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线搭桥
都说年轻人恢复能力强, 不独指身体,心理也是。
鹿露睡了觉,因为身边一直有热烘烘的美人当抱枕, 一觉喷香, 醒来就恢复大半血条。
今天和东方康约好看排球,看赛程安排是下午一点左右,比较轻松,她就花了大半个钟头在酒店的泳池扑腾,先锻炼舒展下肌肉再说。
还挺管用, 紧固舒展开,人就精神, 洗漱换衣服准备出门。
没带乔纳森一起。
她这么解释:“东方康眼睛都长头顶了, 我是没办法, 你受他气干什么,别去了。”
乔纳森也不想被东方少爷当眼中钉, 从善如流:“那我下午去健身房,晚上约人吃饭,可能晚些回来。”
“玩得开心点。”鹿露踮起脚尖, 亲了亲他的嘴唇,“我走了。”
乔纳森也吻了她一下。
排球比赛在体育馆, 和游泳中心在不同的方向,又是热门路段, 堵了好长时间, 到的时候比赛已经开始了。
鹿露不得不在铁姨和小卫的帮助下挤进人群,艰难地挪到VIP坐席。
排球馆的VIP在二楼, 正对场地,能清晰地看到双方队员的动作。
“我迟到了。”鹿露一屁股坐到东方康身边的位置, 长长吐出口气,“太堵了。”
东方康今天穿得十分休闲,放松地靠住椅背:“没错过多少,才刚开始——要我介绍一下吗?”
鹿露看游泳只会看谁在最前面,排球懂得多点,以前看过体育题材的动漫,不过人都不认识:“你说。”
东方康简单介绍了一下两边的队员。
今天是日本对巴西,双方各有明星选手,还算值得一看。
鹿露囫囵听过,眼神就瞟向了东方康的另一位客人。天莱的总裁接收到了她的视线,友好地笑笑:“你好,我是何肯,你叫我k就行了。”
“这是中文名吗?”鹿露现在常见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音译的中文姓氏和大路货色的英文名,有特色的能记住,普通的老重名。
“何是我父亲的姓,我母亲是法国人。”何肯说,“大家都叫我K。”
鹿露入乡随俗:“K总。”
“您太客气了。”K不知道她的身份,但看东方康的态度就知道份量,“不知道阁下芳名?”
东方康好像这时才找到机会介绍:“鹿露,梅花鹿的鹿和露珠的露,我们家的朋友。”
“鹿小姐您好,幸会幸好。”K伸手和她轻轻握了握。
鹿露也算经过不少大场面,不再为这样的商务性而尴尬,礼貌地碰碰手指。
K很会聊天,马上起话头:“鹿小姐也喜欢看排球?”
“还行,我会看一点,其他都不太能看懂。”她如实道。
K笑道:“我和鹿小姐差不多,只是看的篮球多一点,排球不怎么看。”
东方康补充道:“K是石巨人的粉丝。”
鹿露看向他,脸上写着“那是谁”,他便笑笑,点出相关资料:“飓风队的主力选手,篮球明星,我没记错的话,他的代理经纪约快到期了?”
“竞择也签了他的代言?”K询问,并得到肯定的答复,“我想也是,你并不是篮球爱好者。”
东方康笑笑,恰到好处地铺开话题:“我既然做体育产品,当然要有所了解,你也不是随便提起他的吧,天莱想要他的商业经纪约?”
“谁不想要?”K来之前,就听东方康说要介绍个人给他认识,虽然鹿露的年龄惹人疑窦,可富家小姐到娱乐圈玩玩司空见惯,只要能拉到合适的投资,一切好说,顺势道,“竞争很激烈,我们虽然有诚意,但——”
他摊摊手,苦笑道,“天莱的优势是虚拟偶像,总是有人会怀疑我们在真人身上所投注的资源,我想这是一个需要时间来纠正的偏见。”
东方康道:“娜拉是一个不错的例子。”
“我们正在为此努力。”K试探地开口,“鹿小姐喜欢真人还是虚拟的?”
“当然是真人。”鹿露不追星,但看八卦,没有了人的七情六欲,哪来的出轨、劈腿、分手、撕X的好戏。但她也没忘记示好,“不过,我还挺喜欢你们的那个飘雪,歌不错。”
K笑道:“流行是个轮回,那年流行复古,我们就挑选了一些老歌改编,效果还不错。”
鹿露说:“我喜欢听老歌。”
“鹿小姐是地时代文化的爱好者。”东方康承前启后,“那时候还是真人偶像占据主流。”
鹿露不免佩服,这就把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弥合到一起了,K知道了她的喜好,她也知道了天莱今后的方向。东方康和东方乐一样,也都是厉害的家伙,可没有他妹妹那么咄咄逼人。
K已经顺着话题往下聊:“拦网成功,漂亮!你看,虽然真人会犯错——那个大个子之前虽然预判错误,但这一把就破解了对方的把戏,听听现场的欢呼,比起永不犯错的程序,还是人的故事更能激励人。”
东方康:“人类一向赞颂生命。”
“是的。”K的眼睛望着球场,口中却在说天莱,“我们有一个内部数据,从收益上来说,AI编写的曲子更容易获得报酬,但很少有超过十年的生命力,时间越久,人类的优势就越明显,迄今为止最有名的一首AI歌曲还是《AI之歌》,第一个自主谱曲的产品,不过,它的成功更像是人类的自我赞赏。”
鹿露听腻了这些宏大的表述,单刀直入:“所以,天莱转型得怎么样了?”
“我们得到了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支持。”K侃侃而谈,“从前天莱的经纪人有十二位,每人负责三到五位艺人,现在增加到了三十二位,每人最多只有两个艺人,而且互相没有竞争。”
鹿露:“听起来很不错。”
K趁机问:“恕我冒昧,鹿小姐对我们这一行感兴趣吗?我们下月有很不错的周年庆典,您愿意的话,到时候我让秘书送一份邀请函过来。”
“可以啊,我有空就去。”鹿露大方道,“听起来很好玩。”
K又看向东方康:“东方先生呢?”
“生意之外,我对娱乐圈没什么兴趣。”东方康耸耸肩,侧头和鹿露说,“打算带你的模特男友去?”
鹿露瞅了他眼,不明缘故地感觉这话的语气有点怪:“看情况,他有空的话——哇!”
排球被击飞,朝着这边的观众席砸了过来,东方康按住她的手臂:“别担心,不会过来的。”
他说得一点儿没错,排球没飞到二楼这边,就在半空被突然弹出的白色柔网兜住,顺利弹回场内。
东方康松开手:“场馆的安全设施很好,不会出事的。”
鹿露松口气:“我以前被篮球砸过头。”
他挑眉:“没有防意外设施吗?”
“那个时候,智能手机才刚刚出现呢。”她问,“你知道智能手机是什么吗?”
“马丁·库帕发明了移动电话,然后出现了塞班、安卓和iOS系统,紧接着手机进入5G时代——科学历史的课本比你想的更详细。”东方康看向她,玩笑道,“真担心你的期末考试成绩。”
鹿露:“……”
“选课的时候,选不考试的,知道吗?”他提醒,“交论文的科目会好过很多。”
鹿露很听劝:“知道了。”
她忍不住打听,“哪个老师的课好过啊?你是剑狮的吗?”
“不是,我在美藤念的,我们兄妹三个在不同学校。”东方康停了停,说,“我们的社交圈也不太一样。”
“看出来了。”东方乐和王室来往密切,行事也比较招摇,东方康就低调多了,鹿露偷看过他的账号,平时就是搞点体育运动,玩玩滑雪、网球什么的,还参加过马拉松,“你很喜欢体育吗?”
东方康笑了:“你可能看不出来,我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太好,母亲才为我取名叫‘康’,后来好点了,父亲就让我多运动,我以前参加过全球青少年网球比赛。”
鹿露:“赢了吗?”
“银牌。”
“那也很不错。”
“我和那届的冠军是好朋友。”东方康给她看两人的合照,“竞择最早的代言人就是他,当时他已经是网球明星。”
鹿露看到一个运动型帅哥:“哪里见过。”
“竞择每年的宣传费用不少,你肯定看到过我们的广告。”东方康拨动投影,旋转照片角度,“时间过得真快,他今年都结婚两年了。”
鹿露听出一些复杂的唏嘘,以为他还受困于退婚的阴霾,同情但爱莫能助:“以后会有更好的嘛——东方乐不是认识很多人么,让她给你介绍。”
“她的朋友我都认识。”又一个漂亮的拦网,东方康随大流鼓掌,“我对和王室联姻的兴趣不大。”
“为什么?”鹿露压根没看见,一边瞄回放一边跟着瞎拍。
东方康压低声音,和她说悄悄话似的:“规矩繁琐,公开活动也多,出席自己受罪,不出席谣言满天飞,多累人。”
鹿露爱听八卦,忍不住问:“总比和天启的那个好啊,你宁可和作风混乱的人订婚吗?”
“是家母的意思。”东方康解释,“我们说是交往了三年多,其实只约会过几次,她陪我看几场比赛,我陪她出席几次宴会,订婚是因为家母病重,希望让她放心。”
鹿露恍然。
“也许没有那件事,我们也会分开。”他平静道,“性格不合适,再开放的婚姻也很难走下去,你说呢?”
鹿露“呃”了一声,有点尴尬:“我还没有习惯现在的情况呢。”
东方康讶然:“没有习惯吗?你总不会打算和乔屿森结婚吧。”
“我根本就没考虑过结婚。”鹿露无语,“我才二十岁,二十岁就要考虑结婚了吗??”
东方康忍俊不禁。
她:“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只是有些感慨。”他慢慢道,“很久以前,人们十五六岁结婚,后来又变成二十几岁、三十几岁,流行了很久的晚婚,现在又是一个轮回了。”
鹿露总结:“太阳底下无新事。”
“是这个道理。”东方康笑笑,转头看向赛场,“结束了。”
鹿露震惊:“这么快?”
明明也没怎么看呢,今天的时间咋就倏地过去了?
来来去去
时间最大的特性就是相对论, 和有的人聊天,度日如年,恨不得地球爆炸, 但也有些人特别会聊天, 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东方康俨然是后者,鹿露来之前以为会度过漫长的一个下午,但聊着聊着发现已经傍晚,对他的印象也大为改观。
他也很懂点到为止。
排球比赛结束后,客套地问了句是否要一起吃晚饭, 被她回绝后也只是点点头,道:“我对你买卖股份毫无异议, 假如你有什么需要聊聊的, 随时给我电话。”
鹿露不可能问他, 但领他的情:“谢谢。”
“再联系。”东方康看见她的车过来,绅士地走过去替她打开车门, 等鹿露上车后才道,“路上小心。”
鹿露挥挥手:“你也是。”
他笑笑,往回走两步, 坐进自己的车里。
司机往旁边靠靠,让她的车先走。
鹿露瞧见, 忍不住问林泮:“东方康对我这么客气,只是想和我交个朋友, 还是别有所图?”
