。
喝得有些微醺,夜里闻柏苓开车送她:“跟我回家么?”
汤杳开了玩笑:“不跟,我妈妈还没同意呢,不和你过夜啦。”
谁想到闻柏苓还真变了道,往她那边的小区方向开,嘴上特别不正经:“那去你那儿吧。一米五的床挤挤也能睡得下我们俩。刚刚不是说,你小姨帮你挑了护体乳么,晚点我帮你涂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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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住处, 汤杳提着纸袋去了洗手间。
纸袋里装着瓶瓶罐罐,闻柏苓拿出来看,和身体乳配套的磨砂膏到了他手里, 也成了不怎么正经的物件。
汤杳把长发挽起来, 准备洗漱,说磨砂膏是纯精油做的,导购说脸部区域都可以涂的, 只是不能用得太频繁,一周一次就好,可以用来去除角质的。
闻柏苓人靠在洗手台旁, 接过她手里的盒子, 挑出一点膏体, 在指尖摩挲。
然后问她,那最嫩的地方呢, 能用么?
说完,被反应过来的汤杳红着脸,用纸袋子把人给从洗手间里轰打出去了。
门关之前, 她又是一句,“流氓”。
汤杳毕业典礼那天, 闻柏苓来得特别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抱着包装精美的荷花花束, 还带了一串手工编制的花环。本就是面如冠玉的人, 再有那些花加持,只是站在楼下垂着头玩手机,也吸引了几道异性打量的目光。
汤杳从楼道里跑下来时,闻柏苓似有察觉, 抬起头。
她迈出背阴的雨棚,穿着学位服在阳光下转了一圈, 全方位展示:“怎么样?”
“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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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我买了花?”
汤杳像一只蝴蝶,张开双臂跑过来:“咦,还有花环,好漂亮啊。”
闻柏苓说花环是托花店的店员给做的。
他先把花束递给她,轻轻揽了一下她的腰,满眼都是为她骄傲、为她高兴的笑意:“恭喜我家汤博士,顺利毕业。”
这小区离学校近,也有些学校里相熟的面孔在这边租房子。刚好有师姐路过,从后面另一栋楼里拐出来。
隔着三四米远的距离,师姐和汤杳打招呼:“汤汤,是男朋友吗?”
汤杳大方地笑着:“是呀,男朋友。”
那位师姐去年结过婚了,先生陪在身旁。
师姐同门看着抱了满怀荷花、手上还提着花环的汤杳,转头用胳膊肘杵了自己先生一下:“你看看人家男朋友多浪漫,我毕业那年你就拎了半个西瓜来,你好意思么?人家还给买花圈”
师姐的先生眼疾手快,捂住师姐的嘴,“欸妈呀什么花圈,人那是花环”,说着又对汤杳他们歉意地笑笑:“对不住真是对不住,见笑了,见笑了”
师姐挣脱先生的手,又道过了恭喜,才离去。
手机在振动,这一早晨就没停下来过。
各个宿舍的群,好友的群,都有人在和汤杳说恭喜。
汤杳穿着红黑配色的学位服,站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能走到今天,并不轻松,是真的拼尽了全力。
她眼眶有些湿润,却还是扬起笑脸,摘掉学位帽托在手上,戴上了花环:“闻柏苓,你帮我拍张照片吧。”
不知道是哪种鲜花的味道或者颜色,很讨蝴蝶的喜欢,引来两只翩翩的蝶,汤杳特别高兴,还夸赞了男朋友一番,说他眼光好。
闻柏苓问:“是挑花的眼光好,还是挑女朋友的眼光好?”
汤杳笑得像二十岁时那样灿烂:“那当然还是挑女朋友的眼光更好一些。”
笑完转头,看见小区垃圾桶上放了块西瓜皮。
瓜皮不怎么新鲜,也有蝴蝶围着飞呀飞的,她笑容垮掉了,很委屈地问闻柏苓:“我闻起来居然像烂西瓜么?”
“不像。”
闻柏苓帮她理理花环下的碎发:“我女朋友又香又美,快把我迷晕了。”
只是这句话还好,后面偏偏跟着一句,“晚上去不去我那儿?”
