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魔域内看似戒备松散, 几乎见不到几个魔,但那也只是看起来。

    一旦有人试图跑出去,先不说暗处的守备, 长圣的阵法就会即刻发动。

    长圣做魔神近五万年, 掌控六界快四万年, 这些年除了沉睡便是加固魔域阵法, 到处搞事情。

    这种情况下,薛宁一个金丹, 在凡界够用,在此处完全不行。

    她很快被阵法拦住去路, 眼前从出路变成一片火海,滚烫的熔岩差点溅到她脸上。

    秦江月的元神剑替她挡住了火星子,薛宁疾步后撤,回眸一看, 长圣不紧不慢地漫步而来。

    在他的地盘上,他甚至不需要动用法术,阵法就可以帮他搞定一切。

    他随意一抬手便可以操纵薛宁周围的空间。

    她眼前一花,再看清楚时, 人已经与魔神面对面。

    冰寒的气息侵入, 秦江月意图化形与魔神交手,被薛宁握住剑柄推向一边。

    “他的元神剑?”魔神慢吞吞道,“这都给你了?元神都能分出来给你, 他真爱你。”

    谢谢,第一次在他口中听到这么中听的话。

    “既然元神在此, 他的本体又在何处?周身有多少人护法?”长圣抚唇思索, “多少人怕是都不够,低等的人族修士一点用处都没有, 如此良机,不可错失啊。”

    魔神扬手就要叫人去寻秦江月的本体。

    杀了他的本体,他的元神肯定也会力量大减,对付起来会非常简单。

    薛宁不可能让他吩咐下去,她现在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正面对上长圣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

    但她没有别的办法了。

    长圣命令下去的前一瞬,她做了拼了一条命也要把秦江月元神送出去的决定,可秦江月不可能让她去以卵击石。

    剑气化形,秦江月元神白衣如雪,剑意冰寒,有翻天覆地之势。

    长圣被他穿了一次腰腹,状态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好,他只是占据了有利地势,凭借阵法一次次躲开秦江月的致命一击。

    薛宁不知如何形容这场斗法,她根本看不清他们是如何动作的。

    她能看的只是魔域动荡,尸山倒塌,白骨粉碎,血流成河。

    大魔聚集在此,他们就好像杀不完一样无边无际。

    数不清的乌鸦在朝天重门飞,肯定是要去找秦江月的本体,薛宁立刻飞去阻拦,但她身上有魔种,黑鸦要解决她实在简单。

    刚挡在天重门前丹田就一阵剧痛,薛宁身子一颤,汗如雨下,却没有移开身形。

    袖中小龟一直在养伤,感知到薛宁情况岌岌可危,它强行苏醒过来,白龟和紫龟不要命地将技能施展出来,为薛宁补灵治愈,这让她状态好了许多。

    天重门只剩下最后一重保障,薛宁站在这里,已经可以将自己的信符发出去。

    谁能收到都好,总之得快点寻到秦江月的本体。

    只要魔神不亲自去,修界修士加起来,总能和仅剩的魔族两个护法打一打。

    黑鸦很惊讶她都这样了,居然还能坚持着传信求援,她讶异了一声有些可惜道:“你以后也做了魔,咱们倒是可以交个朋友。”

    可惜以后是以后,现在还是要全力以赴,将阻碍推开。

    黑鸦发动种子,薛宁疼得喷出一口血,血染上手中花枝,她瞳仁都布满血丝,却不肯摇晃一下身体,生怕秦江月见了,会为了保护她疏于防备,被长圣得手。

    丝丝缕缕的魔气侵入她的神魂,她开始变得有些思绪混乱,红龟赶忙吞吃她体内魔气,有些效果,但黑鸦纯正魔气入侵的速度比想象中快许多,红龟毫不收敛,也还是有些跟不上进度。

    有点类似猪八戒吃米山和面山时的情况。

    不太妙。

    小龟不由大喊:“阿宁,你开蛋试试看!”

    薛宁其实也想到了最后三颗蛋。

    但这次时间间隔太短,她觉得龟壳里积攒的力量恐怕是不够的。

    她犹豫不决,时间却不等人,小龟不断催促:“试试吧!没其他办法了!试试看!”

    ……是啊。没办法了。

    薛宁连眼睛都在疼,她恍惚地望向秦江月那边,已经看不到他和魔神的身影。

    魔神操纵空间,不知将人带去了何处,战况又如何。

    看不见也好。

    她看不见他,他应该也看不见她目前的情况。

    薛宁深吸一口气,分出几个傀儡用来抵挡其他意图闯出天重门的魔,接着亲手将平台上的一颗蛋敲碎了。

    太着急了,但也只能试试。

    蛋壳碎裂,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龟出来。

    薛宁怔住,心知这次可没那么幸运,怕是搞砸了。

    她意外却也不意外,将碎裂的蛋壳收好,和小龟一起塞进袖子,安抚道:“别担心,只要魔神不在这里,怎样我都可以。”

    小龟想说什么,被薛宁按住:“去看看能不能把蛋壳修补上,壳里到底是什么情况。其他的你别再管,我不会有事。”

    她说了不会有事,就是真的不会让自己有事。

    薛宁疼到极致,突然就皮实了。

    好像没那么疼了。

    她没注意到的是,她的眼睛变成了和魔族一样的红色。

    当修士变成魔,确实会对魔种的伤害耐受一些。

    乌鸦的黑色眼睛情绪有些奇怪,薛宁不予理会。

    她手中的法器是做修士时用的,是秦江月的化身以剑骨所制,灵气纯正,不容外邪。

    薛宁魔气入心入脑,依然握着花枝,并未被排斥。

    她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想到许多。

    一会是江暮晚,一会儿是聂槃,一会儿又是薛琮和慕不逾。

    甚至还有倾天,枯荣,以及在凡界死去的江湛。

    一切皆因魔而开始,因魔而走向极端。

    其实要薛宁说,最可怕的不是魔本身。

    魔神和他的护法固然强大,身躯被魔气侵染,心脏和大脑被魔气操控,她从修士渐渐转变成魔的这个过程也很煎熬,可薛宁一点都不怕。

    她不太理解魔气是如何吞噬一个人的,将这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虽然都修真了,但也要讲基本逻辑吧?

    比起黑鸦种子这种转变,她觉得聂槃那种心魔才是真正可怕的。

    心是奇异而玄妙的,心中自己生出的魔,在薛宁看来才是真正的入魔。

    只要本心不变,哪怕身体被变成了魔的身体,也不会是真正的魔。

    薛宁因自己这样的理念坚持而神思清明。

    哪怕眼睛已经变成了魔的红色,周身也散发着黑色的魔气,她依然可以用修士的法术和本命法器,小龟的灵契也不会与她有任何违和。

    薛宁坚定地站在天重门前,这扇门已经等同于不存在,最后一丝防线已经被破坏。

    是她做的。

    黑鸦意图将她魔化,她没有反抗,这些魔气和自身本来的灵气融合在一起,令她前所未有的强大。

    强大到只要一抬手,就将漫天飞舞的黑乌鸦全都赶回了魔域之中。

    她长飞发扬,衣裙洁白,面目无瑕,握着花枝迫向黑鸦的本体。

    她知道这只鸟是杀不死的,但是复活总需要一些时间,这点时间就足够了。

    已经杀过一次黑鸦,薛宁经验很丰富,没费多大功夫就将其躯体破坏斩杀。

    用衣袖擦去花枝上的血,薛宁与黑鸦亡去前吃惊不解的视线对视,慢慢说道:“还要谢谢你,不然我可打不过你。”

    漫天乌鸦都因为黑鸦暂时死去而淡如薄烟,无影无踪。

    天重门外有些动静,薛宁回眸,看到了秦白霄和温颜。

    两人持剑而来,仙姿缥缈,目下无尘。

    而她现在……

    薛宁对着花枝的反光,观察自己此刻的模样。

    衣裙染血,发丝飞扬,双目通红,魔气通天。

    真是有些吓人了。

    她那个本心不变,不管哪里变了都不会成魔的理论,他们可能没办法理解。

    看来她的信符是有人收到了,这个人很可能是秦白霄,那还是可靠的。

    秦江月的本体应该没事。

    那他的元神现在情况如何?

    薛宁不想去吓已经变了脸色秦白霄,直接掠向魔域更深处。

    “翳骑交给你们对付,我去看看仙尊。”

    她说话的声音清脆干净,一如既往,根本听不出任何魔的感觉。

    秦白霄错愕地望着她的背影,温颜在他身边,表情难看道:“薛师妹她……”

    “你什么都没看见。”

    秦白霄极快地打断温颜的话,温颜怔住,对上他严厉坚持的眼神,听到他再次重复:“师姐,你什么都没看见,知道吗?”

    温颜从未见过他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一时恍惚,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慎重点头:“我知道。”

    秦白霄闻言,面色稍缓,和温颜一起行动,对付目前只剩下一个的魔神护法。

    翳骑:“……”对黑鸦太过有信心是他最大的错误。

    魔域十三重天,曾经是上神居住的地方。

    错落的宫殿早就破败不堪,瞧不出从前半点恢弘气势。

    无边无际的青色植物蔓延在这里,像是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奢比尸正在吃这些植物。

    它的主人在战斗,就在附近,但它并不理会,应该是对结果非常有信心。

    坐骑如此,与坐骑心有灵犀的主人肯定也是这样想。

    薛宁到达这里,觉得自己也可以学学长圣。

    原书里,魔神对奢比尸非常珍爱,骑的次数都不多。

    她被魔族当做对付秦江月的筹码,几次三番地折腾,也该让他们尝尝这个滋味。

    “你好。”她一身魔气,悬在奢比尸面前,礼貌地说,“请问你多大年纪?在你这种灵兽的领域里,你算是小动物吗?”

    虐待小动物是不道德的,得先问清楚。

    奢比尸懒洋洋地瞄了她一眼,神色高傲且无谓,显然是不打算回答她。

    她被魔化的事情它也没有什么意外,搞不好长圣都已经知道了。

    也能理解,毕竟是魔神和魔神的坐骑,多了新生儿,他们肯定有点感应吧。

    薛宁冷静思考了一下:“你不说话,那我就当你是个作恶多端助纣为虐的老年怪兽了。”

    她浑身的魔气,嘴里却说着:“你相信光吗?”

    “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是信的。所以,便由你来替你的主人吃点苦头吧。”

    黑鸦暂时死去之前只是见她魔化,没有要她的命,约莫还是上面有命令,不能让她轻易死了。

    她却没有那样的顾忌。

    薛宁笑了一下,嘴角扬起,配上那血红的眼睛,竟然一点都不邪气,反而有种俏皮可爱之感。

    奢比尸庞大的身躯想要起来,薛宁与它相比过于渺小了,好像飞舞的小虫子,扰的它心烦,就要一口吞掉。

    它角上有伤口,是神魔大战时秦江月留下的,薛宁早觉得他这角不是每一个都有伤口很不对称,所以上来就给它弄对称了。

    奢比尸没料到薛宁现在这样强,吃惊一瞬,震天怒吼。

    这一喉叫就把长圣给喉出了云端。

    魔神分神的瞬间被秦江月剑气击中,顿时面色大变。

    薛宁站在奢比尸头上,它尸脸人面,有一双类似狗的耳朵,上面缠绕着青蛇,青蛇吐着信子而来,被薛宁随手砍断。

    她仰起头,水灵灵的一双红眼珠看都不看长圣,只望着风骨凛凛,白衣清湛的秦江月。

    “黑鸦催动它的种子魔化我,我的身体没法抵抗这种变化。”薛宁传音给他,“但你别担心,我的心……”

    她想说自己心思澄明,一点都不受影响,可远处的秦江月还没听完就飞了过来,远在人界的本体猛地睁开眼睛,几个缩地成寸,与元神合二为一,迸发出刺目的光芒。

    薛宁因这光芒闭了闭眼,身上多少有些不舒服。

    它们太神圣了,而她的身体几乎已经全被魔化,撑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脚下踩着的奢比尸被秦江月剑气穿透,比薛宁更加难受,癫狂挣扎起来,整个魔域都在摇晃。

    长圣果然很在意他的坐骑,秦江月本体和元神合二为一,他也不想再与他战斗,双手结印收了奢比尸回来,便将魔域所有阵法开启。

    顷刻间,所有闯入者均被赶出去,秦江月护着薛宁,没让她受阵法波及。

    薛宁靠在他怀里,看着自己泛着黑气的手,迟钝地说:“你别怕。”

    秦江月肌肉紧绷,一言不发。

    “我不是真的魔化了,但我确实魔化了,不对,怎么说呢,反正我这里是我自己。”

    她抓着他的手按在心口,注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逐渐变得模糊。

    “我会好起来。”她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低低道,“你带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等我醒了就好了。”

    天重门外,无数修士站在这里,看着秦江月抱着怀里魔气冲天的薛宁。

    秦江月并未急着离开,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一个个扫过他们的脸,似乎要将他们是什么身份,来自何处,都记得清清楚楚。

    无需怀疑,但凡这些被记住的人回去之后乱说什么,都不会有好下场。

    秦白霄先一步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温颜也跟他一样。

    他俩一开头,其他人都开始眼观鼻鼻观心。

    你刚才说什么?

    大点声,听不见。

    啊不对,看也看不见,眼睛耳朵突然都不好用了是怎么回事?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秦江月没带薛宁回无争仙府。

    她目前这个情况会被仙府的护山大阵排斥, 于她恢复不利。

    人间也无甚好去处,人皇反叛,百姓受苦, 江湛死后, 秦江月杀了魔神三个护法, 将人界情况稳住, 交给了修界的人安排后续事宜,现下凡人是见不得半点魔气, 见了就要怕死的。

    秦江月抱着薛宁改道去了妖界。

    妖王死后,妖界一片荒芜, 仿佛废墟,只还有一些刚成精的小妖,不足为惧。

    秦江月带薛宁停在一处天然洞窟前,顾不上自身伤势, 风尘仆仆地将洞内收拾了一下,让薛宁可以躺下休息。

    她身子柔软,躺下时温顺安静,不去看周身散发的魔气, 怎么都不会觉得她是魔。

    秦江月生生世世与魔争斗, 不死不休。

    他对魔要比凡人对每日的日落日升还熟悉,身为剑仙的本心和道法,都在对魔进行排斥。

    可眼前的魔不是别人, 是薛宁。

    秦江月放下她就不曾离开,俯下身子紧紧盯着她的脸。

    小龟从薛宁袖子里爬出来, 带着几个破破烂烂的兄弟防备地望着他。

    秦江月视线转向它们, 慢慢道:“怎么。”他稍稍撑起一些身子,“防备我?”

    是的。

    就是防备他。

    小龟心里敢想, 但嘴上没说。

    不过它的沉默已经是一种回答了。

    怎么能不防备?他可是剑仙,是天下最痛恨魔族的人,生生世世都在除魔卫道,如今薛宁魔化,当年的荒羽被他毫不迟疑斩杀,那薛宁呢?

    她魔化之后力量很强,都能将黑鸦杀了,很难想象如果她反叛,会对人间造成何等灾难。

    小龟怕极了秦江月会大义灭亲,如杀了荒羽那样杀了薛宁。

    薛宁现在昏迷不醒,对他全然放心,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死了就真的死了。

    小龟龟壳发疼,上面被魔神摔出的裂纹在扩大,但它寸步不退,紧盯着秦江月不放。

    秦江月慢慢直起身,朝它伸出手。

    他要干什么。

    要动手了吗?

    解决了它再解决阿宁?!