林泮神色微顿, 稍有为难。
男人最了解男人,昨天比尔和乔纳森都看出来的事, 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然而,东方康身份非凡, 和鹿露的接触明显是奔着多接触、多熟悉,看看适不适合结婚,含蓄克制,远不到“追求”的阶段。
此时分说,也着实不好说。
“我想,”他斟酌道,“东方先生没有恶意。”
东方乐示好在前,鹿露对东方康的所作所为还真没有多想:“也对,就当交个朋友好了。”
就像东方康自己说的,他对她的股份没有兴趣,也不打算插手,是她在宇宙医疗和东方家最合适的盟友,有他从中斡旋,以后卖了股份也不会闹翻。
鹿露这么想着,翻过此页,专注另一个关心的问题:“你觉得天莱的总裁怎么样?”
“K先生原本就职于SCA,制作过很多档有口碑的节目,只是因为职业瓶颈才跳槽到天莱,他在圈内人脉广阔,也非常有能力,就任没多久就挖掘了娜拉小姐。”林泮斟酌道,“这次下定决心引入投资,应该是想彻底改变天莱的困境。”
鹿露:“SCA是什么?”
“SC是卫星城的意思,A-Z是二十四个不同的电视台。”林泮解释,“十大卫星区只有24个电视台能同时播放,其他都是地方台。”
“噢噢。”卫星城版的CCTV,鹿露懂了,“职业瓶颈是什么?”
“恐怕和他的性取向有关。”
鹿露对这个毫不吃惊,好莱坞多少同性恋啊,太正常了,但对他的信息量表示惊讶:“网上说的?”
林泮思考两秒,决定说实话:“他的助理是我的学长。”
鹿露顿时竖起耳朵:“和我说说,你都不怎么和我说自己的事,什么学长?你们很熟吗?”
“骏泽的传统是每年暑期,都有以前的学长回来带我们参加夏令营。”林泮道,“汪助理比我大五届,我大二的时候过来给我们上过课。”
骏泽之所以被称为驯马场,与它的马术俱乐部有很大干系。很多在校生通过马术比赛结识富豪名流,没毕业就给他们做情人,因为人数多,条件也好,在上流圈层形成了独特的标签。
但扬州瘦马出名,瘦马却不是都出自扬州,扬州姑娘更不会都是瘦马。
细数数,骏泽每届招收数百人,变成名流情人的也就个位数,其他学生还是按部就班地毕业、工作、相亲结婚。
鹿露的邻居刘欣然的丈夫,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毕业生,汪助理亦然。
他叫汪智,曾经是自己那届的优秀学生,成绩全A,但在马术上天赋一般,只参加过几次就退出了。
毕业后进入电视台工作,机缘巧合被分配给K当手下,后来K跳槽到天莱,也把他给带走了。今天看比赛,鹿露他们在前面聊天,他们就在后面交换名片,互相介绍。
汪助理不记得林泮,林泮却记得他,稍稍一提学校,双方立马就亲近许多。
K的遭遇在圈内不是秘密,他和男朋友成双入对出席晚宴也是常事,汪助理隐晦得提了提,林泮就明白了。
当然,投桃报李,林泮也非常明确地告诉他,鹿露持有宇宙医疗的股份,是东方家的座上宾。
K想拉投资,鹿露想要天莱的版权,双方都有意愿,聊起来自然顺畅。
林泮和她说了不少打听到的事,天莱最近签下了哪些艺人,K虽然离开了电视台,但人脉还在,弄到了不少合作的机会。
“原来你们不熟啊。”鹿露重点偏移,遗憾道,“还以为你遇到朋友了,对了,你和你的同学还有联系吗?”
林泮颔首:“偶尔有。”
“你们有个群?”
“同学录。”林泮微不可见地迟疑了瞬,还是打开自己的手环,投影出界面。
同学录是通讯账号的一个附属功能,打开就会弹出单独的一个通讯页面,里面有添加的同学和老师,入学就有班级、学院大群,还有学校的公告栏,功能完善。
鹿露礼貌地瞅两眼就移开了视线。
“如果你要和同学出去吃饭,可以请假哦。”她说,“但要提前和我说。”
“好。”
鹿露想想,最近也没什么事:“看完奥运可能就要回去了,你还没有好好逛过吧,明天给你放半天假?”
林泮问:“您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鹿露连续看了几场比赛,也觉得累了:“来都来了,我也去逛逛景点。”
“和乔纳森一起去吗?”
“应该。”
林泮轻声道:“好的,我先给您订票。”
鹿露本来只是一说,这会儿倒是真的起了兴趣:“去故宫,然后去雍和宫,那还能求手串吗?”
林泮查阅信息:“可以的。”
“好,明天先去这两个地方。”她拍板。
计划着明天的玩乐,时间就特别容易过,鹿露到酒店还在看攻略。
别看大部分人类已经上天,北京还是商务出差与旅游的热门地,甚至政治性比过去更浓郁,全球各国的办事处都要来此公干,为此常驻的人口比过去少不了多少。
大家来都来了,肯定也会带家属旅游一下,故宫这种热门的旅游景点热闹不输从前,都得提前订票订座。
还有一些以前没有的新玩意儿,高科技地标,鹿露虽然知道很“旅游”,但忍不住想去见识见识——她不信清朝人到上海,不会想看看东方明珠塔。
连泡澡都在看,这个想去,那个也想去,已经排了三天。
太入神,没听见敲门声,直到门外响起声音:“露露,我能进来吗?”
“进。”
乔纳森推门进来,看见的就是浴缸里湿漉漉的她。
绵密浓稠的白色泡沫像海浪的裙边,温柔地拥裹住她的身体,她的皮肤湿润而有光泽,头发被盘成花苞避免淋湿,却依然有几缕漏网之鱼搭在颈间。
“你回来了。”她笑笑,“玩得开心吗?”
“嗯,我和路易见了一面。”乔纳森走到浴缸边,低头亲吻她的额角,“我们签好了解约协议,从今天起,我和IM的合作就结束了。”
他和路易的会面比想象中更体面,路易数次挽留他,表示今后在IM会给他更多支持,
鹿露替他高兴:“你自由了。”
“是的。”他笑道,“以后就得自己找活干了。”
鹿露戳破一个七彩的肥皂泡,微微拧眉,他的语气并不轻快,不是她想象中解脱后的如释重负,反而有些复杂,不由担忧:“出什么事了吗?”
乔纳森不意她这样敏锐,微微停顿片刻,才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
“有什么不能说的?”鹿露抬起眼睛,认真打量他,“你劈腿了?”
乔纳森握住她的手,不顾上头的水痕和泡沫,搭在自己腿边:“我想我有最基本的忠诚。”
“那是为什么?”
乔纳森斟酌片刻,坦白道:“和路易吃饭的时候,我临时接到一个电话,云水降真想拍一个新的广告片,问我要不要去试试。”
鹿露想岔了,开始苦恼:“我不认识他们啊。”
“NONO。”他忍俊不禁,“我可以靠自己得到这份工作,当然,还有一点运气——拍摄广告片的是一位著名导演,他和云水的总裁颇有交情,本来不可能接这个活儿,但云水投资了他停摆的新电影,作为交换,帮忙拍摄这一支广告片,时间只有一周,我想其他人都有安排好的工作。”
鹿露明白了:“机会难得。”
“是。”乔纳森说,“艺术片的导演,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一切都很突然。”
鹿露:“你想去?”
他注视着她:“我很难抗拒这个诱惑。”
“明天就去?”
乔纳森不说话了,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要我陪你回去?”鹿露犹豫,陪他也不是不可以,但之后回不回来呢?她还想看个闭幕式。
“当然不用。”乔纳森完全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意外又歉疚,“我知道你想到处逛逛,可——露露,我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抱歉。”
鹿露仰头,浴室灯光明亮,水雾蒸腾,把人都渡上一层柔和的滤镜。
“这不需要道歉。”她握拳,想捉住掌心的水,可还是顺着指缝流掉了,“你想去就去。”
乔纳森拥住她的肩头:“我不想你生气。”
“我没有生气。”鹿露道,“旅游当然没有工作重要。”
她的语气只有遗憾,没有恼怒与不满,反而令乔纳森更难回应。
“你去吧。”鹿露摸摸他的脸孔,“别难过,没事的。”
乔纳森收拢手臂:“我很抱歉,真的。”
鹿露“呃”了一声,小小意外,他看起来可不像是这么黏女朋友的人,连忙抱住他的腰:“没关系,好好工作,你刚刚离开那个破公司,应该要争口气。”
乔纳森亲吻她的耳廓:“你真的不怪我?”
“真的,我为什么要怪你,人努力工作是好事啊。”鹿露身上都是湿的,抱了他一会儿,把他的衬衫都映透了,“今天早点睡,明天早点出发,你订票了吗?”
他说:“还没有。”
“那马上订,不要没票了。”她说,“我马上洗好了,一会儿让你。”
乔纳森不言语,垂首凝视她的脸庞。
他想起中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到博物馆参观,彼时,展馆正展出一件古老的瓷器,上好的白瓷烧制成的少女,脸孔温润无暇,轻纱柔软地覆盖在她的脸孔,在灯光下散发着柔和朦胧的光,难以想象竟然是瓷器。
多么像她,心无尘垢。
可惜,他早已决定自己的前路,不是今天、明天,也会是下月、下下月。
工作迟早到来,他总会离开她的,若非如此,凭什么甘心做情人。
只是想归想,事到临头,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安,分离是感情中最大的磨难,谁也不知道,短暂的分别是否会变成长久的冷落,女孩子总是容易变心的。
但他藏起了自己的情绪,解开衣扣,裸身入水:“让我干什么,我过来就好了。”
水线陡然上涨,七彩的泡沫一阵阵扑出浴缸,是欲海的涨潮。
不可替代
鹿露度过了超级无敌霹雳“充实”的一夜。
她本来以为人家说小别胜新婚, 指的是分别后的再见,但乔纳森好像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从他解开第一颗扣子开始, 事态就不受控制了。
浴室不再仅仅是洗澡的地方, 而是一个崭新的副本地图。
鹿露上回晋级失败,微微心怯,可乔纳森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不断让她尝试调整。
盛情难却……她只好“勉为其难”再尝试了次。
因为环境陌生,开局不太顺利, 但换到躺椅上就好多了,铺在椅子上的浴巾柔软得不可思议, 腿也不疼, 膝盖也一点儿不疼, 忽然就开窍了似的,知道该怎么做, 并且磕磕碰碰地做成功了。
乔纳森捧住她的脸颊,细碎的吻落在她的唇边,好像春雨绵绵。
鹿露忍不住道:“你这样让我感觉你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也许我回来的时候, ”他的唇齿留恋在她的颊边,“你身边已经没有了我的位置。”
鹿露大囧:“……怎么可能。”
乔纳森笑笑, 握住她的手,注视她的双眼:“你喜欢我吗?”
她点头。
“有多喜欢?”他问。
鹿露不想骗他:“我也不知道。”
“比你的豪宅和珠宝多一点吗?”他笑。
“别开玩笑了。”鹿露扶着他的肩膀, “人怎么能和东西比呢。”
“看来我要珍贵一点。”乔纳森搂住她的后背, 似乎已经满意,“累不累?”
