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崎栗得承认,在听见太宰那句话的瞬间,她慌了。
仅仅相识不过数分,他便将她一直不愿去直面的问题摆到她面前,直白地点出这个事实:即便她不愿,在面对不太喜欢的人时,她也还是制造不出能救对方的药。她所能制造的,只有对对方来说,有害的毒药。
只是……
“太宰君的异能,「人间失格」……”卯崎栗垂下眸子,避开太宰的视线,“就算是已经制造出来的药,对你也不起效吧。”
她用含糊的说法掩饰毒药和解药的差别——事实上,这也不过是她和森鸥外对她用异能制造出的“东西”的笼统说法,一切含有治愈功效的药都被称为解药,毒药则反之。
太宰将卯崎栗的反应看在眼里,鸢眸微弯,“哎呀,被发现了吗?”他说话的语气既无辜又无害,却暗藏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哄诱味道,“不过我很在意,如果我碰到制作好的毒药,它会发生什么变化。”
“会直接消失吗?”
卯崎栗撩起眸子看了太宰一眼,学他先前那番答非所问道:“……我只做解药。”
“可是,就算是毒药,我吃了也完全不会出问题嘛——”太宰认真地握住她的手,略略拖长了音跟她耍无赖。
卯崎栗没有说话。她抿抿唇,移开视线不再看太宰,面色是显而易见的为难。
短短几分钟,太宰便轻易抓住了她的弱点——不太会拒绝别人。
接着,他抢在她即将开口前,精准掐断她的话:“嗯……栗小姐该不会想着,拿解药来糊弄我吧?”
“!”
被说中心思的时候,卯崎栗睁圆了双眸。她对上太宰那只盛着些微笑意的鸢眸,被他轻轻握住的手也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就好像……是在回握他一样。
太宰对她俏皮地眨眨眼,“栗小姐的表情,也太好懂了。”
卯崎栗张张嘴,下意识地便想跟他说些什么,却看见对方摇了摇头。
“算啦。”太宰松开她的手,略有几分不以为意地伸了个懒腰,“本来我也才跟森先生达成约定,虽然很想马上死掉给他添麻烦,不过……”
他这么说着,狠狠叹了一大口气,“暂时还找不到舒服的死法呢。”显然,他对这件事很是苦恼。
“明明渴望死亡,却不喜欢那一瞬的难受吗?”卯崎栗收回手,顺着太宰的话题说下去——她意识到了,这是对方贴心地、递给她的台阶,虽然她并不知道其中缘由。
太宰也收回方才伸懒腰的手,应声道:“是哦。”
卯崎栗看见披在太宰身后的宽大风衣轻轻晃了晃,险些要从他肩头滑落,却被他眼疾手快地往上勾了一下。
“很奇怪吗?”
她听见太宰这么问她。
卯崎栗低下头,看向被她抱在怀里的《完全自杀手册》。
她隐约又回想起,当时她看这本书的诧异,还有……该说是紧张吗?那种会让人指尖发麻,手心发凉的感觉……
是不安?
是因为这本书给她提供的,不仅仅是关于生命有多脆弱的体悟,还有……关于她该如何使用好“毒”这一机能的提示?
即便她有刻意去忽视,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千奇百怪的死法,确实也在她脑海里留下了痕迹。
那些尝试各种各样死法的人们……其实,也是在渴求一种轻松的死法的吧?
“不。”卯崎栗敛敛眸子,嗓子有些发紧,“感觉可以理解。”
虽然两年前,被森鸥外捡回来之前的事她大多记不清了,但她直觉,她以前,怕是做过用毒药杀死过某个人的事——或者说,就算并非她本意,可曾经有人因为她的毒药而死。
就像她的异能能够轻易地因为“喜欢”而拯救某个人一样,她的“讨厌”也能够轻易地杀死某个人。所以她才会习惯性地去喜欢周围所有人,不愿意讨厌任何一个人。
她将这份“谨慎”归结为,她曾经犯过严重到足以让她选择用遗忘来逃避的过错。
“但如果死亡是那么一种轻飘飘的东西……活着的人,会比现在少很多吧。”
她不可以随便用喜恶来决定他人的生命。
对于这个说法,太宰是赞同的,“确实是这样。”他看看神色凝重的卯崎栗,没有再继续先前的话题,而是对她伸手,“那本书里,有写什么轻松一点的死法吗?”
卯崎栗没有多想,只是边将书递给太宰,边回忆,“我的记忆里……没有。”将书递出去后,她又对上他的视线,“太宰君,之前有试过自杀吗?”
“嗯……有试过哦。不如说,我就是因为自杀才被人送到森先生这里的。”太宰并没有立刻翻看书,而是选择将它拿在手里。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就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稀松平常。
卯崎栗倒是没对太宰轻描淡写的语气有过多疑虑。不知道为什么,尽管他们才认识这短短十几分钟,可眼前这名少年给她一种,他无所不能,因而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的感觉。
因此,她只是问:“是什么感觉?”
