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一致
鹿露从进房间到出来, 前后只有十来分钟。
她只问了一个问题,得到了一个答案,然后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林泮什么都没问, 安静地陪她回到酒店, 煮一壶水果甜茶,让她坐在院子里看风景。
鹿露想了很久,才和他说:“你看过穿越文吗?”
林泮道:“看过。”
“我还挺羡慕他们的,穿到书里的人知道未来的命运,可以避开错误, 做正确的选择,穿到过去也是, 知道自己在历史的什么位置, 只要往对的方向走就行了。”
先知先觉是多么幸福啊, 穿到战国抱秦始皇大腿,穿到汉朝投靠卫青霍去病, 穿到三国就先找诸葛亮,要是投胎技术再好一点,皇帝轮流做, 今年到我家。
看着攻略打副本,永远不用操心走错路, 错过机会,可她是在开荒, 还是越级开荒。
24世纪的今天, 在人类的历史上代表了什么呢?
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吗?以后人类贫富差距变大,会不会变成赛博世界, 穷人只能装义肢,世界被分为上下两城, 富人醉生梦死,穷人剥削到死,就好像历史课本里说清朝闭关锁国,康乾盛世之后,中华大地由盛转衰?
鹿露不知道,也看不清。
“唉。”她叹口气,只能做自己能做的,“你给琳达打个电话吧,说41.5。”
还价还是要还的,但就这样吧,说不定她是投资天才,投到希壤的股份大赚特赚了呢。
林泮先应了一声“好”,却没有马上照办,担忧地望着她:“鹿小姐。”
“我没事。”鹿露诚实得很,心疼当然心疼,可想想自己还有两百个亿,实在很难心痛太久,“你忙吧,早点忙完这些有的没的,也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
她迫不及待想投资天莱,过上白天听周杰伦晚上听许嵩的日子了!
林泮一听,立即想起了什么:“天莱的K总派人送了件礼物,您稍等。”
他在鹿露一大堆的礼物中翻出了K总的小礼品。
——飘雪歌姬的十周年珍藏版歌碟。
现在的唱片不需要唱片机,只要打开光盒就自动投影出视频。
虚拟的古典艺人屹立在红梅白雪之中,翩翩起舞,悠然歌唱主题曲:“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
是的,飘雪歌姬的艺名就源于这首大名鼎鼎的《一剪梅》,同时也是翻唱的第一首古典歌曲。
鹿露之所以没怎么听过,是因为主唱费玉清发行这首歌的时候是1983年。
但她听过“雪花飘飘、北风萧萧”。
以前不知老歌好,现在听起来真是相当不错啊。
假如能翻到极乐净土,就让娜拉小姐姐给她翻唱一遍。鹿露畅想起了未来的“声色犬马”,暂时忘记了之前的愁绪。
林泮这才松口气,回屋忙他的工作:联系琳达,询问今冠的进度,询问其他人是否选好了商业保险的套餐……事情还有很多很多-
既然鹿露下定决心,愿意稍稍退让,停滞的商谈自然重新启动。
琳达和俞总、常董安排好手头的工作,立即预定航班,准备到北京和她进行最后一次商谈。趁这点空隙,鹿露和今冠会计事务所签订合同,聘请他们承担家族办公室财务审计方面的工作。
也履行承诺,为手下的人购买了不同的保险套餐,林泮、铁姨和CC都上浮了部分薪酬,员工无论新老都很高兴,感觉为她工作大有前途。
只有鹿露在头秃。
她和艾律师开了一下午的会,就是要对方一条条解释合约的内容,然后签一大堆文件。
和百康的备忘录,给银行的委托出售文件,已阅的评估报告,让艾律师代理发申明的合同书……每一件都需要她仔细看过并签名。
是的,哪怕她和百康的股份买卖已经开始走合同,也不意味着事情即将走近尾声,相反,这仅仅是开始。
琳达预计走完流程需要半个月的时间,这也多亏了她和百康的股权置换,大大减轻了百康的资金压力,否则光筹措资金就要许久——百康要先和银行贷款,再分期付给鹿露,鹿露要一边交税一边和希壤再谈。
40多亿的股权转让,要交多少个人所得税……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但百康有原本华云持有的希壤的股份,双方进行一个交换就简单得多了。这符合华云优化产业布局的政策,也能得到相关部门的支持,希壤作为新型能源领域招商引资还有优惠,通过种种合法合规的繁琐流程,鹿露在本次交易中才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钱的事,就是最大的事。
无论条文多么繁琐,过程多么可怕,合同字数又多么可怖,鹿露始终坚持自己全部过目。
她不仅自己看,还让林泮看。
虽然艾律师、琳达、俞丽心三方联合起来糊弄她的概率不高,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林泮只是选修法律,还是民法不是商法,到底比鹿露多了很多常识,如果他也看不出来,就算被坑也是人家技术高超,只能认栽。
当然,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百康是国企,政府需要公信力,以后在宇宙医疗的事务方面,还需要鹿露配合才更有效,没必要坑她。琳达要顾忌银行名誉和个人信誉,传出去她的职业生涯就到头了。艾律师是职业道德的束缚,一旦声誉有损,她的职业生涯等于结束。
她还是很信任她们的。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X2。
鹿露晚上回房间,还会把合同点开来,感觉有不理解的就上网搜一搜。
效果卓越,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天被乔纳森引诱,以至于失眠的事了。
她现在一看法律条文就犯困,和数学题一样好使。
……
总之,一切都很顺利。
宇宙医疗上下也得到了她要转让股权的消息。
东方萍不动声色,东方乐倒是立马拨来了电话,劈头盖脸地问:“他们给你开了多高的价格?你都不和我商量商量?”
鹿露诚实道:“没你出的高。”
“那你为什么不卖给我?”东方三小姐埋怨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鹿露反问:“不卖给你就不是朋友了?”
对面顿时哑然。
“我也是为了你们好啊。”鹿露混商场久了,无师自通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你们家这个要买那个也要买,我卖给谁都容易伤感情,干脆卖给外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东方乐心头有气:“我反倒要谢谢你了?”
“不客气。”鹿露礼貌道,“我们是朋友,应该的。”
东方乐怒极反笑:“鹿露,我真是小看你了。”
“你什么时候平看过我。”她不以为然。
东方乐对她不错,也不是没有照顾,但这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友好,JIN家姐妹弱势在财富,她弱势在阅历,想想也是,三百年的鸿沟摆在这,21世纪的人对明朝老古董也会有优越感。
鹿露不担心东方乐和她翻脸,也不担心她说做不成朋友。
小孩子才在乎朋友,东方乐才没那么傻。
鹿露笑眯眯道:“别生气了哦,我都没生你的气,扯平了哈。”
果不其然,她表现得越厉害,东方乐反而正眼看她:“没到最后,我可不会放弃,你打算卖掉2.8%?剩下的打不打算脱手?或者他们出的什么价,我加10%,怎么都有5亿了吧,这可是5个亿。”
鹿露也没把话说死,吞吞吐吐:“乐乐,这不是钱的问题。”
“什么问题最后都是钱的问题。”东方乐道,“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想卖给我?”
鹿露痛心疾首:“我不忍心看你们姐妹内讧。”
“少放屁。”东方乐冷笑,“你是想找个好靠山,才把宇宙医疗拿去当投名状。”
“怎么会呢,我对宇宙医疗有感情的,三百年的股东啊。”鹿露真心道,“你看,我只卖一半不到。”
“好,我信你鬼话,可就算卖给外人,飞跃的报价肯定比新成立的百康高。”东方乐也不是傻瓜,同样没句真话,旁敲侧击,“你卖给他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鹿露:“什么内部消息?东方康没告诉你吗?”
“医改的事当然不是秘密。”东方乐道,“一旦法案生效,宇宙医疗首当其冲,也不是秘密。”
鹿露眨眨眼,忽然问:“你口口声声说要买我的股份,可最近压根不见人影,你在忙什么?”
东方乐倒是坦白了:“忙医改。”
法案改革估计是挡不住了,可有损自家利益的条款还是能磨一磨的,不管是法律顾问办公室还是相关部门,该下的功夫都没少下。
东方萍和保守派联络感情,她就和克劳迪娅他们四处游说,串联其他药企一同施力,论最近的繁忙程度,鹿露比不上她的零头,天天宴会喝酒,光护肝药就吃了两三瓶。
事已至此,她今天的电话也不是真的兴师问罪。
毕竟,鹿露还是宇宙医疗的股东,怎么可能真的和她翻脸呢?前头的无数伏笔,说到最后还是为了后面的这句话:“鹿露,你既然没有出手所有股份,就还是宇宙医疗的股东,有件事你得知道。”
鹿露问:“什么事?”
“医保集采不是最大的问题。”东方乐缓缓道,“最多减少些利润,这点损失可以承受,麻烦的是一旦推广全民医保,医疗预算必定大幅上涨,去年就占到联合政府近10%的财政支出了。”
“所以?”
“医保的覆盖范围再次扩大,预算跟不上,只能在报销和补贴上做文章。”东方乐道,“医改法案有一条,进一步推广价值医疗体系——落地的时候,应该就会变成根据病患的治疗情况报销医疗费用。”
鹿露似懂非懂:“意思是说,治疗有效果才付钱?”
这不是很好吗?
“基因修复不是这么简单的事。”东方乐的语气平静到残酷,“基因修复纳入价值医疗,普通人就再也用不起基因修复液了。”
医疗旋涡
鹿露和东方乐打了两个钟头的视频, 终于搞清楚了宇宙医疗的真正痛点。
当今社会,基因治疗已经是医疗手段中不可或缺的部分,而要进行基因治疗, 就要用到基因修复液。举个不恰当的例子, 好比静脉输液需要生理盐水和葡萄糖一样,修复液是基因治疗的基础。
宇宙医疗就是靠垄断独家的基因修复液,才在药企界立于不败之地,且每年为专利问题绞尽脑汁,甚至弄出一个保密配方名单, 豁免专利期限的制约。
同时,宇宙医疗也开发了对应不同症状的基因治疗产品, 比如针对先天性辐射病导致的发育不良, 幼儿在十岁左右开始进行治疗, 十七八岁的时候就能见到疗效,基本跟上普通人的发育情况。而和柏澈一样, 这部分治疗费用不菲,只有父母在出生前就为孩子投保了商业保险的家庭,才能勉力承担, 报销比例在20%-30%之间。
如果基因修复纳入价值医疗体系,就意味着报销的比例与效果密切相关。
相关机构给出的疗效测评低, 支付给药企的费用就低,可基因治疗本就是一个复杂的新学科, 完全无法用标准数据衡量成败。就好像癌症基因的对症治疗, 最好的治疗办法是在发生前就进行修正,把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于是, 病人看病前没得癌症,看病后也没有得癌症, 这要怎么评价治疗的效果呢?
如果评测方是宇宙医疗,那就是走过场,可价值医疗体系中的第三方不可能是药企本身,目前已具有雏形的医疗效果评测委员会是另一个利益团体。
宇宙医疗绝对不会允许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地,必然拒绝进入医保体系。
之后的事态可以想象——不能报销,高昂的费用就注定让普通人望而却步,他们本来还能赌一赌,现在连赌的门槛都摸不到。而这也不仅仅是对普通人的打击,大众市场不再选择宇宙医疗,长寿天合这样的竞争对手便会抢占市场,到最后两败俱伤。
当然了,现实情况比上述所言还要更复杂一些,但鹿露不需要完全弄懂,她只要知道东方家的态度就行了。
宇宙医疗权衡利弊之后,倾向于同意加入医保,接受薄利多销,坚决不同意纳入价值医疗,维护核心利益。
这——就是东方乐想借她的口,传递给相关部门的信息。
鹿露同意充当中间人。
“我知道了。”她挠挠头,“我想想。”
单纯从患者角度出发,价值医疗当然是好东西,可现实往往十分复杂,牵扯到各方利益的博弈。她不打算发表任何看法,纯粹当个工具人就行。
——医改这种大难题,联合政府都不一定能搞定,不要奢望高中毕业生能做什么!
鹿露对自己的能耐十分有数,挂掉电话就老老实实地联系上俞丽心。
她稍微粉饰了下:“你们以后也是宇宙医疗的股东了,我就提前给你透个话,不要说是我说的哦。”
俞丽心不信,但口中道:“好,谢谢你,我想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
鹿露也假装信了:“你们的钱筹集好了吗?”