鹿露累坏了, 却也眷恋方才顷刻间的颤栗,想半天道:“先出去吧。”
浴室滑溜溜、湿哒哒, 灯亮镜子也亮,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于是转向卧室,继续贴贴亲亲,摸索新的技能玩法。但她毕竟是困了,没再展开大运动量的尝试,小小吃了两口甜点就算结束今晚的大餐。
倦极而眠。
第二天朦胧醒来,乔纳森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等她。
“几点了?”
“九点四十。”
鹿露顿时清醒:“你几点的票啊?”
“别担心,北京有最多的航班,我可以直达银河市。”他抚摸她的脸颊,“我想等你醒了再走。”
鹿露揉揉眼睛,爬出被窝:“你可以叫我。”
他笑笑:“我该走了,不然真的要来不及了。”
“等我两分钟。”鹿露加快动作,冲进卫生间刷牙洗脸。
“好。”乔纳森应了声,到外头做最后的收拾。
助理握住两个行李箱:“乔,东西都收拾好了,我先放到车里。”
乔纳森点点头:“你在车里等我好了。”
“OK。”
助理都是用惯的老人,以前再匆忙的行程都有过,乔纳森并不担心遗漏,想了想,进厨房倒水。
鹿露习惯醒来之后先喝小半杯温水。
可他来晚了,林泮已经把水调好,看见他进来,还顺手给他倒了一杯。
乔纳森微微顿住,才微笑:“谢谢。”
林泮瞥他眼,一反常态地开口:“鹿小姐很期待去故宫。”
“如果——”乔纳森喝口水,这应该是鹿露最适口的水温,他却觉得有点热,不如冰水痛快,“我是说如果,我是那个不可替代的人。”
他望向林泮,缓缓道,“我未必会走。”
林泮怔住。
乔纳森放下水杯,朝他笑笑:“以后请多关照。”
林泮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出去了,和刷完牙出来的鹿露拥抱吻别。
“我走了。”他说。
鹿露贴住他的胸膛:“到了报平安。”
“好。”乔纳森感受着她的温热,半真半假道,“但是,不再挽留我一下吗?”
鹿露认真道:“虽然我也想你陪我,但工作更重要,你这么喜欢工作,错过这个机会多可惜——北京以后还可以来玩嘛,也可以去别的地方玩。”
乔纳森“嗯”了声,又看了她好一会儿,展颜微笑:“那我走了。”
鹿露努力踮脚,亲吻他的脸颊:“一路顺风——嗯,上火箭可以这么说吗?”她纠结了下,决定保险点,“一路平安。”
“你也是,玩得开心点。”
“嗯。”鹿露把他送到门口,看他坐上车才返回。
屋里少了个人,空了一点,好在还不太多。
鹿露手里捧着温水,慢慢喝:“我们定的票是几点钟?”
“三日全天票。”林泮道,“什么时候去都可以。”
“那就晚点再去好了,大中午的多热啊。”乔纳森在努力工作,鹿露觉得自己也不能太疲懒,“会计事务所那边联系好了吗?”
林泮立时道:“联系好了,有三家备选。”
“我看看。”
“好的。”他拿出平板,投影到半空解说,“章经理那边提供了一些合作名单,我查了相关新闻,也联系了他们的负责人,比较合适的是这三家,税务局多次抽查也没有进黑名单,行事低调,从来不公布合作的富豪名单。”
鹿露很满意:“我看看。”
会计事务所提供的服务都差不多,为家族办公室处理账目和税务问题,出具财务报告,有的也会提供资产规划方面的建议。但因为富豪的需求不同,每家事务所的重心就不一样。
今冠事务所和许多富豪家族有密切合作,擅长处理复杂的税务报告,提供不同等级的资产规划,方便家族掌权人一碗水端平,平衡众子女之间的关系。
永富的合作对象以大型企业巨多,为各公司提供财务报告,行业价值分析,甚至人力资源支持,员工高达上万人,触角遍布各行各业。
还有一家就是众平,这家事务所最为年轻,只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不如今冠与富人圈层相交紧密,也没有永富深厚的资历,他们的客户多是新晋富豪圈的新贵——年轻的科技大亨,光鲜靓丽的明星,嫁入豪门分得遗产的胜利者。
他们擅长规划审计、税务处理和置产建议,号称手把手帮助富豪避过财务大坑。
鹿露首先排除的是永富,大型公司需要的支持,她不需要,且员工人多,团队就多,鬼知道会分配给她什么。
而众平的客户和鹿露不是一个等级,她思考再三,还是放弃了,怕他们处理不了她复杂的资产。
今冠是最适合她的合作对象,他们最大的业务就是和家族办公室合作,经验丰富,也拥有广阔的人脉。有时候,你和一个完全没有见过面的富豪联络,差的就是一个中间人。
同一个律师,同一个会计事务所,都能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联系他们,看看能不能聊聊。”鹿露说。
林泮应下:“好的。”
又完成了一项工作,还有点意犹未尽。
鹿露想想,和琳达打电话:“有什么新进展吗?”
琳达意外于她的勤快:“发生什么事了吗?你忽然变得迫切。”
“我想让你知道,我对这件事很上心。”鹿露说,“我是第一位的,对吗?”
“当然。”琳达以为她在敲打自己,笑笑道,“我可没有闲着,百康和长寿已经有过几次会面,谈得还算愉快。”
鹿露惆怅:“她们背着我勾搭别人了啊?”
“商场如情场,脚踩几条船才能找到最好的‘基因’。”琳达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鹿露想想:“我给陈总打个电话。”
“有谁在给你单独辅导吗?”琳达稍显夸张地称赞,“你的进步让我惊叹。”
鹿露:“噢,我是想问他能不能给我寄点泡菜。”
“看来是天价泡菜。”琳达说,“我晚点给你回电。”
“好。”
鹿露切断通讯,先发了个消息问陈总方不方便接电话。
陈总回“方便”,然后主动给她打了个过来:“鹿小姐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鹿露张口就是:“你们食堂的菜可不可以冷冻真空一些半成品,送到我在卫星城的家里?我可以付物流费。”
陈总立时道:“这不算什么,我们食堂的大师傅知道一定很高兴,您叫助理把地址给我,我让他们多邮点特产过去。正好马上就是秋天了,厂里种了板栗,你一定要尝尝。”
话说得这么漂亮,让鹿露油然升起亲近:“唉,这多不好意思。”
“都是小事,不算什么。”她不提投资的事,陈总也沉住气,只字不提,“欢迎你随时过来玩。”
鹿露主动带过话题:“我也愿意常来呢,但是——”
陈总闻弦歌而知雅意:“鹿小姐有什么顾虑吗?”
“我很好奇。”鹿露说,“我是希壤的最优选择吗?白衣护卫什么的。”
陈总道:“我认为是。”
“你对希壤有很大的信心。”假如希壤没有把握成功,投资者早晚都会离去,陈总在资金短缺的情况下,还对股权顾虑重重,可见其信心。
陈总温和道:“希望这份信心对你有用。”
“我要的不是这份信心。”鹿露叹气,“我有很多钱了,也愿意回报社会,但我怎么确定这真的能落实呢?”
“你的意思是——”
鹿露轻声道:“我在北京。”
陈总迟疑。
“我觉得琳达说服不了俞总,俞总对我也有顾虑,您劝劝她。”鹿露笑了,“你们是老同学嘛。”
陈总又笑又叹。
希壤在等鹿露的投资,而鹿露在等百康的报价,她现在利用他的急迫,反过来劝说俞丽心,说实话,这确实有用。紫荆花的成分比较复杂,杨琳达想找到合适的人,过程难免曲折,鹿露则是当事人,不好直接开口,请他从中转达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他即是说客,也是增添的份量,百康一家说不动,加上希壤就不一样了。
“我试试吧。”陈总道,“鹿小姐,你以后会是一个很能干的人。”
鹿露:“麻烦你了。”
“我尽力。”
通话结束。
鹿露长舒口气:“哎呀,累死我了。”
林泮递过一杯咖啡,浓浓的奶泡和香甜的巧克力。
她啜口泡沫,感觉棒极了:“好喝,你做的?”
“是。”酒店有手冲咖啡的器具,他就要了份咖啡豆,试做了一杯给她品尝,“甜度可以吗?”
“可以,我很喜欢。”鹿露笑眯眯点头,“林泮,我没有你可怎么办。”
林泮端蛋糕卷的动作倏地一顿,好在及时反应,借推碟子的动作掩饰住了:“您说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鹿露拿起叉子,切下一角奶油蛋糕,“我认真的,不能没有你。”
夜游故宫
下午三点多钟, 景点已经过了最热闹的时间。
鹿露看故宫门票的时间持续到夜里十点,干脆先去雍和宫。她以前就去过拜过,这回再来算是故地重游, 说实话, 很有亲切感——除了多出许多高科技设备,建筑如旧,以她贫乏的古建知识,也看不出哪里重修过。
最大的不同之处,大概在于整座王府都被罩了起来, 头顶有一个巨大的透明网,风一吹就鼓起来, 好似塑料袋。
“干什么用的?”鹿露和林泮咬耳朵, “看着好丑。”
“这是保护网, 晴天的时候放开,雨雪天收缩贴在建筑表面, 可以减少建筑损伤。”林泮解释,“在极端气候下保护古建筑的方法,也可以遮风挡雨。”
鹿露似懂非懂, 老觉自己走进了一个大模型,外星人正在更高维度注视盒子里的小人。
但走进建筑, 乱七八糟的念头自然消散,她左看看右看看, 发出了每次旅游都会有的感慨:“好多人啊。”
有人烧香, 有人拜佛,男女老少, 各有所求。
鹿露随大流也取了免费的香,瞎拜拜, 心倒是很诚:但愿身体健康,无病无痛。
拜完去求香灰琉璃手串。
直接买成品是一个屋,价格从80-800不等,体验琉璃手串编织是另一个屋,8888,全体验VIP18888包含此项目。
鹿露有两张票,不想浪费,拉林泮陪同。
里头的体验者不少,都是不缺钱的主儿,扫码后就有人递给她两盒珠子,随便挑18颗,饰件就在内嵌的盒子里,按照教程挑选就行。
鹿露:“可以编几条?”
“两张票两条,多的要收费。”
“多少?”
“888.”
还算良心。她爽快付钱,和林泮说:“你也给你朋友带一条。”
林泮迟疑少时,接受了她的好意:“谢谢您。”
“又没多少钱。”鹿露开始挑珠子。
她给自己挑了蓝色系,求一个健康平安,给乔纳森选了绿色,希望他事业顺遂。
套餐的待遇还不错,珠子是琉璃但加了金箔,配件也是黄金、铂金和碎钻,不贵,但也不廉价。
蓝和绿都是配金色最好,没什么要犹豫的。
鹿露选了同色系的绳,一颗颗捡珠子,手工琉璃珠和工艺品不同,每一颗都有自己的特点,或者说瑕疵,大小也稍微有些出入。
她从大到小挑出圆润的几颗,按照渐变排列,再一颗颗串好,挑选佛塔和配饰。
佛塔是纯黄金,配饰有一颗水蓝宝的,净度一般,可胜在浓淡合宜,她眼疾手快抢了过来,再加两颗托帕石弟子珠,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串珠子。
鹿露笨手笨脚地按照教程捋绳、打结,线头挨个穿进琉璃珠,每串一颗,还要放在阳光下欣赏一会儿。
林泮不由稍稍侧目,注视她的脸孔。
和数月前在医院初见相比,她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白皙的皮肤下慢慢透出红润,越来越有生命力。而随着乔纳森的出现,她也不再是以前对异性一无所知的小女孩,酒店是复古建筑,多木质结构,隔音一般,昨天夜里,他时不时听见了一些声音。
想及此处,林泮及时打住了念头。
他不想对雇主——尤其是鹿露,产生一些旖旎的联想。
怕自己无所适从。
林泮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鹿露终于编好了自己的手串,开始进军送给乔纳森的绿色款。
她用心挑选了最饱满好看的几颗,但轮到配饰却觉得不满意,孔雀石也太low了,翠榴石杂质太多。她忍不住问工作人员:“还有别的吗?”
