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婳本能地低垂脖颈,耳垂都红透了,霎时间心乱如麻。
偌大的主卧静得落针可闻,她清晰地听见男人趿着拖鞋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而来。
熟悉的清冷木香混合了男士沐浴液遗留的淡淡薄荷气,双重的凉意瞬间侵袭了她的呼吸。
她涨红着脸喃喃辩解:“不是的,这个不是我的……”
身形颀长的男人径直抵达床边,低头略扫了一眼,眸色沉敛镇定,薄唇溢出的字眼也透着十成的平静:“我知道。”
施婳活了二十一年至今只在便利店或超市的收银处见过这东西,今晚还是她头一回近距离接触。
是真的很窘。
她现在就极度懊悔自己为什么偏偏手欠要去掀这个被子……
硌就硌着,不掀不就什么事儿l都没了。
空气静默了半晌,男人似乎体察到女孩的窘迫,他耐下性子解释:“佣人准备的。”
他这声一出,施婳才恍惚间寻回了几分理智。
也对……
应该是游妈他们添置生活用品的时候顺带准备的。
怪她没结过婚,也没有与男人同居的经验。
除了她与贺砚庭两人,目前根本没人知道他们只是有名无实的表面夫妻。
在游妈她们的视角里,她与贺砚庭是名正言顺的合法夫妻,新婚夫妇的主卧中备有安.全.套,委实再正常不过了。
施婳不由觉着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小题大做的嫌疑。
贺砚庭都那么淡定,看着这盒子就如同看着一盒烟似的。
怎么就显得她这样没见过世面。
她下意识清了清嗓子,佯装若无其事地抱着笔记本搁在自己大腿上,轻颤的手指搁在键盘上胡乱敲出声响,嗓音也一改软糯的自然腔,换上了几分工作状态里的清冷沉静:“好的,那就麻烦您跟我大致过一遍访谈流程,有任何意见您可以随时提出,一切以您的要求为准。”
这也是台里领导的意思。
这段日子以来,台里好几个相关部门都为了这位大佬的专访忙前忙后殚精竭虑,为了腾出明天黄金时段的直播期,也几乎是全台所有节目都做出了让步,足以见得这位的分量有多重。
任部长和蒋岚老师私底下提点她很多回了,大意就是只要能哄着这位顺利完成专访,他提出任何要求都是绝对无条件配合的。
施婳工作中向来是很专注的。
此刻也不例外,她几乎是逼着自己立刻就进入工作模式,语速流畅地顺着专访脉络把每一处细节都纠一遍。
但好死不死的,她这个角度,余光无论如何都会瞥见那两枚黑金色长方形的盒子。
她力图让自己全神贯注,可眼睛的可视区域是固定的,她没有办法缩小自己的目光范围,坚持了十多分钟后,整个人呼吸越来越短促,有一种因羞耻而无法抽离遐思的困扰。
女孩字正腔圆的嗓音因为这份
无形中的困扰又逐渐回归了细软,隐隐还透着颤音。
贺砚庭许是生出了几分良知,有些看不下去,终于淡声截断了她:“你若是看着那东西碍眼,丢了不就得了,横竖眼下也用不上。”
施婳落在键盘上的纤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缓缓掀起眼睫,用一脸装出来的平静表情凝着他,唇角甚至还挂着疏冷客气的微笑:“扔了倒也不必,免得让游妈她们多心,我收起来就好。”
她颊边装出来的笑几乎要僵硬,却硬着头皮伸手收好那两个扁盒,而后依旧保持着矜持的表情,随手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然而所有的伪装都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乌有,她的假笑直接稀碎在脸上。
她本就没能完全抽离的情绪瞬间溃散,忍无可忍地抬手抵住额头。
剪秋,头好痛啊。
典雅敦实的床头柜内置触感灯光,在她拉开的瞬间,昏黄的琉璃暖光静静洒落而下。
分明是梦幻而宁静的视觉效果。
可那一缕柔光照亮的偏偏是那一盒盒排列整齐的……不同品牌、不同功能、甚至不同口味的安全用品。
其实这些东西本身并不尴尬,排列在便利店货架上她看到时根本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都是成年人,没吃过猪肉也该见过猪跑。