“我们一定会如期支付。”俞丽心滴水不漏。
“合作愉快。”-
股权转让的工作按部就班地推进,在签署一大堆合同之后,终于迈入考核期。
相关机构要审查是否合规,并对外公示。
这种公示上的都是真名,但吃瓜群众根本不记她的姓名,注意力都被百康吸引住了,立马有社会类自媒体写稿解读这番动作——
【医保改革已经说了好几年,起草的法案向社会征集意见也有三轮,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家并不乐观。但这次百康收购宇宙医疗的股份,让我们看到联合政府的决心,看来全民医保是势在必行了。
【在此向不了解内情的朋友们简单聊一聊,医保改革经历过三个时期:最早的国家医保,延续地球原本的医保形态,之后过渡到区市医保,也就是按照本区所在的医疗保障条例缴纳,再之后就是十年前的联合医保,将所有账户统计到联合政府系统……
【百康由华云和华龙共同投资,这是华国最具实力的两家国有投资机构,华云投资了大名鼎鼎的蜂云日化,华龙名下有多家实业股份……本次成立百康,决心十足,实力也非常雄厚,出鞘便剑指药企笼头的宇宙医疗……】
这人洋洋散散写了近一万多字的稿子,转发很快破千破万,打到十万以上。
评论和点赞指数一路飚红,成为社会类新闻前三的热搜。
也就刷到了鹿露的首页。
她一边在飞机上啃巧克力,一边读他的文章,时不时发出“原来是这样吗”的呓语。
局内人看局外人的视角,真的蛮新鲜的呢,没想到民众反应这样激烈,硬刚下了娱乐版的绯闻,攀顶热度第一。
【希望自费的部分不多,月薪1200实在交不起医保了】
【公司交的最低档,还要牙缝里抠出钱买商保……】
【不赞成单亲生育纳入医保,这根本不是必需品!】
【财政支出这么高,一大半都被那群养孩子的人薅走了】
【基因治疗到底算不算医保?又贵起效又慢,要不是走投无路……】
各有各的苦衷。
鹿露略感安慰,感觉自己做对了一件事。
希望接下来的这件事也能赌对——她要去吉林和希壤签合同了!
重新拜访东北,少了一点新鲜感,多了一些期待,尤其是当天的晚饭。
陈总没有辜负她的期望,虽然在食堂吃,但菜肴丰盛,清理干净的江水养的鲤鱼,厂子后山栽种的板栗,热乎乎的粘豆包,红豆沙是新鲜搅合出来的,放了员工家属养的蜂蜜,甜到心里。
可惜啊,吃饱喝足,还是要被逮去会议室,华云的法务、艾律师、希壤的律师坐在一起对合同,对完一份递给林泮,林泮再拿给鹿露,让她一页页看明白,签字画押。
白炽灯很亮,白纸黑字很闪,鹿露看得头晕眼花,坚持到十点撑不住了:“明天再签,我要去睡了。”
掏钱的人最大,陈总亲自送她回酒店公寓,还道:“既然鹿小姐喜欢我们这里,以后这儿就为你保留一间房,什么时候想过来看看,欢迎你随时过来。”
保留一间房又不是送她一间房,就算送她一套房子,鹿露也未必在乎。
但这份心意令人妥帖,她欣然答应:“好啊,我会经常过来监工的。”
“应该的。”陈总恳切道,“我们一定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
他表情太诚恳,语气太慎重,鹿露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无意义地摆摆手:“嗯……留步,我到了。”
她是年轻女孩儿,陈总是大龄未婚的男士,确实不好送到房门口,及时在楼下停步:“鹿小姐慢走,明天上午九点钟咱们开始怎么样?”
鹿露:“……行。”
陈总笑笑,礼貌地目送她上楼。
鹿露只好维持仪态,回到房间才一头栽倒:“救命,累死我了,我的脖子!”
她抚住肩颈,凄惨地嚎叫,“好酸,林泮帮我拿一下眼罩。”
更衣间里堆满物什,但林泮精准地找到了她的美容仪,打开热敷模式,帮她戴好:“这样松紧可以吗?”
“嗯。”新时代的美容仪越做越轻巧,这个美容眼罩就和普通眼罩差不多,但有热敷除皱模式,鹿露经常拿来舒缓眼睛疲劳,偶尔也祛一下黑眼圈,“按摩仪也拿一下。”
林泮又找出轻巧的按摩仪,展开后像围巾一样裹住她的肩颈。
开启设备,毯子变“长出”许多小吸盘,按照探测的肌肉轮廓吸附,缓慢揉动。
“没按摩师按的好。”鹿露很惆怅。
科技发展了,很多东西都能被机器代替,但也有很多无法被替代的工作,按摩就是其一。虽然机器按摩的水平比以前的按摩仪高超不知多少倍,可人手的力道和劲儿独一无二,要按得舒服,非得手掌不可。
她和林泮说:“回卫星城后,我要再雇一个美容师和一个按摩师。”
林泮刚应了声“好”,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是不是应该问问乔,他可能认识不错的美容师。”
他停顿片刻才道:“嗯。”
鹿露拿起手环,正要拨出去又想起什么,改主意道:“你问。”
林泮微怔。
“我、我还在生他的气。”鹿露记起那天的事就不好意思,含混道,“你帮我问吧。”
照理说,林泮是不便过问她的私事,雇主吩咐什么,他照做就是了。可相处两月,他深知鹿露性格之纯良,担心少问一句,自己是免去了麻烦,却害她多走弯路。
故而犹疑少时,试探地问:“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鹿露:“呃。”
她被男朋友勾引这事,还能有误会吗?
而林泮见她迟疑,又倏地生出惧意,怕她以为自己僭越,过问雇主私事,忙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没有没有,你别紧张。”热敷的时间到了,鹿露摘掉眼罩,一把拉住他,半真半假道,“我们就是开玩笑,没什么大事。”
林泮端详她的神色,见她确实不似为情所困,既松口气又微微懊恼。
不该多问的,疏不间亲,他只不过是一个助理,怎么好过问雇主的感情生活。再担心也不该开这口,她毕竟不是当初对24世纪一无所知的冷冻女孩了。
“是我冒昧了。”他轻声道,“抱歉。”
鹿露顿住,抬头看他。
他回避了她的眼神,起身想走,袖子却传来牵绊的力道,竟是一直在她手里,只好驻足,委婉示意:“鹿小姐?”
“我不觉得冒昧,你在关心我。”鹿露没松手,反而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沙发,“林泮,如果你都不愿意和我说两句心里话,谁还会和我说呢?”
他怔住,与她的视线交汇。
鹿露认真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刚醒的时候你和我说,每个人都想从我身上得到东西,让我不要信任何人。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知道这句话是你真心为我好。”
林泮几乎记不清这件事了,沉默地回忆。
“我现在过得比以前好很多,这是个好时代,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她叹气,“就一点不好,大家对我太客气了。自从我醒过来,每个人都对我很好,做什么都有人夸我能干,有时候……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不像印象里的我了。”
以前的鹿露是什么样的呢?
同学们说她外向爱笑,老师说她懂事努力,父母说她傻乎乎的,游戏里的网友说她人菜瘾大。
“以前我听那些有钱人说自己没朋友,只会笑他们矫情,现在我能理解了。”鹿露苦恼,“你说我能和谁做朋友呢?东方乐?我们还没那么熟,也许以后可以。琳达教了我很多东西,可我不能拿小事情去烦她吧?乔在的时候,我还能和他说,可我和他的事情和谁说呢,他也有自己的工作……”
她望向林泮,“你是我从醒来就认识的人,又帮过我很多忙,我心里不是把你当成员工,是把你当成朋友的,但你已经工作一天了,我再拉着你说话,怕你觉得在加班,这太辛苦了,可我真的很想找人说说话——林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慢慢点了点头。
“我明白。”林泮安静地说,“鹿小姐,我也没有朋友。”
所谓朋友
林泮一直说“阿澈是我的朋友”, 但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朋友。
保育院的男孩很多,拉帮结派实属常事, 胆小懦弱的自懂事起就不断受人欺凌, 跑腿抢食还是小事,殴打辱骂也并不罕见。林泮因为生得好又聪明,很小就受到班主任和院长关注,时时询问,小团体怕他打小报告, 倒是不敢明着欺负,可孤立是少不了的。
七岁前, 他除了上课, 就是独自一人在阅读室看书, 连朋友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里有老师看守书籍, 没人敢打架,着实算一方净土。
等到上了小学,因为是公立学校, 生源混杂,也没什么聊得来的同学。他们大部分人也就能进D类中学, 好一点知道上进的搏一搏C类、B类,A类中学的概率少之又少, 有时候几年都没有一个。
但林泮在一年级就一水儿的满分。
老师们很意外, 不太敢相信,可班里没有比他成绩好的, 作弊也做不来,只当是这孩子聪明, 因而愈发可惜。
公立学校教学资源差,学习氛围也差,再聪明的孩子也给耽误了。
没想到二年级也是。
三年级也是。
老师们相信自己运气好,碰见了天才,多多少少更照拂些,有教材的帮他弄点教培材料,有时间的让他下课到办公室问题,虽然没有遇见对他特别好的人,可积少成多,林泮默默汲取着他们手指缝里漏出来的帮助,在七年级也维持住了自己的成绩。
人人都知道,这所不怎么样的公立小学里,有个小孩儿升学模拟考都是满分。
大概是把所有力气都用来学习,林泮的社交几乎为零,他有太多的知识需要从头学起,实在没有功夫交朋友。
千辛万苦七年,终于考上A类中学。
自此开始寄宿生涯,终于有了一两个还算熟悉的同学,可惜,A类学校竞争残酷,同学不是同学,是对手,升学名额只有这么多,每一次考试,每一次比赛,都值得使出浑身解数。
最初没人把林泮这个公立小学出来的孤儿放在眼里,他倒也收获了一二施舍般的友善,可随着第一次期中考结束,他名列前茅,同学们立即意识到他是劲敌,不敢再透露任何消息。
哪个补习中心好,升学考试的附加分从哪里来,哪个老师会悄悄出现在周六培训班……他们朝夕相处,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功课,乍看上去都很友好,可谁也不会说真心话。
林泮不能和任何人说自己的迷茫与畏惧,如果说了,传到老师耳中就是“抗压能力弱”,也许本属于他的竞赛机会就会花落别家。
如果别人主动问题目,必须耐心解答,这样才能得到“待人友好,有领导气质”的评语,同时,小心守好获取知识的途径,不能告诉他在某一本习题里有很详细的解题思路。
因为别人也不会告诉你。
初中三年,犹如黑暗森林,跌跌撞撞,直到高中才能透口气。
A类高中的前途已略显光明,不是A类大学,至少也能有B类保底,而且,随着大家身体发育,性别意识萌芽,升学之外的另一件事逐渐分走了注意力。
恋爱。
A类高中崇尚纯白恋情,很多初恋的情侣就此走进婚姻。
是以,认为考入A类大学无望的男生,会将精力分给中意的女孩,这时候,友谊就备受考验了。
雄性动物争夺配偶的战争一向激烈,他们还没有学会和平共处,为女孩反目成仇的朋友数不胜数。林泮看着他们大打出手,再看向作壁上观等待决出胜负的女生,总觉不寒而栗。
他谨慎小心,除了和萧曼接触,与其他女生不怎么说话,相熟的男生看到他的作为,如果瞄准的目标不同,倒是能收获一些友谊。
脆弱的、苍白的友谊。
林泮偶尔会说一些功课上的烦恼,请教他们一些旅游、地球度假的事,维持自己在班级里的社交网,但从未和他们说起过真心话。
哪怕他们问起萧曼,他也只是轻声说:“我们是朋友。”
倾诉最多的,说不定还是柏澈,可林泮每次说起自己的打算,不是在追求建议,也不是在诉说烦恼,更多的是让柏纳德知道,我有自己的安排,我未来会有价值,我必然偿还你的恩情。
他永远都心有成算,就算偶尔露出一些软弱,也是让柏纳德更信任他,愿意帮他。
林泮知道自己不是好人,故而对柏澈颇有愧疚,愿意花力气倾听他在虚拟世界的喜怒哀乐,帮他出主意,却不想给他增添烦恼。
但这不是真正的朋友。
林泮一直都知道,他没有朋友,再多心事也只能自己消化,再多苦涩也必须自己咽下。
鹿露又何必这样呢。
“我没关系的。”他说,“您有什么事都能和我说。”
说实话,他感觉不出上班和下班的区别,上班的时候为她工作,下班继续学习,为的也是更好地为她工作,既然没什么区别,听她说说话有什么不好的呢。
有时候独自在房间,那种空旷的寂静感令人窒息,他睡不着觉,也看不进书,只能强迫自己做两道题。
还不如此时此刻陪在她身边,时间有了重心,人反而舒缓了。
林泮想及此处,倒了一杯热茶给她:“什么都可以,我也没什么事。”
鹿露到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她真不想当资本家,虽然已经是了,但至少可以剥削得少一点儿,让手下能早点下班睡觉。可面前的人是林泮,不是CC、铁姨她们,他看起来……有点可怜。
没有朋友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只是暂时没什么好朋友,就憋闷得很不得开小号上网叭叭,他却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交心的友人。
他是不是也想试着做个“朋友”,听朋友的烦恼呢?