对方:“有的,但宝石不含在套餐内,要另外收费。”
鹿露:“……行叭拿来我看看。”
宝石有沙弗莱、翡翠、碧玺,其纯净度度和大小都一般,就是商场售卖的珠宝水平,但已经比外面的好很多。
鹿露挑来选去,决定用沙弗莱做配饰,翡翠珠子当弟子珠——翡翠珠子小,总有一些边角料合适,这几颗已经近乎于帝王绿,非常漂亮。
她很满意,又去看林泮。
他编了两串蓝色,普普通通,毫无特色。
“两位编好了的话,可以送进去开光了。”是的,VIP附赠开光套餐,务必让旅客觉得物有所值。
“等一下。”鹿露拉住林泮的袖子,拽他到角落说悄悄话,“你怎么不编红色啊,红色不是求姻缘的吗?”
林泮顿了顿:“我想他们平安健康。”
都送掉啊。鹿露暗暗叹气,感觉他实在不懂照顾自己,明明那么想求姻缘,却还是以亲友为先,可情场如战场,这样怎么竞争得过别人。
“得啦,还是看我。”她摇摇头,和工作人员说,“再要六条红色,一条蓝色和一条金色。”
金色是管财富的,她打算送给恭子。
这样家里每个人都有一条了。
林泮立时歉意:“鹿小姐,你不用……”
“干什么,我给手下发福利,还要你同意?”鹿露佯恼,“不听。”
林泮闭嘴。
“开光,结账!”
求完手串,走马观花逛了遍雍和宫,天空就阴沉沉的了,好似要下雨。
林泮问:“您要回酒店吗?”
“不回。”回去之后也没事做,工作都干完了,反正夏天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她还是打算去故宫看夜景,“我们带伞了吗?”
“车里有。”
她展开笑颜:“那就走。”
雍和宫离故宫只有一脚油门,悬浮车就更快了。
检票进门的时候,云还阴沉地垂覆在头顶,雨还未落,正正好抵消了阳光的炽热,风吹过凉呼呼的,舒服极了。天空的透明丝网渐渐收拢,变成覆盖在宫殿表面的密网,透气但减小了许多风力。
这里的变化就比过去大多了。
大理石表面都铺上了一层透明材料,看起来像亚克力板,但更薄更结实,蹦起来脆脆的。
这也是高科技材料,不仅会显示故宫地砖的历史知识,还有典故、礼仪和问答题。
比如末代王朝的最后一个皇帝是谁,紫禁城在位最长的皇帝是哪个,张居正是什么职位的官儿,很有意思。
鹿露答了十来道,从这个格子跳到那个格子(跳跃产生冲击才能选中答案),累得喘不过气。
林泮递给她一瓶水。
“谢谢。”鹿露小口抿着温水,额头忽然有湿润的凉意。
下雨了。
她仰起头,看见丝网变成柔软的棚顶,将豆大的暴雨切割成绵绵的小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地上。游客们或是打伞,或是到两边的休息区避雨。
人流锐减,天地空旷。
鹿露环顾四周,说:“现在没什么人,我们逛逛吧。”
“好的,您稍等。”林泮转身和跟随的安保说了两句话,接过一个背包,找到里面的喷雾,蹲下来帮她喷鞋子,“这是疏水喷雾,免得雨水弄湿鞋子。”
哇哦,高科技。鹿露心中赞叹一声,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球鞋:“这就变成雨鞋了?”
“只能疏水,不能防水。”林泮道,“您蹚进水池还是会湿的。”
鹿露遗憾:“好吧,不进水也很好了。”
他喷完疏水喷雾,这才撑开伞,自觉为她遮雨:“您想先去哪里?”
“随便逛逛,我还没有在晚上逛过故宫呢。”鹿露点开电子门票,“这里写晚上会有全息实景表演,这是什么?”
林泮也不知道,仔细看了说明:“好像是开放式地图。”
“那就先随便走走。”
阳光已经完全消失在了地平线,故宫的灯全打开了,不得不说,比鹿露以前去过的景点夜景好太多。灯光不是俗里俗气的橙黄,反而像是精心搭建的舞台光效,温柔地照亮每一栋建筑。
地表反射着冷光条,恰到好处的色温,好像月光遗落在人间,照得树荫斑驳,红墙凄凉。
雨珠噼里啪啦地落在伞面,世界忽然变得好安静。
鹿露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皇宫,不由放慢脚步:“没想到夜景这么好看。”
“是啊。”林泮轻轻应声。
“乔纳森不能来,真的太可惜了。”鹿露抬起手腕,拍了个动态照片给他发过去。
乔纳森秒回,一个飞吻的表情。
分享能马上得到回应,无疑是件开心的事,她很快挥散心头的阴云,笑眯眯道:“他运气不好,我们运气好。”
林泮观察她的表情,发现她确实没有怎么生气,不由迟疑。
“怎么了?”鹿露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是一些不该说的话。”他不赞同乔纳森的作法,却知道他们的感情无须他人置喙。
鹿露顿感好奇:“说吧,我不生气,就当闲聊,你不要有所顾忌。”
他想想,没有质疑乔纳森的作法,而是和当事人说:“如果您希望他陪伴,可以让他留下来的。”
“他有工作。”鹿露摇摇头,“他很喜欢自己的工作,我应该支持他。”
林泮道:“也许他在等您挽留。”
鹿露看了他一眼,烟雨朦胧,隔绝尘世,他的面容却近在咫尺。她默然片刻,说出真心话:“我怕开了口,他不愿意也只能愿意。”
林泮怔忪。
“我很喜欢他,但没有那么……”她思考用词,“那么想占据他的一切。”
鹿露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也许是得到乔纳森太容易了,也许是别的什么,她虽然喜欢他,和他在一起也很开心,却始终少了一些激烈的东西。
她好像不爱他。
“唉,我说不清楚。”她挥挥手,试图挥散心头的烦闷,“不说这个了,你看前面——”
雨声渐渐大了,水幕之下,前方的坤宁宫却出现一排前行的人影。
“皇后病重多日,朕忧心如焚。”为首之人忽然开口说话了!
鹿露立时驻足,吃惊地看向周围。
场地上忽然冒出了很多“人”,太监、宫女、太医,还有皇帝,他们的样子不太真实,典型的虚拟建模,正无视喧哗的雨珠,自顾自表演。
皇帝焦急地走进宫,坤宁宫的上方出现巨大的投幕,将里头的场景演绎:“皇后,今日可好些了?”
床榻边,妃嫔们争相请安,姹紫嫣红,莺莺燕燕。
鹿露佩服地看着眼前的实景表演:“放宫斗剧啊。”
太有代入感了吧。
林泮的表情却有些吃惊,好像很不适应这么多女人是一个男人的妻子。
鹿露瞅他:“你的表情好好笑,以前没看过这种题材吗?”
他摇头,复杂道:“好奇怪的设定。”知道历史曾经是男尊女卑,和亲眼见到一些人物演绎是两回事。
“奇怪吗?”鹿露看着眼前的宫斗大戏,辨认出这是相当经典的乾隆同学,“应该也有男人抢女人的剧吧。”
林泮道:“婚前有,婚后少。”
自然界中,雄性为争夺□□权而产生斗争司空见惯,人类亦然,合法配偶意味着优先生育,后代享受最优保障,值得用尽手段。可剧中的女性能孕育后代,随便找个男人不就行了,为了一个垂垂老矣的中年男人,实在难以想象。
尤其封建时代没有冷冻技术,对方的生育能力堪忧。
言归正传,家庭剧多强调和谐,更看重子女矛盾,丈夫和情人的争风吃醋固然有之,最终却总会彼此体谅,互相理解不易,狗血一点的,情人如果病重,还会由丈夫抚养情人的子女,视如己出。
他把自己看过的几部家庭剧说给她听。
鹿露大为震撼:“是这样吗?”
她看过的电视剧寥寥无几,大部分是女主和男主虐恋情深,加上女配强取豪夺,婚后的家庭剧还真没看过,原来这么离谱的?忍不住问他:“虽然我也觉得宫斗剧很假,大家斗来斗去没别的事了,可男人和平相处是不是更假,换成是你,你愿意?”
林泮看向她,似有不解:“我为什么不愿意?”
他想要的
“你愿意?”答案太震撼, 鹿露连剧都不看了,连连发问,“你不是说想找一个责任心强的, 如果她喜欢上别人, 能算吗?你能忍受她心里有别人,还和别人在一起?”
林泮理解她的惊讶,稍稍停顿,很清晰地告诉她:“是。”
雾气朦胧,将全息影像投射得更为清晰, 他们周围却好像变成了幕布,被世人遗忘了。鹿露挪近半步, 费解地问:“为什么?”
林泮垂下眼睑, 注视脚边的一串串雨珠砸出的涟漪。
为什么?因为爱情是飘在天空的云, 不属于他这样无家可归的人,比起追逐不可捉摸的云彩, 他更想要遮风避雨的屋檐。
婚姻就是他在寻找的栖身之所,女方许诺财产共享、优先生育、后代保障,男方报之忠诚、照顾和忍耐, 纵然双方不平等也不公平,可这是他能签订的最优契约。
只要他能拥有一个家, 不再流离失所,他将对她报以最大的感激。
喜欢别人, 和别人在一起, 又有什么所谓。
但这答案在她眼里,太现实功利了吧。他不想欺骗她, 却实在说不出口,许久才道:“假如她愿意和我结婚, 就证明我得到了她最珍贵的承诺,我心满意足,也愿意让她高兴。”
“啊?”鹿露还是难以想象,迟疑道,“现在的男人都这么想?”
是她太封建了吗?跟不上社会思潮?人类其实更解放了?
林泮摇头,平静道:“卫廉就不这么想,他大概不希望萧曼有别的情人。”
这才正常嘛!
鹿露松口气,暗暗恢复义正辞严:“他的想法很正常,喜欢一个人怎么会想和人分享呢。”她还拿自己举例,“虽然我觉得我没有那么喜欢乔纳森,可他要是敢劈腿,我会气死的,马上和他分手。”
“他不会背叛您的。”林泮中肯道,“请您放心。”
鹿露一下被带歪了注意力:“为什么?”