    小龟紧张到了极点,试图反抗秦江月,可它现在的状况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它被秦江月轻而易举地提起来,瞪大豆豆眼,看着剑仙的神光落在它身上。

    它等着命丧于此,但是没有。

    不但没死,龟壳的裂纹还修复了。

    小龟身子一震,看到秦江月转开视线,将它和其他小龟随手放到一边,继续注视薛宁。

    它回眸看看自己的龟壳,再对他提不起任何防备。

    洞窟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啪嗒啪嗒,扰人心烦。

    小龟无事可做,便去寻找滴水的地方是哪里,把这烦人的声音静息。

    秦江月独自留在薛宁身边,又仔仔细细看了她许久,闭上眼靠在了她身边的石壁上。

    他很累了。

    在魔域以元神之躯和魔神战斗是非常危险的行为,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他需要十二万分的专注才可以。

    是因这份专注,才没发觉薛宁被黑鸦魔化,没能及时阻止一切。

    回头想想,即便当时发现了可能也无法阻止。

    若他分神而来,他们可能会全都死在长圣手下也未可知。

    相较于死去,被魔化好像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秦江月周身灵力皎洁如月,薛宁身上的魔气被他压制、威逼,怯怯地缩在一起,并不外放。

    但这是不够的。

    他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薛宁真的如荒羽一样被魔化时,他会如何选择。

    薛宁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他那时觉得,如今的他不会再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他果然还是自负有余,能力不足。

    秦江月单膝曲起,手握拳放在膝上,拇指上的玉扳指飘起来,想要戴在薛宁手指上,却被魔气阻隔,怎么都无法接近。

    这魔气甚至比荒羽当年的还要厉害,犹如魔神亲临。

    秦江月睁开眼,将薛宁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微凉的手缓缓抚过她的脸庞,一点点,珍重至极。

    他什么都没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抚摸她的脸庞。

    即便是抚摸动作也很轻,有时只是虚虚靠近,不会真的碰到,怕自己的剑气不自觉伤到她。

    小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秦江月这样的举动。

    他侧对着它,它看不到他什么表情,可即便是个背影,它也能看出他的心意来。

    它彻底放下心来。

    小龟不着边际地想,如果阿宁出事,可能剑仙不会走出这个洞窟。

    他会直接跟着她去死。

    事实上,它的想法不算有错,只是少了一样。

    秦江月会走出洞窟,在陪着薛宁去死之前,要把长圣杀了。

    如果真的杀不了,不能破天照神体,那就算了。

    早在他轮回时,天道不就找了新的救世之子吗?

    他不在了自有别人来顶上这个使命,有时他不知自己到底在忙些什么。

    突然就什么都不想管了。

    所有发来的信符都被打回去,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要乘胜追击,怎么伏击魔神,天重门已损坏,要不要主动攻入魔域,这些事情他全都不想去管。

    他就看着薛宁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薛宁其实早就醒了。

    她只是没办法睁开眼,也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

    这件事并不陌生,在崖底时被魔种寄生也是这样的情况。

    她能听见秦江月和小龟简短的话语,能感觉到他在碰触她,将她抱在怀中。

    他没有伤害她,哪怕她看起来入魔入得彻底。

    薛宁缩在黑漆漆的角落,听到长圣在和她说话。

    这不是第一句,她只是昏在秦江月面前,但一直醒在长圣的意识中。

    她的身躯被魔化,魔神掌控她变得很容易。

    “此番一战,化剑似乎并未被前神残迹所引诱内损。想来不只是因为你的提醒,他该是早有所发现,打算好了要将那些神迹封印起来不去真的蕴养。”

    魔神的声音并不如平时那样自如,显然他也受了不轻的伤。

    但他是天照神体,不能找到他的全部破绽,是没办法彻底杀死他的。

    “也没什么所谓,我也没指望真的能借此将他的力量吸取过来。化剑此人,谨慎到了极致,万事不到十成十的把握,是不会轻易动手的。这样的人,很难行差踏错。”

    薛宁一直缩着,时不时把脸埋进双臂,不回应长圣的喋喋不休。

    直到长圣说起她身上的怪异之处。

    “此次魔化,你力量大涨,黑鸦都不是你的对手,怎么不见你感谢我?”

    薛宁稍微有了点反应,长圣在黑暗中捕捉到,轻轻一笑。

    “你以为我让她为你种下魔种,真的就只是想控制你,让你受尽折磨吗?”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近,就在她耳畔,薛宁浑身一凛,在黑暗中往前冲,被强硬按住。

    炙热的身躯贴着自己的后背,薛宁想要反击,被制住。

    “早在这之前,你应该就有感受到吧。”魔神声音沙哑地在她耳边说,“你远远比你修为所能达到的程度强大得多。”

    薛宁睁大眼睛,眼前一片漆黑,她手探向身后,想将那片炙热推开,却被他直接握住手。

    “那是我给你的力量。”他悠悠道,“那日在凡界客栈,我给你印记时顺带做了些好事,感受过力量的滋味后,有没有对它很着迷?”

    “那种轻易可以掌控他人生死,不再受桎梏和欺压,被惧怕尊敬的感觉,不令你着迷吗?”

    “你嫁给化剑,他却连让你变强都不舍得为你做,到底有什么趣味呢?”

    “那样一个人,哪怕在床上恐也老旧古板,乏善可陈,你究竟为何只对他情有独钟?”

    薛宁挣扎起来。

    “说话啊,怎么不说话,反驳我也好,我想听你说话。”

    薛宁咬紧唇瓣,他越是挺想听,她越是什么都不说。

    长圣不无失望道:“我对你这样好,不计前嫌地几次手下留情,你不领情就罢了,居然还如此记恨我。你信不信我马上收回你身上所有力量?叫你入了魔却是最废物的低魔,失去理智,以人血肉为食,你说到时化剑会如何对你?”

    “是杀了你为民除害,还是割肉放血地养着你?”

    “以他目前对你的爱重,可能会是第二种。可凡人有言,久病床前无孝子,至亲血脉尚且如此,你总是没有理智,胡作非为,他又能为你坚持多久?”

    “我就不一样了。”长圣循循善诱,“我不但可以让你变强,还永远不会嫌恶你,放开你。只要你顺服于我,哪怕不想对化剑动手也无妨,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他确实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哪怕是反叛之后对秦江月出手也不需要。

    薛宁是秦江月结了婚契牵了红线的道侣,只是她的离心和抛弃,就已经足够打乱秦江月的步调,令他滋生心魔,屈辱至极。

    薛宁不可能答应。

    她在黑暗中暴起,挣脱长圣的力量,她因魔气变强,这力量甚至可以与魔神对峙一二。

    长圣赞叹道:“看,我将你塑造得多好?你简直是我最好的作品,比黑鸦,翳骑,倾天,都要好的作品。”

    “你的能力全靠我,不但是现在这样的程度,只要你松口答应我,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加强大。”长圣继续引诱,“跟着化剑你可能连飞升都做不到,迟早有一天会衰老死去。跟了我就截然相反。我已经让你体验到了力量的滋味,这样有诚意,你真的不心动吗?”

    他不相信有人会对力量不心动。

    连他都无法免俗的东西,薛宁怎么可能甘心放弃,去做个低魔?

    薛宁到这时也终于不再沉默。

    “将我的力量收回?”她冷静道,“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我的一切,都是靠你给于?”

    什么PUA话术?仿佛除开魔化的力量,她就一无是处,只能等死。

    薛宁在黑暗中寻找长圣留存的痕迹,要将他从这个空间里打出去。

    “我的力量是靠我自己,我的每一场战斗也都是靠我自己。”薛宁目光锐利地望向黑暗中的每一处,“你要收回你所谓的力量,尽管拿回去好了,你且来试试我会不会变成低魔,会不会如你所说的那般一无是处,只能任魔气宰割。”

    长圣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静静望着薛宁遍体鳞伤,分明已经魔气入心,却不肯就范的样子。

    她在他的领域之中,发丝的撩动,呼吸的频率,都紧密亲近得无以复加。

    他目光划过她每一寸神情,手紧紧握拳。

    好。

    那就收回来。

    她不要,那就收回来。

    他很想看看她会不会后悔,又到底能坚持多久。

    他几乎可以想象她咬牙坚持的样子。

    想象出来的画面就让他战栗兴奋,为此着迷。

    薛宁不曾为力量着迷,他却好像反而为她失去力量的倔强而着迷起来了。

    他是个疯子,他一直知道。

    他若有一天败,肯定是败在这个上面。

    魔神叨逼叨那么久,突然不说话了,这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薛宁很快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抽离。

    这应该就是他所说的力量吧。

    这个过程并不舒服,但也没有太难受,她现在可太有耐受力了。

    她甚至趁机抓到了他的痕迹,将他彻底打出了这片黑暗。

    失重感袭来,薛宁从空间里退出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了秦江月一同缓缓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始终黑白分明,干净剔透,如山巅之雪,不染一丝尘埃。

    她透过那双眼睛,看见了自己血红的眼眸和露出的尖牙。

    ……确实变成低魔的样子了,随时随地都能发狂咬人吃人。

    薛宁正要开口,表示自己只是显摆一下新长出来的尖牙,并未被肉·欲操控理智,就看见干干净净的化剑仙尊,一身道袍,眉眼平静从容地低下头来,重重吻住了她的唇。

    “不必硬抗,可以咬我。”

    他认真地要以身饲魔。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薛宁自己也知道这次被魔化和之前情况大不相同。

    战斗时尚且可以守住本心, 不被侵袭理智,但现在实在有些受影响。

    嘴上倔强不服输,确实也因为魔神的抽离而力量减弱, 更撑不住魔化的折磨。

    她瞳仁一会白一会红, 分不清对眼前人是肉·欲多一些, 还是食欲多一些。

    秦江月乌发雪肤, 衣袍柔软,一脸认真地要献出自己。

    白皙的颈项近在眼前, 薛宁吞咽了一下,仓促地别开头, 将尖牙收回了口中。

    原来这就是做魔的感觉。

    薛宁缓缓开口:“以前我看到你,只是想和你睡觉。现在不一样了,我还想把你吃掉。做魔还是挺可怕的。”

    秦江月身子似乎僵了一下,紧迫的气氛都因为她的话缓和许多。

    薛宁支撑着想要起来, 秦江月扶着她起身,她目光转向一直专注望着她的小龟,想弯腰去抱它起来,又怕自己不太清醒的样子伤害到它。

    察觉龟壳上的裂纹都恢复了, 就知道是秦江月帮它修复的。

    她入了魔, 要说完全不担心秦江月会大义灭亲,那是假的。

    或许是真的被魔气影响,她对自我的信心, 又或者对秦江月的信心,也有些被长圣那些话术给动摇到。

    至亲血脉都不能坚持奉养患病的双亲, 他们只是夫妻, 她一直这副模样还好,酸奶稍稍有些理智, 如若以后理智全失呢?如若真的做了无可挽回,滥杀无辜的事情呢?

    她见过低魔是什么样子,第一次见江湛时,那只低魔就叫她觉得恶心。

    她现在也变成了那样令人恶心的东西。

    搞不好连外貌都会越来越可怕。

    薛宁后退了几步,对小龟说:“你去找个地方修炼,暂时不要跟着我。”

    说完转向秦江月,是一样的安排:“你也是。仙府那边肯定很多事情要忙,这地方我看不错,便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安安生生地找办法恢复如前吧。”

    嘴上说得坦荡肯定,仿佛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恢复如初,心里其实只有七成把握。

    小龟的净化使不上力气,剩下的蛋也开不出技能,全都得靠自己的意志力。

    面对魔神时不肯服输,靠近爱人时,莫名的委屈无助占了上风。

    明明最初只是想着保住性命,然后隐姓埋名躺过大战再出来快活。

    怎么到了最后,什么难事困事都找上了她。

    她是不是太跳脱了,还是一开始就选错了。

    薛宁抬起眼眸,发觉秦江月和小龟不但没走,还一起看着她。

    这让她越发忍不住心中的气闷和酸涩。

    秦江月忽然对身边小龟道:“避开。”

    小龟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秦江月一阵罡风赶走了。

    薛宁也被这个变故搞蒙了,血红的眼珠里凝聚的泪水要掉不掉。

    下一瞬,秦江月至她面前,封锁了整个洞窟,谁都不得靠近。

    薛宁怔住,被秦江月揽入怀中,傻呆呆地感觉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一下一下替她以指梳理散开的长发。

    她昏迷不醒的时候,秦江月为她整理过身上,干干净净,头发也很柔顺,一点都不毛躁。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薛宁挂在眼睫上的泪珠终于掉了下来。

    她尖牙又露了出来,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这让她哭得更厉害了一些。

    ——自以为很厉害,其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如果不是秦江月胸口衣裳湿了,几乎不会发现她在哭。

    秦江月想低头看她,听到她哽咽道:“别看。”

    他动作顿住,薛宁生怕他不听话,鼻音很重道:“别看,很丑。”

    秦江月于是不动了。

    他安静地紧了紧抱着她的力道,几乎要把她嵌入怀中。

    这样有力的拥抱,让薛宁压抑的情绪完全发泄出来。

    她哭出了声,用力搂住他的腰,使劲把脸往他的怀里扎。

    “不生我气了吗?”

    她声线动荡,如轻舟浮于波涛汹涌的海上,语调听在秦江月耳中,叫他也不自觉红了眼眶。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他失神地低声说。

    薛宁使劲在他怀里蹭了蹭,呜咽道:“那时你怪我自作主张,没让你闯天重门,分明是有些生气我。是我做错了吗?我不想你受伤出事,宁愿自己被种下魔种。”

    她哭着说:“其实我很害怕,我现在真的被魔化了,我以为守住自己的心,不从心中认可自己是个魔,就不会真的被魔的习性操控,但好像不是那样。”

    薛宁仰起头,环住他的脖颈,把泪水都蹭到他的脖子上。

    “如果我真的变成很低级的魔,以后都没办法回到从前那样,你还会像今日这样待我吗?”

    问完了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道:“你肯定会的,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坚持得下去。”

    江暮晚都不想变成魔,后来被迫成了魔,还是高等的魔族,依然选择去死。

    “我不知道自己守不守得住,万一,我说万一,我没办法抗住魔化,你就把我扔在这里,叫我自生自灭,别再管我,这便是对我好了。”

    她其实希望有人可以帮她结束痛苦。

    但这个人一定不能是秦江月。

    若他来做这件事,真不知道他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

    她不要他为难。

    其实本来没有这样悲观,将魔神赶出自己的脑子时,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只是一看到秦江月,仿佛委屈和不安就占了上风。

    他艰难开口,眼睛泛红道:“别哭了。”

    明明是安抚的一句话,却叫薛宁哭得更加肆无忌惮。

    秦江月呼吸都屏住了,他苦思冥想如何可以让薛宁不再哭泣、安心下来,他跟她保证:“你一定会恢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旁的事我都不会再管,这里是妖界一处隐蔽之地,往后我们就在这里,谁都不见,你想如何便如何。”

    “你一定可以恢复,不可以也没关系。”秦江月低下头直视薛宁,身上所有凛然的战意和杀意都消失不见,尽是外放的温柔。

    “我会陪着你,能恢复很好,不能恢复也无碍,我会帮你克制自己,我会做你的食物。”

    声调是柔情蜜意,但并不是花言巧语,也不是善意的谎言,是郑重其事的承诺。

    修仙者举头三尺有神明,从不敢随意许诺,许下诺言就要兑现,不然必遭反噬。

    秦江月本就是神明,更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

    薛宁却并未因此好一些,反而哭得更厉害。

    秦江月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哭起来泪水会那样多,好像可以将他淹没,令他窒息。

    他想,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低下头,咬住她的唇,将她的哭声吞下,翻身将她按在了柔软雪白的毯子上。

    薛宁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突兀睁大,整个都显得很懵。

    秦江月想,果然行动比语言更有力量。

    锐利的尖牙划破了秦江月的唇瓣,他本意只是亲她让她别再哭,血腥味传递在两人唇齿间,看见她迷离困苦起来的眼神,秦江月决定将这件事继续下去。

    或许是他自己想。

    或许是因为薛宁需要。

    反正不管如何,这样一个不合时宜的地方不合时宜的时辰,他想要做这件事。

    秦江月吻着薛宁,一手抚着她的脸,安抚她的情绪,一手下移到腰间,打开了腰封的玉扣。

    咔哒一声,喘息的亲吻间,他看见薛宁眼神清醒了一瞬。

    红晕浮上她的脸颊,似乎很惊讶他居然真的要做什么。

    有什么可惊讶的呢。

    他也是个男人啊。

    秦江月吻得更用力,薛宁几乎呼吸不了。

    她的尖牙不自觉咬破他的口腔,他如同感受不到疼痛,将金红色的神血不断送入她口中。

    看到她吞下去,情绪越发舒缓,竟然也觉出些许趣味来。

    这是危险的信号,必须终止。

    秦江月错开头低哑道:“不要喝太多我的血,以后恢复起来会更难。”

    拂开阻碍的衣衫,分开她的腿,他慢慢道:“不帮我治好吗?”