这、这就不好拒绝了。
但和乔纳森的烦恼实在说不出口啊。
鹿露捧着热茶,憋半天才道:“这里的事忙完就该回卫星城了。”
“您不舍得吗?”他问。
“是有一点,但我也挺期待上学的。”鹿露想到了合适的话题,精神抖擞地开启新话题,“大学严格吗?要不要天天上课啊?”
林泮道:“剑狮的情况我不清楚,骏泽是按照学年收费,不按课程,所以我选了很多课,您不想太累的话,只要选必修就好了。“
鹿露私心想多听他说说自己:“你课选这么多,上得过来吗?”
“我每个学年尽量选同一个专业的课。”林泮没有起疑,如实回答,“这个学期多选法律类的,下个学期就选金融方面的,教室按照课程安排,通常在一个教学楼,也不是很赶。”
鹿露:“中午吃什么?附近有食堂吗?”
“剑狮每个学院都有自己的食堂,您不喜欢吃学校里的,我可以送过来。”林泮回忆下发的入学指南,“或者您申请一间高级宿舍,有独立厨房,我可以为您做些简单的。”
鹿露却问:“我问你呢,你那时候吃什么?”
“我习惯在食堂打包两份三明治。”
他每天只去一次食堂,就是早上的那顿,吃一顿饱饱的早餐,打包三明治、饭团和鸡蛋,灌满一整瓶的冰美式,然后接下来的一天就在课室间穿梭,偶尔在走廊的长椅坐一坐,沐浴着阳光吃完手里的午饭和晚餐。
如果夜间下课晚又饿了,路边正好有餐车,就吃份薯条或者麻糍,抚慰疲惫的大脑。
“一年级可能有晚课,如果下课晚,您想吃什么,我提前为您送过来。”他井井有条地安排。
鹿露:“你以前都很晚下课?有多晚?”
林泮道:“九、十点钟吧。”
鹿露下意识地看向钟表,快十一点了:“你们宿舍几点熄灯啊?”
“十一点,不过自习室会开到十二点。”林泮没仔细说自习室的事,显然觉得鹿露不会这么好学,“剑狮对学生管理肯定没有骏泽严格,您别担心。”
别看骏泽的名声微妙,学风管束却很严格,每天晚上都有宿管点名查寝,无事不得夜不归宿。上流社会喜欢的好情人,可不是作风浪荡之人,而是识趣、懂事、乖顺的男孩儿。
剑狮的文学院相反,多是贵族名流家的孩子,开趴体也好,出门耍也罢,谁会管呢。
然而,他本意是宽慰,鹿露却听出了他过往的辛苦,不由问:“你经常去自习室吗?”
他点头。
骏泽的住宿费十分昂贵,一到夏冬,取暖费和冷气费更是不菲,他能省则省,白天图书馆,晚上自习室,十二点熄灯回房,洗洗就睡了。
“那几点钟起床?”
“五点半。”
鹿露:“……唉!”
怪不得他不懂怎么好好休息,可能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他,让他照顾好自己。
“您怎么了?”林泮关切。
“没什么。”知道他自尊心强,鹿露不想表露太多同情,免得让他更加难受,而是道,“差不多又快要复诊了吧?你预约个体检套餐,到时候你们都去检查一下,就当员工福利。”
林泮对于这种团体好事儿向来不拒绝:“我记下了。”
鹿露稍稍欣慰,想想时间也不早,哄他睡觉:“你今天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才好帮我看合同。”
林泮点头:“好。”
“真的吗?”鹿露以前不管他下班以后的生活,可现在觉得不能不过问,这个傻子真的会把自己累到猝死的,“你不会背着我回去继续看书吧。”
林泮罕见地迟疑了一瞬,没错,他是想回去再查查相关的条文。
鹿露一脸难过:“你怎么骗我呢。”
他只好保证:“我今天肯定不看了。”
她不作声,摆明了依旧不是很信他的口头保证。
林泮心脏微微收缩,立时道:“我明天给您看睡眠数据。”
21世纪的手环都能记录睡眠时长,莫论24世纪的科技,监测误差极小。鹿露自己也在用,知道它十分可靠,立即展露笑颜:“一言为定。”
他暗暗松口气,心脏徐徐落回胸膛:“嗯。”
尘埃落定
这一天夜里, 东北下了一场大雨,却在太阳出来前就停了。水汽蒸腾带走残留的热意,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 似乎还能闻见松针的香气。
鹿露在食堂吃过早饭, 顺手检查了林泮的睡眠数据。
他十二点半入睡,大概在一点左右睡着,质量还算不错,可惜六点钟就起了。
六点钟。
“我睡到八点才起,你七点起最多了, 六点钟……”鹿露大摇其头,“五个小时真的不够。”
林泮识趣地没有反驳, 他平时睡觉只有四个小时, 有时只有三小时, 昨天昏昏沉沉睡了五个小时,醒来都觉得梦境漫长, 好似一场北国冬雪。
鹿露当他默认,暂时掠过这茬,专心对付早点。
吃饱喝足, 就是一个上午的签合同环节。
鹿露振作精神,一条条读看, 和艾律师、琳达商量有没有问题:“钱能准时到账吗?”
琳达道:“我们直接和工商对接,应该没问题。”
这笔生意牵涉的资金数额太大, 银行至少提前半个月准备, 百康那边的资金比较复杂,多家银行贷款和政府拨款, 批复的手续和速度也不同,合同已经签完, 但协议在审核,资金还没转过来。
“要等公示结束是吧。”鹿露看看时间,他们卡得很准,就是今晚12点公示结束,明天八点相关部门上班,应该就能办完了,“那签约日期从明天开始算?”
“没问题,我们也是这样考虑的。”希壤法务露出虚弱的微笑。
签合同、签协议、签附件。
一天没有了。
鹿露只在傍晚的时候出门溜达了圈,在安保人员和陈总秘书的带领下,绕水库散了会儿步。
别说,上回来只是单纯的看风景,现在有了一点主人翁意识,看什么都像自家菜园子。
于是从水库网条鱼,借用技术总监自制的烤炉,来了顿BBQ。
东北烧烤果然好吃极了。
翌日,公示期结束,协议通过,正式走和百康的流程。
俞总够意思,十二点不到就打来第一笔款项。鹿露前脚收到,后脚就签完了希壤认购的合同,把钱打了过来,银行的人全程和她视频,章韵一直在线跟进,给足她大客户的重视。
陈总他们五六个负责人齐齐松口气。
希壤的资金需求很大,除了已经定好的投资银行,还有七八十亿的缺口。很多地方银行、外国投资机构都愿意掏这笔钱,可各有各的复杂条件,不如鹿露给的痛快,又愿意持有A股,完全放弃对公司的干涉。
——其他机构就没有这么纯粹了,或多或少背后有其他政府的影子。
当然,A股的利润比B股高,也算是对他们不干涉管理的补偿。
“鹿小姐,合作愉快。”陈总起身和她握手,其他董事也纷纷表示感谢。
鹿露差点就掉头了,幸亏屁股才离开凳子,赶紧装得十分荣幸,挨个和他们握手:“合作愉快,谢谢大家,最近打扰了。”
陈总笑笑:“咱们合个影吧,纪念一下。”
鹿露:“……好的。”
他们请她往中间站,她坚决推辞,互相让了两三回,最后还是站旁边照了。
定格的刹那,鹿露看到投影出来的效果,笑容微微僵硬,脸孔看起来有点扭曲,怪怪的。
幸好今早林泮给她换了身小香风套装,还搭配金色智能眼镜,一下把她的年纪拉高五六岁。不然就真的像毕业照了,一个学生,一票老师的那种。
她不好意思叫人家给她开美颜,试图在脑海里把它删掉。
幸亏这张照片没有发给媒体,最后只在希壤官网的通稿里出现,而官网的浏览量……本日107。
新闻媒体发布的照片则是签约的场景,她背对镜头,只有一个后脑勺,陈总面对镜头,配文“协议签署现场”,转发量寥寥无几,下面点赞的像是体制内的工具人。
鹿露安心走人。
虽然陈总他们热情挽留,可鹿露在这签了三天的合同,感觉被掏空,迫切地需要回回血。
有什么比在上海大买特买更舒服的事呢?!
马上就要开学了,买点新衣服新包包很合理吧?房子也可以买了。
恭子没在北京物色到合适的房产,就把全副精力都用在TOT公寓上,亲自到卖主家中拜访,恳切地与对方商谈。得知对方的窘境后,帮他出了不少有用的主意,最终把2100万左右的公寓谈到了1890万。
鹿露在上海的最后一单消费就成了买公寓。
两千万的公寓手续繁琐,要签的合同也有很多,可和几十亿的股权相比就薄薄几页。
鹿露再也没有之前的谨慎劲儿,让艾律师看了一眼,再让林泮瞅瞅没有问题,自己一目十行扫过,签了!
TOT的105层自此易主。
恭子说:“我先陪小姐回卫星城,再找一家可靠的验房公司验收。”
TOT落成已有六年,上一任买家装修就花了三年,虽然没有住过一天,可装修肯定这里敲敲那里动动,需要自己的验房团队重新检测,确认无误后再收房。
鹿露对此完全不需要费心:“都交给你了,对了,再找个设计公司,我要改一下装修。”
虽然原主人的审美不错,可仔细挑的话还是能找到不少不合适的地方,她要按照自己的生活习惯重新改过。反正公寓装修费最多几百万,和房价比起来,洒洒水啦。
恭子记在备忘录上:“您平时有什么喜欢的风格,可以传照片给我,我会为您筛选相应的设计师。”
“好的,辛苦了。”鹿露一开始聘用恭子,是因为大家都说要一个管家,用上以后才发现,她确实需要一个管家。好的物业经理不仅能管理服务团队,还能打理房产相关的所有琐事,这次直接省了200万。
百万年薪开得太值,她的生活舒适指数一下就上去了。
恭子欠欠身:“这是我的分内工作。”
鹿露朝她展露笑颜,适时笼络:“尽量安排在一周后,这周我给大家安排了体检。”
没人讨厌福利,恭子轻轻点头:“好的,谢谢您。”
鹿露画大饼:“今年安排得太仓促了,明年有合适的机会,把你们家属也安排上。他们都说宇宙医疗的体检最好,希望是真的。”
这话一出,不管是忙着收拾行李的CC,还是云清风淡的工资,抑或是铁姨等安保人员,都纷纷露出惊喜。
连林泮都有些意外。
宇宙医疗的体检已经是高福利了,如果把家属都算上,由不得人不心动。巨鲸市的医疗资源有多紧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感受,能在宇宙医疗做一套全面检测,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机会。
“真的吗?”CC城府浅,直接喊出来了。
鹿露要的就是这效果,笑眯眯道:“他们不至于这点面子都不给我吧。”
她可是老客户了。
众人喜笑颜开,收拾东西的速度都变快了。
鹿露微不可见地笑笑,仰靠在落地窗边的躺椅上,一边喝果汁,一边欣赏西沉的落日。
地球的夕阳可真美-
上海有到巨鲸市的航班,就是发射中心有点远,比浦东和虹桥远得多。
它在海上。
但不需要坐船,有海底通道,直接开悬浮车过去就行。
作为地球最大的发射中心之一,这里场地巨大,商铺琳琅满目,能买到各个国家的特产,方便来地球的人一次性买齐特产,想好好逛一遍至少得两三天时间。
很多人会选择在这里住一晚,毕竟来地球费用不低,很多人一辈子只能来一次。
连鹿露都没能免俗,虽然有贵宾休息室,三餐都是米其林大厨,还是跑出去吃了很多有的没的的小吃。因为开店的真真切切都是外国人,姑且算他地道。
不地道也吃不出来。
吃饱喝足,差不多就到登机,啊不,登火箭……总之起飞了!
鹿露不得不承认,头等舱没有私人航天器舒服。
好在飞太空的时间很短,三四十分钟就进入预定轨道,绕两圈就降落。
和飞机不同,降落点和发射中心不在一个位置。
但鹿露一点都不担心要打车,恭子肯定处理好了一切,不然还有林泮,她脑子都不动,下航天器就坐上自动接驳车,一路开到私人停车场,精准地停在一辆房车前。
贵宾服务包括房车接送?
鹿露正打量着,林泮替她把车门打开。
璀璨的灯光亮起,一个没想到的人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欸?”
“很惊讶吗?”乔纳森摘下墨镜,拉住她的手,“欢迎回来。”
鹿露被他拽上车,还没反应过来就坐到了他身边:“你怎么来了?”