“他想长久地陪伴在您身边。”林泮低首,温和地注视她的双眼,“我不认为他有背叛你的理由。”
鹿露点点头:“比我有钱的人不是很多。”但她不在意,“比他漂亮的人也不是很多。”
两人相遇源于金钱和美色的吸引,可走近之后,鹿露是鹿露,乔屿森是乔屿森,实在不必多纠结。
倒是林泮,这种择偶观让她十分担心:“你现在想的很好,事情真的发生了,也许又是另外的想法。”
林泮知道她关心自己,温顺地应下:“说得也是。”
“林泮,喜欢了再考虑结婚。”鹿露忧心忡忡,“不要着急,我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没有婚姻,工作也行的。我们那时候,有的是人一辈子没有结婚,专心事业。”
话是这么说,然而,婚姻和工作又有什么区别呢?林泮觉得是一样的。
但他还是点头:“好,我知道。”
她勉强放心,却对看实景表演失去了兴趣。
未来人看个稀奇,于她却是陈词滥调,哪里值得冒雨观看:“我们再逛逛就回去了。”
“好。”
雨声渐密,好似无尽水晶帘,将人群分割在不同尘世。
鹿露看到水珠像落在荷叶,滴滴溜溜地滚过了她的鞋面,丝袜是DP的黑科技,也一样防水不湿,再也没有行走雨水间的烦闷。
隔着一层塑料板,她凝视脚下的石砖,21世纪见它,已是诞生后的三百年,今日回首,又一个三百年。
只要在地球,只要还在故乡,她虽然孤单,却不总是孤单。
此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和她一样见过昔年风景。
鹿露不禁放慢脚步,专注地观赏美丽的红墙绿瓦。
“在北京买房子也挺好的。”
林泮看出她有心事,只轻声应和:“是。”
“圆明园那边是新建的,有没有二环的老四合院?”
“我明天联系房屋经纪,让他们帮着找找看。”
“让恭子做吧,你不要老抢她的活儿。”
“好。”
“过两天就要回卫星城了,还是地球好,上面人工降雨都不像雨,一股自来水的味道。”
“剑狮是四学期制,您冬天可以再来。”
“也行。”
鹿露漫无目的地走在宫道上,偶尔遇见一两处投影,太监和宫女窃窃私语,密谋暗害,绝对的沉浸式体验。
她听出来了:“这还是悬疑破案。”
林泮道:“在查谁毒杀了皇后。”
鹿露:“……想看柯南。”
他投来询问的眼神。
“以前的动漫。”鹿露说,“还想看夏目友人帐,想看咒回,啊,还有小排球,这些版权到底在谁手里啊!”
她碎碎念,“我要买下来,都买下来!”
吃饭的时候看一集,睡觉前再看一集,等航班的时候看一集,坐车里的时候再看一集。
林泮都记下:“好。”
“等弄完宇宙医疗,我就有钱了。”鹿露念叨了一通,稍稍冷静,“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给陈总打电话吗?”
他回答:“您想亲眼看看医疗改革的决心。”
鹿露转头看向他,认真地点点头:“对。”-
同一时间。
希壤办公室,陈总的通话进入尾声:“……好的,谢谢,要谢的,你太客气了,哪是加把椅子的事,好的,那就这样。”
他挂断了通讯,一看联络时间,42分钟,不由轻轻吁气。
缓缓劲,又拨给俞丽心。
“俞总。”他笑,“对面已经答应了。”
俞丽心忙道:“麻烦你了,这事我不方便开口。”
“我理解,你现在有你的立场,希壤还算是局外人,说这话方便一点。”陈总道,“但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俞丽心唉声叹气:“我们也想尽快落实,但资金实力摆在这里……常董和银行那边的进展也不乐观,我们有我们的难处啊,困难多,起步晚。”
“我可没有帮鹿小姐说话的意思,不用和我哭穷。”陈总斟酌,“但依我说,万事开头难,头开好了,后面也省时省力,长耗下去,对你们不利。”
俞丽心何等聪慧,一听就察觉到不对:“老陈,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鹿小姐可什么都没和我说,我只是看到了几条新闻。”陈总笑道,“你这两天没看娱乐版吧,很有意思。”
话音未落,那头就响起窸窸窣窣的动作声。
“乔屿森的?”俞丽心看到了陈总说的内容。
这是一篇娱乐新闻,写得天花乱坠,什么前日乔纳森和富豪女友一道看游泳比赛,大秀恩爱,似乎不受解约风波的影响,但两日后,女友就和东方康相谈甚欢,动作密切,疑似交往,还配上东方康在游泳馆门口的照片。
专业人士的相机何等厉害,就算只有侧脸,也拍得清清楚楚,还完美规避审查,顺利刊登了出去。
当然,俞丽心看到的信息,绝不是娱记臆测鹿露左拥右抱的艳福,而是另一个重要人物:“我记得东方康退婚了。”
陈总道:“是有这回事。”
俞丽心沉默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和鹿露的接触瞒不住有心人,东方家虽然各有各的心思,可该一致对外的时候,想来不会手软。而对鹿露来说,东方康年轻、英俊、富有,和他结婚就意味着拥有了东方家的人脉和支持,比如今单打独斗不知好几倍。
“唉。”她叹口气,眉关紧锁,“老陈,我有我的难处,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陈总道:“买卖还是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俞丽心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了,陈总虽然也看好鹿露,可鹿露不是希壤唯一的选择,作为能源类国企,有的是愿意投资的机构,只要洽谈好决策权,选择多得很。
百康不一样,百康没有选择。
“不管怎么样,多谢。”俞丽心又和他聊了两句废话,这才挂断电话。
她疲惫地靠在办公椅中,思考许久才拨出通讯。
这一次,通话持续了很长时间-
故宫太大,逛得鹿露腿疼。
好在因为地表铺设了一层高科技材料,不用害怕交通工具损伤石砖,她最后坐摆渡车回的出口。
上车就瘫倒,却被小腿的酸胀弄得坐立难安:“有没有冷敷的?”
“有的。”林泮打开车载冰箱,拿出一沓冷敷贴,想蹲下来帮她贴好,吓得鹿露赶紧拉住他:“在开车呢,万一刹车撞到怎么办?快坐好。”
林泮被她拉着,座位间的空隙也难以完全蹲下,只好坐回去。
“我自己来。”鹿露扯掉丝袜,撕开冷敷贴的包装,“啪”一下糊在小腿肌肉上。
清清凉凉的,舒服多了。
另一边也如法炮制。
林泮唯一能做的就是捡起她扔掉的丝袜,重新叠好装进备用的纸袋子。
“让他们洗一洗。”据说DP的丝袜都是一次性产品,但鹿露很节省,关照道,“别给我弄坏了。”
高科技丝袜防勾丝,可涂层被洗掉就不防水了,花纹也会变得皱巴巴的。
“酒店没有特殊织物的清洗机。”林泮道,“我给您洗一下吧。”
“啊?”
“您放心,我的家务课也不错。”他努力保证,“这不是什么特殊材料,小心点就好了。”
“呃……”鹿露觉得怪怪的,可看他的表情,好像不同意就是在怀疑他的能力,她又有点说不出口,委婉道,“会不会太麻烦你,这本来也不是你的工作啊。”
林泮不觉得麻烦:“艾伦不在,我多做一点也没什么。”
就不能让CC洗吗?鹿露很想把工作分给她,却知道这不合适。
CC在新签的合同里是生活助理,工作内容给她整理衣服、铺床、布置房间,清洁则不是,以老板的身份发话当然有用,可让人给她洗袜子……不符合鹿露的为人处世。
她纠结会儿,林泮已经把袜子收好了,只能偃旗息鼓。
到酒店就更没机会了。
CC早就放好热水,布置好浴室等她洗精油浴,恭子给她准备好了宵夜,鹿露可以一边泡澡一边吃荷兰煎饼,再美美喝杯果汁。
盛情难却,她也真的累极,赶紧泡澡,宵夜就不在浴室吃了,洗完拿到客厅,一边刷视频一边啃。
对面的房间传来喷雾的“嘶嘶”声。
鹿露丢开投影视频,好奇地走过去张望。
王府是古建,格局也基本保留,这大概是过去的抱厦,处于房间和院子中间的过渡区,酒店加设了洗手池,方便客人照顾宠物。
林泮将她的袜子浸在水里,简单冲洗掉表层的灰尘,拿棉巾轻轻拍干水渍,再把丝袜翻过来,喷上清洁喷雾,耐心得等待喷雾吸附污渍,凝结在织物表面。
然后,拿支一次性牙刷,轻轻刷走附着的脏污。
仿古珠灯散发着昏黄的光,鹿露扒门看他,一时怔然。
预习功课
人的气质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
乔纳森长得好看, 林泮也不逊色多少,前者即便在厨房做饭,看起来也像是在拍摄烹饪广告, 后者俯身在昏暗的酒店角落做家事, 却有电影般流淌的质感。
鹿露悄悄看了他会儿,什么都没做,直到他将袜子清洗并烘干送还,才说:“辛苦你了。”
DP的袜子娇贵得很,经他清洗却光洁如新, 若非有穿戴的痕迹,和新的没什么区别。
“不辛苦。”林泮看向客厅的茶几, 还剩了不少东西, “这些要放进保鲜室吗?”
“这是给你留的。”鹿露把完整的一份煎饼递给他, “拿回房间吃吧,你下班了。”
林泮道了声谢, 接过她递来的碟子,刚打算转身回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您要喝点热牛奶吗?”
鹿露:“……你怎么知道我想喝牛奶?”
林泮看向碟子里金黄的煎饼, 它很丰盛,有培根、火腿和芝士, 若干苹果片和蓝莓,还淋着枫糖浆, 甜咸混搭:“这种煎饼通常有点腻。”
鹿露用力点头。
这煎饼的味道很新奇, 不难吃,但吃多了总觉得齁, 不知道是芝士太多还是糖浆太浓,嘴巴里黏糊糊的。解腻的果汁又被她提前喝掉了, 喝水总觉得不带劲儿。
“您稍等。”林泮放下盘子,到茶水间替她煮了一锅牛奶,倒入显示温度的马克杯,“最好等到50度以下再喝。”
“知道了。”
他这才端着自己的点心回房间。
鹿露继续看视频。
乔纳森不在,稍微有点孤单,但知道林泮就在另一个房间,好像也没有很寂寞。
她看了会儿时政新闻,把牛奶喝掉,上床培养睡意。
有一点点失眠。
乔纳森陪伴她的时间不长,可已经让她习惯身边有个热乎乎的身体,心痒痒了就把手伸过去,他会过来亲吻她,搂住她说白天不宜的悄悄话。
唉,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鹿露不想变成霸占男友的人,只好说服自己早点习惯,闷头睡了。
不过,人是很奇怪的物种,明明睡下的时候失眠,睡着了却昏天暗地,一口气睡足八个小时,醒来还意犹未尽,想赖在温暖的被窝里。
尤其阳光映照窗帘,隐约透出强力的光线,愈发让人畏惧白天,恨不得继续在昏黑的被窝里睡到下午。
但手环弹出来的未读信息让她爬了起来。
乔纳森:【合同签完了,我想我抓住了这次的机会】
乔纳森:【谢谢】
鹿露唉声叹气。
她总觉得身边的人太会捧她,动不动就报以赞美和感谢,可她其实什么都没做。
鹿露:【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乔纳森:【你醒了,昨天睡得好吗?】
鹿露不想说自己的不习惯,好像在暗示他快点回来,于是回复:【还可以,走太多路,躺下就睡着啦】
乔纳森:【我下午开始试装,时间很紧张,希望一切顺利】
乔纳森:【很抱歉没有留在你身边】
鹿露:【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说这个了,好好工作,我给你买了礼物】
乔纳森:【[爱心]】
两人聊了会儿天,鹿露终于醒透,起床洗漱。
出门就看见林泮在打印资料:“有什么事吗?”