汤杳把花环丢进他怀里,重新戴好学位帽,揪着帽檐正了正,想想又有些抱歉:“我妈妈她们很快就到了,小姨说家里备了很多菜,晚点我得回家里吃饭。”
“那明天,带你去个地方?”
记得刚和闻柏苓熟悉起来那年,他偶尔会在国外打电话给她。
那时候他还没做好决定,在读博和回家里生意帮忙之间犹豫。
汤杳很担心,怕她的博士毕业会触动到闻柏苓。
毕竟人生在世,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她怕他会觉得所遗憾,想多陪陪他,于是说:“今天晚上也可以的,妈妈她们都睡得很早,等她们睡着,我溜出来找你呀?”
闻柏苓忽地笑了:“汤博士,你现在很野啊,要三更半夜偷偷和男人出门?”
小姨已经打了电话来。
汤博士撩起宽大的学位服,拿出手机,接听之前先问了男朋友:“那你说,晚上来不来接我?”
他说:“来。”
闻柏苓活了三十五年,做事坦坦荡荡,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么憋屈的时刻。
见见自己女朋友,也要偷偷摸摸。
大半夜的,他把车开到汤杳家楼下,拨通她的电话。
汤杳声音压得极低:“闻柏苓,你等等我,我马上就下来”
偷情似的。
十来分钟过去,汤杳穿着大帽衫从楼道里鬼鬼祟祟溜出来,上了他的车。
她帽子一掀,散着头发,素面朝天也实在是好看得要命,眼睛尤其美。
还可爱,一句“你等一下”之后,她悉悉索索地从帽衫腹部的大口袋里拿出个盒子,是封在小保鲜盒里的蛋糕。
“吕芊卖的,我特地给你留了。”
闻柏苓问:“吕芊也来你家吃饭了?”
“来了呀。”
汤杳掰着手指头给闻柏苓数:“还有我两个硕士时的同学,和一个本科同学,她们四个人一起来的”
闻柏苓故意逗人,说看来我这种不被家长们承认的男朋友,还真是比不上同学室友什么的,地位果然是不行啊。
他拿出钱夹,里面的照片是多年前费裕之送给他那张,汤杳拘谨地站在费裕之夫妻中间。“连张像样的合影都没有。”
这照片汤杳前些天看见过。
那时候她去闻柏苓钱夹里找房卡,无意间看到还觉得诧异,问他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闻柏苓给她讲了事情经过,还说,他到底挂念着谁,身边朋友还是知道的。
汤杳心虚得不行。
倒也不是闻柏苓砌词捏控,她的钱包里,全都是和朋友们家人们的合影,厚厚一沓,亲脸的、拥抱的都有
闻柏苓又提到这事,汤杳连安全带也不系了,重重往闻柏苓怀里一扑:“可是我只给你留了蛋糕呢,而且我晚饭只吃了一点点,就想留着肚子和你吃夜宵的。你不知道,那么大一桌好吃的,我忍得可辛苦了,刚才下楼前肚子还在叫,不信你听听”
句句都在彰显着“闻柏苓,闻柏苓,我心里有你哦,你超重要的”。
谁能受得了?
闻柏苓捏捏她的脸,嘴上虽然质疑着“读博净学了些甜言蜜语”,心里应该还是受用的,不然不会说,“怎么这么可爱,再这样我都不想放你回家了”。
汤杳抬起头:“我今晚不回家啊,明天早点回来就行啦。”
闻柏苓一愣:“成,你说的。”
闻柏苓驱车把汤杳带回市中心,周围街道越来越熟悉,汤杳也如有所感,问:“我们是要去书店么?”
