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普通的晴日。日光挤进窗子,落在拥挤的书架间,缓缓漾成一片柔软的光海。
卯崎栗站在房间一角的桌前,闭眼回忆她对森鸥外的所有印象。
与此同时,恍若有无形的雪落在她身上。她垂在身后的长发逐渐由原本的黑向雪白转变,微闭的双眼也悄然染上一抹通透的红……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卯崎栗并没有注意到,原本关着的那扇门轻轻开了。
出现在门后的,是身着白大褂的森鸥外,以及……披着宽大风衣外套,有着一头蓬松卷翘黑发的少年。
卯崎栗缓缓睁开双眼时,对上的便是对方投来的、略有几分不以为意的视线。
这个右眼缠着绷带的人,是森先生的新患者……?
还未等她出声询问,她便呆呆地看见少年向她走来,抬起手轻轻圈住她手腕。
卯崎栗不由得因为腕间直白温热的触感怔了一瞬。
只是,少年触碰到她的下一秒,她周身便泛起一小圈浅淡的白光。紧接着,她雪白的长发和犹如红宝石般的双眸便在同时褪回原有的颜色,如同午夜后失效的魔法。
事实上,使她发色与眸色发生改变的异能也确实失效了。
看见卯崎栗身上的改变,少年仅仅是微微蹙眉,轻缓地眨了一下裸露在外的左眼,嘴里低声道:“……不是异能。”但她确实是罕见的异能者——尽管现如今在场的三人无一不是异能者。
“哦呀,我可从来没有说过,阿兔是我的异能哦。”森鸥外笑眯眯地将双手背在身后,说话语气与平日里无异——至少卯崎栗听着是这样,“那是患者们擅自那么以为的。”往日里总是跟在他身边的爱丽丝不见踪影。
联想到自己以往代替爱丽丝去当森鸥外的助手时,患者们所说的话,卯崎栗反应过来:少年怕是以为,她也是森先生用异能捏造的人类了。虽然她使用异能时的模样确实异于常人,而爱丽丝除了不会长大以外跟普通的人类也没有差别,不过……
卯崎栗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有精神又元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考:“所以刚刚太宰是想直接让阿兔消失?”
爱丽丝凭空出现在森鸥外身后,在说完话后又发出情绪复杂的惊呼,“呜哇——”
太宰撩起眼皮,视线重新回到他面前黑发蓝眸的少女身上,正打算松手说些什么,却被对方眼疾手快地反手抓住了手。
“那个!”卯崎栗丝毫不觉得自己现在的举动有什么问题,她双手并用,握住太宰打算收回去的手,一脸认真地对上他那只沉寂的鸢眸,“我叫卯崎栗,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那双宛若晴日般的、有着夏日晴空色调的眸子里,盛满率直的惊讶与欢喜。
——仿佛一见钟情。
饶是太宰也险些被卯崎栗晶亮的目光烫了一下,一时竟没有挣开她的手。明明她没有用力,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把手抽出来。
太宰稍稍移开视线,回答她的问题,“太宰,太宰治。”
她的手跟他差不多大,手心却很软。
“太宰君……是异能者吗?”卯崎栗不自觉地拉近和太宰的距离,直直对上他的视线,没让他躲开自己。
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很重要,因此她并没有发觉,此时他们两人的脸凑得很近。
见状,森鸥外朝爱丽丝眨眨眼睛,悄声带小姑娘一起往外走,还顺便给屋内的两人掩上了门。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太宰没有后退。他只是用回归平静的鸢眸回望对方,沉沉的鸢色中不带一丝情绪。
“异能,「人间失格」,能够以触碰使其余异能无效的异能。”太宰的声音带着一股与年纪不符的平静与冷淡,“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他不是没有注意到悄悄离开的森鸥外,只是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尽管对方带他来见她之前,要求他们好好相处。
“啊……对不起。”卯崎栗这才察觉到两人之间近得过分的距离,她边后撤,边跟人道歉,可她抓着太宰的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手……可以再牵一会儿吗?”
“……?”