“俞总说,明天上午有个座谈会,联合政府关于医疗法案改革听取社会意见,您有没有空去一趟。”林泮将整理好的资料递给她,“这是他们传过来的资料。”
鹿露不假思索:“去啊,当然去。”
既然今天以工作开头,就工作好了,遂接过资料,“我看看,对了,今冠有消息吗?”
“他们安排了一位合伙人过来,希望与您面谈。”林泮昨天和对方联系,他们当天下午就安排好出差,重视程度可见一斑,“下午的航班,也许可以约在晚上——明天的会议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鹿露同意:“行。”
“好的,我去联系。”
工作安排就好像课程表,鹿露固然不能再随心所欲,可却变得有计划起来。她因此更加理解乔纳森,陪她一天到晚玩乐有什么意思,还是事业更能让人看到进步。
连她也觉得,每天能完成一件工作,自己就比昨天更有自信了。
……当然,资料还是很难看懂。
一大堆的报表、数据、文件,用词过于专业,好像说了很多知识点,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鹿露决定以自己的方法来读资料。
她把几家药企圈出来,搜索相关新闻。
正面新闻有“某药企研发治疗癌症的新型靶向药”“某厂建立高精基因实验室,破解人类基因密码”“今年药价再度调整,医保用药报销比例提高”“某药物进入临床测试阶段”“家庭医生或将通过审核,减轻看病负担”。
负面新闻也多,什么“盗版药屡禁不绝,仿制药致死事件频发”“某院长受举报下台,医院与保险公司不可告人的交易”“女子在等待治疗的间隙暴毙,谁该为此负责”“医患矛盾激增,钱是罪魁祸首”。
有的是正儿八经的社会新闻,有的是耸人听闻的营销号报道,但透露出来的信息都十分明确。
一方面,人类的科技在发展,掌握基因技术之后,许多疑难杂症迎刃而解,医疗技术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另一方面,却是医疗费用节节攀升,医保捉襟见肘,商业保险又价值高昂,普通人难以负担,越来越看不起病,只能求助于仿制药。
仿制药违法,又损害了大型药企的利益,被全方位围堵,本身也良莠不齐,掺杂诈骗等违法行为,普通人看场病,处处是雷,处处碰雷,越来越进不去医院。
可这不意味着资本放弃了普通市场。
宇宙医疗即将推出家庭医生AI,号称要解决看病难的问题,让AI进军千家万户,有病在家就能看。
总之,很魔幻。
鹿露一时兴起,翻出自己的医疗设备,询问价格。
林泮告诉她:“非处方药不贵,在药店使用AI问诊后就能配到,处方药才是最贵的,没有医生开的处方就配不到,但要看到医生,就要先排队。”
鹿露不懂:“为什么医生这么难约?”
林泮陪柏纳德给柏澈治病多次,了解过不少相关知识,倒也答得上来一些:“医疗科技越来越高深,培养医生的成本自然就高了,医学院的学费是普通学院的好几倍,时间还长,基因专业的学制就有十年,虽然毕业后就有不菲的薪酬,可需要偿还贷款,想要挣钱,就只能对保险公司妥协。”
他含混了会儿,拿柏澈举例,“像阿澈这样胚胎期就检验出疾病,保险公司就拒绝他投保,没有商业保险,他只能自费治疗,这是极其昂贵的。”
鹿露目瞪口呆。
“这也太……”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胚胎期就能预测风险,保险公司这是高利润、低风险啊,什么好处都占了,“好离谱。”
林泮停顿了会儿才道:“普通内外科的学费倒不贵,可他们的工作AI也能做,医院通常会聘请少数医生搭配AI助手,以降低人力成本,就业不好,学的人也就少了。”
鹿露懂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林泮点点头。
“你说得我越来越不乐观了。”鹿露合拢平板,感觉自己是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还是明天听听专家的吧。
她换话题,“几点了?”
“两点多一点。”林泮问,“离晚餐还有两个多小时,您要不要四处逛逛?恭子小姐物色了一处宅邸,就在附近。”
提起买房,鹿露的兴致就来了:“好,去看看。”
“我这就请她安排。”
恭子的工作效率也非常高,不出半小时,就安排好了看房的所有事宜,陪伴鹿露去物色好的四合院。
很遗憾,不在二三环,在四环和五环之间,也不是个人产权,而是开发好的别墅区。
但它是四合院,方方正正的院子,进门有影壁,然后是倒座房、东西厢房和正房,中间小天井,后面小花园,算是一个中式的别墅。
一问价钱,五千万。
鹿露看来看去也没发现哪里戳自己,连问的欲望都没有,转完就走人。
恭子十分歉疚,立即道歉说没有做好工作,浪费了她宝贵的时间,然后才问:“我能知道您不满意的地方在哪里吗?”
鹿露说不出所以然:“没有眼缘。”她反过来安慰恭子,“买房很看运气,有的时候喜欢就一眼喜欢,不是你挑的不好,我也没打算看一两个地方就定下来,多看看好了。”
恭子道:“谢谢您的信任,我会继续物色,直到您遇见满意的房子。”
“不急不急,上海的谈得怎么样了?”
“对方有经济压力,希望尽快出手,我们有竞争对手,但他们都需要时间贷款,分期支付,我看买家还是倾向于一口气拿到全款,再等一等,应该能够以不到2000万的价格拿下105。”
1998和2000其实就差2万,但1开头就是容易接受。
鹿露比较满意:“辛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
安抚好恭子,差不多就到了约定的晚餐地点。
林泮发现,鹿露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吃中餐,西餐分批上菜更让她舒服,可以各吃各的,不用互相让菜,于是今天预定的就是一家德国餐厅。
今冠的人到的比她早一点,一男一女,已经提前在座位等候。
鹿露走过去一看,惊讶极了:“咦,你不是……”那谁?
对面的女士不是别人,是她在社区慈善晚宴有过一面之缘的邻居,刘欣然好像介绍过她,但鹿露忘了她的名字,尴尬地卡住了。
倒是对方微微吃了惊,随后便显露职场人士的圆滑:“鹿小姐,又见面了,我是马琳,这是我的同事杰盛。”
一边说,一边递出名片。
鹿露接过来扫了眼,随手塞给林泮:“没想到我们在这里见面,噢,你是会计师是不是?”
“是的。”马琳没有纠正细节,笑道,“很巧。”
没想到新客户竟然是鸢尾社区的邻居,这实在令人惊讶,毕竟,鹿露不是自己找上门的,而是通过紫荆花银行联络上的高潜力客户。
财务顾问
今天是商务性质的晚餐, 餐厅的氛围也比较正经,几乎没有家庭或情侣用餐,放眼望去, 大多是四人桌、六人桌甚至八人桌, 以同事间的聚餐、商务宴请或是生意应酬为主。
少量服务生,大部分是上菜机器人,放下盘子就走,干脆利落,只有酒水由服务生拿来, 按照客人要求开瓶。
鹿露来谈生意,不是来应酬, 自然不需要点酒水, 随便点了两个招牌菜, 还有据说非常有名的姜饼人。
然后就开始谈了。
林泮负责问:“之前和贵方联系的时候,提过鹿小姐的要求, 今天想听一下具体内容。”
“没问题。”这家餐厅不愧是专业的商务餐厅,连餐桌都配备投影台,感应手环后就能投影文件, 边吃边洽谈。马琳放下切面包的餐刀,详细介绍:“今冠是业内有名的会计事务所, 历史悠久,服务的对象也都是亿万富豪, 像科迪家族、布莱斯家族都是我们的贵宾客户, 有的已经合作五六十年……”
她先大致介绍了一些重量级客户的名字,随后拿出一个具体案例, 也是公众有所耳闻的遗产分配。
“科迪家族的前任掌门人子女众多,他不止和妻子有三个孩子, 还有与第二次婚姻的妻子所生的两个孩子,一个是非婚生子,一个是婚生子,还有两个匿名捐卵的非婚生子,这在遗产分配上造成了巨大的麻烦,遗产税的计算都要采用不同的方式。
“所以,我们建议他以另一种方式分配自己的财产,既能减少遗产税的支出,也能够照顾到不同子女的情况。比如科迪公司的股份,按照当初的合同要求,只能由婚生子女继承,但当时与第二任妻子的非婚生子在公司内担任高位,将这部分股份留给年纪更小的同胞弟弟显然不符合他的要求,我们为此做了大量准备。”
马琳说到这里,稍稍停顿,拿起水杯。
杰盛会意,接过话茬,展开说了说遗产税的问题。
“不同区的遗产税有极大区别,通常来说,3、4、5区的遗产税比例都很高,通过这样的方式避免贫富差距过大,但8区因为历史原因,征收的税率并不高,假如是当地的产业,还能获得比例不等的免税政策。”
鹿露拿起餐刀,切开新鲜出炉的马铃薯煎饼,咬了一口。
脆脆的,味道还不错,像厚薯片。
她咀嚼品尝,边听边神游:对方讲了很多遗产税的事,大概这是富豪们最困扰的问题之一,通过这些运作,侧面告诉她他们对法律和税务的熟悉程度,完全能做到合法避税。
但这不是她要考虑的问题。
马琳大概察觉到了这点,吃口香肠思考了会儿,否定掉了之前的猜测。
——她先提起遗产税,是在试探鹿露需要会计事务所的理由,她的父母或者长辈是否年纪渐长,逐渐将产业交托到她手中,才有了紫荆花的牵线搭桥,有一个崭新的家族办公室需要合作。
如果是这样,遗产税绝对是富二代最关心的难题,没有之一。
可鹿露不感兴趣,证明她的猜测可能出现了些许偏差。
她已经继承了遗产。
“这只是我们的业务之一,但对鹿小姐来说,可能还有些遥远。”马琳及时调转策略,“也许您更需要的是置产和估值服务。”
置产不用说,哪个有钱人都逃不过的消费,买房、买车、买游艇、买私人飞机、买空间站,只要世界上还有富人,就少不了这些花销。估值则是针对创业,富二代哪有心思白手起家,想玩什么,收购一家公司不就得了。
这就需要他们的专业团队出马,给目标一个预估值,方便双方谈判。
鹿露来了点兴趣:“你们调查过什么类型的企业?”
“很多。”杰盛跟上了同事的思路,飞快开动脑筋,年轻人感兴趣的公司多集中在娱乐业,时尚、音乐、游戏最多,很少有喜欢实业的人,遂很快选定合适的案例,“比如去年,我们帮助罗德里格斯小姐收购了一家游戏公司。”
鹿露倒是无所谓他们讲什么行业。
实业有实业的目标,娱乐业有娱乐业的零花,都行,便问:“怎么说?罗德……那个,这是哪里的姓?”