“嗯。”
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街道上鲜少有车辆,路灯照亮了空旷的柏油地面,街边店铺基本都已经打烊。
亮着牌匾灯箱的,只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快餐店和便利店。
可是汤杳降下车窗,遥遥望去,隐约看见本该是书店的地方亮着的,亮着的字从结构轮廓来看,好像不是“荷”。
这几年读书太用功,不是熬夜就是起早,她视力也变得没有那么好,太远的东西,看起来会有些模糊。
是闻柏苓把车停在附近,汤杳才看清,素雅的灯牌设计上,店名换了个字。
不再是“荷”,而是“杳”。
闻柏苓说,最初他就想用她的名字做店名,但不知道她的感情状况,也不敢冒然打扰她的生活,只能用了“荷”。
“总觉得不够合衬,还是用你的名字好。”
他带着汤杳进书店,往楼上走。
三楼是“顾客止步”的区域,汤杳也是第一次上来,竟然砌叠了水池,养了一池亭亭玉立的重瓣荷花在里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正在看荷花,眼前突然亮晶晶一闪,像幻觉,也像荷花变成流星坠落。
原来闻柏苓的手就举在汤杳头顶,指间挂着条项链,坠子是6ct的浅粉色宝石。
前些天汤杳和闻柏苓一起逛商场,路过珠宝首饰的橱窗,惊艳地扭头看几眼,想不到闻柏苓就给买回来了。
汤杳错愕地站着,任由那颗凉凉的宝石被戴在脖颈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怎么真的买了”
“看你喜欢。”
汤杳连连摇头。
只是万八千的物件也就算了,哪怕几万块她也还能接受,可这项链也太贵重了。
前阵子聊到小姨送她的戒指,汤杳和闻柏苓讲过小姨付款时的说辞,现在被闻柏苓学了个有模有样。
楼上没有座椅,闻柏苓就大咧咧地坐在荷花池旁的水泥边沿,拉着她的手和她这样讲——
他说,你看,我们时隔这么多年又重新在一起,这多不容易?
换了旁人早都各自结婚,孩子估计都会跑了,我们感情这么好,我给你买件礼物庆祝和好,总是应该的。
他算了很多。
庆祝和好,博士毕业,甚至把汤杳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的生日也算上了。
话术和小姨如出一辙:“三礼合一,就应该要贵一点才好。”
他们能在一起,真的是不容易。
汤杳被他说的都有点想哭,吸吸鼻子才忍住。
“别哭。”
闻柏苓揉着她的手:“你要是喜欢宝石,等你家长辈同意我们,我再给你配个戒指。现在不敢给你买,戴在手上太明显,怕你妈妈和你姥姥看不惯,批评你。”
50
那天汤杳过了个真正的夜生活。
闻柏苓尝过她留的蛋糕, 问她,不回家是否真的没关系,汤杳特别坚定地点头, 所以她又被带去了闻柏苓的朋友局里。
以前认识的几个人在, 费裕之也在。
他们已经用冰桶镇好了香槟,汤杳刚进门,就被开香槟的嘭嘭声给惊得一个激灵, 香槟带着甜香迸溅出来,浅粉色的氢气球挤满天花板。
像误入了谁的生日宴会,怎么也没想到, 会有人推着十几层的蛋糕走出来, 带头喊着:“恭喜汤杳博士毕业!”
满眼浮华, 热闹得超乎意料。
汤杳愣了愣,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掌和大家打招呼, 又问闻柏苓:“是你早有准备?”
“算是个‘Plan b’吧,多亏朋友们帮忙。”
分开了太久,过去汤杳有很多重要的日子, 闻柏苓都没能陪在她身旁。
比如每年她的生日、学业上取得成就时、和小姨合资在京城买房的乔迁之喜等等。
好不容易让他给赶上个重要日子,闻柏苓浑身力气都不知道要怎么用才好。买了花觉得不足够, 送了珠宝也觉得不足够, 恨不能把他知道的所有仪式感都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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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朋友们认识年数长, 汤杳到底是这圈子里的外人,怀着受宠若惊的心情,频频和大家道谢。
这热闹气氛让人有种错觉,好像今天是他们的新婚之夜。
这样想着, 汤杳脸悄悄红了。
偏偏闻柏苓还很体贴,俯身问:“热么, 果汁里加几块冰?”
“加两块吧。”
这群人里,有好几位和汤杳上次见面都已经是数年前,再被“废话多”误导过几句,深信汤杳在闻柏苓回国去是有男友的。
他们同她打过交道,知道她脾气好,又开得起玩笑,纷纷调侃着问她:
“汤杳,我们柏苓就这么有魅力么?”“这才回来几天,把你之前那个男朋友都给搅和黄了?”“听说都要订婚了?”