“怕你还生我的气啊。”他抱住她,嘴唇流连在她耳廓,“我就乖乖送上门了。”
他不提,鹿露还没想起来那件事,提了就立马闪回到那天的视频画面。
她怒从心头起,别过脸:“走开。”
乔纳森怎么可能走开,他瞟了眼车门外的人,收拢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林泮立即察觉到了什么,关上车门,安静地坐到副驾驶的位置。
房车的驾驶座与后座本不相通,霎时间,他们所处之地变成封闭空间。
鹿露闻到他颈边的气味,极其美妙的香调,沉檀木的晚风中夹带一缕甜香,立即叫人跟随蜜蜂的踪迹,投入到流淌蜂蜜的黄金巢穴,勾动身体最隐秘的颤音。
“我知道错了。”乔纳森扶住她的后腰,嘴唇徘徊在她的颈边,“我今天刚飞回巨鲸市,家都没回就在这里等,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别生气了。”
鹿露板着脸:“你勾引我。”
“为了让你想我。”他半真半假地笑,“女孩子最容易见异思迁,总不能让你忘了我。”
“我才不是这种人。”鹿露抱怨,“我还给你带了礼物。”
她打开手袋,掏出串好的雍和宫珠串,证明什么似的强调道:“看到没有?我自己串的。”
房车的灯偏暖黄色,将绿色的琉璃珠衬得更暖黄金更润。乔纳森凝视着她掌中的玉珠:“真漂亮。”
“是吧。”鹿露十分开心,套在他手腕上,“配饰也是我挑的,绿色代表事业顺遂。”她握住乔纳森的五指,用力扣紧,“希望你心想事成。”
她没有那么爱他,幸好他也没有那么爱她。
既然如此,祝他心想事成,也不枉费两人恋爱一场。
回家的夜
房车稳稳停泊在郁金香路, 两边一栋栋独立的别墅灯火通明,路灯的暖光柔和地洒遍街道,空气中散发着花香和饭菜的香气, 偶尔传来犬吠和婴儿的哭闹。
不管住在这里的人如何, 鸢尾社区的气氛绝对是教科书版的“家”,宁静温馨,令旅人情不自禁地向往。
林泮出神地看了会儿周围的风景,却在回神的刹那,和司机说:“开进去吧。”
他把车库的门打开, 方便车子驶入车库,挡住邻居有意无意的视线。
家里的灯已经都亮了, CC和恭子等人的车停在路边, 下车后众人一道搬行李。去的时候一堆箱子, 回来就更多了,进进出出一堆人, 惹来邻居的问候。
“鹿小姐回来了?”对面的亚历山大抱起草坪玩球的孩子,笑着和他们招呼。
恭子立即放下手头的事务,礼貌地问候:“是的, 打扰各位了。”
“没事,还早呢。”亚历山大没看见鹿露, 熄了打招呼的想法,转身回屋。
林泮帮忙搬了两件行李, 进门却发现鹿露和乔纳森正往楼梯上走, 两人手挽着手,衣衫倒还整齐, 感情很好的样子。
“我这里乱七八糟的。”她说,“今天太晚了, 你住我这里,还是先回去?”
乔纳森道:“你让我留下,我就住一晚,明天正好回家看看。”
“你家离这很近?”
“就隔三个街区。”
他们就这样上楼去了。
林泮原本以为自己会松口气,主人家上楼去,大家就能在下面快速收拾一下,然后各回各家歇着,但不知为何,心头并无轻松,仍旧浑身累倦。
他没有表露出来,先收拾鹿露的东西。
这时,铁姨已经安排好值班表,今天小岳留下,其他三个人可以回家,CC把鹿露带去的生活用品理出来,因为家里都有替代品,不需要马上清洗,放到清洁室就完成了工作,明天艾伦上班会把它们都处理好。
恭子简单熟悉了一下洋房的布局,最后挑选一楼走廊尽头的客房作为自己的房间,没有收拾,先进厨房泡了一壶热茶,给他、铁姨和小岳各倒一杯:“大家都辛苦了。”
铁姨是老人,自在地接话:“我们坐的商务舱,有什么辛苦的。”
小岳紧跟上司的脚步,规规矩矩道:“我在车上睡过,今天值班没有问题。”
他们都不归恭子管,她也十分客气道:“那一会儿我把东西收拾好,其他的明天再说。林泮你呢,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林泮歉然道:“我晚上吃得少,有些晕车。”
悬浮车速度快,空腹或者吃太饱都容易难受,众人没有起疑,而是让他好好休息:“你今天四点多就起了吧,晚上早点休息。”
林泮顺从地接受大家的好意,点点头道:“其他都不急,一会儿我贵重品放到保险室就没什么事了。”
鹿露买回来的奢侈品衣包贵是贵,但不算很贵,小心保存就是,两套高级珠宝加起来却有七八十万,不是小数目,还是锁进保险柜稳妥。
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
小岳听说厨房的橱柜里有吃的,拆了桶饼干和一袋马芬蛋糕,分给大家,还和林泮说:“你吃点甜的,可能有点低血糖。”
林泮道声谢,拿了块蛋糕吃,再喝半杯热茶,神色渐渐舒缓,好像缓过来了:“我先去做事。”
他一向勤勉,众人并不起疑,继续吃点心聊天,排解奔波一日的疲惫。
林泮找到装珠宝的手提箱,轻手轻脚地上楼。保险柜在书房,书房在三楼尽头,要路过鹿露的卧室,他不想惊扰房间里的情侣,在楼梯口放下拖鞋,赤脚走过细羊绒的地毯。
足音轻巧,反而凸显了门缝里飘出的欢声笑语。
他们在做什么呢?亲吻、拥抱,还是……我在想什么?
林泮悚然回神,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胡思乱想,立时顿住脚步。
不该想的事,不要乱想。他用力闭了闭眼睛,稳住心神,若无其事地继续往里走。
走进书房,不自觉松口气。
保险柜就在挂画后面,鹿露以前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设了密码放个房产证和学籍资料,因为是他在打理,也把密码告诉了他。
扭转齿轮,来回几下,机械齿轮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顺畅打开。
林泮又用指纹和密码打开手提箱,开盒检查,珠宝璀璨的光晕借月光洒在他脸上,暗夜也动人。
他捧着盒子,凝视着丝绒布上的宝石,和自己说,她这么信任你,你怎么能乱起杂念,好好做事吧,假如……假如一直以来的奢望不能实现,就把这份工作做到死,也算是一个寄托。
反复默念数遍,大脑逐渐空白。
他深吸口气,醒醒神,把盒子仔细放好,清点无误后锁上保险柜。
再一次走过房门,里头的说笑声也消失不见,他什么都不想,迅速下楼,离开了这不属于他的地方-
虽然男友主动送上门,但鹿露并没有贪图口腹之欲……好吧,是没有力气吃大餐,两人在车上亲亲抱抱半天,稍解相思之苦,回到房间就只是纯粹聊天了。
乔纳森听她说自己没完没了签合同,她听乔纳森说导演苛刻,不把人当人,每天只睡三个小时。
鹿露错愕:“你要拍几个小时啊?”
“十几个钟头。”乔纳森以前合作过不少摄影师,不乏应付玄之又玄要求的经验,可这回还是摸不着头脑,不得不连续数个小时做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动作,“有一天我就在房间里来回走,走了一整天。”
鹿露倒吸口冷气:“他是不是在欺负你?”
“不,我打听过了,他就是这样的风格。”乔纳森既然想做一番事业,自然不怕吃苦,心态也很稳,不管对方怎么要求都照做,累是累,却有了不错的结果。
云水降真的公关总监和他透露,广告片的粗剪已经出来了,上头非常满意。
这就是最好的回报,乔纳森没有怨言,玩笑道:“运气好的话,我以后说不定也能试试电影了。”
鹿露:“拍电影要投多少钱?”
“你不懂这里的门道,肯定被人骗。”乔纳森捧住她的脸,打消她乱花钱的念头,“还是投天莱靠谱点。”
“等我忙完了就找他们聊聊。”鹿露点点头,掀开被子,示意他躺下,“你该睡觉了。”
乔纳森问:“那你呢?”
鹿露套上拖鞋:“我有点饿,下楼看看有没有点心吃,你不用等我,睡吧。”
“要不要我帮你做?”乔纳森问。
“不用啦,家里有零食,再不行林泮也会做的。”鹿露打开卧室门,摆手示意他快点休息。
他没有再坚持,只意味深长地叹口气:“看来我‘做饭’的水平一般,好吧,不打扰你,吃饱了再回来。”
鹿露什么都没听出来:“我去喝个牛奶,唉,被医生知道我最近没有好好吃饭,肯定会挨骂的。”
她嘟嘟囔囔地下楼,在二楼拐角处和林泮撞了个正着。
他还没有洗漱,穿着回来时的衣服,正在更衣室帮她理东西,包袋拆出来放进玻璃柜,衣物悬挂好,灯只开了一盏,照得影子长长,格外孤寂。
鹿露看看表,将近十二点。
“你怎么还在这里?”她说,“其他人呢?”
“他们都回去休息了。”林泮斟酌用词,不想让人误会他故意在表现,“我睡不着,干脆出来做做事,反正都是要做的。”
鹿露叉腰,重重叹气:“你这样会被大家排挤的。”
人家不卷你拼命卷,做老板很高兴,做同事就不一定了。她暗暗摇头,催促他:“快去休息吧,明天上午你放假。”
林泮点点头,答应得很好,但问:“您下来是有什么需要吗?”
“我饿了,看看有没有零食吃。”
“厨房里蒸着豆沙包,我给您拿,再喝点热牛奶好吗?”他立马下楼忙活。
鹿露吃惊:“怎么蒸着包子,你也饿了?”
林泮迟疑一刹,感觉要是实话实说,道是怕她饿着,未免显得过分殷勤。他下意识地回避这些,随便找个借口:“岳哥晚上值班,我怕他饿。”
鹿露愣了愣,迈下最后一个台阶:“啊?”
她看向厨房蒸箱里的包子,透过玻璃的窗口,能看见一个个黑白熊猫的包子,圆鼓鼓,白嘭嘭,看着似乎就能闻到红豆包子的香甜气息。
可……“这样啊。”她莫名不快,胃口都消失了,“那我就不吃了。”
原来以为林泮对她最上心,没想到他对谁都无微不至。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她付报酬,他勤力工作,很合理。
林泮却误解了她的意思:“冷冻产品的口感不太好,您想吃什么,我为您做吧。”一边说,一边检查储藏柜的食材,所有的主食都被老吴仔细收纳在密封盒中,贴有日期和标签,“面粉、米粉都是新买的,还有些新酵种。”
鹿露摇头:“我没什么想吃的。”
她兴致缺缺的语气终于引起了林泮的注意,他观察她的神情,试探道:“您还好吗?”
“没事,就是想着睡觉之前吃东西胃会不舒服。”方才还空空的胃好像忽然忙别的事去了,毫无干活的欲望,鹿露给自己倒了杯水,转头上楼,“你早点睡吧。”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林泮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蒸箱的水蒸气遇到玻璃凝结,在窗口变成一行行落下的水珠,滴滴答答,犹如眼泪。
他沉默地立在岛台后面,想了很久,没把拿出来的盒子放回去,而是找出相应的电子秤和碗,倒入全麦面粉,开始制作欧包的面团。
如果红豆包子不想吃的话,可可巧克力欧包也许没那么甜,乔纳森在这里,他们或许明天会一起吃早餐,少油少糖的碳水显然更好。
林泮把面团放进厨师机,打开揉面模式,然后找出冰箱里的黑巧克力。
拆开包装纸,“沙沙”的声响像落雨。
他掰碎黑巧克力,一块块丢进透明的碗里,隔水加热融化。
万籁俱寂,街道的灯光也变得昏暗,他悄无声息地忙碌,仿佛徘徊在旧宅中的幽灵,沉默着、长久地沉默着。
一顿早餐
晨光自东方照来, 徐徐映满厅堂。
林泮关掉温水笼头,用绵柔布巾仔细按干水分,简单护肤, 喝一杯维生素补充冲剂, 出门开始新的一天。
临近秋季,五点钟的风已经带了凉意,这就是天空城的不便,热的时候犹如火笼,冷起来又格外寒冷。他在落地窗前稍稍站了会儿, 就听见楼上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足音韵律富有节奏感,是乔纳森。
他的台步很有特色, 连带平日行走都有特殊的美感, 和鹿露的相去甚远。
“早。”乔纳森迈下台阶, 饶有兴致地看向林泮,“你起得真早。”
林泮礼貌地回答:“早上好, 吃点什么?”
“有什么?”
他递过来一个盘子,切好的一片可可欧包,新鲜的冰草搭配滋滋出炉的培根和火腿, 切开流黄的溏心蛋,一个无糖酸奶碗, 里面撒了一把红艳艳的浆果,半勺奇亚籽, 香蕉切片排成扇形。
“咖啡还是青草汁?”