    不管是与魔神斗法的伤还是她留下的咬伤,秦江月都没有正经治疗过。

    都在等薛宁动手。

    他对她的所以承诺都在认真执行,薛宁不太确定自己还能不能为他疗伤。

    她几乎感受不到体内的木灵,只能感受到无边无尽的魔气。

    可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身子猛地朝上一下,薛宁嘶了一声,紧紧扣住秦江月的肩膀,手中尝试凝聚木灵,神识混乱地为他的唇瓣和舌尖疗伤。

    他连舌头都那样好看,看起来非常健康,红艳艳的咬伤就显得特别扎眼。

    薛宁的身子不断向上,很快头就要顶到石壁。

    秦江月抬手遮在石壁与她的头之间,她便不会被撞到头。

    她恍惚垂下目光,看到秦江月额头有些汗珠,便伸手替他轻轻擦去,然后发现自己手在颤抖。

    她咬破唇瓣试图忍耐,但最后失败了,只能放开嗓音,不顾一切地发泄出来。

    淡淡的木灵聚集在她指间,落在秦江月唇瓣舌尖,成功将他的伤口愈合如初。

    还可以用。

    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薛宁却因此多了些破坏欲。

    她做了一件以前的她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

    她抱紧了秦江月,任由自己再次咬破他的唇舌,但不吸食他的血液,然后再为他愈合如初。

    如此重复,便好像越能感知她还是她,还可以用她的木灵,她的修为。

    这其实太纵容自我,是不正确的,可世间那么多绝对正确的事。

    她认可自己接近似于“恶”的行为,人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善恶,修士没有,凡人更没有。

    所以要相信自己。

    一些坏掉的想法也不一定就是因为最后一寸阵地没有守住,真的变成了所谓的魔。

    薛宁视线模糊凌乱,上上下下,交杂不堪。

    魔化还有一个她不曾言说的变化,就是身体对秦江月非常需要,感知也变得非常敏锐。

    敏锐有些情况下等于同敏感。

    开始时是秦江月,结束时却由不得他。

    秦江月不是放纵的人,他擅于忍耐,习惯克制,于这件事上,虽有些稍微的放肆,却也不会像薛宁如今这样肆无忌惮,不管不顾。

    按理说他该是他们之中怀有理智的那个,及时阻止,让事态不必发展得难以收拾。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任由薛宁折磨索取,仿佛她想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将他吞吃入腹,他也不会反抗。

    夜半时分,灯火微明,洞窟中投射女子撑起身子的身影,她长发落下,将整个白皙的背都盖住。

    秦江月微微抬手又被按回去,信符几次打在结界上,始终不进分毫。

    小龟守在结界前,看着结界内无边无际的魔气咽了咽口水。

    之前它还怕剑仙大义灭亲杀了阿宁。现在却担心阿宁糊里糊涂吃了剑仙,而剑仙还不反抗。

    救命。

    都怪魔神个颠公。

    魔域之中,颠公没有疗伤,一个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上,在一片血海之中低压气地沉默着。

    黑鸦好不容易复活回来,差点又被他杀了。

    ……又咋了啊活爹?

    长圣自然不会解释。

    他闭上眼睛,感知到薛宁那边跌宕起伏的气息,就知道她在做什么。

    一开始感受还很清晰,后面直接没有了。

    这非但没令他情绪回转,反而愈发黑了脸。

    黑鸦第一次见魔神如此真实得不甘和愤怒,犹豫着想跑,但魔神紧接着的询问叫她彻底傻了。

    “……男欢女爱。”长圣徐缓地问,“是何滋味?”

    黑鸭:“……”她知道刚才魔神那副样子的怪异之处在哪里了。

    怪就怪在,那个几万年来压根不懂男女之情男欢女爱的活爹,刚才居然一脸的欲求不满。

    黑鸦把脸埋进羽毛:“这种事我不好讲。”

    她是自体繁殖,不需要雄性,神尊真是问错人了!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长圣最终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他的身体也不容许他再干耗着。

    薛宁那些灵弹打的地方, 还真蒙对了一处破绽。

    他的破绽都在隐秘之处,虽不至于是性别特征之处,可薛宁那些灵弹就像是无厘头随便乱丢的, 那个角度来袭, 应该也是胸口和肩颈受伤更多, 伤口会比较集中。

    事实却不是那样。

    长圣低头看着自己手心, 这里也被一颗灵弹穿破。

    很奇怪,不该打在这里的。

    他必须尽快修复此处破绽, 并将它换个地方才行。

    不然天照神体确实会变得不那么完美。

    ……薛宁。

    结合从知道这个人到今日所有的点点滴滴,有时他会觉得, 她好像比别人清楚些什么。

    这念头一出来就有些压不住了。

    长圣侧头扫了扫睡在他身边的奢比尸,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青蛇吐着信子绕上他的手指,渐渐为他愈合掌心的伤口。

    长圣啧了一声, 不甘心地入定疗伤。

    闭目之前,他想着一定要找机会试试男欢女爱究竟是什么滋味,为何能叫死对头不顾一切,叫薛宁对他那样死心塌地。

    他们之前的纽带羁绊, 可比他对属下的操控牢固许多。

    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洞中时, 薛宁缓缓醒过来。

    她身上很累,腰痛腿痛,头也疼。

    眼睛渐渐睁开, 看到的却不是往日色彩缤纷的画面,而是有些失真的, 如同热成像的画面。

    薛宁怔住, 使劲揉了揉眼睛,视线才一点点恢复。

    理智告诉她方才绝对不是因为刚睡醒才视线变换。

    那是魔化已经侵蚀到了视觉。

    心脏像是被无数藤蔓紧紧捆住, 稍有不慎尖刺就会闯入,彻底吞噬她的理智。

    薛宁匆匆爬起来,身上不着寸缕,长发是唯一可以遮掩身体的东西。

    她低头看着仍在睡着的秦江月,他们躺在一条厚厚的毛毯上,两人都赤着,她身上光洁干净,秦江月却不一样,他身上尽是细小的伤痕,有些是被她抓破的,有些是被咬破的。

    尤其胸口最多,密密麻麻,几乎像是被谁用酷刑折磨过。

    这都是她的手笔。

    薛宁迅速转开头,捡起单薄的里衣穿上,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洞窟里都是麝香味,撩动她岌岌可危的理智,她的视觉又开始变得失真,她必须出去清醒一下。

    几乎她一出洞窟,秦江月就睁开了眼。

    早在她醒来之前他就醒了,只是决定了什么都不去做,就在这里陪着她,所以不需要起来,也不需要考虑其他,只要继续半梦半醒地抱着她就行了。

    就这样抱着她安静地贪睡,已经是很令他觉得惬意悠闲的事情。

    薛宁恐怕不会这样觉得。

    她醒来时分明有些不对劲。

    大约是魔化在她体内又起了什么变化。

    秦江月安静地起身穿衣,简单收拾了一下洞窟之内,才走向她离去的方向。

    薛宁一出洞窟就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她拿手遮了一会才适应,放下来后发现秦江月选的这处地方真是适合隐居,不但灵气浓郁,风景也甚为优美。

    这里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花树林,花树上盛开的花是红色的,连树干和枝丫也都是红色,有些花朵已经凋零,落在地上,厚厚一层,香气怡人。

    薛宁穿着雪白的里衣,光着脚踩在花朵上,绵软细腻。

    她蹲下·身,捡起一朵相对完整的花来观察,有点像合欢花。

    将花放回地上,薛宁站起来,一步步往更远处走。

    体内一片炙热,丹田火辣辣得疼,是魔气想要将她的金丹摧毁。

    修士最要紧的无非就是灵府识海,命门金丹。

    等这些全部被掠夺干净,她再想守住本心难上加难。

    魔神一直说,她是因为他的施舍才变得强大,那些自以为是靠自己赢得的战斗,全都是借了他的光。

    她早觉得自己能力强得有些出奇,得他这样解释仿佛名正言顺。

    她本身无能,是靠他才变强,若想一直这样强大,就得归顺于他。

    薛宁一点都不想被长圣PUA。

    她走到一片水潭边,水潭旁边的花树尤其茂盛,花冠整个接连起来,遮住了灿烂的阳光。

    薛宁坐在水潭边低头朝里面看,看自己逐渐变化的模样。

    血红的眼珠,露出的尖牙,还有尖尖的耳朵,她以后会不会长出什么恶心的皮毛,或者像魔神那些古怪的护法一样,生出许多眼睛和耳朵,或是干脆长出几个脑袋?

    太丑了。

    一点都不想变成那样。

    薛宁捧了水洒在脸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才算是清净一些。

    长圣的话很多都是魔对人的蛊惑,但也有些话是有道理的。

    一旦尝试过力量,就很难再甘心失去它。

    薛宁试着凝聚力量在手中,她还可以使用木灵,但力量远不如从前。

    这里是妖界,还记得前不久,秦江月带她来这里杀了许多妖魅,如今再来一次怕是做不到了。

    她甚至连催生水潭中漂亮的水生花都做不到,试了几次都无法让花苞盛开。

    薛宁前所未有的灰心绝望。

    她干脆躺在了水潭边,任由自己放空思绪,迟钝而杂乱地思忖该如何恢复。

    体内的魔气不想给她冷静思考的机会,攒缀着进入她的心脏,她胸口疼得低吟一声,用手臂抱住自己,不得不集中精力去抵挡魔气入心的问题。

    人被抱起来的时候正是紧要关头,她战意凛然,对一切都非常戒备,生怕这是什么趁机要她命的妖魅,一口咬在对方的肩膀上。

    等尝到了熟悉的血味,才意识到是秦江月来了。

    薛宁立刻松开牙齿,视线失真地落在秦江月脸上。

    救命,连他的帅脸都快要看不清楚了。

    不能接受!

    完完全全不能接受!

    薛宁紧紧闭目,双手结印。她是木灵根,灵根此刻已经如同被白蚁侵蚀的木类一样岌岌可危。但她突然想到,净化净化,木灵有医治疗愈的功效,会否也和净化之力接近?

    单独用小龟的没有用,那如果她自己本身也能修出净化之力呢?

    听起来是异想天开,从古至今,在这本书的世界里,就没听说过哪个神族仙族拥有净化魔气的力量。如果有,当年的神魔大战就不至于输掉了。

    异想天开就异想天开吧。

    梦想总是要有的!

    至少要让这双眼睛重新可以看到世界的色彩,重新看到秦江月关切的神情,精致的眉眼,和清郁的眼神。

    秦江月察觉薛宁的状态,将她安稳地放在一处不被光直射的地方,然后盘膝坐在她面前,安静地执行他的承诺。

    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无数信符打在结界上,如雪花一样落下即消失。

    无争仙府内,各仙门首座看着再一次湮灭的信符陷入了沉默。

    良久,慕不逾不得不作为表率开口,打破这僵凝。

    “既仙尊无暇顾及此间之事,我等便等上一等吧。”

    这话并不是人人都同意。

    冲虚道宗宗主便说:“时机不等人,如今魔域大开,门中弟子都还在守着界门令魔族不敢侵犯人间,魔神难得重伤,肯定需要时间疗伤,若不乘胜追击,岂不错失良机?”

    慕不逾扫了对方一眼,慢慢道:“良机难得,但仙尊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等又能如何?”

    “难道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其他人也开始参与对话。

    “仙尊定是在忙着……那件事。谁知他何时才能归来?我们确实不能一直等下去。”

    “仙尊此刻心中更在意什么,诸位想来心中已有分晓,咱们确实不好干等着。”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之前就有过一次,催了许久才将人催回来,太被动了。

    慕不逾沉默下来,一言不发,气压很低。

    似乎对有人疑似提到了薛宁的事有所不满。

    纨念大师突然念了声佛号,提议道:“道长,府主,诸位道友,以贫僧拙见,仙尊此举,或许就是希望道友们能自己做一次决定。”

    参与意见的人心里的确想过由他们决定下一步如何去做,可他们没有一个敢说出去,也不觉得这会是仙尊的意思。

    站在权力巅峰的人,通常都会因别人擅自决定要事而感觉到被冒犯。

    纨念大师的话给了他们台阶下,可他们有点不敢顺着下来,生怕谁先应了,事后就第一个被拿来祭剑。

    那是对绝对实力的畏惧。

    纨念大师碎碎念着什么,他们仔细一听不禁面露羞红。

    “敢提意见又不敢动手,磨磨蹭蹭,平添吵闹罢了。”

    倒是一直沉默的慕不逾将目光转向了身侧的秦白霄。

    他这个举动让其他人立刻领会了。

    秦白霄是仙尊化身的亲弟弟,一直在仙尊面前颇有面子,若他也认可他们自己做决定,事后就好办多了。

    无数双眼睛投过来,秦白霄感觉不到他们的意思才怪。

    他紧紧皱眉,什么都没说,只是又给秦江月发了一次信符。

    但就算是他的信符也没有特殊待遇,一样杳无回音。

    妖界里,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落日的霞光洒下来,为薛宁周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红色。

    她闭目打坐,周身魔气淡薄许多,身上单薄的里衣外披着件银色的披风,秦江月半跪在她身后,正在给她梳头。

    闲来无事,一边为她护法,一边从记忆里翻找从前见过的女子发髻,虽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梳好的,但他手巧,拿她的头发尝试几次就能梳好了。

    将步摇戴在她头上,捋顺了垂下来的珠串,秦江月刚要帮她把衣服也穿好,就发觉面前人转过了身来。

    他给她梳了个双螺髻,用银色的发带扎了蝴蝶结垂在后面。

    风吹动她的发带,袅绕着在她身后轻轻飞舞,他感觉她的瞳孔变换了一下,渐渐清晰起来,没了之前的浑浊。

    “好了?”他开口,声音有些低。

    薛宁眨了眨眼,谨慎地说:“眼睛似乎好了,能看清你了。”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认认真真注视他的脸,似乎要将他的脸深深刻入脑海。

    秦江月抿唇道:“你不会看不见我的。”

    薛宁心跳漏了一拍,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很努力很努力才勉强保住了眼睛。我的灵力大不如前,别说是妖魅,随便一个精怪我可能都不是对手了。”

    她缓缓站起,看了看身上的披风,又望向一起站起来的秦江月,倏忽唤了一声:“夫君。”

    她突然这样叫他,让秦江月心中愈发复杂难言。

    他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再次重复:“你不会看不见我的。”

    薛宁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握了握拳。

    力量还在流失。

    魔神要抽走了力量不是一瞬间抽走,是慢慢抽走,一点点折磨。

    薛宁审慎地想,抽走的真的不是她的力量吗?

    可以自信到能打赢秦白霄,似乎真的有些不对劲,可那真的不是她的能力吗?

    此刻流失的就全都是魔神赐予的?

    她不信。

    她修至金丹中期,一步元婴,绝不全都是靠着什么魔神的点拨。

    方才入定尝试净化体内魔气,失败了九十九次,只有最后一次成功了。

    那闪现般消散的些许魔气让她重新燃自信。

    若真觉得力量流失全都是正常的,是魔神抽走属于对方的赐予,那就是上了他的当。

    薛宁详细地把长圣那些PUA话术重复了一遍给秦江月听,然后道:“我怀疑他现在拿走的就是我自己的力量。可能其中确实有他的点拨因由,但到现在为止,绝对超限了。”

    “我没有自己之前感觉到怪异的那么强大,可也没他要我以为的那样无用。”

    薛宁眼中燃起如有实质的火焰:“不能上他的当,让他就这么把我的力量都拿走,得想想办法留住它。”

    之前薛宁是没有试图去挽留的。

    因为还没想明白,觉得他要抽走就抽走,她绝对不是靠他的力量才变强。

    她要证明自己不需要依靠魔的力量。

    差点就陷入怪圈被他给糊弄了。

    她肯做出应对,秦江月等待多时,自然会尽所能地帮她。

    “来。”

    他朝她伸出手,薛宁立刻握住,也不问他要带自己去哪儿。

    两人走了不算太远的一段路,周围的红色花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其精密庞大的法阵。

    薛宁尖牙露出,尖尖的耳朵一颤,身上的魔气令她本能地退却。

    “这是什么?”她声音里都带着无法自控的惧怕。

    “锁灵阵。”秦江月道,“一种很危险的阵法,会将阵中人的神魂和灵力锁在此地,别人无法抽离夺取的同时,你自己也无法离开。”

    薛宁脸色有些苍白:“这法阵看起来……”

    可不是一时片刻能设立起来的。

    “从到了这里开始,我便在准备它。”

    秦江月先一步走了进去,再朝她伸手:“我陪你一起进去。”

    薛宁又愣住了:“一起?你也进去?”