“没有,真的没有!”汤杳头摇得像拨浪鼓。
为了杜绝以讹传讹的现象,她挨个儿地给人家解释,说自己没有过闻柏苓以外的男朋友。话说太多,喉咙都干了。
扭头却看见闻柏苓在笑。
“笑什么”
“笑我自己。”
闻柏苓倒了果汁给她:“怎么你说什么,我都特别喜欢听。”
费裕之就坐在闻柏苓身旁,本来在和妻子通电话的,听见这话,呲牙咧嘴了一番。
以费公子的视角来看,闻柏苓和汤杳当年分开固然令人唏嘘,却也已经是计穷力竭。他们两个不可避免地走向了两条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几乎就没有复合的可能。
听说他们重新在一起时,费裕之这种听惯了圈里各种八卦的人,都懵住了,还以为自己是误听。
今儿场子里气氛好,又喝了点酒,费裕之挂断电话,感叹起来:“你看我妹妹当时闹得多凶,说绝食就真的不吃不喝,整天惨白着一张脸。现在也结婚两年了。”
费琳已经和劈腿的渣男分手,现在费裕之的妹夫是费家生意伙伴家的小儿子,为人知理谦逊。费琳过得也挺不错的,已经在备孕了。
“你们俩看着不声不响的,竟然最长情。”
感叹完,费裕之问:“这么多年,真是一点儿联系都没有么?”
“没有的。”
汤杳仔细想了想,他们确实没有轰轰烈烈地高调示爱过,也没有因为爱别离苦而歇斯底里。
像费琳那样绝食、寻死觅活更是没发生过。可到了最后,兜兜转转,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也许旁人看起来不可思议,连汤杳也不敢说自己就是在等着闻柏苓的。
可她知道,很多个瞬间,有关他的回忆都会突然侵袭。
汤杳记得第一次去马场时,随口和闻柏苓说,原来你们有钱人的马厩也是有味道的。
闻柏苓那天拿着一枝桃花逗她,说有钱人养的马也是马,不会变成抹香鲸。
只是这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玩笑,汤杳也记在心里。
硕士毕业那年,老家动物园里贴出宣传广告,说最新饲养了大熊猫,她和妈妈推着轮椅带姥姥去看。
熊猫馆里也有些味道,她忽然想起和闻柏苓的对话,脚步慢下来。
这样的瞬间有很多。
汤杳没有拉着别人大讲特讲有关他的回忆,只是在亲朋问起“怎么了”时,会很温柔地笑一笑,说“没怎么”。
后来,费裕之那个问题,是闻柏苓答的。
他说,每件事做到极致,都会有一个尽头。可是想念汤杳,是无穷无尽的。
男人间很少聊这类话题,可闻柏苓却认真地说下去——
很多时候,生意上的事情忙得昏头转向,他都以为自己已经把她忘了,但没有。
就在他那样以为时,其实已经是一次沉默而又无奈的想念了。
费裕之当即举起酒杯:“不多说了,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吧!”
被管制着不能碰酒精的闻柏苓,悠悠拿苏打水和人家撞杯:“祝得早了点,得等我未来岳母同意。”
他们几乎玩了个通宵,天快亮时,闻柏苓的司机开车来接他们,先送汤杳回家。
汤杳困得在车上直磕头。
闻柏苓把人揽进怀里,帮汤杳调了个舒服的坐姿,方便她休息:“明天没什么事,能在家睡一天,好好歇歇。”
他身上淡淡的香气令人迷恋,如果不是家里长辈的态度摆在那儿,汤杳很想跟着闻柏苓回家。
她夹在中间有点左右为难,又怕男朋友心里会感到不舒服,困得眼睛都迷离了,还在安慰闻柏苓的情绪。
她说,闻柏苓你也知道我家人的,她们不坏。只是你里家条件实在太优越了,妈妈和姥姥就有些担心了,怕我会被欺负。并不是要对你有多少要求,或者故意晾着你不理,你可千万不要误会,觉得她们是不好的人。
车里是暗的,她眼睛都快阖上了,嘴上还不肯闲着。
闻柏苓垂头吻住她,吮了吮,然后笑着:“我是那么不懂事的男朋友?”