乔纳森:“美式只加冰, 谢谢。”
林泮找出玻璃杯,从制冰箱的中铲出一勺冰块装满, 再萃取一小杯浓缩浇在上面。
乔纳森笑笑,尝口培根, 隐约有松子的香气,欧包松软,全麦的香气搭配可可的苦意,衬得一缕细微的甜意也变浓醇,让他这样常年戒糖的人也感受到了幸福。
“很好吃。”他赞美,“尤其是这个欧包。”
林泮轻声道:“谢谢。”
“你给露露做助理之前,是做什么的?”乔纳森却好像很有谈兴,一边吃早餐一边抛出话茬。
林泮并不想聊天,可礼节要求他有所回应:“在市政厅工作。”
“那就是A类大学毕业的。”乔纳森尝尝勺子尖的一缕酸奶,无糖酸奶的味道都很一言难尽,但浆果中和了酸涩,稠度又刚刚好,十分适口,吞咽不难,“酸奶也很棒——方便问问是哪所大学吗?”
林泮平淡地说出无数遍的答案:“骏泽。”
“国立文理?”乔纳森点点头,“果然是名牌大学。”
他扫了眼林泮,唇边勾起微微的弧度,“怎么,以为我会对你的学校指指点点?我只读了一个函授本科,可没有资格笑话谁,你比我聪明多了。”
林泮道:“您说笑了。”
“这里只有你和我,我没必要说谎。”乔纳森把香蕉放进酸奶碗,搅拌均匀,“你是那种什么事都能做到最好的人,不管读书还是工作,都把别人甩出一大截——从小到大,没少受同性嫉妒吧?”
林泮从未听过这样的评价,一时讶然:“我吗?”
“看来你自己意识不到。”乔纳森笑笑,“我也很嫉妒你呢。”
林泮摇摇头:“我无父无母,无家可归,没什么值得嫉妒的。”
“看来聪明人也会钻牛角尖。”乔纳森微微笑,扯下一缕柔软如云朵的面包,“就好像这个,你宁可花几个小时做面包,也不愿意想想怎么惹她生气了吗?”
林泮切橙子的动作骤然僵住:“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这有什么难明白的。”他坦然道,“她下来的时候还挺开心,回来就不高兴了,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林泮立即承认错误:“是我工作疏忽,没有准备好东西。”
“露露不是这样的人。”热烫的浓缩咖啡融化了冰块,乔纳森端起玻璃杯,喝了口冰冰的美式。
空气一时寂静。
林泮拧大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冲落在水果篮中,使得果子愈发鲜美,也掩盖了内心的波涛。
他想问什么,又知道自己绝不该问。
比起心绪,分寸更重要。他默默想着,竟然没有留意到楼上传来脚步声,直到乔纳森开口询问:“怎么醒这么早?”
鹿露拖着脚步,闷闷地走到厨房:“我饿了。”
昨天晚上心里烦得很,想翻身又怕吵醒乔纳森,只能憋住,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了,感觉他轻悄悄的起身,这下可以自由翻身了,肠胃却徐徐苏醒,叽里咕噜饿得慌。
她眯了个盹儿,抵不住五脏庙的大戏,决定爬起来吃个早饭再睡。
结果一下楼,就看见两个男人在餐厅说话,气氛小小微妙。
“那正好。”乔纳森笑笑,撕下一缕柔软的面包喂到她唇边,“尝尝。”
鹿露肚子饿,看见碳水哪还忍得住,立马吃了,并惊为天人:“咦,好吃。”
“他一大早……不对,做这么多东西,说不定通宵。”乔纳森搂住她的肩膀,“看在人家一晚没睡给你做早餐的份上,别生他的气了,好不好?”
鹿露原本回避了林泮的目光,只是从他手中接过了餐盘,可一听这话,顾不得别的,抬头盯住他:“你做的?老吴还没来上班?你通宵做早饭?”
林泮蓦地顿住,过会儿道:“我在希壤那边冻了一些红豆包子带回来,原本以为解冻了还不错,没想到还是不够软,就重新做了点面包。”
也没忘记为同事解释,“今天是星期一,老吴要送儿子去医院,七点钟才能上班。”
鹿露张嘴先说什么,硬生生憋住。
红豆包子……她夸过希壤的红豆包子,面团松软不失劲道,豆沙馅甜而不腻,当时不过随口一说,林泮却回答:“那我去问问。”
她没当回事,事后也忘得一干二净,可如果是从希壤带回来的包子,他不可能给别人吃。
这一点,鹿露极有信心。
之前堵在心口的郁气顿时消散,变成莫名其妙:既然是给她蒸的,昨天干什么说谎?还有,熬夜做早饭,他是真的不要命了吗?
“那也不用你通宵做啊。”鹿露没憋住,“点外卖不行吗?出去买点不行吗?非要做家里也有半成品吧?一晚上不睡觉做出来的早饭,我吃着会开心?”
林泮愣住,不知该怎么接话。
“好啦。”乔纳森及时开口,好笑道,“明明是关心的话,说得和训人似的,这么好的助理,你不要让给我。”
鹿露扭头瞪他:“你怎么挖我墙角?不许你挖他,我会生气的。”
“是是是。”他扶住她的后背,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开个玩笑,知道你不舍得,快吃吧,培根也很不错。”
林泮这才问:“您喝什么?”
鹿露:“豆浆。”
他倒了满满一杯热豆浆给她,少少加糖。
鹿露的口腔被醇厚的黄豆气息裹住,忍不住多喝了好几口,这才开始吃培根。
果然很好吃,一下唤醒了她饥肠辘辘的五脏神。
可就算好吃……“熬夜容易猝死。”她含混地指责,林泮却只是点点头,盛出新鲜出炉的鸡蛋卷,添到她的盘子里。
然后戴上手套,给清洗完毕的葡萄剥皮,这是鹿露最喜欢吃的果冻系列,剥掉皮之后,葡萄肉就是一块充满葡萄汁的果冻,一点核都没有。他把一颗颗青绿色的葡萄装进水晶碗,搭配贝壳叉子放到她手边。
鹿露被投喂得厉害,分不出嘴说他,更气了。
乔纳森一会儿瞧她,一会儿瞥他,饶有兴致地吃完了自己的早餐。
“我吃好了。”他收拾碗碟,“没什么事的话,我想现在回一趟家里。”
鹿露还有点担心:“他们会让你进门吗?”他好像是离家出走来着。
“父亲会让我进门的。”乔纳森笑笑,“我在地球买了些东西,要给他们送过去。”
鹿露有点羡慕,他还可以回家,还可以给父母花钱:“路上小心,今天回来吗?”
“我要回公司看看。”乔纳森道,“刚自立门户,什么事都没有理清呢。”
鹿露没当回事,随口问:“你公司在哪里?”
乔纳森报出一栋大楼的名称,是巨鲸市的繁华地带:“那边有很多经纪公司和工作室,我租了四分之一层,对面是家美妆杂志的编辑部,你有空可以过来玩。”
鹿露叼起面包:“租金多少钱啊?”
“一个月七八万?”他还没有仔细看账单,反正都是这个价。
“……”她打开手环地图,搜了一下这栋楼,发现一街之隔就是自己的地盘,“你等等。”
鹿露给恭子发了个信息,问她起床没有。
恭子当然起了,她一直没出来是觉得客厅的氛围不适合自己,干脆在房间里工作。这时收到讯息,立即从客房出来,衣衫整齐:“我在回邮件,鹿小姐有什么吩咐?”
“市中心的广信科技园好像是我的,你帮我和银行联系下,看看有没有空位置,借给乔用。”鹿露含混道,“你和恭子说一下要求就行了,别出去租办公室了,多贵啊。”
乔纳森想想:“我好像应该接受这份礼物?”
“不要客气,空着也是浪费。”鹿露感觉自己很会管理时间,“这样我下次去看你的时候,就能顺便去看看这个园区了。”
乔纳森笑笑,没有说太多煽情的话,只是抱了抱她:“谢谢你。”
客厅人有点多,鹿露还是矜持,没有亲吻他:“好啦,快去吧,和你家人多待一会儿。”
“嗯。”乔纳森松开她,戴好墨镜出门。
对面,亚历山大刘正一边浇花,一边观察周围的邻居。
隔壁的女主人昨天没有回家,婴儿哭闹不休,男主人什么家务都做不了,抱着婴儿在院子里晒太阳。斜对面的丈夫送妻子出门,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夸赞对方的新车,他们非常高兴,丈夫说做了点糖果,一会儿送过来。
对面的鹿小姐家也挺热闹,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个肩宽腿长的男人,戴着墨镜和口罩,身材却漂亮得不像话,连影子都性感。
亚历山大觉得他有一点眼熟,忍不住看了好几眼。
这个不是鹿小姐身边常见的青年,新男友吗?等等——他忽然点开手环,翻到《时尚》杂志的8月刊,封面就是穿着银链衬衣的乔纳森。
一样性感的身段,一样绝佳的肩臀。
“乔?”他忍不住喊出声。
对方漫不经心地转头,如常朝他看了眼,坐进了开上前的房车。
亚历山大:“……”这位鹿小姐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有超模当男友?
万家灯火
乔纳森的养父母住在书韵社区, 离鸢尾社区只有两个半街区的距离,驾驶悬浮车仅二十分钟。
他的时间卡得很准,就在养母开车出门, 养父在门口相送的一刻。
“爸。”乔纳森下车, 朝养父挥手,顺便接住蹦出来欢迎他的小比熊,“贝贝。”
小比熊疯狂摇尾巴,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他的手。
养父十分欣喜:“你怎么来了?”一边说,一边看向发动的车辆, 不出意外,妻子假装没有看见, 缓慢启动引擎, 视若无睹地开走。
“我刚刚从地球回来, 带了点东西。”乔纳森看向司机,他立马打开后备箱, 往下头搬东西。
他的小弟在家,听见动静赶紧倒水端茶:“哥,你怎么来了, 吃过没有?”
“吃过了。”乔纳森说,“我昨天在女朋友家里, 她就住在鸢尾社区。”
养父对鸢尾社区显然颇为了解,立时惊喜:“你们同居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乔纳森笑着回避了这个话题:“爸爸, 能不能进去说?再站下去……”他抬抬下巴, 示意父亲看看拍照的邻居,“我进去喝杯茶就走。”
养父看向妻子离去的方向, 悬浮车已经不见踪影,便叹口气:“进来吧。”
乔纳森捞起比熊, 大步走进自己的家。
三层的小洋房,墙壁前年才翻新过,虽然房屋有些年头,看上去却整洁如旧,一如他幼年第一次来到这个家里,犹如童话世界。
他在这里度过了幸福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如今回首,依旧觉得温暖。
“怎么把灯换了?”乔纳森立在客厅里,一眼就注意到崭新的吊灯,“好像是古董。”
“我们去旅游的时候买的,要一万多。”养父笑道,“我总觉得家里以前的灯好是好,功能太多了,还是以前的灯更有灯的感觉。”
乔纳森点点头:“简单的东西才经看。”
小弟进厨房给乔纳森倒了杯冰水,好奇道:“大哥,你现在是和原来的公司解约了吗?”
乔纳森今天过来,主要就是想和家人说一说工作变动:“对,独立了。”
“那是不是就没有以前那么忙了?”
他温和地看着弟弟:“工作没有不忙的,不过放心,你结婚我肯定会来——是不是那边问你这个了?”
乔母是中学老师,乔父是家庭煮夫,乔小弟结婚的对象也没有脱离他们的社会阶层,母亲在本市银行就职,女方本人则是一个刚毕业的插画师,月薪七千,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高薪人士了。
乔小弟和她是初中同学,两人谈了五六年恋爱,毕业后顺利订婚。
他们开始不知道乔纳森和乔小弟的关系,订婚的时候得知了他们的关系,问了好几次他是否能出席婚礼。
乔纳森理解他们的渴望,无非是想借他的名气多邀请些人,好显得自己特别有面子。
“说要写请柬了,非要我问。”乔小弟呐呐,“大哥别嫌烦。”
“怎么会,那天是你人生中的大日子,我肯定会来。”乔纳森安抚弟弟,“放心吧。”
养父见他们兄弟友爱,十分欣慰,但问:“你女朋友来不来?”