    “你入阵后,神魂和灵力就像是寄存体外,可保住自身暂不必备魔气吞噬侵袭,也不必被魔神引诱生出心魔,借此机会进一步修习你入定时想到的法子。锁灵阵于你来说,利大于弊。”

    薛宁明白了,紧接着问:“那于你呢?你也要一起进去,锁灵阵对你来说应该没有任何好处。”

    只有无数的坏处。

    锁灵阵,只听名字就是非常危险的阵法。

    万一——万一她没守住自身,在阵中迷失自我,对他出手,他要怎么办?

    神魂和灵力都被锁在阵中,他使用起来不便,近乎是半个凡人,他要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危?

    秦江月面色如常,毫不迟疑道:“我相信你。”

    他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顿,简单又直接地说:“夫人不必太忧心。万事总不会一直如人所愿,人要走的路也不会总是一帆风顺毫无波澜。路有分岔,这没什么可怕,只要最后可以达成目的那就足够了。”

    “既修大道,便要相信自己的灵。修士总以为无灵根无仙缘,便完全不可修仙,其实这话不对。”秦江月提到了薛宁的守庙人,“那时我惋惜你的守庙人无仙缘,不能与你成全一段缘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只是要费些功夫,也很考验她本人的心诚。”

    秦江月白衣如雪,临风而立,不是似仙,正是真仙。

    “其实万物众生,心有灵,灵向圣,千难万险,亦不足为惧,皆能修成正果。”

    “你会好起来,我相信你,所以锁灵阵对我而言好与坏没有所谓,你在里面,我便要进去。”

    说寸步不离,就寸步不离。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薛宁和秦江月一起进了锁灵阵。

    一开始还有些害怕, 听到他要陪自己一起就不怕了。

    心里清楚不该容他和自己一起进去,但又窃喜地觉得,拒绝也没有用, 就随他吧。

    人还是各有各的自私, 薛宁觉得自私没什么不好, 有时自私冷血一点儿, 会活得没有那么累。

    以前的老师曾经对她说,女孩不要有太强的道德感, 不然人生会很苦。

    望着与自己面对面盘膝坐着的男人,薛宁舔了舔尖牙, 突然倾身在他眉心剑印上亲了一下。

    啵的一声响,令秦江月起阵的动作顿了顿,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撞上她炙热的目光很快又转开视线。

    手上起阵的动作不曾停顿, 心中却在走神——他忽然觉得,魔其实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

    至少薛宁魔化的样子并不让他觉得厌烦或者丑陋。

    甚至觉得十分可爱,心生无限怜惜。

    她瞳孔现在是红色的,却不是代表血腥杀戮的红, 他只会从她的眼睛里联想到桃花漫天和这花树冠林。

    闭上眼睛后, 她的眼睫也带着星星点点的嫣红,浓密卷翘,像漂亮的蝴蝶振动了翅膀。

    秦江月目光下移, 手上动作不停,阵光一点点将两人笼罩, 早就设好的锁灵阵正式开启。

    重生之后一直灵力充沛的身体, 突然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十分接近那时在后山重伤在身命不久矣的岁月。

    只是那时想要伸出手却无资格靠近, 只能忍让,拒绝,远离。

    现在不一样了。

    既不一样,便要做些不一样的事情。

    秦江月眼睑微垂,倾身吻在她的眼睫上,压住了蝴蝶的翅膀。

    他的心像是被蝶翼扇动,跳动得都不太规律。

    感觉到唇下的眼睫颤动越发厉害,像是要睁开眼,秦江月低声道:“别看。”

    薛宁顿了顿,紧紧闭上眼。

    “做你想做的。”秦江月声音含糊,低沉清冷道,“我也做我想做的。”

    薛宁身子震了震,脊背麻得发痒,很想站起来。

    要了亲命了。

    他做他想做的时候,她根本无心做她想做的事了!

    满脑子都是男色好不好。

    “别勾我。”她闭着眼睛语重心长道,“我现在有心无力,满足不了你。”

    秦江月被她噎了一下,触及她衣袖下紧握的双手,探过去缓缓握住。

    他没说话,只是这样握着,薛宁隐藏的紧张就渐渐舒缓了。

    她肩颈松懈,睁开眼飞快瞄了瞄他又重新闭上。

    难怪不让她看,他现在那个眼神好像要吃人,确实有些太刺激了。

    “沉心静气。”

    秦江月的音调真是听不出他神色上近乎“疯狂”的情感,娓娓道来,音清意重。

    “回忆你如何将魔气从眼中驱逐出去的,试着再找回那个感觉,徐徐图之,不必担心耗时,无论多久,我都会在这里陪你。”

    薛宁照他说的,再次尝试用木灵生成净化之力。

    那是个很痛苦很艰难的过程。

    木灵本身只有治愈和催生的力量,想要净化,就得将两种融合起来,找到一个恰当的点推出去,送入四肢百骸。

    描述起来简单,进行起来非常麻烦,光是融合这一项就让她满头大汗,快要撑不住从入定中醒来。

    秦江月在一旁留守查看,只要发觉她有撑不住的可能,便将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力量传递些许给她。

    不多,不会搅乱她的真气,只会稍稍支撑,让她有些底气。

    时间流速变得很快,薛宁时而皱眉,时而舒缓,前者较多,一身单薄的衣裳,入夜时分就湿透了。

    秦江月将她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仅剩的灵力还要用来帮她平心静气,不能拿来烘干衣服,只能如凡人一样替她换下湿衣,不然她入定之中也会不舒服。

    圆润的肩头,细腻雪润的肌肤,漂亮的锁骨,还有纤细的颈项。

    秦江月微凉的指腹无意间擦过她的胸脯,激得她入定中依然一阵战栗。

    秦江月迅速收手,将外衫脱了,用柔软的里衣为她披好。

    她整个人沉浸在他的气息之中,已经因为时间过久而萎靡的精神状态终于转好了一些。

    月如钩,秦江月抬眸望月片刻,突然笑了一下。

    自重生开始,就无一日不忙于公务,忙于世事无常。

    如今清静下来,放下一切只看着她,只照顾她,原来是这样好。

    什么都不管不想,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做到。

    只要看着薛宁的眉眼就可以了。

    结界前,最后一批信符化为乌有之后,小龟不得不来到锁灵阵之前。

    “仙尊。”

    它看了看薛宁的状态,天边微微泛起亮光,已经一夜过去了,她还没醒来,但看似乎并未皱眉,应是还可以。

    “仙尊可见到最后那些信符的内容了?”小龟轻声问,生怕惊扰到薛宁。

    秦江月一言不发,小龟就说:“他们要率人去攻打魔界,乘胜追击。不求杀了天照神体的魔神,至少也要解决掉翳骑和黑鸦。”

    七护法早在被秦江月夺舍时就不存在了,说来魔界只剩下这么两个护法为长圣守着十三重天,经过秦江月亲自调·教的弟子们,和那些修界大能加起来,还真不一定不是对手。

    他们信符上写得诚恳,是想证明无愧于仙尊的教导,出自己的一份力,不事事要仙尊亲力亲为,牺牲自我。

    反正话说得十分好听。

    但小龟觉得此事不太妥当,它前任主人是怎么死的,它还有印象呢。

    “仙尊……”

    小龟还想说什么,秦江月忽然道:“你是谁的灵兽?”

    小龟怔怔道:“我当然是阿宁的灵兽!”

    “那你如今要担心的便不该是那些事,而是她何时可以醒来,所想到祓除魔气的方法又是什么,可否妥当。”

    小龟如梦初醒,无比羞愧的僵在原地。

    其实秦江月作为结界的主人,虽不收信符,哪里有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是不想管罢了。

    想如何便如何,要去试试,那就去试试。

    他也想看看,天道在他陨落之后选出的救世之子,脱开他可以达到怎样的程度。

    被兄长思及的秦白霄此刻骑虎难下,正在天重门外。

    慕不逾就在他前面,白发紫衣,脊背挺得笔直。

    天重门内外尸山火海,白骨成堆,但那扇门却还保留着从前的模样。

    那是所有修士曾经无限向往的地方,可以穿过那里,就说明他们得成大道,飞升成仙了。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这扇门所代表的神圣意义已经泯灭数万年。

    秦白霄是不同意擅自行动的,他还是想再等等兄长,可架不住其他人想来。

    他的拒绝都在温颜被人推出来向他请求时,不得不答应下来。

    师姐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师姐说:“仙尊若在这里,有他做主,自然是万全之策。但师弟,我并非想冒犯仙尊,你该知道我是最不会忤逆他的,我只是想,我们总是这样事事都要靠他,事事都要找他,他会不会累呢?”

    温颜那时神色恍惚,也不太确定自己的话,但还是一句句都说了。

    “仙尊确实是当世所剩最后一位神仙了,可他也是他自己,并不仅仅是我们的信仰或者依仗,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和自己在意偏爱的人,他更像是一个大家长,我们经他教导,眼下或许正是历练的机会,无论结果好坏,都该去试试看。”

    温颜神色渐渐坚定:“好的话,待仙尊归来,我们也算能交给他一个好成绩,不好的话……至少不要做到拖他后腿,能损伤不大地回来,也可以了。”

    回不来那也是各人命数。

    人各有命,运道不同,强求不得,这是温颜这些时日以来最大的感悟。

    她的话打动了秦白霄,他忽觉自己确实太依赖兄长,兄长是神仙没错,他却觉得他更先是一个人,是他大哥,他也不希望他承受太多。

    现在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那他就要试着主动承受一些事。

    想到这里,秦白霄坚定了今日必定要得胜而归的信心。

    在慕不逾扬手之后,按照之前商议安排的那样与人分头行动。

    魔神被剑仙穿腹,又大战一场,接连死伤三位护法,自身疗伤的同时,最后的护法由秦江月亲自教导的几个弟子对付,而其他大能首座则防备着魔神或奢比尸的参战。

    战斗比想象中顺利,因为魔神从头至尾并未出现,奢比尸也没有。

    战斗也不太顺利,因为他们发现即便合力而上,翳骑和黑鸦也不是那么好对付。

    他们虽然只有两个,但可以活到最后,力量自然不可小觑。

    漫天乌鸦将他们包围,翳骑布下梦魇,今日来此处的都是弟子中的佼佼者,依然有守不住道心被梦魇席卷心智,失了战力。

    秦白霄是不受影响的那个,他和张止并肩而战,两人对视一瞬,分别去帮助两边被梦魇笼罩的同门。

    温颜本也不受影响,可心口突然一疼,她分神一瞬,就被梦魇击中。

    令她分神的,是今日慕妏得知她要出战,哀求她要一起来,她不曾答应,慕妏便说要她随身带着的护身镜。

    本意是为保护她,可好像起了反作用。

    温颜沉入梦魇,看到了化剑仙尊的脸。

    他坐在高台之上,是教导他们时的样子,那温柔如水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不对。

    她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那不是看她的目光,是看着薛宁。

    从前会被梦魇困住无法醒来的人,此刻不过一瞬就已经清醒过来。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翳骑很是知道这些人里谁最重要,谁最能威胁到战局,本来温颜不中招,他还有些不悦,看到她中了才觉得“就该如此”。

    温颜发觉自己被魔气捆缚,心知大事不妙。

    秦白霄注意到这边情况立刻赶了过来,但也没能救下她,眼睁睁看着她被翳骑带走。

    “你方才疏漏是因为这个吧。”

    翳骑诡异的声音隐藏在黑暗之中,温颜胸口的护身镜飞了出来,上面有一丝丝熟悉的灵力。

    是慕妏。

    她当然不是要害她,只是她利用镜子探知她位置,试图闯入大战结界的行为反噬到了她,令她在需要全力以对的战斗中分神,出了岔子。

    而慕妏的目的也达到了。

    她带着剑加入了战局。

    这些日子她一直自闭门中,无法接受母亲的离去,无法接受身份的转变和其他人的异样视线。

    她觉得世道不公,恨死了造成这一切的薛宁,急于改变现状,所以想到了参加这场大战搏得美名。

    她从未想过的是,她眼下的处境,其实就是薛宁从前多年的处境。

    她只过了一阵子就受不了,薛宁和原身可是过了很久很久。

    加入战局之后,慕妏很快发现温颜被抓,她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翳骑将护身镜拉出来。

    她脸色大变,秦白霄见到那刻着师尊名讳的宝物,也知道是慕妏的手笔了。

    她自是没有坏心。

    可她坏了大事。

    “剑仙的弟弟,无争仙府的白霄真君,你若还不停手乖乖赴死,这位漂亮的小仙子可就没命了。”

    翳骑伸出无数道魔气,将温颜勒得几乎断气。

    秦白霄的剑猛然顿住,脸色苍白地望着温颜。

    慕妏知道自己闯祸,最先想到的倒不是自己会因此处境更差,不但挽回不了名声,还会愈发惹人讨厌。她还没有无可救药到那种只顾自己的地步。

    她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害了师姐。

    这天底下唯一一个还会在乎她疼爱她的师姐。

    “放开我师姐!”

    慕妏顾不上自己,提剑而上,拼了命要把温颜救出来。

    可她哪里是翳骑的对手,她灵根被毁,早就不能修炼了,上去也只是多送一个人质。

    翳骑大笑着将她抓起来嘲讽,慕妏看着自己无力的身躯面如死灰。

    她知道完了,彻底完了。

    “白霄真君还没做好选择吗?”翳骑慢悠悠地问,手下魔气将两个女子捆得更紧,温颜有修为尚可支撑,慕妏却不行。

    她很快窒息,几乎马上就要死去。

    千钧一发的时候,是慕不逾出现了。

    黑鸦爆发一句提醒:“马脸你注意后面!你能不能谨慎点!!!”

    翳骑一回头,就看到铺天盖地的藤蔓袭来,那藤蔓有着熟悉的力量,竟和傩森颇为近似。

    傩森是树妖,可这藤蔓绝对不是树妖,这是……

    “天山藤妖!”

    魔神自然看得出无争仙府府主是妖不是人,可他没告诉自己的手下。

    翳骑并未识破过慕不逾的伪装,所以十分诧异,诧异完了还不及讽刺修界和慕不逾本人,就被这藤蔓缠住,不得不放了温颜和慕妏。

    实在是意外这位仙府府主居然是妖,没防备到这一手。

    慕不逾紧接着的连招,也让翳骑这个远程法师招架起来力不从心。

    秦白霄看准时机,和其他仙门首座一起冲上去,翳骑不得不撤出魇力急急后退,漫天黑鸦掩护着他撤退。

    局势看起来一片大好,虽然被威胁过,但似乎快要得胜了。

    妖界之中,秦江月掐指算了算,却是眉头一皱。

    近黄昏,薛宁终于醒了过来,她脸上血色尽褪,并不止外界发生什么,只是抓住秦江月的手,白着脸道:“我成功了。”

    秦江月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她脸色虽然不好看,但她的眼睛神采飞扬。

    “我修出净化之力了!”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薛宁虽然激动, 但因为脱力疲倦,说话声音并不大,抓着秦江月手的力道也很小, 他只要轻轻一扯就能扯开, 继续思索方才令他皱眉的要紧事。

    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眉峰舒展, 露出比她还要欣悦的神色。

    “净化之力?”他问, “这便是你想到恢复的法子?”

    薛宁猛点头,扑倒他怀里, 刚想天花乱坠地夸奖自己,就听秦江月继续开口。

    “我诞生至今, 还从未见人可以修出净化之力,想来是神龟跟着你开出了净化技能,你本身也有这方面的机缘才给了它这样的力量,如今你自己可以使用, 不必依靠某只神龟,这甚好。”

    秦江月挽住薛宁的手,将她拉起一些,目光温和地划过她的眉眼, 声调柔和道:“我就知道你可以。我从未怀疑过你真的会被魔气吞噬理智, 放弃一切,一直知道你可以做到。”

    薛宁被这言语和眼神夸得心都飞了,嘴角比AK都难压, 大脑还是矜持地知道要谦虚一下。

    “也没有你说得那样夸张,可能不是我本身有这些机缘给了小龟净化的力量, 反而是它的技能提醒了我, 辅助我融合出了净化之力呢?”