“劳拉小姐是拉美裔。”马琳善解人意,立即换成简单的名字称呼,“她一直对游戏很感兴趣,尤其是射击类,这是虚拟游戏的一大痛点——不够真实。”
杰盛笑着补充:“没错,射击类游戏对真实感要求很高,毕竟我们挥动法杖的时候,只要有视觉效果就能达到预计,但射击的真实感非常难模拟,后坐力、枪管的力度、手动瞄准……你需要感受到子弹从膛线飞驰出去的那一刻,这才是射击游戏的灵魂所在。”
鹿露:……我连法杖都没有挥过呢。
“然后呢?”她佯装热络。
“我们为她评估了市面上的虚拟游戏公司,最后选中了两家,一家拥有众多热门游戏的IP,架构完善,只是引擎的更新迭代有些逊色,所以又收购了一家专门研发虚拟引擎的工作室。”这是马琳主导的一个项目,她记得清清楚楚,报价道,“前者市值为24亿,经过谈判,以15亿购入65%的股份,另一家工作室则是870万收购,不出半年,他们就拿出了新一代虚拟引擎,最新研发的射击游戏被评为年度最佳,公司市值因此突破30亿大关。”
鹿露感觉他们有点用处。
机器人上了牛肉丸,淋着特调的酱汁,香气扑鼻。
她啃了口丸子,透露道:“如果我想在音乐行业试试水,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这恐怕需要一段时间调研。”杰盛笑道,“根据您的需求,我们再进行相关方面的评估——不知道鹿小姐有什么具体要求?”
鹿露准确地说出目标之一:“天莱娱乐。”
“这是一家老牌的娱乐公司,最近似乎在寻求改变。”马琳和贝比、刘欣然、翠玲三个邻居关系很好,四位女士经常坐在一起喝下午茶。刘欣然是大学教授,贝比是时尚杂志主编,翠玲则是珠宝设计师,两人的工作都和娱乐圈有关,隔三差五就能听到一些消息,对天莱不算陌生。
她回忆已知信息,“他们的优势是虚拟艺人,但自从签下娜拉后,开始频繁接触真人偶像,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大胆的决策。”
鹿露问:“你认为他们适合投资吗?”
“我认为他们很有行动力,放弃自己的优势转攻新赛道需要莫大的勇气和魄力,以及——资金。”虽然她还没有付钱,也没有确定和今冠合作,但马琳依旧认真思考,付诸态度,“这是进军娱乐圈的好机会,但我必须说,真人偶像领域已经被瓜分得七七八八,要让天莱后来居上,投资人需要给予的支持还很多。”
鹿露“嗯”了声,品尝蔬菜浓汤。
一般般。
“比如说呢?”她放下勺子。
马琳道:“一些人脉,虚拟艺人的代言和广告没有区别,品牌越来越少找他们了,更倾向于具有个人特色的真人,如果投资人能在时尚领域有人脉,我想这是很大的帮助。”
她停顿了下,绕回主题,“今冠和许多名流富豪家族保持优良的关系,相信如果鹿小姐打算进军娱乐业,我们也能为您提供不少帮助。”
鹿露笑笑,看向餐桌彼端的马琳。
她的打扮和在慈善晚宴的时候仿佛,真丝衬衫半长裙,戴金边眼镜,按照刘欣然的说法,非常老派的淑女风。但显然这只是她的审美风格,谈起生意来,马琳的精明可一点不少。
“比如?”她二度发问。
马琳摸不清她的路数,斟酌道:“全球的奢侈品牌虽然多,但其实都属于四大集团,今冠和KING家族的合作较为密切,或许我们能够安排一些适当的机会。”
“四大集团是哪四个?”鹿露问林泮。
“K-K集团,CL集团,琼斯家族的QI,还有贝恩。”他回答道,“您和贝恩家这么熟悉,完全可以请贝恩先生做个介绍,据我所知,Kiki女士和他们兄妹关系很好,KING是做手表、酒水和豪车的,和贝恩家族没有太多竞争。”
鹿露:“豪车?”
“KING是镜廊的股东。”
“噢噢。”她串起来了,总而言之,富豪的圈子很小,衣食住行总能碰见认识的,“原来是这样,蜂云不算奢侈品?”
“蜂云是日化轻工,市值是K-K的两倍。”林泮简单介绍。
鹿露觉得日用品也挺好的:“日化品牌也可以代言嘛,东方康不是说他那个运动品牌就请了娜拉?”
林泮微露浅笑,颔首道:“是。”
鹿露感觉还挺简单,扭头继续说:“还有吗?”
马琳听出话音,稍稍惊讶,假如鹿露真的和贝恩家关系匪浅,那就是另一等级的客户了。她更加谨慎:“要看您的具体需求了。”
鹿露也不在意,顺着道:“也行,那我们聊聊合作吧。”
苹果派都端上来,这顿饭居然快吃完了。
她抓紧时间:“你们的合作方式是什么样的?”
杰盛调出相关服务项目:“按照您希望得到的服务收费,一般来说,审计按照数额分档位计算,也可以按照项目进行收费,上市、调研、置产评估都可以分开。”
鹿露瞄了一眼,今冠只做1000万以上的审计,所以是1000万-3000万,3000万-5000万,5000万-1亿,1亿以上。
“1亿以上就不分了?”她好奇。
杰盛就当她问问,笑道:“是的,1亿以上都是大生意,我们恐怕得按照项目单独收费。”
鹿露:“有包年服务吗?”
“有,但需要根据您的公司情况报价。”马琳说,“一般来说,包含年度财务、监管审计等基础项目,大概在一百万左右。”
鹿露扭头,和林泮咬耳朵:“他们怎么要一百万,艾律师那边才十万。”
“普通的咨询费并不昂贵,如果您打算让幻影加入后续的股份买卖项目,单项收费至少要50万。”鹿露不怎么看合约内容,林泮却读得很细,还找过相关课程,“几十亿的项目,单独收费恐怕也要100万左右。”
鹿露:懂了。
“我把公司的资料发给你,你们出个报价吧,尽快。”她说,“我还有一笔大生意在谈。”
“没问题。”马琳端起酒杯,笑道,“冒昧问一下,是多大生意呢,对天莱的投资?”
鹿露摇摇头,微微心虚:“也不是很大,就……”
她挣扎了一秒钟,觉得还是不能骗人,“就三四十个亿而已。”
马琳:“……”
杰盛:“……”
长夜漫漫
虽然马琳和她的同事受到了一点小小的震撼, 但会面还是很顺利的。
鹿露感觉自己离走上富豪的正轨又近了步,友好地和对方道别,回酒店睡大觉。
别说, 工作了一天, 没力气伤春悲秋,洗漱完就想和男朋友打打电话,培养睡意。
“今天好累,我要早点睡觉。”鹿露蹬掉拖鞋,爬进被窝。
乔纳森挑眉, 提醒她:“我在酒店。”
“你已经收工了?”鹿露这才注意到视频里的环境,不能怪她, 一个大美人在眼前, 谁看背景板啊, “那你也早点睡。”
乔纳森调节对焦,显示出自己的全身像:“你也在酒店?”
“对啊, 我在床上。”通话多了,鹿露玩通讯软件已经十分娴熟,“打算睡了。”
乔纳森“哇哦”了一声, 笑眯眯道:“机会难得,你不想来点新尝试吗?”
鹿露也不笨, 立刻反应过来:“你要唱歌哄我睡觉?”
“嗯……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不想做点别的吗?”乔纳森问。
鹿露:“比如?”
他望向她, 慢慢拉开腰间的系带:“想试试吗?”
鹿露顿时睁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多么香艳的场景,愣了好一会儿才摇头:“不行不行, 这样不安全。”她感觉乔纳森也变笨了,“你不怕我录下来么, 这传出去对你多不好,快关掉。”
他轻声笑。
通讯软件的视频模式可以录屏,但需要双方开通权限,他从来没有开过,自然不担心,如果用别的外挂软件,或许能录下来的,可传不到网上,他每年支付的隐私费用,很大程度上就是用来防止私密影像外泄。
更衣室,换衣间,T台的幕后乱七八糟,谁都不敢保证没人偷拍。
但如果是她——“你不会做这种事。”他说,“别关,让我看到你。”
鹿露忽然脸热,偷偷瞄他,顺便把音量开低。
“你脸红了。”他的气息不太流畅,目光始终与她的视线相对,“想我了吗?”
她眼神飘忽:“嗯……还好……我今天很忙。”
“忙着见人?”
“有很多工作。”鹿露纠结半天,忍不住建议,“你要不要挡一挡……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光顾着偷看了。
“OK、OK。”他笑了,关掉摄像头,切换成语音。
鹿露躺倒在被窝,把手环放在枕边和他通话:“我觉得你在勾引我。”
“完全正确。”
“这太坏了。”她抱怨,“比半夜吃播的人还讨厌。”
彼端响起轻轻的喘息声,通过麦克风的极致还原,就好像他还在她耳边,数个夜里的场景不期然跃入脑海,鹿露越想越饿,吓唬他:“我不理你了。”
“真的?”他放低声音,“不理我,想去理谁?”
“你管我理谁。”
“别生气,马上好。”他说,“我今天一直在想你。”
鹿露:“想我什么?”
“很多。”云水降真请他拍广告片,主要是为推广最新款的香水“黄金绮梦”,顾名思义,相当暧昧诱惑的气味,拍摄的内容也极尽旖旎香艳,今天大部分内容都是在床上完成的。
当然,拍摄现场的气氛并不暧昧,到处是摄像头、道具和工作人员,但导演要求他表现出沉沦的神态,甚至让他数次去卫生间“酝酿”一下。
艺术片的导演不是广告片导演,不能靠演技蒙混过关,乔纳森试了很多办法,最后居然是回忆和她的夜晚受到了导演的认可:“我想那一定是一位迷人的女士。”
乔纳森也很意外。
鹿露不是调情的高手,在这方面也还是萌新玩家,如果以香水为比喻,他以为她更像是清新的果香,而不是馥郁的黑玫瑰与沉香。
可在导演镜头下,他看见了自己的眼神,全然放纵的引诱着,像蜂蜜一样的欲望。
原来是这样。
云水降真的王牌香水叫黑色枷锁,也是他拍的硬广,充满了囚禁和束缚的元素,整体色调偏阴暗,但这一次的黄金绮梦是明亮的。
和鹿露的相处就是这样。
他把前因后果讲给她听,半真半假道:“相信我,我受了一天的折磨。”
鹿露有点难为情,又有点开心,大度地原谅他:“好吧,我对那个广告片越来越好奇了。”
音响传来从紧绷到舒缓的长气息,他说:“我给你看看样品。”
然后,视频重新接通。
她躲在被窝里瞟了一眼,看见他调整好的视距,只有上半身,这才探出头:“那个瓶子吗?”
“是的,就是这个。”乔纳森给她看掌中的水晶瓶,金色水滴瓶,圆润又闪闪发亮,像唇边滴落的蜂蜜,充满了流动的美感。他捧在手里转了圈,贴近嘴唇,在鹿露以为他是要亲吻瓶身的时候,从下往上轻轻舔过。
她:“!!!”