太宰眼底难得滑过一丝微妙。
看见太宰的表情,卯崎栗反应过来,“不、不是,我没有奇怪的意思,就是……”她原本松松握着太宰的手微微握紧,可力道却依然不大,“我的异能,对太宰君来说不起作用,是这样吧……?”
她这话问得有几分小心翼翼。分明已经听太宰说过一遍他的异能,她却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向他确认,好像找到了什么,她寻求已久的渴望一般。
“我的异能,「人间失格」的无效化是绝对的。”太宰对此很确信,之前他无意碰到森鸥外时,站在一边的爱丽丝便人间蒸发般直接消失了,“你现在用得了异能吗?”
卯崎栗垂下眸子,看着被她握在手中的、属于眼前少年的手,在脑海中回想这短短几分钟内对太宰产生的印象,“确实……用不了。”她的发色眸色还是原来的黑与蓝,昭示着现如今,她没有,或者说不能使用异能的事实,“如果松开的话……”
她这么说着,捧着太宰的双手微微松开。
在两人指尖分离的瞬息,她周身便浮现起一小圈柔光,而她的发色与眸色便在这阵柔光的作用下一点又一点地改变颜色。
黑与白交织,红与蓝的幽谧柔光于她眼中流转,叫她看上去……像是能随意掌控他人生死的任性女巫。
不过这称得上是诡谲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太久。
下一瞬,太宰没什么犹豫地重新抓住卯崎栗指尖,让一切变化偃旗息鼓。
“!”
停下对方的异能后,太宰便松开手,神态自若地道,“发动异能时会有这么大动静……还真是方便啊。”
卯崎栗低头凝视着方才与太宰相触的指尖,又抬眸看他,“嗯……?很方便吗?”
不如说,他的异能才方便吧?如果所有异能都对他无效,那是不是说明,她所制造出的“毒药”也……?
发觉对方没懂自己脱口而出的讽刺,太宰张张嘴,到底是没给她解释。谁叫森鸥外让他们好好相处,他怕是猜到他不会那么配合,所以才故意让爱丽丝先躲起来。
说起来,他多少听过一些传闻:森鸥外经营的这家诊所,似乎什么病都能治疗。恐怕这个传闻跟眼前的人的异能有关。能够治疗疑难杂症的代价是,她自己变得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就好像……
——没错,就好像是,躲藏在黑暗中的,唯一一只白兔一样。
“兔”这个昵称,还真是各种意义上的名副其实。无论是从“卯崎”这个姓氏的发音,还是从她使用异能时发色眸色的改变……
“卯……不,栗小姐。”但不知为何,太宰偏偏没有用以上任何一个称呼来喊她。
卯崎栗蜷着的手指颤了颤,随即她脸上浮现出大而明媚的笑,“嗯!我在哦,太宰君怎么啦?”她那双漂亮的晴空色双眸里,好似盛着夏日特有的清澈明朗。
——好像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人喊她的名字了。
“唔……”太宰将目光移到一旁高耸的书架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书脊,“这里有和自杀相关的书吗?”
虽然刚刚他是故意的,可似乎歪打正着,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太宰提出的疑问让卯崎栗陷入沉思,她快速回忆书架上罗列着的书目,试图从其中找出符合太宰要求的书籍——被森鸥外捡回来的这两年,她将这些藏书看了大半,剩下还没看的大多也对书名有印象,“自杀……嗯……”
太宰多看了卯崎栗一眼。
一般人听见同龄人提出这种疑问,多少都会出于好奇问一句。她居然没什么犹豫地就应下来了。不过算了,没有也没关系,他只是想转——
“有哦。”
卯崎栗的回忆有了结果。
而太宰则是有几分惊疑地眨了眨眸子,“……?”