    薛宁摊开掌心,靠在他身上给他看掌心雪色的团光:“这是净化之力吧?其实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我还只能凝出这么一点儿,但它确实让我胸腔附近的魔气消散许多。”

    薛宁十指交叉,捏了个一片漂亮流畅的诀,不是秦江月记忆中任何一种法诀,应当是她自创出来调动净化之力的。

    她将细微的团光拨到面前,覆盖双眼之上,仿佛蒙上白缎,让秦江月想到那日在皇宫中,她眼睛被魔神护法所夺取,为保不因此伤害到别人,不惜弄瞎了自己。

    那时她也像现在这样看不见,他心知她有安排,面上并不慌乱,稳定从容,让所有人见了都安心,觉得可靠。

    但他心中究竟有没有凌乱慌张,只有他自己知道。

    薛宁张口想说什么,唇瓣却被压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秦江月很重地吻她,按着她的后脑勺压向自己,薛宁对他毫无抗拒,完全配合,这更让他心中欲·念丛生,止都止不住。

    他吻得更用力了一些,薛宁柔软的身体靠在他身上借力,呼吸都有些提不上来,唇齿间溢出破碎的吟声。

    秦江月忽然伸手封闭了不远处小龟的五感,小龟待在原地片刻,灰溜溜地转身走开。

    薛宁醒来的一瞬间,它是很激动的,很想上前凑热闹,也想附和是薛宁本身就与净化之力有缘,才给了红龟那样的力量。

    说来它们龟几个现在的能力,不一定就是靠它们自己开出来的,这都是薛宁的机缘。

    以前做厄神的坐骑,所拥有的力量就和薛宁这种开蛋的方式完全不一样。

    它有很多话想和阿宁说,可一来仙尊又开始了,二来……

    抬头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小龟其实有点没脸见阿宁。

    阿宁正是要紧的时候,它居然还有心情去报那些信符上的内容,究竟是想怎样呢?

    它肯定是不想仙尊丢下阿宁去阻止修界众人前往魔域的,主动说那些算是试探吗?

    试探结果,仙尊没有离开阿宁。

    它心底那些隐隐关于苍生忧虑在意的潜意识,也同样被点破了。

    阿宁很重要。

    但身为神龟,它觉得苍生也很重要。

    除此之外还有些情绪难以言明。

    身后传来脚步声,小龟惊讶回眸,看到薛宁一身金粉交领长裙站在月色下,梳着双螺笑眯眯看着它。

    “神龟大人这是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薛宁蹲下来,唇上一片水润殷红:“过来啊,傻呆呆看着我干嘛?不恭喜我找到解除魔化的方法吗?”

    小龟突然就热了眼眶。

    但它还是没有往前,反而步步后退。

    “阿宁,我……”

    薛宁打断了它的话:“我都知道的。”

    小龟错愕地睁大眼睛。

    “你和他说了什么,我都听得见,感受得到,只是无瑕分心参与你们的对话。”

    小龟很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这里没有缝隙可以给它钻,薛宁也不需要它那样羞愧。

    “你没有做错。”薛宁主动走上前,将它抱了起来,拍拍它的龟壳,“事关重大,你的确应该确保他知道这件事。若是我醒着看到那些信符也会告诉他的,要不要去做决定的是他,但说与不说做决定的是我们。”

    薛宁温声道:“人心自有大义,你是神兽,肯定也有你心中的大义和道法在。其实我觉得,你会告诉他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小龟在她的抚摸下闭上眼睛,很想哭,但它是龟,哭不出来,只能身子颤抖。

    “我……”小龟低声呜咽道,“我其实也怕仙尊不知此事,错过后修界出了问题,会引他与你之间产生矛盾隔阂,那毕竟是无数的性命啊,你们真因此磕绊,很难化解。所以我想着,不管怎么样,他都是知道的好……”

    是了。

    自有对苍生的爱重忧虑在,也有对薛宁的感同身受在。

    爱人之间最怕因错过或者误会产生什么不可调停的矛盾,小龟一直跟着薛宁,知道她和秦江月多难才走到今日,不希望他们有任何不好的可能。

    它羞于面对薛宁,也是怕她无法明白它复杂的心理。

    没想到她全都能明白。

    对啊,他们是结了神魂契约的神兽和主人,怎么会不明白彼此的心意呢?

    小龟缩进薛宁的袖子里,不愿让她看见自己失态的样子。

    虽然它平时也都很失态就是了。

    “阿宁。”

    它闷声说,“仙尊怎么想,会怎么选择,我不清楚。但如果有一日要我在你和苍生之间二选一,我肯定选后者。”

    薛宁静静听着。

    “这话很不中听,但我知道你那个时候会让我这样选,所以我想告诉你,你别担心,我会听你的话,去保护更多的人,赚够本就去陪你。”

    薛宁忍不住长叹一声。

    “你还是别说话了,这还没到那种关头呢,说这些晦气的话做什么?什么陪我不陪我,到时候我可能都灰飞烟灭了,你陪不陪我也感觉不到了。”薛宁拍了拍袖口,给它一拳,“而且这样的决定,我虽然确实会做,可在我开口之前你先提出来,我还是会心里不舒服啊。没有人不希望在意的家人时时刻刻以自己为先的,懂不懂啊笨龟?”

    “我当然是以你为先啊!”

    所以才不会拒绝她任何决定,哪怕心如刀割,为难困苦。

    薛宁沉默下来,总觉得小龟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

    兽类都有敏锐的直觉,地动洪水都能提前有所反应,小龟是神兽,忽然说这些话,是不是也感知到了什么?

    她直接问出口:“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小龟却道:“嗯?什么?”

    一副什么都没感知到的痴呆样子。

    ……是她太敏感了吗?

    薛宁想着没关系,回去问秦江月,在他那里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忆起他在她入定时提醒小龟的话,薛宁心里始终热乎乎的。

    她确实不生小龟的气,但秦江月的反应更让她窝心又开怀。

    她笑着跑回来,已经准备好的问题全都没问出来。

    因为秦江月正在锁灵阵里做一件事。

    一件和他怎么看都不合衬的事情。

    他手里拿着针线,认真地缝着一块看起来就十分不凡的布料。

    料子莹莹闪光,是和她身上裙子一样的金粉色,秦江月穿针引线,动作熟稔,仿佛做过千千万万次一样,可薛宁能保证,他绝对是第一次动针线。

    那双翻山覆海搅动天下风云的手,那双握天下至尊之剑的手,此刻拿着普普通通的针线,亦神姿俊秀,毫不违和。

    薛宁有点看傻了。

    怎么个事儿?

    他那是在……缝小包包吗?

    还是带肩带的那种斜挎小布包。

    薛宁愣在原地的功夫,秦江月已经全部完工了。

    他不管做什么,第一次下手都会像是精心学习过一样,叫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过来。”

    他当然知道薛宁回来了,朝她招招手,将漂亮的小布包递给她。

    薛宁懵懵地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来,接过那小布包捧在手里,觉得手心好烫。

    明明小布包可爱漂亮,温度适宜,可她就是觉得好烫手。

    “给我啊?”她几乎有些笨拙地问了一句。

    秦江月也觉得她反应有些傻气得可爱。

    “我做的东西,不给你还能给谁。”

    那种毫不迟疑决断肯定的排他性,让薛宁心被填得越发满了。

    她忽然觉得眼睛发酸,呼吸有些紊乱,用手蹭了蹭鼻尖说:“怎么忽然缝个包包给我?”

    秦江月做的事没有一件事闲事,这件事也是一样。

    “你修出净化之力是好事,但也可能有些坏处。”他声音平稳,谨慎安定,“你的红龟净化魔气是用吞吃之法,你是人修,显然不宜此法,那便要想其他法子来处理这些净化掉的魔气。”

    “你现在所用的净化之力还不够强大,净化掉的魔气也不多,它们被处理过,积蓄在你体内并不明显,你暂时还意识不到,但多了便会成为负累,于你修行有碍。”

    薛宁有些明白了。

    就好像被污染的水,净化之后排出来的废气或者废物。

    这些东西必须妥善处理,不然对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好处。

    薛宁完全没想过这些事,但秦江月一下子都想周全了,甚至已经给她准备了解决之法。

    “你将它戴上,它会主动吸收你体内积蓄的负累,虽然空间有限,但不需要想法子倾倒,你可以将这也作为一种力量来使用。”

    秦江月帮薛宁将斜跨包背上,他的审美真的很好,小布包缝制得简约却不简单,很适合她平日的衣着风格,就好像是精心搭配的装饰品一样。

    薛宁低头,甚至在包包的角落里看到一根隐蔽的花枝刺绣。

    ……他居然还会刺绣!

    真是好老婆!

    “据我推断,这些净化残气来源于你,该也可以由你取之使用,作为你的法器之一。”

    秦江月说出自己认真思忖过后的可能:“你可以试着在本身灵力不足的时候使用它们斗法,或与魔族对战时再用,会比直接使用花枝灵弹更节约灵力。”

    语毕,他手中就突然出现一只小巧的低魔,惊得薛宁怀疑他是哆啦A梦,但她也知道,肯定是自己离开这段时间,他去什么地方抓来了这只低魔。

    “说得再多,不如实践来得直观。”

    秦江月另一手也展开,同样提着一只低魔。低魔张牙舞爪,十分小巧,被他控制着也不忘记凶狠,因为智商太低所以无所畏惧,不知死活。

    它们很丑,奇形怪状,薛宁想到自己,如果没找到恢复的办法,恐怕就会一天天变成这个样子。

    心有余悸。

    目光上移,看到乌簪墨发,修长白皙的手指提着低魔的仙尊,心跳一点点加快。

    “你现在就尝试用排出的力量将它们杀了,看能不能调动自如,若有哪里不适应或者不懂,仔细说于我听。”

    “……”

    好像回到了在后山的时候,秦江月一点一滴教导她变强。

    明明那些时光也没有过去很久,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薛宁看着秦江月开合的唇瓣,眼睫轻轻扇动,并未立刻动手尝试,而是十分突然地扑过去,咬了咬他还在温声教导解释的唇瓣。

    她用了一点力气,锐利的尖牙划破了他的唇,血腥味很快蔓延出来。

    很好闻,淡淡的甜味。

    薛宁舔干净,视线抬起,一言不发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自己埋进他怀里。

    她这样的沉默叫秦江月微微蹙眉,担心关切道:“怎么了?哪里没听懂?还是累了?也对,是我之错,我太心急了,你才刚醒来,还没恢复精力,该先歇息休养才……”

    “夫君。”

    薛宁哑声唤他,他的歉意戛然而止。

    “夫君,多谢你为我想这样多。”

    “多谢你这样为我。”

    她后面的话有些语焉不详,含糊不清,带着些紧绷潮湿的情绪。

    秦江月没有很快说话,过了不知多久,可能很快,可能只是一会儿,他将她身子抱起来,让她下巴枕在他肩头,像抱着孩子那样轻抚她的背。

    他叹息一声,低低道:“何必谢我,这是我该做也愿意去做的事。是我甘心生生世世去做的,令我快活的事。”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秦江月说的话, 字字句句皆是他的真心。

    他这一生过于漫长,从前和现在都看不到未来的尽头。

    以前他打发这漫长一生的方式就是修炼,与剑道作伴, 虽孤清冷寂, 但也不失趣味。

    后来长圣率魔犯禁, 他的生活主题就变成了伏魔和镇守, 也不算无聊,忙起来甚至不知今夕几何, 根本没有无聊的时辰。

    现今他依然诸事缠身,琐碎的有, 要紧的有,但他决意不再去想不再去管之后,闲下来只是考虑薛宁的事,为她做些力所能及的, 竟比过往每一刻都更有被需要的郑重。

    明明是比从前任何使命都要轻易达成的事情,做起来非但不觉得无趣,甚至比每一次都要认真在意,心怀热忱。

    看着薛宁微红的双眼, 她的瞳仁已经不那么红了, 之前是艳丽危险的血红,现在是有些暗沉的乌红。

    她专注凝视他,情绪动容, 神情激荡,眼眸中倒影出他的身影, 他忽的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看到她眼中满是他的身影, 那种真正来自内心他所想要恳求的人,她真的在意他——这种圆满感超越过往所有使命。

    使命是使命, 却不是他全部的心之所向。

    他曾经最大的希望是天下太平,四海安稳,为此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如今这个希望也没有彻底消失,只是真的不再那么重要了。

    他已经为此献出无数次生命,轮回转世,几欲战死,他已经无愧于他的使命。

    现在已经有其他人顶上了这个责任,他心中有了新的、更重要更在意的人也无可厚非。

    秦白霄此战会十分惨烈,但结果不算太坏,可见天道也没有选错人。

    他已经不是第一选择,那不把俗世万千放在心中第一位,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和愧疚。

    为薛宁做哪怕只是缝制法器这样的小事,都会比忙于天下大事让他更加安心自在。

    “我方才想,若时间停在这一刻,也很好。”

    人间的水深火热他不想管,他只想和薛宁一起,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耳鬓厮磨,虚度一生,每天需要讨论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她想吃什么,他来做给她吃。或者她喜欢什么饰物,想要什么东西,他会的自然全力满足,不会的也用心去学。

    这是秦江月可以想到的,让他最有幸福感的事情了。

    薛宁几乎被他眼底的希冀所淹没。

    她眼中泛起泪花,但唇上却噗嗤一笑。

    “停在这一刻,停在你穿针引线这一刻吗?”薛宁指了指他方才用的线团和针,“你可是剑仙,真停在这一刻,以后就只能和绣花针作伴了。”

    秦江月没说话,他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只是温和地弯唇笑着,似乎也附和她的调笑。

    但他心中却在想,那又有什么不好?

    只要可以和她一直这样安稳地住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就算只能和绣花针作伴也没什么不好。

    “绣花针也没什么不好。”薛宁也说了同样的话。

    她拿起了那根针,针就是很普通的针,但秦江月缝出的每一针都施加了法力,所以做出来的小布包就具有不同凡响的力量。

    “凡间女子有的一生凭借一根绣花针养活自己,甚至是一个家族,一间铺面。绣花针并不比任何东西差劲。女子可以用,男子也可以用,你方才也用得很好。只是你从前用剑,如果真的以后只握绣花针,我会觉得遗憾。”

    薛宁爬起来,挎着他给的小包包道:“我还是更希望看你握剑的样子,帅得日月无光啊,‘帅’的意思你能理解吧?就是俊美。我第一眼见你时,你在道场上背着剑匣,回眸扫了我一眼就走了,虽然你没表现出来,但我也知道你那有点落荒而逃。”

    提起这些,薛宁有些感慨万千地笑了笑,秦江月捕捉到“第一次”这三个字,便知那时的薛师妹已经是她了。

    手中低魔还被他提着,一开始还会挣扎反抗,外泄魔气,发现两个修士没一个将它们放在眼里,又蛰伏起来眼睛咕噜噜地转,不知存着什么坏心思。

    它们还没成大器,不能口吐人言和他们交流,但这也是好事,免得聒噪扰人。

    薛宁握着手里的绣花针,突发奇想:“我就用这根针来尝试疏导这里面的残气。”

    秦江月一怔,立刻道:“甚好。法器是用它制成,再用它疏导自然更顺畅,真是聪慧。”

    又被夸奖了,薛老师膨胀了,觉得自己可以瞬间爆炸。

    “看我的。”

    她洋洋得意地凝神聚气,试图用绣花针将残气引出来袭向那两只低魔,但……

    失败了。

    一点反应都没有。

    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灵力波动的痕迹。

    秦江月用的绣花针始终是凡物,想以灵力操控需要很强大的基地,薛宁现在还不行,魔化都没完全解除,灵力也都暂时全封存在锁灵阵里,很难成功。

    秦江月想明其中缘由就告诉薛宁,安抚道:“还是我太着急,别灰心,先将体内魔化完全祓除才是正事,这些容后再试。”

    说着话,他就将两只低魔收进了袖里乾坤,薛宁也终于想起自己遗忘的事情。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薛宁重新回到他身边坐下,两人一起待在锁灵阵里,像是一对凡人夫妻,做什么都亲力亲为,这样的感觉让她好像回到了穿书之前。

    没了法术虽然诸多不便,但能更加切身实地感受到“自己”。

    “小龟也神神叨叨说了一堆意味不明的话,我心里有些不安,是要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事不会太好,对吗?”