“不会。”乔纳森道,“她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不想给她添麻烦。”
养父一愣,忽然焦灼:“什么叫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就不能交两个正经人吗?你二十三岁了,钱也赚够了,早点退圈结婚还来得及。”
乔纳森笑眯眯道:“我会考虑的。”
养父苦笑,答应得这么爽快,怎么可能是真心话?他看向陌生的大儿子,想不起来他上回听自己话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他提着行李箱走下楼梯,和一脸铁青的妻子说:“妈,我走了,混出头了我就回来,让你们过好日子,混得不好,就和人说我出车祸死了,也不给你们丢脸。”
妻子大发雷霆:“你敢踏出这个门,就别想再叫我一声妈。”
然而,大儿子只是点点头,一语不发地走了。
他们只能从杂志和新闻得知他的近况,看到他穿着暴露在走在T台,看到他被无数女人追捧,看到他……离这个家越来越远。
可乔屿森从小就是个孝顺孩子,他说到做到,混出头就回家了。
妻子不让他进门,却没有阻止两个弟妹和兄长接近。
他知道,妻子只是放不下脸,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够退圈,离开娱乐圈那种地方,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你……”乔父欲言又止。
乔纳森温和地打断了养父的话:“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礼物。”
乔父只好把话咽回腹中-
这次回卫星城,鹿露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日子变得更舒适了。
日常有林泮打理,预约复查时间,提醒她登录剑狮的同学录,提前看看一年级的课程,家里相关的事情则全部由恭子操劳,她和林泮了解完社区的情况,就带着买回来的一堆地球特产出门,挨家挨户拜访邻居。
不知道她做了什么,鹿露感觉邻居们看自己的表情变得很不一样。
过于亲切了。
她也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抽离,谁也不想理,溜达一圈发现好多人养了狗,忽然记起自己的养宠计划,问他们哪里能找到好的犬舍。
亚历山大就推荐给了她一家赛级犬舍,说专门培育金毛的,问她喜不喜欢。
鹿露以前家里小,养的是西高地,现在家里大了,感觉可以养大点的,于是欣然同意,喊林泮陪她去买狗。
赛级犬舍开在郊外,饲养的都是三四个月的幼年犬,它们在地球上出生,跟着母亲学会狗的基本技能,同时进行社会化训练,合格了才会坐火箭到地球出售。
所有的赛级犬都是在母亲肚子里就被预定好了,鹿露现在过去只能预定下一胎。
除非加钱。
赛级金毛的价格是2000-5000星币。
“我出一万。”她抱着一只特别可爱特别天使的金毛,和负责人说,“你问问那只金毛的主人愿不愿意让给我。”
这种情况可不罕见,负责人二话没说就帮她联系到了对方。
对方不肯割爱:“我女儿已经等了半年。”
鹿露:“两万。”
对方沉默,过了会儿说:“我要和妻子商量一下。”
暂停通讯五分钟,回来就说:“五万。”
鹿露叉腰:“你抢钱啊,两万五,不卖我换一家。”
对面显然也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退让:“三万。”
“成交。”她也就是想还个价而已。
犬舍也卖狗粮、笼子、玩具之类的配套用品,一站式服务,绝对能留住你的钱。鹿露也懒得跑,看中什么拿什么,很快就把饲养所需的东西都配齐了。
小金毛很乖,大约也知道她就是以后的主人,绕着她的脚转圈,疯狂甩尾巴。
鹿露一把抱它起来,捏捏耳朵。
啊,好软。
“鹿小姐,要注册一下证件。”林泮已经给狗拍好证件照,拿到了犬舍给出的一系列疫苗证和证书,准备注册本市的宠物饲养许可证,“您需要为它取个名字。”
鹿露吃惊:“现在就办?”
“是的,本市的管理条例要求在购买时就注册证件,核实通过您才能把狗带走。”犬舍负责人解释,“这也是为了城市安全。”
卫星城是一个精密的天空建筑,精密仪器多,人口密度高,自然需要限制动物饲养,以免破坏生态环境。
鹿露只好开动脑筋,满脑子想什么零食是金黄金黄的。
“泡芙吧。”她艰难地选出了自己爱吃的口味,“泡芙听起来就很可爱。”
林泮:“鹿泡芙?”
“嗯嗯。”
像是知道自己有户口了,泡芙疯狂地甩尾巴,短短的打在她腿边,吧嗒吧嗒,似雨水泼窗。
鹿露摸摸她的头,抱她回家。
她是个自来熟的孩子,进门就在院子里嗅嗅,尿了尿,一点也不怕生。等鹿露带她在一楼转过圈,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家了,非常活泼地叼着球跑来跑去。
CC出差回来就上班的社畜心顿时被治愈,忙着给她搭建狗笼,铺好尿垫。
艾伦表示:“我需要一个宠物专用的机器人。”
鹿露趴在地上玩狗,头也不抬:“买。”
林泮把有关证书传输到狗的项圈里,教鹿露怎么使用:“项圈有通讯视频功能,您可以实时查看宠物的情况,这是紧急求助,如果泡芙走失,您只要启用这个功能,它身边就会出现投影。”
他示范操作,启动紧急求助功能,项圈就在泡芙身上投射出一个“走失”的标记,还可以选择其他词组,比如重酬、帮助报警,等等。
路人如果看到,就有可能提供相关帮助。
晚上乔纳森回来,看见多了一只狗也很高兴,抱到膝盖上梳毛。
泡芙玩耍一天,已经累得不行,扒拉着鹿露给她的玩具,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腿上,瞌睡一个接一个。
“她真的好乖啊。”鹿露抚摸她的脑袋,心肠软软。
乔纳森不由看向她,傍晚时分,家家户户亮起灯,隐约能闻到饭菜的香气。外头有调皮的小孩不愿意回家,抱着球和滑板流连,结果被下班的母亲抓个正着,一路拎回家里。
勤快的孩子在落地窗前演奏今天学过的钢琴曲,牙牙学语的婴儿对着投影屏幕挥动手臂,乐呵呵的。
他想,这大概就是父亲希望他过的生活吧。
夫妻恩爱,儿女成群,普通却珍贵的平凡生活。
“你怎么想到住在这里的?”他问鹿露。
鹿露就和他说起当初买房的始末,时间紧,其他房子又贵,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有多少钱,就想着省点花:“我想这里离大学近,如果住得不喜欢,当宿舍也还不错。”
“现在呢,打算住下来还是搬走?”
鹿露耸耸肩:“不知道,可能会搬走吧。”
别墅还是稍微小了点,房间也少了点,院子也不够大,她的服务团队正在膨胀,这里就不太够用了。
“买一个更大的。”她计划,“上学住这边,放假住那边,泳池要大一点,最好室外也有一个,可以和泡芙一起玩水。”
刚刚醒来什么都不懂,感觉这就够用了,现在才知道,生活层次上去,有的是花钱的地方,“我还缺一个美容师,最好再聘用一个造型师帮我搭配每季的衣服,自己逛街买太费劲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想起男友的职业:“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给我?”
“有是有,我怕你挖走他们。”乔纳森玩笑道,“那可是我废了好大力气挖来的人呢。”
鹿露:“不要小气。”
“你说实话。”他假装不同意,“你是不是在报复我早上邀请林泮?”
“哪有。”她心虚,“我就问问,不同意算了。”
乔纳森把梳子上缠绕的毛发取下来,笑道:“开个玩笑,我会帮你找的,你是自己面试还是让井田小姐联系?”
鹿露不假思索:“联系恭子吧,让她给我试做一次,合适就用,不合适就换。”
乔纳森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你现在的样子,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不太一样了。”他凝视着她的面容,随着身体渐渐恢复,她的脸孔也恢复血色,好似一朵绽放的花蕾,充盈春日的生机。
但改变最多的不是身体,是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与世隔阂的疏离感。
这让他想起自己刚被领养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接触乔家父母,谨慎地说每句话,过了一个月才敢提出自己的要求,一年后,他才有了归属感。
鹿露捧住脸:“我长胖了吗?”
“一点点。”他由衷道,“你更健康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鹿露朝他笑了笑,侧头靠在他肩膀。
万家灯火,此处也是其一。
体检的事
开学前一周, 鹿露在宇宙医疗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
她按照黄教授的建议,在例假干净后的第二天开始的检查,并多做了一个卵细胞检测的项目, 用的就是这次来月经时取出的卵细胞。
数据都非常好, 黄教授赞不绝口:“我也参与了上一个冷冻复苏项目,他的身体恢复情况不如你。你的生理机能已经和普通人没有太大差距,只需要避免半年内剧烈运动,也不要去地球上海拔高的地方,免得增加内脏负担。”
鹿露认真应下。
黄教授划过屏幕, 又看了眼卵细胞的报告,沉吟道:“上回的复苏者是男性, 报告还不明显, 你的这个结果倒是印证了我的猜想。”
鹿露好奇:“什么猜想?”
“你的卵细胞非常健康。”黄教授道, “我想这应该是因为你的基因没有受到黑洞污染的缘故。”
地球跃迁后时遭遇黑洞污染,虽然死亡率不高, 辐射却影响了每一个人,此后生下来的婴儿就是生育曲线的大低谷,不孕不育的概率极高。虽然通过基因筛查技术, 人类最终战胜黑洞辐射带来的生育困难,可如果和鹿露这样三百年前的人类对比, 能明显发现当代人的生育能力下降了好几个档次。
“你有非常优质的卵细胞。”黄教授翻阅面前的数据,似乎不经意地说, “当下还是很罕见的。”
鹿露:“……”
所谓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待,她从五月份苏醒到现在九月初, 差不多有三四个月了,已非当年吴下阿蒙, 会听一点弦外之音。
于是说:“您对这个方向感兴趣?”
黄教授摇摇头:“我的研究方向不是这个。”
鹿露懂了,黄教授就是提醒她一声,让她留意一点,害怕倒也不必,毕竟人类只是低生育率,科技足够让普通女性生育两三个孩子,她一个人的卵细胞也没什么用,非要说对她本人有什么影响……大概就是传出去会有很多人想要做她孩子的爸爸?
噫,怪怪的。
“谢谢您,我知道了。”鹿露点头道谢,直接道,“请把这份报告删掉吧。”
黄教授笑笑:“按规定是不能删的,不过你是宇宙医疗的股东,你说了算。”她当着鹿露的面,用自己的权限删除了病例库里的相关报告。
鹿露没有说会怎么感谢她,但礼貌告别后,立刻问林泮:“我记得黄教授的儿子也是医生。”
林泮道:“是的,儿童康复科。”
黄教授在医学界颇有地位,当然也有子女从医,只不过成为医生的只有小儿子,念的康复科,诊治的都是得先天性疾病的儿童。
聘请他当私人医生显然不太合理。
她只好说:“你记一下黄教授家里人的生日,遇到圣诞节或者别的什么日子,挑几份贵的礼物送过去。”
“好。”林泮在备忘录里记下这条,关切地看着她,“您还好吗?”
鹿露摸摸脸:“我脸色不好?”
他点头。
“我没事。”鹿露没有告诉他自己的检查结果,反而问,“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林泮迟疑少时,微微点头。
鹿露关切道:“怎么样?”
他道:“还可以。”
她不怎么信,但事关他的个人隐私,也不好追问,想想问:“你朋友怎么样了?还在住院吗?”
“嗯,要住三个月。”
鹿露看看表,早晨九点钟到的医院,做完所有检查到拿报告,总共也就六个小时,现在还早得很:“走吧,我陪你去看看他们。”
林泮意外至极,可她有理有据:“我想看看帮过的人过得好不好,如果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我也能帮点忙。”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他没有办法拒绝,只好点点头:“谢谢您。”
鹿露微笑:)
宇宙医疗的住院部是她的“出生点”,别提多熟悉了,不过柏澈住的不是特殊病房,而是普通病房,两人一间,只有一个卫生间,没有厨房客厅之类的配套。
但能住进宇宙医疗,就秒杀这个世界80%的人,柏澈因为是黄教授的病人,病房里还没有其他人,等于单间。
林泮带着轻快的鹿露来到1201病房,敲敲门,推门而入。
鹿露终于见到了林泮的朋友,像电影一样免疫力缺陷而不得不生活在堡垒中的“王子”,不得不说,还挺符合她的想象。
柏澈身量纤细,皮肤苍白,五官却继承了柏纳德的俊秀,却比父亲多了一丝柔和腼腆。他现在经过数次治疗,已经不需要待在净化室里了,普通的病房就能满足生存。
看见林泮的时候,少年眼中闪过惊喜的光:“林泮,你怎么来了?”
“今天正好有事在医院。”林泮侧身,“鹿小姐说想来看看你。”
柏澈当然感激鹿露,立即转头看向门口,然后,他就看见了一个穿着DP秋季新款长袖T恤和A字裙的少女,头上的发卡是奥菲利亚的入门款雏菊花,竞择限量版设计师款球鞋。
出乎预料的青春动人。
他反而迟疑了:怎么鹿小姐这么年轻啊,他们父子都以为林泮的雇主是一位老小姐,最起码三十岁往上,四五十岁也不是不可能,六七十岁也很合理的那种。
结果真的是一位年轻小姐。
他在现实世界几乎没有接触过同龄女孩,无措地看向父亲。
柏纳德比儿子老道很多,立即放下手中的坚果,礼貌地弯腰伸手:“你好,鹿小姐,我是柏纳德,谢谢你这次帮我们家阿澈联系医生。”
别说,姜还是老的辣(?),鹿露看柏澈只觉得是个美少年,看到柏纳德却忍不住多看两眼。
“不用客气。”她环顾四周,发现柏家父子的经济确实还过得去,营养餐、水果和游戏机都有,但还是说,“林泮,你能不能去买点吃的?我不知道该买什么。”
这年头看望病人要送什么,她还真不清楚。
假如林泮自己来,肯定会买点什么,正因为是她来看望他的朋友才不便开口,这会儿她这么说,立即道:“好的,我这就去。”
柏纳德及时道:“不用了,我们什么都不缺。”
“对啊,请不要这么客气。”柏澈也道,“上次林泮给我定的东西还没有吃完呢。”
“林泮给的是他给的,我是我。”鹿露摆摆手,“快去呀。”
“好,您稍等。”他朝柏纳德点点头,加快脚步。
鹿露听见脚步声离去,朝他们笑笑:“看病顺不顺利?”