“不过在那之前……”显然回想起相关书籍后,卯崎栗心情不错,她笑着将手伸进缀有繁复蕾丝边的洋裙口袋里摸索——这条怎么看怎么不对劲的天蓝色洋裙,也是太宰误以为她是森鸥外的异能的原因之一,“这个给太宰君。”
她从口袋里取出什么,小心地放进太宰手心,“森先生还没有主动给我介绍过什么人,所以我想……这大概是他希望我们能好好相处的意思。”
躺在太宰手心里的,是一颗被樱色包装纸包裹的巧克力,包装纸上什么也没有写,看不出是什么口味儿的。不过……太宰多少能猜到,大概不是樱花就是草莓那种偏甜口味的。
正好,太宰并不讨厌甜食。
“虽然可能很廉价,但确实是我喜欢的东西。”卯崎栗弯眸对太宰笑笑,有几分不好意思似的抬手摸摸自己鼻尖,“想跟太宰君分享。”
她这么说完,也不知是想掩饰害羞还是如何,扭身就去搬放在一旁的木梯。她动作很快,太宰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她踩上稳稳停下的木梯,游刃有余且毫不犹豫地取下其中一本书。
她好像对自己的选择很自信。
卯崎栗将抽出来的书夹在手边,扶着梯子走下来。当那双蓝色皮鞋轻点,在地面上落下最后一步时,她蓝色洋裙的裙摆微晃,宛如在风中摇曳的粉蝶花。
人很容易被运动着的东西吸引视线,这一点就连太宰也不例外。他从卯崎栗晃动的裙摆上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对方时,看见的便是她不假思索地、直接递给他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由红与白两色构成的书。书封上极为显眼地写着——
「完全自杀手册」
“……?”
还真有啊?
对上卯崎栗澄透异常,透着股晴空蓝的眸子,太宰突然就有些说不出话。他仔细回忆自己与森鸥外结识,再到上了他的贼船,答应跟他做共犯的全过程……
——那个森先生,真的没问题吗?之前还说好要教他配置药品的方法,最后不会爽……不,他从一开始就有这种预感了:那个人,爽约的可能性很高。
不然也不会要他跟她好好相处。
好麻烦。
虽然现在由他来爽约也不是不可以,但在已经知晓对方计划的现下,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啧。”太宰有几分不爽,也难得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真正的情绪。
卯崎栗却因此误会了什么:“啊……果然太宰君要的不是这种‘自杀’类的书吗?”她有些苦恼地将这本巴掌大的书侧过来,视线落在书中央的书名上,“虽然里面的内容是不太合适……”
她这语气,倒显得像是她以前看过这本书似的。但这本书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正常的十四岁少女会去看的书。
“……栗小姐已经看过这本书了?”尽管太宰已然从她的话里嗅出了事实,但……说实话,他还是有几分将信将疑——他对这本书略有耳闻。
“诶?”闻言,卯崎栗呆呆地应了一声,似乎不知道太宰为什么这么问。
随即她才看看手里的书,又抬眸对上太宰那只鸢眸肯定道,“嗯,不过我看完也有一段时间了,所以刚刚想半天才想起来有这么一本书。”
“……”
太宰回以她的,唯有沉默。
所以森先生绝对有大问题吧?
可很显然,卯崎栗并没有读懂太宰的沉默。
“太宰君?”她迟疑地喊了太宰一声,随即又有几分心虚地将书往她的方向收,将书抱在身前,“感觉这本书可能稍微有一些……嗯……”
卯崎栗说着,微微叹了口气,“虽然我看完才意识到,人是一种多么坚强又脆弱的生物。”她抱着书的手微微握紧,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死亡很简单也很困难,所以我才不能……”
——她不能那么轻易地,因为讨厌一个人,就剥夺对方活着的权利。
太宰听懂了,也在瞬间明白了一切。
“……你真的认为活着有什么价值吗?”
“诶……?”
卯崎栗望向太宰那只唯有一片如深渊般幽暗沉寂,似乎一切光亮都被其吞噬的鸢眸,“难道说太宰君……”她说着顿了顿,看她神色,应当是在斟酌词句,“觉得死亡会比较好吗?”
“栗小姐有杀死我的办法吗?”太宰却答非所问地弯眸笑笑。
他这笑容分明称得上温和,可配上他那只好似看透一切,对世间万物失望的冷寂鸢眸,却又骤然多出几分尖锐冷淡的味道。
“嗯,其实我也差不多意识到了,只要我能被栗小姐讨厌……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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