    她敏锐得不可思议,小龟没有正面回应,但秦江月说了。

    “是。人间会遭大劫。”

    简单的一句话,勾起薛宁对信符的记忆。

    她沉默下来,表情有些不太好看,秦江月揽住她的肩膀,让她靠在他身上,轻抚她的脸庞。

    “这与你我无关,是天意,命运使然。我们已经做得够多,也该有其他人来做出一些选择。”秦江月缓缓道,“总是替别人做选择,因果皆有自己来背,那会很累。有时也该放开手,将做选择的机会还给他们自己。”

    薛宁低下头,懵懵懂懂道:“因为替别人做选择背负了他们的因果,所以我们才会这么有这么多坎坷和危险?”

    “可以这样理解。”

    “就像是家长对孩子,早晚有一日要放手,所以明知可能会有大劫,明知可能还会有危险,会受到伤害,也还是要忍痛放手,因为他们总要有自己的人生,自己选择的道路?”

    秦江月温柔地叹息一声:“对,你知道,所以不要为此自责。”

    薛宁点点头:“我不会。”她想了想道,“这样也好。”

    这个世界原本是本书。

    虽然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把书里的人当做纸片人,将现下发生的事情当做故事,但也不可更改原书中的主角本来就不是他们。

    秦白霄和温颜才是男女主,秦江月没像原书一样真的陨落,作为剑仙重生,确实给修界增添了助力,却也给他自己和薛宁增加了责任。

    忙到今日,一身伤病,满身魔气,正是背负了原书男女主的责任而产生的因果。

    因果循环,修士所提的这些玄妙之语真实发生之后,让薛宁再次有所感悟。

    她身上渐渐有些灵力波动,是境界松动。

    在身体魔化之后依然有进益的可能,再次给了秦江月她会恢复的信心。

    “物极必反。总是替别人做出选择,时长日久,好意便会成为困扰与束缚,良缘也会成就苦果。”秦江月和缓道,“索性虽有大劫,但有惊无险,可见天道重眼,不累良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薛宁彻底抛开了那些不安。

    就算不抛开也没办法,她自顾不暇,还在锁灵阵里,又能怎么样呢?

    去帮忙怕也会添乱。

    再说秦江月……

    薛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狠狠将他按住。

    他身上也还有伤,此战灵力耗费不少,还没完全恢复,愿意在这里安生休养是多么难得,她可得按住了。

    反正“有惊无险”嘛。

    “我再试试继续净化魔气。”薛宁严肃道,“你要在我身边好好守着,我虽然看不见,动不了,但我听得见,知道你在不在。”

    之前害怕错过什么,现在却是生怕他因此走掉了。

    秦江月笑了笑没说话,他那个笑真是好看啊,内敛温柔,还带点易碎,日光斑驳地洒在他脸上,在明暗交杂中开出漂亮的花来。

    你爱的人也爱你。

    只要想想就会让人心里开出花来。

    偏执的感情狗血刺激,但健康的感情让人向上。

    薛宁干脆给秦江月来了个飞吻,心满意足地继续净化魔气。

    休息了一阵子,现在她又有力气与魔种作战了!

    秦江月愣了一会,才从那个“飞吻”中回过神来,品出其中意味来。

    他长睫翕动,凝着薛宁入定的脸庞片刻,学着她方才的样子,双指并拢在唇上按了一下,然后探过手去,轻轻印在她脸颊上。

    林中寂静,风和日丽,花香怡人。

    秦江月手指滚烫,匆匆放下手来掩在宽袖之中。

    魔域之中,战况确实如秦江月所说的那样不大好。

    原本一切都朝着利于他们的方向发展,但在翳骑被逼到绝路,借着黑鸦的掩护也无法逃走时,奢比尸出现了。

    这是个危险的讯号,可能魔神紧随其后也会过来,聪明的话他们就该立刻遁走,见好就收。

    可来都来了,好不容易要灭了作恶多端的翳骑,让他们这样放弃,实在是不甘心。

    秦白霄在最前方,身旁是早已不再遮掩自己真实实力和面容的慕不逾。

    众人不无愕然地发现,他们印象中白须白发仙风道骨,外貌很符合府主身份的上峰,其实只是展示出他们想象中道君该有的模样给他们看而已。

    他的本来面目妖娆俊美,年轻明艳。

    一招一式既有妖的特异,也有修士的清正。

    看着他的招式,没人会怀疑他的道心,即便他是妖。

    “你带人先走。”慕不逾面无表情地发号施令,“翳骑交给我,务必带所有人逃出奢比尸的法力范围。”

    奢比尸实力强大,昔年剑仙也不过断它一角,他们一介凡修,对上不会有任何好结果。

    今日来的都是修界精锐,不能葬送在此。

    秦白霄深以为然,却未曾亲自带人离开。

    “师姐,你护他们离开,我去助府主一臂之力!”

    慕不逾为了救慕妏不得已暴露身份,也受了伤。

    他若留下杀翳骑加上断后,几乎可以想见会是什么结果。

    怕是会做了奢比尸的口粮。

    慕妏藏在众人之中,已经从慕不逾本来面目居然是那个样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虽然知道那已经不是自己的父亲,可慕妏还是敬慕对方。

    更别说他还不顾一切地救了她。

    慕妏落下泪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爹”,不敢让任何人听见。

    温颜已经按照秦白霄所说开始疏散人群,与各仙宗首座商议之后,留下纨念大师,其他人全部离开。

    从前修界三位道君,在聂槃死后只剩下两位,如今这两位和秦白霄一起站在最前线。

    黑色乌鸦遮掩天幕,光线昏暗,叫人看不到一丝明亮。

    这就好像人界数万年来的处境,没有一日是真正安稳的。

    人活着,怎会不心向光明?

    慕不逾面目凛然,白发飞扬,利用金丹之力封住翳骑逃生之路,在奢比尸赶到之前,和秦白霄、纨念一起,诛杀了这个魔神的左膀右臂,结束了数万年来人世间所有的噩梦。

    乌鸦尖利鸣叫,奢比尸的怒吼近在眼前,秦白霄持剑而上,被慕不逾推开。

    青蛇咬住慕不逾的手,秦白霄这才发现,方才侧方有蛇在埋伏,若不是府主,被咬的就是他。

    秦白霄面色如霜,想问府主怎么样,却发现已经不必再问。

    慕不逾被咬的手很快接连手臂都无法动弹,那可是右手,秦白霄右手握剑,是个剑修,如果手像这样废了,简直不敢想会怎样。

    “攻它四方!”

    慕不逾是法修,结阵施法也要用右手,但没有的话,单手也可以施术,只是法力会有所下降。

    他有条不稳定地主持战局,奢比尸是有灵性的,看得出他是目前的领导者,所以第一个盯上了他。

    妖族对神兽是有种天生的畏惧的。

    修行多年,慕不逾以为自己可以抗住这种威压,可事实证明还是不太行。

    他膝盖软了一瞬,就没能攻到他负责这一方,还被奢比尸一角顶过来。

    纨念是想帮忙的,可他们只有三个人,秦白霄攻击一处,慕不逾受伤了也只能对上一处,他得搞定两处才行,实在是分·身乏术。

    可难道眼睁睁看着慕不逾中这一角吗?

    纨念正要动作,有个娇小的身影挡在了慕不逾身前。

    在这之前,慕不逾已经决定化出原形硬撑这一下子,务必要将自己这一边守好。杀不了奢比尸也要它元气大伤,和魔神一样短时间不能作恶。

    尽管这样做的可能是他也会如同前不久陨落的师妹一样,死得干干净净。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从不惧生死,只是不想死得没有价值。

    死在这样的时刻,他死得其所。

    突然就想到薛宁曾经也说过类似的话。

    心下一片酸涩柔软,莫名对生有了些渴望,渴望至少留下一口气,还能再见那个人最后一面。

    令他意外的是,有人帮他挡了那一下。

    慕不逾反应极快,在那一角被阻碍的瞬间他就反击回去,配合其他两人给了奢比尸虽然称不上沉重,却实在不容小觑的一击。

    奢比尸怒吼一声,十三重天电闪雷鸣,魔神长圣睁开了眼睛。

    “真烦。”他厌恶道,“都是废物,几个凡修都拦不住。”

    可他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随意出去,反而叫回了想要找场子的奢比尸,将所在之处封印起来,与奢比尸一起疗伤,甚至不管自己,先给奢比尸疗伤。

    外面就只剩下一个黑鸦在留守了。

    慕不逾并未因此感到欣喜。

    他望着从空中坠落的慕妏,已经不能修炼灵力匮乏的人,挨了奢比尸那一下子,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慕妏的身体变得很轻盈,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眼前是乌鸦渐渐散去稍稍露出的光明。

    她觉得很累。

    所有的掐尖要强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或许人死的时候就是会想开很多事吧。

    慕妏闭了闭眼,看到慕不逾飞过来接住她,满足而脆弱地缓缓闭上眼眸。

    她可以说的临别之语不多,想来想去也不过一句:“爹,我错了。”

    “若有来生,我想当您和母亲真正的女儿。”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黑鸦不是傻子, 眼看翳骑死了,奢比尸离开,她也不会在这里干耗着。

    虽然她不会轻易死去, 但也确实不想再短时间内复活一次了。

    别人只知道她可以无限次复活, 却不知每次复活都会十分痛苦, 重生在一只非常弱小的种子上, 一点点找回从前的力量,然后再飞回魔域, 真的很累啊。

    她想逃,修界大部分人亦逃走了, 能拦住她的人少之又少,他们之中有人重伤,也顾不上她了。

    秦白霄来到慕不逾身边,看着他怀中气息微弱的慕妏, 心情有些复杂。

    这是薛宁同父异母的妹妹。

    谁能想到这一点呢?

    至今他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些。

    主要还是无法接受明明是姐妹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多年来以府主之女的身份,高高在上地审判和嫌恶另一个多年。虽然薛宁从前不少错处,但结合当年她母亲与大长老之间的纠葛, 不免觉得是慕妏母女仗势欺人, 如今下场都是报应。

    “慕……”

    秦白霄连一声慕师妹都叫不出来了,好像叫了就是对不起薛宁一样。

    他从前也对慕妏诸多维护,慕妏有什么事也很乐意来找他帮忙, 不记得多久之前,他还因为她跟合欢宗起了冲突, 合欢宗的那位师妹今日也来参加了这场大战, 保护了不少同道。

    也确实不该再叫慕妏这个名字,该叫她薛妏才是。

    不过以她闭眼之前那句话, 怕是死去之后也不愿意在墓碑上刻下“薛妏”这个名字的。

    薛长老连遗骨都要她死,应该也不愿意有这个一个女儿和自己姓。

    “还有救。”

    纨念大师突然开口:“她还有气息,送回去让灵寿师姐试试看吧。”

    纨念的师姐,法号灵寿,是万佛法寺女修那一脉的首座。

    秦白霄不知该不该因此高兴一点。

    他目光转向慕不逾,见对方依然面无表情,视线一错就将慕妏递过来。

    “你带她去见灵寿法师,本座还有要事安排。”

    仙府和修界经此一战,损失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回去之后还要整合、安置。

    作为府主,慕不逾责无旁贷,秦白霄理解他的繁忙,但手臂有些抬不起来。

    他姓秦,是兄长的弟弟,兄长又是薛宁的夫君,算起来,薛宁是他的嫂子。

    哪怕不提别的,他有这样一个嫂子,似乎也不该与慕妏有任何接触。

    可那毕竟是一条性命。

    秦白霄为难片刻,还是用剑将慕妏接住了。

    到底是没有抱。

    他只是想到,慕妏的命是命,有人几次舍命相救,虽然她自己也舍命救了别人,还是比薛宁和她的母亲幸运太多。

    谪仙岛中他见过薛宁的母亲,知道她后来变成什么样子,死去时的情绪多么翻涌不甘,浩瀚难捱。

    谁的命不是命呢。

    谁又比谁更高贵呢?

    秦白霄不愿接触慕妏,只用本命剑带她回去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下次见了薛宁怕是会心虚地不住道歉。

    慕不逾明白他的心情,因为他自己也是那样的心情。

    每一次,在薛宁面前维护慕妏,都让他觉得,自己在将她推得更远。

    他几乎可以想见薛宁见到他会是怎样的闪躲退避。

    可是没有办法啊。

    这个人叫了自己多年父亲,这个人是师妹和师弟的女儿。

    这个人刚刚还为自己挡了致命一击,说着希望来世可以做他真正的女儿。

    慕不逾转身化光而去。

    他不希望有来世,真的有也不想再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他不会再有什么得道成仙这类不切实际的宏大愿望,他会乐意做妖界一个不作恶的小妖,或许有一天会遇见来游历的薛宁,仓促间一个对视,他跪地求饶,她大发慈悲地放过他,警告他要一心向善不可为恶,他连连点头应下,小心谨慎地目送仙子离开。

    这就是最好的来世了。

    慕不逾很快扫开这些思绪,不能再想,再想下去,会觉得没死在今日的战场上,居然有些可惜。

    且他隐隐觉得,奢比尸突然离开,必然不是惧怕他们,他分明感受到了神兽的杀意,那种杀意不可能随意收回,哪怕它本身不在,也会带起什么连锁反应。

    追上撤出战场的温颜等人时,慕不逾就看见他的直觉成真了。

    他终究是妖,更能感受奢比尸的情绪,所以见到阻路的无数魑魅魍魉一点都不奇怪。

    奢比尸说是神兽,其实更是妖怪,不如说他是“尸神”。

    它可以引动冥界暴动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来得还是有些晚,温颜白衣染血,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但她还是握剑站在最前方。

    她之前因为胸口的护身镜成为翳骑的人质,险些害了大家,此刻站在最前面,用从秦江月身上学来的蓬勃剑意抵挡尸潮,希望可以弥补些许。

    世间无时无刻不有人在死亡,甚至不止人在死,各类生物有生命的都会死,都会变成尸体。

    所以要说世间什么最多,尸体排不上第一也名列前茅。

    奢比尸引动尸潮冥鬼,密密麻麻遮天蔽日,比之前黑鸦带来的黑暗更致命。

    温颜面色苍白迎风而立,剑上开出血花,灵寿法师也在场庇护着其他人,秦白霄带慕妏离开路过此处,远远见到天色不对,鬼气冲天,就知道出事了。

    他几乎没有犹豫,将慕妏搁置在一处林中角落就赶了过去。

    带回去也没有用,能救她命的人都在那片黑暗之中。

    秦白霄走后不久,有尸潮光临这个角落,可它们并未要慕妏的命。

    相反,它们在慕妏周身转了一圈就走了,走后不久,奄奄一息的人渐渐有了精神,睁开眼睛时,身上因为薛琮遗骨造成的伤害甚至都修复了。

    她又可以握剑,又有了战斗力。

    慕妏恍惚了一下,有些不知置身何处,还以为时光倒流了。

    不对,倒流也不是,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强大过。

    使劲攥紧拳头,灵力磅礴仿佛取之不尽,脑海中有个声音在说,想要变得更强,就去杀了薛宁,哪怕杀不了她也要战胜她,令她败在她的剑下,否则她从新获得的力量会再次失去,命也会丢掉。

    慕妏压抑着眉眼,低头看着掌心,已经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她曾遥遥听到过。

    是魔神。

    十三重天,长圣轻抚奢比尸的头,漫不经心地念叨:“薛宁不稀罕我的力量,自有人稀罕在意,待她输给那样一个人,便明白她错过了什么,届时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没指望慕妏能杀了薛宁。

    或者说,他一点都不希望薛宁真的死掉。

    他真正的目的是第二个要求。

    魔神深知人的本性,你先给一个看起来难以完成的任务,再给一个相对来说没那么难的,就会让对方更容易接受。

    杀了薛宁,在秦江月在的前提下是他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但打败她就不是了。

    慕妏毕竟是仙门中人,回去之后总会和薛宁见面,门中人斗法修炼并不违和,光明正大地请求就行了。

    掌心伤口被奢比尸舔了舔,长圣不禁啧了一声。

    真疼啊。

    薛宁可真是狠心。

    长圣不无嫉妒地睨着自己的掌心,想着若秦江月对不住她,她也会这样狠心吗?