柏纳德不由抚住儿子的脑袋,爱惜地摩挲:“很顺利,现在只要在房间装好净化器就行了,人少的时候,也能去外面逛一逛。”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拥抱过自己的孩子,自从柏澈被确诊,永远只能隔着隔离服触摸,如今再次感受到他柔软的发丝和体温,对一个父亲而言,已经是生平最温暖的结局。
“鹿小姐,真的很谢谢你。”他恳切道,“我从来没有想过,阿澈能像个普通孩子一样生活——实在是太感谢了。”
鹿露说:“不是我治的病,也不是我出的钱,你们要谢可以谢林泮。”
柏澈连忙道:“我知道的,虽然他说不用,但这次多亏了他……”说着又有点脸红,“我说以后赚钱了把钱还给他,他也不要。”
这个傻孩子。柏纳德扶额,帮儿子找补:“还钱是大人的事,你们是朋友,只要互帮互助就好了。”
柏澈很苦恼:“林泮比我聪明,一直都是他帮我,我不知道有什么能帮他的。”
鹿露作思考状:“有哦。”
柏澈抬头。
“他照顾你的健康,你也照顾他的健康嘛。”鹿露好像哄小朋友,又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你们知不知道,他平时工作可拼命了,半夜三更不睡觉做题,我都怕他上班的时候猝死,人家把我吊路灯。你每天晚上催他睡觉,不就是在帮他了?”
柏澈以为林泮是因为要赚钱支援他们才这样拼命,顿时愧疚万分:“我不知道,我一定好好劝他。”
“这就行了嘛。”柏澈和林泮只差一岁,可看起来比初中生都稚嫩,鹿露看见他就看见曾经的自己,“其他的事,等病好了再考虑,你还有很多时间呢。”
柏澈听过很多人说这句话,可鹿露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她切实给了他新人生的希冀。
他不知该如何言语,望了她半天,才轻轻“嗯”了声。
林泮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们在说话。
他垂下眼睑,将买来的水果花束递给鹿露:“这个可以吗?”
水果花束就是用水果代替花,葡萄就包装成多头玫瑰,橙子就是向日葵,火龙果模仿郁金香,不仅实用,还有观赏价值。鹿露认出了橙子品种,掰下一个递给柏澈:“尝尝这个果冻橙,很好吃。”
柏澈犹豫一刹,伸手接过:“谢谢。”
“不客气。”鹿露已经达成目的,没打算再留,“来都来了,你和他们吃顿晚饭再回家。”
林泮原想拒绝,可话到嘴边不知怎么的,居然答应了:“好。”
停了一停,“谢谢您。”
“我走啦。”
林泮跟上去:“我送您到门口。”
鹿露乐了:“我对住院部比你熟。”
他不应,还是跟着她。
鹿露只好任由他去,两人沿着空旷的走廊往尽头坐电梯。
大约是在午睡的点儿,宇宙医疗又都是预约制,不需要排队等候,电梯空荡荡的,仅有他们两人。
鹿露百无聊赖地盯着地砖,忽然听见他开口:“鹿小姐。”
“嗯?”
他伸过手,掌心是一个半透明塑料纸裹成的兔子,隐约能看见糖纸里裹住的奶白色糖块:“买东西的时候,听他们说宇宙医疗儿童部的奶糖很好,是医院自己做的。”
医院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有的自制护肤品,有的点心名声在外,宇宙医疗除了高端的医疗资源,专供儿童的奶糖也小有名气。
林泮看见就买了,趁无人再给她。
“给我买的?”鹿露果然开心,接过来拆开品尝。
浓郁的奶香瞬间击中了她。
“好吃。”她分一颗给他,剩下的揣进口袋,“你也尝尝。”
林泮看着她的笑容,微微一笑,也把奶糖塞进口中。
真的好甜-
1201病房。
柏纳德打开折叠刀,将橙子清洗后切瓣儿,摆在儿子面前。
柏澈尝了尝,惊为天人:“真的是果冻一样的,爸,你快尝尝,好吃。”
“几百块一斤,当然好吃了。”柏纳德也拈起一瓤塞嘴里,视线却瞄向儿子,“鹿小姐很慷慨。”
柏澈“嗯”了声,看向自己的父亲:“爸,你想说什么?”
“你和林泮是朋友。”柏纳德平静地说,“朋友不能喜欢同一个人。”
柏澈怔住,下意识地问:“林泮喜欢她啊?”
“等你好了,就去读个社区大学,还有你的那个网友,不是一直想去见人家吗?爸爸都支持你。”柏纳德说,“人家是因为林泮才对你好的,别犯傻。”
“爸爸!”柏澈有些脸红,“我没有多想……”
“我知道,这叫防范于未然。”柏纳德拍拍他的头,“吃橙子吧。”
柏澈忙说:“爸,你也吃。”
柏纳德嗤笑:“我吃过的好东西比你多多了,尝一口就够了。”
“噢。”柏澈双手捧着甘甜的橙肉,小心翼翼地咬下,清甜的汁水流入喉咙,味蕾唱起了歌。
无比幸福。
上大学了
做完体检, 鹿露的生活重心就只剩下了一个——准备上大学。
这是国人刻在DNA里的头等大事,她以十二万分的精神做准备:
首先,买台学习专用平板, 现在的智能设备都以手环为核心, 随便配对互通,多买个十个八个也没问题,弄一个性能好的方便做作业。
其次,买一个书包。鹿露花一下午在各大奢侈品店穿梭,买了七八个新款包包之后, 终于淘到一个大小分量和外观都很适合书包的双肩背包,不仅能装下平板, 还能装几本实体书, 虽然她不确定现在上课还需不需要纸质书。
再次, 买几件新衣服,没选大牌的, 而是挑了几个看得顺眼的潮牌,买的也是适合上课的卫衣毛衣。是的,卫星城的九月已经开始凉了, 天空之城的弊端就在这里,热的时候热的厉害, 冷起来也格外快,哐哐降温, 必须得穿秋装了。
最后, 想不出来了……
假如爸爸妈妈在的话,应该知道她还要准备什么, 可惜他们不在,鹿露自己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她已经很努力了, 就像平板家里还有四五个没拆封的,包包挂满整个储藏间,衣服太多根本穿不完不用买,可她还是认真做好准备,想象还在21世纪没有生病的自己,该怎么为即将到来的大学努力。
就这样,到了开学前的最后一天。
洗澡吹头发,整理好书包,鹿露坐在床上,打开装信笺的手提箱,决定拆第三封信-
给女儿露露:
不知道你现在安顿下来了没有,身上有没有钱,如果生活困难,政府又还在的话,去问问能不能领低保,记住妈妈的话,别怕丢脸,嘴甜一点,多问问,世界上总是好人多,说不定就有人愿意帮你一把。
如果没有,你就要想办法养活自己了,看看周围有什么工作是你能做的,别怕苦别怕累,你大学文凭都没有,肯定比不过人家,现在的大学生都不值钱了,以后肯定竞争更厉害,咱们只能吃这个亏,就算工资少点也认了,吃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等有了机会,你再看看能不能读个大学文凭,再差的学校也没事,很多地方看学历不看学校,咱们忍一忍,咬咬牙,把这关熬过去知道吗?
也不要太委屈自己,每天记得吃饭,不要吃冷的,能自己做就不要吃外卖。我知道你要说你不会做,妈妈现在教你,一勺米一勺半的水,饭烂点不要紧,吃太硬胃痛,烂明天就少放一点,有青菜就把菜洗干净掰碎,你切水果笨的很,没事别用刀切,就用手,再放点肉,菜市场买让老板帮你切好,你洗干净放进去,加生抽,如果不知道哪个是生抽,就放盐。
有鸡蛋最好,给自己炖个水蒸蛋,放电饭锅里一起炖就行,你一个人吃一个蛋也够了,把蛋打到碗里调匀,加点水加点盐和味精,放蒸笼里就可以。一开始肯定做的不好吃,不好吃也要吃,不要扔,对了,淘米水不要随便就倒掉,可以冲马桶。
不要觉得脏,我们那个时候淘米水都是洗头的,你头发多长了?自己剪剪短,妈妈知道你爱漂亮,以前有钱了咱们再好好整,短头发简单容易洗,还省洗发露,我和你说怎么剪。
……
这封信特别长,至少有几千字,都是林娜的字迹。
她洋洋散散教女儿怎么做饭,怎么剪头发,怎么整理衣服,告诉她晾晒内衣要怎么挂才不会变形,小白鞋晾干的时候要放纸巾盖住才不变黄,牙膏可以擦掉大部分的污渍。
鹿露光看都替老妈累得慌。
她试图在教一个电饭锅都用不利索的笨蛋女儿自力更生!
真想告诉她,你女儿现在不止不需要领低保,捐款都是百万起,她也不需要做饭,厨师每天挖空心思翻新花样,什么餐馆都想吃就能吃到,厨房这种地方是从来没有进过的,头发做个造型一千块,衣服脏了都有人专门洗,还有一个更衣室的新衣服等着穿。
妈妈,我过得好极了。
明天,我就要上大学了。
鹿露这么想着,忽然就感觉很幸福。
幸福得想要掉眼泪-
开学第一天,最可能发生的事是什么?
没错,是睡过头了。
鹿露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睡过头,可能是昨天流了大半夜的眼泪,水分蒸发过多昏睡过去了!
总之第二天,她定的闹钟是七点半,人却八点半才醒。
昏昏沉沉洗脸刷牙,换上准备好的衣服,把乱糟糟的头发梳顺,戴上乔纳森送的开学礼物,一顶橙红色的贝雷帽。他似乎也察觉到她对亮黄色系的热爱,上头还有两朵向日葵发夹。
剑狮有统一的校服,上装是白色丝衬衫,袖扣镶嵌土黄色条纹,下装则是同色系黄黑条纹格裙。
很巴宝莉。
翻过商标看一眼,噢,确实是巴宝莉。
搭配帽子还挺好看。
鞋子是统一的玛丽珍皮鞋,但鹿露没穿,就穿球鞋。
她飞奔下楼:“在车里吃早饭。”
早有预计的林泮:“好的。”
她冲到门口,摸两把泡芙的脑袋:“姐姐上学去了。”然后就奔到门口,嗖一下窜上车。
铁姨把车开得又稳又快,鹿露一手美式热狗,一手拿铁咖啡,啃得嘴边都是酱。
林泮在她咀嚼的间隙递过湿巾,但看她腾不出手,叹口气,帮她小心擦掉:“您小心噎着。”
鹿露捶捶胸口,努力咽下:“没事。”
鸢尾社区本来就是因为靠近鸢尾联盟而得名,悬浮车开过去不限速的话只要五分钟,限速……开了十分钟。
鹿露看见了一条人工河,想想都知道,卫星城的人工河有多珍贵,河对面是美藤,河这边是剑狮。美藤的主打色系是蓝红,能看见不同学院的人穿着自家学院的吉祥物T恤,忙前忙后地带新人。
剑狮这边也一样,他们的主打色是黄绿,T恤也是自家的吉祥物。
鹿露在路尽头就下车,在小白和小岳的护卫下,跟着人流慢慢往前挪动。
到处是家长、学生、志愿者,热闹得不像话,让人不期然回忆起每一次开学典礼,幼儿园这么多人,小学这么多人,初中高中这么多人,到三百年后的大学,还是这么多人。
林泮查阅实时地图,找到了前方文学院的浮空堡垒。
航空材料打造的小型堡垒,被装饰得像花车,莎士比亚、托尔斯泰、鲁迅、泰戈尔的投影滚动播放,一行行诗文在天空的书卷下挥毫。
“嗨。”鹿露看见了迎新的学长,在东方乐那边见过几次的阿尔伯特王子。
她干巴巴地打招呼:“你也在这里啊。”
“我是二年级,你忘了吗?”埃伯特笑眯眯地跳下花车,虽然穿着休闲的黄色T恤和牛仔裤,与街头男孩没区别,可王室的光环还是很快让人注意到这里。
花车又下来个短发短裙的女孩:“埃伯特,这是你的朋友?”