其实私下里,汤杳经常在做妈妈的工作,连本科时和闻柏苓谈恋爱的事情,也如实招供了。
汤杳妈妈当然还是忧心忡忡。
拉着汤杳说,老家某某家的那个女孩,找的男朋友就是比较有钱的,结婚之后过得并不好。
上星期还在打架,有老邻居打电话讲给汤杳妈妈听的,好像是出去吃饭时剩下的饭菜,女孩想打包,男朋友嫌穷酸,不让。
从饭店里一直吵到路上,在街上就动手了。
“这个世界太奇怪了,为什么勤俭节约到了那些人口中,就成了要被人嘲讽的穷酸?乖女儿,妈妈不想你过那样的生活。”
家里有很多闻柏苓买来的水果。
汤杳靠着妈妈,把山竹用水果刀沿着果皮划了一圈,拧开,果肉递给妈妈:“妈,你又不是没见过闻柏苓,他不会那样的。你说的那种人,本来就是坏人,有没有钱都不是个东西,有钱了是为富不仁,没钱了是穷凶极恶。闻柏苓他不一样,他很好的。”
她给妈妈见讲闻柏苓为了和她吃饭,来回坐几十个小时的飞机,从来不会抱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给妈妈讲他陪她去吃路边摊,给她过生日
正讲到姥姥生病,闻柏苓千里迢迢跑去她们老家,这时候小姨输了防盗门密码,拎着大号的托特包从外面回来。
换鞋时,小姨已经开口逗汤杳:“小杏啊,又在给我姐姐洗脑呢?”
“怎么能叫洗脑,他明明就是很好,小姨,你是知道的啊。”
小姨被汤杳硬拉着坐下,也帮闻柏苓说了挺多好话。
说到他们之前的那次分手,小姨说:“姐,两个孩子也不容易,分手这么多年还能在一起,也是说明感情好,有善缘”
哪能料到汤杳妈妈听过后,连山竹都不吃了,脑回路独特地说:“要是他家里生意又出问题,他是不是又要和杳杳分开?”
在当妈妈的眼里,什么生意不生意的,哪怕百亿千亿又怎么样,她的女儿不可以被伤害,不可以不开心。
汤杳妈妈说:“不行不行,我还得再想想。”
小姨也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费了半天力气,结果是个反向操作,瞥见汤杳哭丧着的小脸,小姨笑得山竹都掉了一瓣:“姐,你怎么这样想”
汤杳大惊失色,跑回房间,大半夜把电话拨给男朋友:“糟糕了闻柏苓!”
闻柏苓特别会安慰人:“你妈妈有些顾虑是正常的,长辈们这样想,其实我听了也开心。说明我们小杏生活在爱里,被妈妈当掌上明珠疼爱着。不急,让你妈妈再考虑考虑,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
汤杳被他说得鼻子酸酸,很心安,又很替闻柏苓委屈:“可是闻柏苓,那你怎么办,看来还要再等等才能尝到我妈妈的手艺了。”
之前汤杳和妈妈说得起劲,都已经听见妈妈有些动摇了,“按你这么说,小闻是挺好的”。
刚好闻柏苓给她发信息,她就回了几张菜肴的照片,说,胜利在望,你很可能快要尝到这些了。
结果情势瞬息万变,才过了俩小时,妈妈又不肯松口了。
闻柏苓还是继续安抚着汤杳的情绪,说,替我担心的话,打探点情报给我,多和我说说未来岳母都喜欢什么,我才能好好表现。
“那我打探情报,你给我报酬么?”
“给。”
闻柏苓特别不正经,在电话里说了几个字,听得汤杳脸皮子发烫,慌里慌张地掩饰自己的羞怯,不惜谎传军情:“我妈妈最喜欢博士后!”
“那我先考个博士?”
“闻柏苓!”
“好了,不逗你,明早去接你,送你上班,不然你自己坐地铁得折腾到什么时候,早班又挤。早餐想吃什么?还吃汉堡?”
好像世间任何难关,都不可能再成为他们之间的隔阂。
汤杳心里一暖,竟然说了他的口头语:“成,那明早见。”
闻柏苓听见了,笑声传过来:“明早见。”
汤杳妈妈真正松口,是在两月后的某个周末。
那天汤杳正在和闻柏苓一起吃午饭,打算下午再回家里去陪妈妈和姥姥。
他们身处一间格鲁吉亚菜餐厅,头顶的吊灯很气派,有种复古的异域风情。
麻排和蒜泥烤鸡味道都很不错,汤杳吃得停不下筷子,半晌,才用餐巾纸沾掉唇角的油,肯分给闻柏苓一个眼神。
闻柏苓在旁边笑她:“有这么好吃么,刚才看菜单上有下午茶。要么,留下多坐会儿,喝个下午茶再送你回去?”