    妖界,哪怕相隔很远,薛宁也感受到了尸潮和冥气。

    她从入定当中醒来,看到秦江月就在身边,当真没有离开。

    他一样在修炼调息,几乎和她同一时间睁开眼,观她神色就知她在担心什么。

    “无碍。”秦江月平稳道,“是奢比尸引动的冥鬼尸潮,阻了他们撤回的路。”

    薛宁过了一会才说:“回路?他们在魔域的战况不知如何。”

    秦江月瞥了一眼天际的暗色,就连妖界的天也阴沉许多,可见尸潮多么庞大。

    “能令奢比尸如此动怒,他们自然是得了好处。”秦江月算到这场大战会不好收场,但确实也是“有惊无险”,具体经过虽然不知,心里却并不那么担心。

    “翳骑和黑鸦,一定有一个死了。”

    “那肯定是翳骑。”薛宁笃定地说。

    首先,黑鸦没那么容易死,她可以无限次复活,除非想个办法将她的种子全部除掉。

    其次——原书里写,魔神七个护法里面,翳骑和奢比尸关系最好。

    魔神沉睡修炼的那些年里,奢比尸的生活起居都是翳骑照料。

    翳骑是人脸马身,和奢比尸外貌有些类似,大约血脉之中也有些亲缘。

    原书里翳骑死的时候奢比尸就暴动了,当时的情况惨烈无比,男主差点死在其中,女主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他们都算是如秦江月所说那样“有惊无险”。

    真正有险的是慕不逾。

    慕不逾就死在奢比尸的暴动中。

    他为了替求更多的人争取时间陨灭成灰,点滴不剩。

    薛宁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苍白妖异的青年。

    他的死在原书里很赚眼泪,看书的时候她也很感动,现在剧情已经不可参考,这场暴动提前来到,他还会死在里面吗?

    她一直沉默,秦江月自然看得出她有心事。

    但他什么都不说也不提,只是看着她,直到薛宁望向他,抿唇吐出一句话。

    “慕不逾可能会死。”

    秦江月面目平和,只是眼睑低垂,遮住了一闪而过的情绪。

    她果然知道一些事。

    方才那些沉重的情绪,是因为她知道慕不逾应该死在这样一场暴动中。

    早在还只是潮凝真君的时候,秦江月就隐约意识到,薛宁知道一些什么。

    不仅是关于他的,还可能关于很多人,甚至是整个六界。

    那时陨落前,他也担心过她还会借此作恶,但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点破,也从来都不问不表露自己的这些猜测。哪怕是现在,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他只是在心中思忖这件事。

    若他可以看出来,迟早别人也会看出来。

    麻烦的不是“别人”,是魔神。

    魔神不是人,不在他可考的范围内,若魔神也知晓薛宁或许知道些什么呢?

    秦江月不想提及这些,但似乎还是要提醒薛宁一下才好。

    “你要去救他?”他权衡良久开口道,“你还未曾将魔化全部解除,粗略估计也还要七天。”

    这已经是很理想的结果了。

    被种下魔种,魔化之后不但没死,还可以恢复,甚至只用了不到月余的时间,简直闻所未闻。

    不过薛宁如果想去救人,这时间就不够了。

    秦江月正要再开口,就听薛宁说:“我闲得慌才去救他。”

    她赶紧站起来撇清关系:“我只是知道这样一件事,也很想看看,我们不去干涉,他的结果最后会是怎样。”

    秦江月又沉默下来,她这次明白他的沉默是为什么了。

    既然说出来这件事,就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

    “不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吗?”

    薛宁觉得很难有人对“未来”不抱有任何迷幻的期许。

    应该每个人都难以抗拒知道自己的未来吧?

    她疑似知道些什么,秦江月会是什么反应呢?

    会和在荒羽那段记忆里数万年前的他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他绝不是今日她坦白才得知这些,以他的敏锐应该早有察觉,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她一直很想弄清楚他到底对此怀有怎样的心情,今日总算是有个恰当的契机问出口。

    四目相对,秦江月的神色未有任何变化。

    非要说有的话,也只是本来没有表情的脸,隐约有一瞬的笑意。

    像是很高兴一样。

    “没必要问。既然你想看看那些事还会不会发生,就说明它很可能不会发生了。已经没有任何知道的价值。”秦江月不疾不徐道,“我想说的只是你要更谨慎些。在我面前没什么,在旁人面前定要小心,不要露出这些痕迹。”

    言词未尽,天空一声雷鸣,整个妖界都跟着震动,红色花树因为震动落下无数花瓣。

    秦江月没再继续说下去。

    是薛宁阖了阖眼说:“答案应该快要揭晓了。”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薛宁的魔化还没完全恢复, 肯定不能就这么前往战场,锁灵阵没有收起,秦江月的灵力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去了危险的尸潮之中再安然返回。

    真的去了, 看修界众人身陷险境, 又真的能做到袖手旁观, 只顾自己安危吗?

    所以还是不能就这么去看答案。

    薛宁也有点不那么想知道答案了。

    临门一脚, 突然不敢去看。

    “算了。”她鸵鸟心态起了,重新盘上腿道, “还是快些将自己的事情处理好要紧,魔化一日在身上, 一日担心出什么意外。”

    秦江月已经做好了冒险去外围看一眼,不暴露身份,看完再回来的准备。

    薛宁自己放弃,有些意料之外, 细想下也在意料之中。

    注视着她尖尖的耳朵,秦江月的情绪反倒比之前她想去的时候平和许多。

    要说真不担心人间出事,那是不可能的。

    可眼下结果都出来了,再担心也无用, 不如放宽心。

    而慕不逾的生死, 秦江月心中早有定数。

    以他曾经对薛宁做过的事情,还有他对她所怀有的那种冒犯的情感,不管哪一样, 都足以他死千次万次。

    死在今日的尸潮之中,总比往后天下太平, 死在他的剑下多些体面。

    从谪仙岛回来, 薛宁对慕不逾的处理意见就是两不相欠,一笔勾销。

    他不反对。

    她有她的决定, 他也有他的。

    秦江月倾身过去,替薛宁将额边碎发整理了一下,动作细致温柔,这是他面对她时独有的状态,以至于她总是会忘记,剑仙主杀,是戾气很重的神仙。

    神魔大战之前,凡间除了修界,轻易不敢有人供奉剑仙。

    是在神魔大战之后,凡人才开始供奉这位救世主,以求心安。

    这样一个杀神,怎会轻易放过慕不逾呢?

    天际边暗色缓缓散去,秦江月甚至没去数已经过了几天,这场恶斗结束就好。

    风波过了,总体来说是件好事。

    秦江月正襟危坐,仪态万方,小龟从薛宁袖子里出来放风,就看到他淡漠的神情扫过来,几乎有些冷血之意。

    触及它的目光,秦江月嘴角微微抿起,弧度向上,明明灵力被锁,身上有伤,领口微微敞开,是有些虚弱无力的易碎模样,神情却高贵冷淡,颇有些玩味。

    谁懂啊???

    小龟立刻当了缩头乌龟,缩回薛宁的袖子里。

    秦江月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将锁灵阵维系地更稳固一些。

    地动山摇都惊动不了阵中人几分。

    无数的光束划过妖界上空,是修界的人过去了。

    从数量来看战果还算不错,但从光束的气息上来判断,没有慕不逾那一道。

    薛宁会好奇结果,是因为她觉得她所知的那些已经没参考价值。

    她可能以为事情不会那么糟糕,慕不逾不会死,所以想去看。

    后面又意识到不太愿意面对惨烈生死,生怕万一,又反悔不去看。

    如今看来不去是对的。

    慕不逾不会有好结果。

    侧头扫了扫打在结界上的信符,秦江月悄无声息地敛去一切,继续闭目疗伤。

    无争仙府内,活着回来的人没有一个不身受重伤。

    但他们都顾不上自己,围着其中一个人齐齐前往云归峰。

    这里是无争仙府医修聚集之地,六界之中最好的医修都在这里了。

    各宗弟子围在洞府之外,急切地想要知道里面的情况,却只看到所有医修,包括长老们都摇头叹息。

    这不是好兆头。

    一个娇小的身影挤开了所有人,尖叫着让他们闪开。

    “放我进去,我要去看我爹!”

    是慕妏。

    她还是固执地称慕不逾为父亲,想要闯入洞府去看他到底怎么了。

    秦白霄横剑阻拦,蹙眉看着她:“你怎么没事了?”

    慕妏急切道:“我没事了,白霄师兄看上去很失望?你是不是希望我和我爹都死了,这样你们一家人就开心快活了?”

    “阿妏!”

    温颜听不下去,不得不出言提醒她话太过分,慕妏说完也后悔,可要她转头道歉也是不可能。

    她瞥了一眼师姐,师姐伤得很重,看着自己的眼中有提醒却没有责备,慕妏心头一酸,黯然道:“别阻我的路,我要去见父亲。”

    她还是想见慕不逾。

    秦白霄和温颜对视一眼,恍惚想到这或许是最后一面。

    也可能已经没有最后一面了。

    连他都不敢多回忆那场与尸潮战斗,本命剑上满是血腥腐臭的味道,他不记得自己挥剑多少次,杀了多少冥鬼和行尸,只隐约记得那术绿色的光。

    那道将他们从行尸腐臭的撕咬、冥鬼阴冷的侵袭中拯救出来的光。

    当时那种情况,如果没有慕不逾的自我牺牲,他们可能全都得栽在里面。

    秦白霄横剑的手缓缓放下,无论慕妏曾经有什么,她对父亲的感情是不需要怀疑的。

    若不能见到最后一面或成终生遗憾。

    可她身上究竟为何一点伤痕都没有了?

    甚至修为也回来了,他竟然隐隐有些看不出她的境界了。

    他可是元婴,会看不清她的境界只有一种可能,她的修为如今已经可以和他匹敌。

    慕妏是剑修,一个近乎元婴的剑修诞生——在她濒死之后。

    是他放下她之后,她遇上了什么机缘吗?

    这些疑问还没来得及问,里面就有人出来阻止了慕妏进去。

    冲虚道宗的宗主看过慕不逾后,摇头表示他也没办法。

    所有修界大能都试了一遍,皆无法挽救慕不逾的性命,这位道君将无争仙府带领到今日不可撼动的第一首座之位多年,终究是要离开了。

    秦白霄怔在原地,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沉默下来。

    慕妏不愿相信这个结果,挣扎着要进去亲眼看过才行。

    冲虚道宗宗主直接道:“慕府主闭眼之前最后一句话是叫你闭嘴,太吵了,他不想见你,你们没有任何必要再见最后一面。”

    剩余一句话他没说,因为这里人太多,他隐约觉得这句话说出来不合适。

    慕不逾最后说:我想见的人,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他不想见慕妏。

    死之前真正想见的人却也见不到。

    冲虚道宗宗主叹了口气,拂开傻眼的慕妏,头也不回地带着本门弟子去疗伤了。

    云归峰上很忙碌,他们这么多人杵在这里也很扰乱步调。

    “府主已经不在,你们的伤还是要治疗,都各自跟着离开吧。”

    云归峰长老如此吩咐,众弟子还没反应,慕妏就先崩溃了。

    “我爹不会死!他那么强大,怎么会死!”她突然抓住秦白霄,“去找仙尊!去找秦江月!他肯定可以救我爹!他是神仙不是吗?他连薛宁入魔都不放在眼里,那就一定有法子将我爹救回来!”

    她的语气那么偏执,姿态却放得无比低,直接跪在地上给秦白霄不住地磕头。

    秦白霄僵在那里,几次试图扶起她都失败了。

    “师兄求求你,求你让仙尊救救我爹,只要我爹可以好起来,要我怎么样都可以!仙尊是你大哥,你传信找他,就说你自己伤重,他不可能不理会不管你的!”

    她意图让秦白霄把秦江月骗回来,可他怎么可能这样做。

    府主已经陨落断气,死人又如何拉回来?

    即便大哥真的有法子,肯定也是损伤自身极重的法子。

    逆天改命这种事哪怕是魔族那种生冷不忌的存在,也不是那么容易办到,要他兄长为府主如此……先不说秦白霄愿不愿意,薛宁都不肯。

    兄长绝对不会违背她的意愿,所以不管慕妏如何哀求,他都不可能答应。

    “我不可能这么做。”秦白霄抿唇道,“兄长有要紧事,就算是我这么做了他也不会回来的。师妹,事已至此,你节哀顺变,我们都会记得府主的恩情,为他发愿祝祷,望他早日轮回,再展鸿运。”

    “什么轮回!什么节哀顺变!住口!不许你这样说我父亲!”

    慕妏刚刚才失去了母亲,如今又失去了父亲,哪怕已经知道不是自己的亲爹,那又如何呢?

    她周身灵力暴涨,迫得秦白霄都不得不闪避胸闷,令所有人都错愕不已。

    这样强大的灵力,看不出任何古怪痕迹,纯正无比,这个差点死在魔域战场的晚辈,究竟是遇上了什么奇遇?

    慕妏站起来,化出剑喃喃着要亲自去把秦江月找回来救她爹,身边之人居然没有一个能上前阻拦她。

    真是可怕的进益。

    温颜面露忧虑,想着这个时候只有自己能说几句话了,顾不上被这灵压反噬加重伤势,勉强往前一步,差点喷出血来。

    转机不是慕妏恢复理智收敛灵压,而是有更强大的威亚逼退了她。

    慕妏支撑不住单膝跪在地上,狼狈抬头,看见了一切尘埃落地之后,终于姗姗来迟的秦江月。

    多么奇怪啊,这普天之下最后一个神仙,天资和修为当世最高,在人间面临那样大的危机时不知躲去了哪里,等他们死里逃生才徐徐出现,淡漠落下的神情仿佛一切都不能放进他眼中,她的挣扎不甘是个笑话,父亲的陨落牺牲是理所当然。

    尤其是从那些一身血污的弟子身边走过时,秦江月雪衣金袍,乌发白肤,安之若素的样子,实在是太扎眼了。

    慕妏满心不甘,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发泄。

    这是她哪怕借了不该借的力量回来,变得强大,依然不可撼动的人。

    她双膝跪下,泪眼朦胧地乞求道:“仙尊回来的正是时候,求仙尊救救我父亲!”

    她匆匆忙忙地说:“仙尊一定是知道我父亲出事了才赶回来的对不对?您肯定是本来就要救我爹的,您快进去,我爹就在里面!”

    她说得那么深信不疑,就连其他人都快因为她的说法相信了,但秦江月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击退了她可能会害众弟子伤势加重的威压,就要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慕妏眼中才看到薛宁。

    薛宁一身金粉交领长裙,发髻整齐,面色如常,看不出半点魔化的痕迹。

    她的魔化恢复了。

    肯定是秦江月帮她的!

    连一个人入了魔都可以救回来,为何不能救救她,救救她的父亲!

    秦江月他不是神仙吗!一个神仙怎能如此七情吃重,厚此薄彼!

    “厚此薄彼?”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秦江月忽然停下脚步望回来,慕妏意识到是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也不惧,站起来道:“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说类似的话了,说了也就说了,我一直想问,仙尊难道真觉得我说得不对吗?我父亲为救众生牺牲自己的时候你在哪里?诸位同门为了拯救苍生前往魔域斩妖除魔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她指着薛宁:“你在温柔乡里,为你的夫人驱逐魔气!你为了她一个人的魔化耽搁了多少时辰,因此害死了多少性命,难道还要我说吗?”

    薛宁知道慕不逾还是出事了的时候,心情不可谓不沉重,也为他感到可惜。

    但慕妏这个状态,说的这些话真是叫人忍不了。

    薛宁张开想说什么,被秦江月抬手制止。

    他静静扫过众人,除了慕妏,所有人都低着头。

    秦江月不疾不徐道:“我何曾下过命令,让你们前往魔域作战?”

    慕妏身子一僵。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是,你是,你父亲也是,在场诸位也是。”

    秦江月声音平稳,并不因为慕妏情绪失控下的言语感到冒犯。

    “你父亲牺牲自己,是他种的因结了果。你甚至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被他排斥,是你与你母亲种下因结了果。本尊没有回来,是放弃了替你们承担因果。其他人决意不等本尊归来,亦是一种因果。”

    秦江月慢慢说:“修仙之人,理当遵循因果,明白其中道法。本尊离开不到月余,你们不愿错失良机起了攻势,便要自己承担一切。战果尚且不错,不是吗?”