她十分热情地递出手,“你好,我是苏珊,文法学院四年级政治系,今天也由我负责接待新人。”
“你好。”鹿露和她握握手。
林泮把鹿露的录取通知书递过去。
埃伯特扭头喊道:“我走开一会儿。”然后拍拍鹿露的肩膀,“走,我带你逛逛学校。”
鹿露看林泮已经在帮她办理入学手续,没有反对,她也想要个熟人带着逛逛,别的不说,至少先认认路,不然明天开学都不知道教室在哪里。
“好。”
“这边。”埃伯特跳下台阶,撩起旁边装饰的彩带,露出后方的小路。
鹿露低头钻过花丛,沿着窄窄的楼梯往下一段,居然就进了学院的主路。埃伯特介绍:“学院一共有五栋教学楼,百分之九十九的课程都在这里完成。”
他一边说,一边带她走进最近的一栋。
“所有大楼都是人脸识别,学生卡绑定手环,消费的时候才会用到。唔,不要问我学生折扣,我不清楚,我想你也不需要清楚。”埃伯特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这边。”
教学楼内部有大量观光电梯,今天不上课,楼内空空如也,他随便按一下就有空位。
鹿露跟他上电梯,周围的景色顿时跃入眼帘。
外面看不真切,在这里就能明显看出五栋教学楼是一个标准的五角星,彼此之间有连廊衔接,可以直接从任何一栋楼到另一栋,隐约有几位行人,都不走路,而是坐在什么东西上,一路平稳地移动。
“连廊有电梯,五分钟一班。”埃伯特本来按的是11层,见她有兴趣就按了个3。
电梯停住。
两人走出电梯,往连廊的方向走,和五角星一样,每栋楼都有两条连线,埃伯特随便挑一个方向,沿途经过学生中心、休息大厅、自习室和厕所,就到了连廊入口。
鹿露惊奇地发现有三条道,左边是站立式扶梯,可两人并行,中间是普通的路,十人宽,右边是一排排座椅,又成了三人座:“还能坐着去啊。”
“当然,走过去大概要十五分钟,扶梯十分钟,坐着最快,五分钟就能到。”埃伯特腿一跨,直接坐了过去,“快来。”
鹿露好奇地坐下,新型材料做的椅子,坚硬光滑,容易滑屁股:“好难坐。”
“据说是防止久坐。”埃伯特往里够够,“冬天可能有点冷。”
她摸摸椅面,九月份就凉凉的,深以为然。
连廊是廊桥结构,头顶有棚,两边只有栏杆,估计冬天会封住,但今天不需要,风景独绝。鹿露感受着阳光和风吹拂在脸上的舒适,忽然明白为什么是这样设计了。
——卫星城只有人造风,平时还吹不到。
今天的风闻起来有地球的味道。
风景也好,外面是大片大片绿色的草坪,像夏天的荷叶似的,拱卫着五角星中心偌大的球形建筑,外表看起来像一朵棉花:“那是什么?”
“图书馆。”埃伯特耸耸肩,“别问我里面长什么样,我都忘了。嘿,看那边,那是我们学院的体育中心,看到那片草坪没有,旁边高尔夫球场,侧面是网球场,再过去就是马场——这是剑狮最大的两个社团,无论如何你都要参加其中一个,这才算来过剑狮。”
班车速度不快,架不住楼层不低,埃伯特的金发吹到鹿露的脸上,她痛苦地皱起脸:“知道了,等会儿再去,管管你的头发!”
他哈哈大笑。
鹿露:“……”
妈妈,你肯定想不到,我不仅上了大学,同学还是王(sha)子(bee)。
入学首日
简单参观了一圈文学院的教学区, 埃伯特兴致勃勃地带着鹿露去了户外活动区。
必须承认,大学都有几把刷子,遍地是草坪树木, 人工池塘和树荫带来水汽的凉风, 叫人忘记自己远离地球,还以为在哪个宁静的校园。
鹿露看到各个场地都有学生在训练。
埃伯特跳上一个山坡,把气喘吁吁地鹿露拉上去:“看见没,那里是网球部,你打网球吗?”
众所周知, 卫星城以悬浮车代步,而悬浮车不限速的时候和动车差不多。所以, 在卫星城通行起来感觉不到太远, 却不意味着地方不大。
假如鹿露看过剑狮的地图, 就知道它的面积看起来绝对没有地图上那么娇小玲珑,而是相当于从前半个城区。文学院是剑狮的大型综合性学院, 面积有几个社区那么大。
在楼上感觉挺近,走着走着就发现海市蜃楼了——死活到不了。
“要、累死了我。”她爬上草坡,扶腰喘气, “缓缓。”
“我知道,所以才带你抄近路。”埃伯特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坐下歇会儿吧。”
草坪柔软如毛毯,鹿露也不矫情, 盘腿坐下, 顺便拉开书包喝口热茶。
热热的阳光照着她的脸庞,天空是淡淡的蛋壳青色, 还能看见飞鸟略过头顶。她出神地看了会儿:“那是孔雀?学校养的。”
“显而易见。”埃伯特揪下两根草叶子,“卫星城的动物都是人工饲养, 不像地球种类多,所以我不爱待在这儿。”
鹿露问:“咱们这个课是怎么上的,有寒暑假吗?”
埃伯特知道她接受的是特殊教育,猜测她以前可能是找的家庭教师,对她的疑问也不觉惊奇:“四学期制,秋季学期11月中旬结束,冬季学期课少假期多,新年肯定放假,还可以申请传统假期,网上授课。”
鹿露问:“新年假期是哪个?”
“1月1日,春节是传统假期,需要申请,一共二十天,如果都用光了,别的假期就申请不了。”埃伯特传授经验,“圣诞节请的话,连着新年假期可以有十几天,最划算。”
鹿露大力摇头,谁稀罕圣诞节啊,当然还是春节放假才好。
要让恭子抓紧时间了,在春节前把她的公寓装修好,这样就能在上海过年了。
“你休息好了吗?该走了。”埃伯特利索地起身,伸手给她,“我们去网球俱乐部,你不喜欢赛马的话,必须试试网球,这是剑狮的两大王牌俱乐部。”
鹿露有点心动。
赛马容易摔断脖子,赌马也是不良活动,但网球就不一样了。
“行,去看看。”她握住他的手,吃力地起来,“话说,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吗?都要靠走?”
埃伯特:“教学楼地下室有共享代步车。”
鹿露:“那我们为什么不坐车?”
“新生没有权限。”埃伯特摇摇头,打量她的细胳膊细腿,“我也没想到你这么近都走不动。”
“爬坡很累的好不好?”鹿露差点吐血,“十几分钟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能不累么。”
“sorry。”他没什么诚意地耸耸肩,“我可以背你。”
“不用了谢谢。”鹿露背好书包,“希望你没骗我,真的快到了。”
埃伯特摊摊手。
两人翻过这个草坡,网球场就近在眼前,一共八个球场,都围了不少人,亮黄色的网球“啪”一下过去,再“啪”一下飞回来。
埃伯特显然是俱乐部的明星人物,或者说,王室总是如此。
“埃尔。”穿网球裙的金发美女朝他招招手,“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是伯莎,从血缘上来说是我的表妹。”埃伯特给她们做介绍,“这是鹿露,东方乐生日的时候认识的新朋友,她今天入学,我想为她介绍一下社团。”
“当然,我们的社团是最棒的。”伯莎十分热情,“我直接叫你鹿露可以吗?你可以直接叫我伯莎,让我猜猜你要问什么,不,我没有公主的头衔,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你认识朱安娜吗?我们是堂姐妹,有点远的堂亲。”
鹿露:你们欧洲人就是一大家子。
七弯八拐地认识了一下,伯莎就开始介绍网球社团。
剑狮两大王牌之一,历史悠久,退役的网球冠军充当教练,每年参加各种网球比赛。
成员众多,每个学院都有很多优秀的人加入他们,社团的聚会和活动经费最多。
翻译一下就是:专业、钱多、人脉广。
击中学生参加社团的核心需求。
喜欢打网球的拥有接受专业训练的机会,想结识人脉的可以认识很多从前接触不到的人,有钱没机会的有了撒钱进阶的入口。
但鹿露不算在其中。
她问:“对成员有什么要求吗?比如出勤开会什么的。”
伯莎看看她,斩钉截铁地说:“没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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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自愿,我们每天都有社团活动时间,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鹿露:=口=
她高中的时候参加电影社,每周一节课,课后还要交一篇读后感呢。
这么轻松,不愧是大学。
“好吧,那我也报名好了。”她问,“怎么报啊?”
“我发个表格给你,有空填一下就好。”伯莎带她穿过网球场,刚准备介绍休息室,忽然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对准伯莎就甩出耳光。
pia一下,路人听得都脸痛。
伯莎只是愣了下,随后不甘示弱地抓住对方的头发,也甩了一个耳光。
鹿露:“?”
这是什么美式剧情。
“贱人。”高挑美女扑过去,非常标准地来了个过肩摔。
伯莎的武力值没那么高,可气势一点不弱,抱住她的小腿使劲踹。
两人在地上扭打起来,旁边的女生们赶紧一人拉一个。
鹿露连退三步,躲到自动冰激凌机旁边,接了个蛋筒边吃边问:“她们为什么打架?”
“为了争夺美丽的王冠。”埃伯特靠着墙,完全没有拉架的意思,似乎习以为常,“伯莎是新的鸢尾女王。”
鹿露面露沉思:好像听过这个东西,但不记得了。
好在到处都有热心人,吃瓜群众及时补充:“去年海纳说谁是鸢尾女王就和谁交往,南希输了。”他幽默地表示,“漂亮的男人就好像王冠上最大的宝石,总有人为他流血。”
“冲冠一怒为红颜。”她懂了,并好奇,“海纳是谁?”
热心群众们球也不打了,挥拍也不练习了,热腾腾汗津津地围拢过来,指指点点:“那边穿白衬衣的,最帅的那个。”
鹿露顺着她们所指的方向望去,捕捉到一个美丽的身影,黑发白肤,身量高挑,眼神忧郁,让她想起一部男主是龙的俄罗斯电影。
“怎么样,他是不是令人心动?”挥舞球拍的女孩一边数数,一边八卦,“我们都打赌,他什么时候会改行当明星。”
鹿露诚实地说:“我男朋友更好看。”
“情人眼里出西施。”比她年长的女孩们哈哈大笑,逗她道,“你可真是个痴情的小女孩。”
埃伯特:“她男朋友是乔纳森。”
“what?”女孩拔高音量,母语都出来了,“really?”
鹿露关注点偏离:“原来你会讲英文啊?”
“我是英国人。”女孩马上调回了流畅的中文,“真的吗?我刚才没有理解错,是那个乔纳森?”
鹿露不知道她激动什么:“啊,对。”
“小丑竟是我自己。”她幽默地笑笑,“我猜伯莎还要一会儿才能想起你,要不要和我们打会儿球?”
鹿露诚实道:“我不会打网球。”
“让埃伯特教你。”她瞟了眼王子殿下,“他可是网球高手。”
埃伯特及时道:“乐意效劳。”
鹿露刚才走路都快累死了,舔舔冰激凌,果断拒绝:“我想去食堂吃饭。”
“俱乐部的食堂就很不错。”埃伯特终于上前去劝架,拉开表妹,“伯莎,我带她去食堂,你收拾一下。”
伯莎给了南希一个中指,抹掉嘴边的血迹:“OK,交给你了。”她好像完全不觉得自己狼狈,大方地和鹿露说,“欢迎加入网球社。”
南希冷笑:“赛马俱乐部才是剑狮的王牌。”
“我们去吃饭吧。”鹿露决定不参与这种热血漫剧情。
网球俱乐部的食堂不大,只有两层楼,但作为一个社团能有食堂,已经足够证明其地位。鹿露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尝试食堂提供的营养师健康餐。
吃第一口,沉默。
吃第二口,放下刀叉。
她拍张照片发给乔纳森,点评:【难吃!!】
他发来今天的午餐。
看起来更难吃。
鹿露不由想,大概只有长着他这样的脸孔,才能心甘情愿地吃猪食吧。
不对,猪食说不定更好吃。
……总之,她点了第二份饭,芝士烤三文鱼培根炒饭。
好吃一百倍。
再搭配一杯冰奶昔,鹿露终于有了力气继续自己的入学参观。
她和埃伯特到了学院礼堂,快一点钟,入学典礼要开始了。
一路上,不断有人和埃伯特打招呼,作为现存最有名的王室家族,他的待遇堪比一流明星,永远不缺少追逐者。连带鹿露也被迫承受目光洗礼,无数次被人举手环拍照。
——好在她已经开通隐私库,传不到网上,就假装看不见了。
礼堂已经人山人海,塞满穿校服的新生,大家都在热络地交头接耳,互相认识。
鹿露跟着埃伯特坐到第二排,就在之前见过的苏珊边上。
“苏珊是学生会副主席。”埃伯特这么说,“以后你有什么事情,直接找她就行了。”
苏珊及时递出手环,和她的碰一碰添加通讯码:“当然,我们有义务帮助每一位新人适应新的学习环境。”
鹿露忍不住微笑。
怪不得苏珊能混到学生会长呢,年纪不大,社交已经十分老练。
义务帮助新人适应……真是很棒很体面的理由了。
她会很有前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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