可关键不在于这东西,而在于使用对象。
这东西出现在这间主卧的假设前提是她与贺砚庭……有可能会用到这种东西。
这才是真正令她困窘的核心。
身后的男人大约是感受到少女的溃败。
他略倾下身,手臂微抬,不露声色地顺过她掌心的那两盒,丢入抽屉里层,冷白的腕骨略微施力,将屉匣关了个严实。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声地敛去了令她尴尬困窘的情形。
施婳敏感地觉知到这份体贴善意,垂着眸,软声嗫喏:“谢谢。”
总算不用再面对这般脚趾抠地的局面。
重新坐回床沿,抱起笔记本,她屏息静气,尽快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正欲继续对稿的时候。
男人寡淡的声线不急不缓地传来:“时间晚了,你休息吧。”
施婳微怔,错愕地抬眸望向他:“可是……”
“这是你的细节流程稿?”贺砚庭略俯身,镇定的眸光在她的笔记本屏幕上掠过两眼。
“是的。”
“发给我。”
“……好。”她内心暗暗惊诧,只是对方的态度不容置喙,她便也没了拒绝的理由。
贺砚庭就是有这种奇异的能力,但凡他开口,就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寻常人都难以驳斥。
她手指落在笔记本中间的触摸板上,动作迅速地将整份流程稿传送至他的微信上。
“发了。”忙完这一切,她掀起眼睫,下意识望向他,目光却不由自主被他微微敞落的睡袍前襟吸引住。
一时难以挪开视线。
他略倾着身,下
颌微抬示意:“把这份原稿也发我。”
声线是毫无波澜的沉稳,不过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专注于笔记本屏幕,大约根本不曾留意自己这个角度会使得睡袍的前襟略略敞开。
虽然只是很浅的开口弧度,但偏偏就暴露了胸前性.感的肌理脉络……
以及胸口那点朱砂色的痣。
女孩细密的眼睫毫无自觉地颤抖,她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痣。
赤缇兼染朱樱,介于褐与红之间,与他极冷白的肤色相称,颇显几分靡靡欲色。
偏偏还长在胸口。
不知被谁有幸看过。
施婳静静地深吸了一口气,不禁被自己脑中的胡思妄念惊到,忙敛了目光,一副沉静乖巧的姿态端坐床边,手指飞速地按照他的要求将原稿也发送过去。
“好了。”温糯的嗓音透着十成十的心虚。
贺砚庭俨然没留意她的暗怀鬼胎,从口袋摸出手机解锁,确认接收无误便迈开长腿,信步往主卧门口的方向走,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有问题我会在采访前告知你,今晚先安生休息。”
头一晚搬家,他不确定她会不会认床。
所以想着给她多留些时间入眠,免得明日工作精神不济。
如此光风霁月的人,哪会知晓自己胸前的景色都被她偷瞄个精光。
施婳茫茫然追问了一句:“那你明天几点出门?”
“八点。”
……
得到具体答案后,施婳简单把私人物品归置好,平静地躺上了床。
忽略她掀开被子闹出的尴尬场面,不得不称赞这大床的品质是真的好。
不仅柔软,而且回弹力度舒适,显然很符合人体工学,她睡上去就觉得从头到脚都很放松。
只是睡意还不浓,到底是刚搬了新家。
这样错落有致的苏式园林,总面积只怕比老宅还要大。
这居然就是她未来的家了。
不,客观点说,这应该是她打“贺太太”这份工的工作环境。
环境好得没话说。
工作单位就如同她的甲方一样,落落大气有牌面。
她调好了七点半的闹钟,想着要在贺砚庭出门之前,最后一次当面确认专访流程有没有疏漏。
明晚的工作非常重要。
施婳侧过身子,用最熟悉的睡姿,尽快给自己催眠。
她不算娇气,也不认床,虽然床太大了多少有些缺乏安全感,但经过一天的忙碌,身体足够疲倦了。
不过酝酿了十五分钟,睡意就渐渐变浓。
半梦半醒间,似虚似实地听见耳畔回荡着男人熟悉的冷淡腔调——
“你若是看着那东西碍眼,丢了不就得了,横竖眼下也用不上。”
眼下也用不上?
为什么会是眼下?