    “翳骑死了,黑鸦逃散,冥鬼赶回了冥界,尸神奢比尸也会受到反噬,只是损兵折将到如今这个程度,远不如魔界的损失大。”

    ……这都是实话。

    所有听着的人都知道。

    但这样的话被剑仙如此毫无感情地剖析出来,里面还躺着刚陨落的府主,多少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不过迫使剑仙说出这些话的是慕妏,她不乱说话,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让她自己和牺牲的府主还有他们都难堪。

    “你得了什么机遇,如何恢复灵力,甚至变得更强,本尊不欲追究。”

    秦江月直视慕妏,眼神堪称平和,但慕妏心虚,压力极大地低下头去,身子微微战栗。

    “你也该做出你的选择了。”

    秦江月意味不明地说完,拉着薛宁消失在原地。

    身影完全消失不见之前,他淡淡道:“要纠正你的是,薛宁从魔化中恢复,从不是依靠外力和别人。她是靠她自己,从头到尾都是,本尊于一旁只是可有可无的陪伴。她不曾阻拦我回仙府,甚至主动提起此事,是我不愿回来,一切皆是我的选择。”

    “你父亲为修界牺牲,你可以不满,可以借此指责本尊。当年薛琮亦是为修界牺牲,薛宁借此行事时,你却高高在上地斥责她挟恩图报不知好歹。那些你曾对她说的话,如今想来都能一字不差地奉还给你。”

    慕妏面如结霜,情绪稍稍平静下来,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故意不去多想秦江月最后几句话,只想他那句“不愿回来”。

    这是他的选择。

    又是“选择”。

    一片寂静,无人先开口,所有人都在想,选择选择,仙尊一再提到这个词,是不是怪他们擅作主张?

    人们面面相觑,最后不知谁先动了,渐渐开始离开疗伤,恢复从前模样。

    仿佛洞府之内陨落了的府主只是个小插曲,一晃就过去了。

    慕妏仍然跪在原处,一身冷汗地继续思索着秦江月说的那个“选择”。

    选择……魔神自以为隐蔽的动作,是否已经惊动了剑仙?

    秦江月或许看出了什么,但他不说,只是给出暗示,这又是为什么?

    慕妏已经不敢再自恋自负,可她还是不得不往那处想——他在给她机会吗?

    他说她该做出选择了,说明她尚且还有选择的余地。

    还能选择,这怎能不算是一种机会吗?

    很多人走到最后都没得选择。

    到了这个地步,争端已至台面之上,秦江月竟还给了她机会。

    慕妏闭上眼,其实从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选择。

    几日之后,人们很快发现,剑仙根本没有任何怪他们擅自决定的意思。

    一丁点都没有。

    因为他即便回来了,也不管仙府中任何安排,仍然将决定权交给他们。

    秦白霄带回的原话是:“因果既已开始,就要继续下去,直到有一个结局。会有一个好结局的。”

    会有好结局,只是他们得继续靠自己。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水上仙阁。

    薛宁其实没有看起来那样完全好, 只是外貌恢复正常,体内还有些魔气。

    从妖界离开回到这里,是秦江月要借助曾经镜湖所在的地方, 替薛宁化解疏导最后的魔气。

    薛宁原以为秦江月会因为云归峰发生的事心情不好, 但一点都没有。

    秦江月看上去特别正常, 神色平静, 眼眸中情绪甚至是一片和煦淡然的。

    薛宁心中不欺然地产生一个有些古怪的想法——他早就想让慕不逾死了。

    或者说,慕不逾的死让他感到愉悦。

    “怎么了?”一直垂眸念咒的秦江月突然侧过头来, 修长的眼睛凝在她身上慢慢道,“这样盯着我看, 想问什么?”

    薛宁猛摇头。

    “想问便问。”

    秦江月收回视线,继续修理薛宁的小布包,里面积存太多残气,急需疏导出来。

    “你我之间若还要有所隐瞒, 那生于世间,便是真的毫无趣味了。”

    话虽如此,薛宁还是没有说出心中所想。

    慕不逾的死和秦江月无关,是他自己的选择, 就算秦江月因为对方的死感到高兴, 那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没有妨碍到任何人。

    秦江月会高兴,这本身也是该让她跟着觉得高兴的事。

    只是……

    为一个人的死而高兴, 那个人还是为大业而牺牲,这听起来确实有些残忍。

    秦江月与慕不逾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她闷头想想, 就知道肯定是因为她。

    慕不逾在秘境里对她起过杀心,差点就成功了, 她觉得自己也狠狠报复回去了,那就算了,秦江月却不一定这样认为。

    他之所以没动手,应该是尊重她的选择。

    现在慕不逾自己死了,正是合了他的心意吧。

    慕不逾……

    薛宁视线飘向仙阁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藤蔓的痕迹了。

    想当初在后山,她烧他的藤蔓,让小龟对着藤蔓撒尿,还有后面一系列的纠葛,眨眼之间,那个人竟然已经死了。

    人死如灯灭,一了百了,就像薛琮,像江暮晚,也像聂槃。

    说起聂槃,薛宁抬眸道:“你说慕妏得了机缘,是怎么回事?”

    这是件有意思的事。

    秦江月手上一顿,将小布包重新交给薛宁,轻声道:“她本该重伤濒死,甚至先慕不逾一步死去,如今不但没有,反而修为比你还要高上一些,你与她动手,都不确定谁胜谁负了。”

    “……是这样的机缘。”薛宁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会是……”

    不会是跟魔族有关吧?这些事都发生在前往魔域大战的时候,很难说里面有没有隐患。

    她担心出什么问题,却看到秦江月目不斜视地替她整理小布包,表情始终平稳冷静,雪衣金袍衬得他眼眸熠熠生辉。

    是那种四平八稳,早有预料掌控全局的自信。

    “不必担心。”秦江月徐徐道,“事上从无不劳而获之事,看似是机缘,最后可能成为催命符。看她如何选罢。”

    他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了话题:“你的魔化已经不算很多,灵力回归本体已经不再流失,可以试试看操纵这些残气了。”

    将乾坤里塞了好几日的低魔放出来,秦江月把它们丢在仙阁里,这里有结界,它们跑不出阁子。

    “试着用残气诛魔。”

    秦江月嘱咐她:“慢慢来,不要急,一点点循序渐进,我们时间有很多。”

    时间很多吗?

    他放下一切都不参与,她也就不必跟着修界的人折腾,那他们确实就要有很多时间。

    薛宁挽起袖子,用扎带扎紧,那架势好像要打一场硬仗,全不见第一次尝试时的信心满满。

    秦江月看了一会不禁笑着说:“自负虽然不好,但过于自谦也是不好。今时不同往日,安心尝试,你会成功的。”

    薛宁深吸一口气,将他的话听在耳中,认真点头。

    “好!”她声音洪亮,吓得两只低魔开始四处逃窜,“哪里跑!”

    秦江月肩膀都被薛宁快速闪过的身体撞了一下,他微微摇晃,眼睛追着薛宁去抓那些低魔,几乎有些眼花缭乱。

    仙阁瞬间变得热闹起来,低魔在秦江月袖里乾坤中养了几日,颇有些进益,速度极快,薛宁追逐的速度也不落下风,秦江月发丝时不时被他们窜过去的风撩动,人坐在那里,目光追逐过去,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这样的鸡飞狗跳凌乱吵闹,一点都不让孤独寂静惯了的他觉得不适和不悦。

    他很喜欢这样的热闹,因为其中有薛宁在。

    他就维持着坐在中央的姿态,并不闪躲到不被打搅地地方,甚至还给薛宁鼓舞:“就是这样,就快打中了,往左一些,不必怕牵连到我,我有护体罡风不会受伤,敞开了调动残气就是。”

    “向右,它们藏去右边了——残气为金,你的灵根为木,木克土,金克木,用起来你是会有些磕绊,次数多了就会好上一些,嗯……”

    秦江月又被薛宁撞了一下,手撑到一侧,差点倒在蒲团上。

    他干脆维持这个不端庄的姿势继续指点她,后面低魔发现他的喋喋不休全都对它们不利,开始瞄准他了。

    薛宁本来就被遛得生气,见此一幕直接跳起来:“好你个没长眼的低魔,遛我就算了,还敢打我老婆!找死!”

    她那因为金克木没什么准头的残气,瞬间变得凛冽起来,一下子就把两只低魔给打死了。

    看着瞬间化为黑光消失不见的低魔,她还有些不可思议。

    “?一下子就死了?”

    秦江月从后面抱住了她,将她僵住的手臂缓缓按下去:“我之前就猜测,这些残气对魔族的杀伤力可能远超修士自身的灵气。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薛宁讶异地望向身侧,秦江月的视线定在黑光消散的地方,她琢磨了一下道:“那我修炼一下,假以时日,拿它对付魔神,也够他喝一壶的吧?”

    这还真不是异想天开。

    秦江月认真道:“是,你可以。”

    但薛宁并不怎么高兴:“估计修界撑不到我修到‘假以时日’。”

    长圣都多少岁了,修炼了多少年,她这残气还是小喵喵呢,要打败大怪兽,假以时日可得假上数千年吧。

    秦江月并不像薛宁一样沮丧,他拧眉道:“你修炼它又不是为了修界,作何担心这里撑不撑得住。”

    薛宁半晌没说话。

    “你心中还是想要帮忙。”秦江月揭开了她的心事。

    薛宁傻笑了一下,转移话题:“你就抓了两只低魔吗?可还有?我再试试?”

    秦江月看着她,她这不想说就转移话题的功夫,真是深得他的真传。

    不过他没容她真的转开话题:“想要帮忙,又不想真的去,舍不得平静的生活,所以心中纠结,哪怕有了新的力量也无法真的高兴。”

    薛宁抿抿唇,低下头来,靠在他身上:“我这是不是太矫情了?”

    “怎么会。”秦江月温声说,“人皆如此,自有矛盾和困扰,枷锁与束缚,若无这些所思所想,人也就不是人,是没有灵智的死物了。”

    薛宁仰头:“你呢?”她看着他的脸,“你也会有吗?”

    秦江月与她对视许久,低低地叹了口气。

    “是担心我,才引出这些话的吧?”

    薛宁身子僵了僵,眨眨眼,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秦江月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摩挲她的肩膀和脊背,等她身子彻底软乎下来,气息也惬意时,才缓缓说:“怕我心中想要帮忙,却因你或者其他的牵绊而强迫自己什么都不管,所以以自己为例说这些话,好给我台阶下来,这样为我费心……”

    他低下头来,亲了一下她的耳廓,薛宁身子瞬间又紧绷了。

    但这次紧绷的缘由不一样,秦江月没有任何帮她舒缓的意思。

    他的手甚至往前来,落在她胸脯上。

    薛宁瞬间绷得更紧。

    “太心软也不是什么好事,夫人要心狠一点,哪怕是对我,这样你才会过得好。”

    ……到底是说她心软还是说她其他地方软??

    你把话说清楚啊!!

    到了最后,秦江月也没透露他内心深处到底想不想帮忙。

    薛宁也是真的没有机会和心思去追究答案了。

    水上仙阁之外,不远处的一座副峰,暂住着冲虚道宗的弟子。

    宗主沐淳风感知到仙阁处有魔气,下意识赶过去查看,快要到了的时候,才想起仙尊已经回来,这里有魔气也无需他们担心,仙尊自会解决。

    那丝丝缕缕的魔气确实消散很快,他还没到就干干净净了。

    应该和仙尊道侣,那从前无争仙府的弟子薛宁有关系吧。

    她分明被魔化,此次回来居然安然无恙,看不到任何入魔的迹象,仙尊亲口说她全是靠自己,修道之人,尤其是得道之人,甚为在意虚假谎言,如非不得已是不会打诳语的,所以这肯定是真的。

    那晚辈竟然可以自己抵挡住魔化,可见也不是什么酒囊饭袋,漂亮花瓶,未来肯定大有作为。

    思及此,不免又想到慕府主。

    他是最后一个见慕不逾的人。

    慕不逾最后的话他还没告诉任何人,更没说的是,慕不逾曾念过剑仙道侣的名字。

    只是念名字,听起来也不是什么暧昧之事,可慕不逾声音中难掩的情感,叫沐淳风一个守贞的道士都跟着羞红了脸。

    他竟然喜欢仙尊的道侣。

    真是……

    沐淳风转身想走,不曾想正撞上薛宁出来。

    回了仙宗,如非必要,薛宁是不打算出仙阁范围的。

    是感知到外面有人,秦江月做完了就躺在那闭目养神,一点理会的意思都没有,她就想着瞄一眼看看是谁,万一是男女主的话,也能看看他们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秦江月明显是打算彻底摆烂什么都不管,那主角的状况就关系到六界未来。

    慕不逾依照剧情死了,男女主应该也会依照剧情得胜吧。

    见到沐淳风,她有些意外还有失望,点头致意后就要回去。

    沐淳风下意识道:“真君留步。”

    啊,真君!

    真是令人舒爽的称呼!

    就冲沐淳风是第一个叫她真君的人,她就要停下来看看他要说什么!

    薛宁往回走了几步,礼貌道:“道长来此是有什么事吗?”

    沐淳风有些惭愧道:“没什么,只是之前发觉有些魔气,一时忘记仙尊回来了,就来这里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全都是实话,薛宁听得出来:“那现在还有事吗?”

    沐淳风看上去非常犹豫,几次想要开口都停下,薛宁都替他头疼。

    “道长有话不妨直说。”薛宁看看身后,“仙尊正在休息。”

    这样吗?那太好了。

    沐淳风没了顾忌,飞速说道:“我见慕府主最后一面,他闭眼之前唤过真君的名字,如今他已死,遗骨收敛准备入土为安,真君若不忙,待他下葬那日,去看一看他的棺椁吧。”

    沐淳风说完就抱拳离开,薛宁站在原地目送他,良久都没挪动步伐。

    唤她的名字?

    薛宁垂下眼来,又过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暗处,被魔神引诱来到这里听到这些对话的慕妏,并未往深处想。

    她抗拒着魔神操纵她的理智,歪曲她的思绪,但这次魔神暴露给她的真相让她没办法不相信。

    “你父亲一点都不愿做你父亲,甚至不想见你最后一面,死前不久还要和你母和离,你还不知是为什么吗?”

    魔神的音色缥缈悦耳,忽远忽近,说出的话却叫慕妏通体生寒。

    “因为他喜欢薛宁。他是个妖,这秘密你们都是才知道,薛宁却早就知道,也早就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喜爱薛宁,临死之前想见的人只有薛宁。不然你以为冲虚道宗的宗主,为何要对薛宁说那些话?他只是可怜你父亲为修界牺牲自己,死时还留有遗憾罢了。若她愿意去葬礼上见你父亲的棺椁一面,也算是圆你父亲死前所愿了。”

    “住口!”

    慕妏挣扎着跑远,高深的修为带来了力量上的优越感,可她没有一天是轻松的,魔神的声音始终在他脑海中,他是魔神,可以操纵任何一只魔的思想,而她其实已经与大魔无异。

    “你在哪里都比不上薛宁,包括在吾这里也是一样。你父亲很有眼光,看不上你,却爱上薛宁——啊,他甚至为了在薛宁面前身份分明,而主动与你母亲毁约和离。在战场上暴露真面目的时候,恐怕心中也在窃喜,以后可以以真面目示人,对着薛宁时更有底气了吧。”

    “别再说了!别以为你说这些我就会帮你做事!我不会成魔,我是修士,是无争仙府弟子,绝对不可能为魔做事!哪怕你要我去害的人是薛宁我也不会去!她可以靠自己逃脱入魔,我就能靠自己抵挡住你的引诱!”

    慕妏咬破了嘴唇,满地打滚抗拒魔神对她思想的入侵。

    魔神啧了一声,似乎十分惊讶她竟然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

    “你觉得你可以吗?是吾给你力量,能给自然也可以收回。甚至就在此刻,哪怕你躲在无争仙府,吾亦可将你打入万魔窟中,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你还会坚持你是所谓的修士,绝不会为魔做事吗?”

    “你所恨薛宁的母亲就是从这万魔窟里爬出去的,不如今日叫你也尝尝其中滋味。”

    慕妏尖叫一声晕倒在地,神魂转瞬被投入血海魔窟之中,湮灭为灰烬。

    魔域十三重天,奢比尸受了反噬正沉睡着,长圣心疼无比地为它疗伤,仔细程度远超过对自己。

    “太过分了。”他喃喃道,“真是过分啊。”

    以为这样便算是占了他的上风,以为他是退,是逃了吗。

    那他们就大错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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