“难受。”太宰极为夸张地长长呼出一口气,“我讨厌疼痛啊——”
卯崎栗没有细问太宰是怎么自杀的,“毕竟是自杀,多少会有些痛的。”她的目光挪到缠在他眼部、颈部以及两手腕间,有些迟疑,“绷带……是因为这个吗?”
“那倒不是哦。”太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地。好像他经常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似的。
卯崎栗又看看被他夹在他虎口处的书,避开他的视线,“要试试吗?”
如果她的异能对他起效的话,他是不是就能把缠在另一只眼睛上的绷带解了?
太宰君的眼睛,明明是那么好看的颜色。被绷带遮住,总感觉有一点可惜。
反正她本来就做好了以后少跟人来往的打算,就算她的药对他起作用……她也没关系的,她快习惯了。
卯崎栗这话说得有些含糊,太宰却听懂了,“嗯?栗小姐改变主意了?”
“如果是‘解药’的话。”卯崎栗径直扭过身,闭上眼睛,没再看太宰。
太宰的指尖缓缓抚过手中书本的标题,“也就是说……”
“嗯?”卯崎栗不由得因为太宰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停顿而睁开双眼。
然而,她只得到了,太宰微微弯眸笑着的、不打算继续给她透露下文的回应:“不,没什么。”
——也就是说,从看见他的第一眼起,她就不讨厌……不,甚至可以说,是喜欢他的。
卯崎栗一向是个好相处的孩子,见对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念头,她也便没再追问,而是再度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她对太宰的印象,以此来制造“解药”。
她垂落在身后的黑色长发渐渐染上雪色。太宰看见她睁开眼,从一旁抽出一张干净的纸放在手心,随即转过身来面向他。
“给。”
躺在她手心的纸巾之上的,是一颗兔子形状的压片糖果。
是的,比起“药”,它更像随处可见的糖果。
太宰知道卯崎栗拿纸巾的用意,因此他将书放到一边,碰碰她指尖,解除她处在发动状态下的异能,又用指尖整个把她手里的纸巾揭起来,“这个形状……”
“很奇怪吗?”
问这个问题的人变成了卯崎栗。
她可以控制“药”的存在状态——她所制造出的“药”大多为固体或液体。固体的会被她交给对方直接食用,或是放进药用纸里包好,液体的则会被放进森鸥外准备好的试剂瓶里。
在这其中,固体的药一般又有粉末和药丸两种形态。除去颜色无法改变以外,药丸可以自由变换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任何形状都可以,只要她想得出来。
在她不刻意去控制其形态的状态下,“药”通常会保持这样有着兔子形状,仿佛压片糖果一般的形态。森鸥外开玩笑般将它称呼为“兔子糖果”,还说这和她很搭。
只是对于这个形状……就拿森鸥外和爱丽丝来举例:森鸥外看见兔子糖果的时候,没忍住笑了出来,而爱丽丝倒是显得很高兴。所以卯崎栗才会这么问太宰。
而太宰没有多说,仅仅是轻轻摇头,对她笑道:“不,很可爱。”
他面上带着,仿佛确信了什么一般的笑容——这是卯崎栗今天见到他为止,他露出的、最为松快的笑容。
难道说这个人,喜欢兔子吗……?
将一闪而过的猜测放在心底,卯崎栗没有出声再问太宰,而是看着他揪着纸巾的两个角,仰起头,又小心地让躺在纸巾中央的兔子糖果滑进他嘴里。
下一秒,太宰发出了若有所思的低吟:“嗯——”
卯崎栗眨巴眨巴眼睛,等待他的反馈。
“唔——”太宰攥着纸巾,双手环胸,略有几分疑惑地闭上眼睛,又歪歪脑袋。他披在身后的风衣外套随他动作抖出一个俏皮的弧度。
面对太宰称得上是可爱的反应,卯崎栗继续眨眨眼,没有出声。
太宰睁开眼,对上她那双泛着股晴空蓝的眸子,“栗小姐不问吗?”
“我在等太宰君说。”卯崎栗将这句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太宰就是在等她主动开口问他,“唔……太宰君感觉怎么样?”
太宰拖长嗓音,垂下脑袋叹气,“啊啊——果然没能起效,在尝到的瞬间就融化了。”他略带几分稚气的嗓音在抱怨时听起来格外柔软,甚至还让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垂头丧气、耷拉着双耳的小黑猫。
十四岁的小黑猫这么嘟囔完,又对人竖起食指补充,“融化得比刨冰还快。”
“诶……”卯崎栗看着太宰松开手,将被他攥得皱巴巴的纸巾拉平。
果然和他说的一样,她的药对他不起任何作用啊。
……她还是想看他把两只眼睛都露出来的样子。
他的睫毛……好长。
太宰将注意力集中到他面前满是褶皱的纸巾上,漫不经心地回味方才那颗兔子糖果落入口中时的感觉,“不过……”
“什么?”
“不,没什么。”
尽管只有一瞬,但太宰尝到了那颗糖果的味道。
是甜的。
——和他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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