总感觉,这话哪里不太对劲……
-
清晨七点半,闹钟刚响了一声,施婳便起了。
简单洗漱后,她趿着拖鞋匆匆下楼。
贺砚庭果然守时,七点四十三分,他正坐在餐桌边用早餐。
施婳拉开他对面的餐桌椅子坐下,开门见山温声询问:“稿子你看了么,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那就好。”她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准备多时的稿子想来也不会出任何问题。
之所以要确认,主要是领导再三强调的缘故。
而且昨晚流程才过了三分之一,贺砚庭就突然叫停。
她摸不准对方的意思。
究竟是觉得她的工作不必要这么较真,亦或是他昨晚还有别的事情要忙,还是确认下方才心安。
何况,她还有件别的事要提……
虽然一早就打好了腹稿,可是此时话到嘴边,又有些难以启齿。
贺砚庭端着一杯黑咖,抿了一口。
深邃幽寂的眸子缓缓掀起,不咸不淡地觑了她一眼。
不难看出少女的支吾踌躇。
管家游妈并不在场,此刻餐厅里只有两名年轻的、负责厨房相关事宜的仆欧,静悄悄地候立在一侧,非传唤布菜几乎没有存在感。
她支吾的缘由也不难猜。
他嗓音冷淡地禀退仆欧,睨向她,沉声:“还有什么事?”
施婳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斟酌几许,带着的征求口吻:“那个……今晚专访的时候,我们可以不可以保持陌生的合作关系,就是看起来别太熟了,我怕引起单位同事的议论。”
她话音刚落,乌沉沉的眼就小心翼翼地瞧着他,像是生怕自己的诉求会引发他的不悦。
其实自从她实习以来,台里有关她背后有靠山的谣传一直都没间断过。
职场环境本就如此,稍微出挑些的女性都容易受到这样或那样的非议。
她也从未正面回应过。
毕竟清者自清,越是解释,就越容易给有心之人落下口实。
但这次的专访非同小可,京北台能够争取到他的独家专访,既有财经组蒋岚老师的功劳,也脱不开全台各部门同事的努力。
她怕因为自己这点风言风语,引发不良的宣传效果,那后果就难以估量了。
话音落了许久,餐厅一直十分静谧。
周遭渐渐弥漫起寒意,施婳下意识抚了下自己微凉的手臂,不确定是否中央冷气温度过低。
他垂眸盯着平板,看上去像是在浏览重要的工作信息。
施婳便也不敢叨扰,始终安静乖巧地打量着他的眉眼,自始至终不见波澜。
良久,他才淡淡地应了一声,薄唇吐出的音色不染喜怒,仿佛与己并无瓜葛。
“知道了。”
-
夜晚18时,京北电视台大厦。
今晚,整栋大厦的氛围都与往日不同。为了这场特邀年度人物专访,台
里上上下下都惊动了。
距离开播还有一个钟头,不仅作为专访主持人的施婳早已化妆更衣完毕,一切准备就绪,就连各路领导都一波又一波地前来巡视。
施婳原是半点不紧张的,这次的工作固然分量再重,但她私下已经演练了上百回,要是这样都能再出差池,她也不用干这行了。
可随着送走一波又一波的领导,听着这些重要人物各个都在她耳边谆谆叮咛,反倒叫她心里渐渐生出了一点隐隐的焦灼感。
好希望时间过得快些。
快点到七点,快点完成工作。
等待的滋味最是难熬。
好不容易熬到六点五十,她正欲从助理小阮手中接下手稿,随后便要踏入演播厅。
蒋岚老师今晚也早早就到场了,毕竟是自己名下的栏目,即便还在休长病假,却也耐不住亲自过来盯着。
施婳正准备踏进演播厅,蒋岚见主角贺砚庭还未到场,便冲着施婳招了招手:“小施,你来一下。”
她还有几句叮嘱要讲。
施婳循声走过去,明显能感觉到蒋老师比自己还要紧张,也只有配合,静静站着,耐心地听她把话讲完。
彼时演播厅后台人来人往,忙碌纷乱。
有相关的工作人员,而更多的则是前来凑热闹的无关同事,部门混杂,许多都是生面孔。
小阮满心期待地等着自家仙女偶像上台大放异彩,正兴奋候着的时候,不知哪个不长眼的同事从右手侧边经过时,撞了她一下。
温热的咖啡液瞬间泼洒开——
咖啡不算烫,不会将人灼伤。
可足以濡湿了她手里那一打最关键的纸。
这一下力道很猛,撞得小阮龇牙咧嘴,简直怀疑自己的胳膊都要断了。
因为被痛觉吸引了全部重心,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别人的咖啡洒了大半杯在她手里。
“喂,走路怎么不看人啊……”
刚抱怨了一声,目光骤然落在手里的流程稿上,小阮瞬间大惊失色:“啊,是谁的咖啡洒了,完了完了。”
施婳刚听完蒋老师的提点,回头就见助理小阮一脸快哭的崩溃表情。
她眉心一紧,心下隐隐预感不善,轻声问:“怎么了?”