正商量着,汤杳妈妈打来电话:“杳杳,吃饭了吗,下午几点回来?”
妈妈说要带姥姥出门遛弯,打算早点去,赶着她回家前就回来。
汤杳也不隐瞒:“你们去遛弯吧,不用着急,我还在和闻柏苓一起吃午饭,想晚点再回去呢。”
电话里汤杳妈妈沉默片刻,忽然说:“如果小闻时间也方便,晚点你们一起回来吧,妈妈有事情和你们说。”
妈妈具体和闻柏苓聊过些什么,汤杳也不知情。
他们关了门在里屋,不让她听,她只能守在客厅里,紧张兮兮地给昔日的小姐妹们发信息。
用表情包和emoji里的哭丧脸,向吕芊她们传达自己此刻的忐忑,博得一些隔靴搔痒的安慰。
她们在郊区这套房子,面积不算大,是那种小三居的户型。
姥姥年纪大了,精神头不足,在自己的卧室里睡觉休息;小姨去工作了,不在家。
老房子隔音效果好,汤杳费了挺大劲专注地听,也没听到具体内容。
正准备找个空水杯按在墙上听,房门被推开,妈妈先走出来,直接进了厨房。
汤杳盯着闻柏苓看不出情绪的脸,惴惴不安地凑过去,,用水杯捅捅他,小声问:“怎么样?”
闻柏苓摇摇头。
就在汤杳失落地想说点什么时,厨房里妈妈很和蔼地唤了闻柏苓:“小闻,我排骨我们平时喜欢红烧的,口味有些重,你吃不吃得惯?”
汤杳唰地扭头,看见闻柏苓的笑容,终于反应过来,惊喜地脱口而出:“我妈妈同意了?”
在闻柏苓点头后,她又冲去了厨房,水杯丢在一旁,抱着妈妈又蹦又跳:“妈,你最好了,谢谢妈妈!”
汤杳妈妈拿着葱姜,艰难转身,在汤杳头上拍了一下:“去去去,别打扰我做饭,都当老师了怎么这么不稳重,让人家看笑话。”
汤杳才不管。
在这个家里,包括奶奶、小姨和站在一旁微笑的闻柏苓,才不会有人笑话她。
她一蹦一跳,像回到了七、八岁的童年,拉上闻柏苓:“妈妈,我们去买饮料,还买路口的香肠和烧鸡,你不用做太多菜,别累着!”
那天汤杳是真的高兴,围在闻柏苓身旁乐呵呵的像朵盛放的花:“闻柏苓,我妈妈怎么就突然同意了?是不是你准备了什么话术?”
闻柏苓捏她的脸颊:“不是,你妈妈是因为太爱你,相信你选人的眼光。好像你小姨也帮忙劝过了。”
汤杳又欢欢喜喜把电话打给小姨:“小姨小姨,世界上最好的小姨,小姨你晚上想吃熟食店的什么,我和闻柏苓马上去买!”
小姨也这样逗她:“怎么高兴成这样,没有点汤老师的样子。”
挂断电话,群里的小姐妹们在问她结果,汤杳放心地把自己交给闻柏苓,说“你帮我看路,我回几条信息”。
她很兴奋地把喜讯发给她们,打字的速度都快了许不少。
相比之下,闻柏苓表现要平静得多。
汤杳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个人只是表面看起来海波不惊,竟然偷偷发了朋友圈。
那是闻柏苓注册微信以来的第一条朋友圈,配图是汤杳妈妈亲手做的红烧排骨。
妈妈做的排骨很普通,可能因为有闻柏苓在,她稍有些紧张,老抽放得多了些,颜色很重,算是发挥失常。
装在她们从老家用物流邮寄过来的、用了二十几年的老式餐盘里,看起来更是太过家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闻柏苓一定吃过各种饕餮盛宴,也尝过世界各地的美食佳肴。
但他这天给朋友圈配的文字是——
“终于吃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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