一旁的蒋岚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忙不迭走过来,脸色凝重:“出什么事了?”
小阮染着哭腔,深知自己摊上大祸:“刚才有人路过撞了我一下,把咖啡弄洒在我身上了,流程稿!小施老师的流程稿都湿了。”
蒋岚眸光突变,一把接过小阮手中被咖啡浸成褐色的纸,匆忙打开,脸色顿时狠狠一沉:“不行,看不见字了,赶紧去再打一份。”
小阮虽然慌张,但反应还算机敏:“有的,我文件助手里有备份,现在马上就可以打。”
其实纸质的备份也不是没有,只是在她的办公桌上,需要下楼。
这个时间段,电梯人流量密集,等
电梯或者爬楼梯的速度只怕还不如再打一份。
任部长也听见了这边的状况,她面色凝重,下意识环顾了一圈。
从业多年的直觉告诉她这种“偶发”情况大概率不是偶然。
但后台人多杂乱,她张望半晌,目光终于落在一处,隐约认出是于晨的背影。
于晨是台花赵悦琳的私人助理。
临近七点,同时段也是新闻联播的开播时间,这个点,于晨不应该出现在这才是。
但事已至此,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任部长眉头紧蹙,有些担忧地观察着施婳的情况。
施婳的神色始终镇定,皙白的鹅蛋脸上不见丝毫惊惶,但指尖却无意识地抠进了掌心。
她知道来不及了。
哄闹嘈杂的演播厅前后台倏然间同时毫无征兆地陷入肃静。
霎时间,遑论是工作人员,亦或是前来围观的其他部门同事,乃至电视台高层和领导,统统退至一旁恭敬地肃立。
说是迎驾也不为过了。
一道熟悉的身影晃入施婳的视线。
他身量极高,即便有多名保镖开道,也依旧是最显眼瞩目的存在。朱墨色西装熨帖妥当,涧石蓝温莎结领带工整考究,气质矜落尊贵,分明是高高在上的神嗣,绅士斯文而不带攻击性,却莫名叫人望而生畏,甚至是生惧。
短暂一瞬的对视,至多不过半秒。
贺砚庭神情冷淡肃然,看着她宛如看待陌生人一般。
施婳没忘记自己今早十分刻意的“提醒”。
他果然是信守承诺之人,既然答应她了,就做得周到妥善,不露丝毫痕迹。
就连随同他身侧的杜森杜秘书都没多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普通的电视台工作人员罢了。
周遭此起彼伏的惊叹和倒吸声频频响起——
“来了来了,贺大佬终于到了。”
“天,见到活的了,好帅,啊啊啊啊。”
“这脸,要是出道内娱还有顶流的事儿l吗?”
“不愧是令整个华尔街都闻风丧胆的男人,帅归帅,气质怪渗人的,突然有点佩服那个主持人施婳,哪来的胆儿l啊,居然敢访问他?”
“听说这位贺大佬目前还单身?待会儿l的专访会涉及个人情感吗,好想八卦啊。”
……
18点58分。
直播即将开始。
施婳安抚住蒋岚,踏入演播厅前低声说:“不用了,我随机应变。”
18点59分。
受访者与主持人分别落座。
一男一女,一黑一白。
凛冽与温婉,相持对峙。
演播厅寂然无声。
施婳掌心不自觉地濡湿,本就白皙的面庞隐隐更浮白了三分。
纵然那份流程稿她已背诵如流。
可专访时间长达两个半钟头。
无数的外文专有名词贯穿其中,光是复杂的单词就足足有几大十个。
这是有关电子信息和人工智能科技未来走势的深度访谈,而非寻常的人物谈话。
事关经济走势,必定全民围观。
有手稿在手,和手心空空,终究是两种心境。
直播倒计时最后十秒。
九、八、七、六、五……
最后关头,施婳眼睫微抬,措不及防对上男人一记清冽冷厉的眼神。
他漆黑的眸深不见底,骤然凝着她,眸光意味深长。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绽开微笑,直视镜头。
声若黄莺,清脆婉转。
音色叫人丝毫不察半分局促不安,宛如从业数年般驾轻就熟。
围观众人纷纷暗暗咋舌惊赞。
唯有贺砚庭咫尺的距离,能看清她桃腮粉面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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