“love U。”他抛来一个飞吻,“晚安,不打扰你了。”
不等鹿露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切断通讯,只给她发了一句别有深意的信息:【希望你也有好梦】
鹿露:“……”
大半夜馋人又不给吃的,能有什么好梦?众所周知,半夜看吃播的下场不是饿死,就是胖死。
呃,真的好饿,看看时间,居然也十一点了。
她犹豫了会儿,满脑子都是不和谐的场景,实在不利于睡眠,干脆爬起来,出去找点吃的。
外面的灯已经熄了大半,但鹿露一踏出房间门,林泮立即就出来了:“您要什么?”
“我有点饿了。”鹿露有一点点不自在,回避了他的视线。
林泮递给她酒店的菜单:“您要吃什么,点心还是零食?”
鹿露绞尽脑汁:“都行,呃,泡面!”她忽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吃过泡面了,“我想吃泡面。”
“好。”林泮打开厨房的储藏柜,在里面找到了酒店配备的炖锅,又在零食区找到了乏人问津的泡面,“您要哪一种口味?”
鹿露是坚定的王牌口味党:“红烧牛肉。”
“这个可以吗?”他递给她一个大盒子,LOGO写着康享,经典红烧牛肉。
鹿露还没吃过自己投资的牌子呢,忙不迭道:“行。”
林泮拆开纸盒,打开电炉灶,开始给她煮泡面。
鹿露不想回房间,躺床上就会有一些过于美好的联想,她现在需要的是把乔纳森的恶作剧赶出脑袋!
干脆坐在岛台边上,托腮看他煮面条。
温暖的光均匀地洒在他的身上,这一刻,鹿露似乎才意识到他没有穿衬衣西裤。他好像永远是类似的着装,衬衫都很相似,但绝不会叫人以为是同一件,今天是温莎领,明天就是伊顿领,领针的样式也会变化。
但此时,他穿了件浅色睡衣,长袖长裤,还是套头款,看起来居家极了。
灶上的水开了,他把面饼放进锅里:“这个牛肉是合成的,要不要让酒店送一份过来?”
“好啊。”
他在平板下单,又拿出两个鸡蛋:“全熟可以吗?虽然是无菌蛋,但我想您还是应该吃的安全些。”
鹿露笑眯眯地点头。
泡面的调料包散发出迷人的香气,金黄的面条变得松软,浮在红色的酱汤里。脱水的蔬菜叶子吸取着汤汁,渐渐舒展开叶片,竟然还原成了新鲜蔬菜的样子,细胞里浸满了汤的滋味,从而变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就好吃。
鸡蛋嗑下去了,蛋液迅速凝结,变成漂亮的圆形。
“有没有火腿肠?”鹿露问。
林泮看看柜子,打开一盒火腿罐头:“这个可以吗?”
她点头。
他把罐头扣过来,拿出机器人,先清洗消毒,这才扣在砧板上启动。
机器人“啪啪啪”一顿切,火腿肠就变成了一片片晶莹的深粉色肉片,肌理分明。恰在这时,门铃也响了,酒店的送餐机器人礼貌地说:“您的餐品已送到。”
林泮正要去拿,鹿露却摆摆手:“我去吧。”
她跳下椅子,接过了机器人小狗的餐盘,密封的盘子里是一盘冷切牛肉。
“谢谢您。”林泮接过来,将牛肉片倒进锅里。
稍稍一滚,面就好了。
“这么多。”鹿露抻长脖子瞅了眼,“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也吃点吧。”
林泮迟疑少时,接受了她的好意,拿出两个碗。
给她先盛满满一碗,鸡蛋、牛肉、火腿都放进去,最后剩下的面倒自己碗里,又迟疑地想,和她坐在餐厅吃宵夜太过温馨,不符合雇主与助理的身份,便捧起碗:“我回房间吃就好。”
鹿露并不强求他陪自己一起吃,下班时间陪老板吃饭,人神共愤。
她只是夹起一个荷包蛋:“等等、等等,你碗里都没有菜,这些我也吃不完,给你。”
林泮还没推拒,一个蛋就在自己的面碗里了。
“肉也没有。”鹿露看不下去,一口气夹住四五片牛肉,“这个也给你。”
林泮赶紧移开碗:“太多了,已经够了,鹿小姐——”
“不够。”鹿露老觉得他吃得少,睡得也少,哪里肯退让,追上去,“让你吃你就吃,哎!”
夹太多,手不稳,掉了几片牛肉在地上。
她蹲下去要捡,被林泮拦住:“我来。”他将面碗搁在岛台,蹲身清理地板。
鹿露看他蹲着看不见,立马支起身,快速把自己碗里的火腿夹过去。
“好了。”林泮直起身,没看见她的小动作,冷不丁撞到了她的手肘。
鹿露本来就不是好好坐着,而是支在岛台上偷渡肉片,被他一撞,手肘滑落,整个人趔趄了下,好在林泮马上发觉到不妥,立即搀住她的胳膊。
有了他的支撑,鹿露当然没有摔着,拽着他的前襟稳住了身体。
“您没事吧?”林泮扶她坐好,看向自己满当当的碗,倏然沉默。
开座谈会
夜灯下, 玻璃窗边,竹影在月色渡染中摇曳。
林泮坐在房间的小圆桌旁,注视着面前的一碗泡面, 有蛋, 有火腿,有牛肉,有蔬菜,热腾腾地溢散出诱人的香气。他情不自禁地被引诱,拿起筷子挑起金黄的面条, 慢慢塞进嘴里。
真是奇怪啊,明明是他煮的泡面, 与从前又有什么区别呢, 毫无技术含量的烹饪, 却吃出了别样的滋味。
那么香,那么可口, 肉片鲜嫩多汁,鸡蛋柔滑咸嫩,面条也劲道。
林泮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厨艺, 是她给予的暖意。
他无法不为此动容。
保育院的加餐不是院长的爱护,是他作为优秀学生的奖赏, 柏家的赠予与投注,也许有柏纳德的怜惜, 更多的却是出于对未来的回报, 或许唯一单纯对他好的人是柏澈,阿澈总是那么天真, 善意地对待身边的每个人,所以, 他把柏澈当做唯一的朋友。
鹿露又是不一样的。
她已经付给他高昂的薪酬,完全不需要再对他这么好。可事实却是,她认可他的努力,担忧他的身体,慷慨地分享她所拥有的东西,还为他的前途担忧。
在林泮的设想中,能够拥有一个稳定的家庭就已经很满足了,妻子爱不爱他,是否会有别的情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她害怕他被辜负。
这样的珍重让林泮产生错觉,好像他值得更多更好的东西。
他值得吗?一个保育院出身的孤儿,除了自己一无所有,值得谁珍视吗?
林泮不知道。
他沉默地吃完了自己的宵夜,端出去准备收拾。
鹿露也吃好了,她看起来有点奇怪,好像在走神,林泮不由关切:“您还需要什么吗?”
“啊,没有,我好了。”鹿露手忙脚乱地放下水杯,却发现这是自己要带回房间的,尴尬地拿回来,“我睡觉了,晚安。”
林泮伸手:“我帮您倒点水。”
“不用不用,我倒满了。”鹿露摆摆手,“你早点睡,拜拜。”
说完,不等他回应,飞快闪回房间。
林泮稍稍奇怪,却没有多想,当她急着睡觉,按部就班地收拾。
一门之隔,鹿露背靠房门,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林泮好像没有发现……太好了,谢天谢地,她可不是故意的,要是让他记起刚才她抓他衣襟的时候,还摸到了什么,得多尴尬啊。
都怪乔纳森,她当时满脑子都是不和谐的东西,碰到就意识到是什么,换在平时,指不定没发觉。
唉,夏天的衣服也太薄了。
鹿露无声叹两口气,试图把这些不礼貌的胡思乱想驱出脑海:林泮是为你工作的下属,不是男朋友,瞎想是性骚扰是性骚扰是性骚扰。
她反复给自己洗脑了两回,才郁郁寡欢地钻回被窝。
夜深人静,种种画面不期然浮现心头。
她心浮气躁,辗转半夜才朦胧有了一些睡意,混沌地睡去。
好似做了一个梦,和谁在草坪里玩耍,醒来又浑然忘了大半,等睡眼惺忪地洗脸刷牙,残存在心头的热意也随之消散无踪,再也记不起半点细节。
唯一需要在意的是林泮。
鹿露借吃早餐的功夫,偷偷看了他半天,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察觉到昨天的意外,一颗心落回肚皮。
“会议时间是上午九点。”林泮及时提醒她,“我们该出发了。”
鹿露赶紧往嘴里塞油条灌豆浆,含混点头:“马上、马上。”
她起床就是八点二十,现在离九点还有十五分钟。
头发还没梳,鞋子还没穿。
“头发。”她和CC说,示意她给自己梳个花苞头。
CC做头发的手艺是从给娃娃做造型练出来的,本来只是顺带一学,没想到现在成了打工技能,真·技多不压身。她拿着离子梳和皮筋,简简单单就梳好一个花苞头,考虑到鹿露的年纪,没有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反倒刻意勾出几率发丝,再配上奥菲利亚与花的柠檬黄发圈,飘带坠下两颗黄水晶蝴蝶,轻盈随性。
与此同时,林泮拿来米白色的玛丽珍皮鞋,蹲下来帮她穿鞋子。
头顶“簌簌”掉下什么东西。
他抬手去摸,被她发现了。
“对不起。”鹿露叼着油条,看见他头上沾了点碎屑,慌忙伸手去拂,“别动。”柔软的发丝穿过手指,像风一样丝滑,她小心翼翼地掸走碍事的碎沫子,“好了,我不吃这个了。”
怎么掉渣渣呢,还掉人家头上。
给酒店厨师一个差评!
林泮等她做完,才起身道:“没关系的。”
“反正也吃饱了。”鹿露抹抹嘴,脚掌踩在柔软的地毯,小羊皮的鞋底软得好不吃力,“走吧。”
“好的。”林泮拿上准备好的材料,跟着她走出酒店。
外头阳光明媚,今天是个好天气。
王冠酒店在市中心的地段体现出了优越性,开到会议室仅仅十分钟。
林泮提前投影出通行证,经机器人识别后拐上封闭路段,又经过两道安检才顺利停车。
车辆停稳后,司机没有下车,铁姨先下去看了看,确认没有问题才比个手势,林泮下车开门,让鹿露下来。
她有所联想:“安检这么严格,是有什么大人物吗?”
“也可能是会谈的内容很重要。”林泮撑起遮阳伞,将她的身形罩住大半。
鹿露一脸微妙地抬起头。
这好像是政府部门,建筑外立面中规中矩,只在顶部看见一二飞檐斗拱的设计,但不是仿古建筑,而是纯白色的未来科技风,融合得还挺好。走进门,玄关处是安检隔间,能容纳十人,两边是装饰性的投影,左边一池荷花,粉嫩娇艳,右边一树杏花,纯白无暇。
鹿露看见一个明显的摄像头转向自己,屏幕跳出“人脸识别中”,随后弹出“通过”的提示。
安检门打开了。
工作人员早早就在等候,见到她过了安检,就迎上来带路:“鹿小姐您好,我是这次座谈会的工作人员,会议安排在三楼会议室,您这边请。”
“哦,好。”鹿露跟着他走。
大厅很空旷,瓷砖是浅灰色的,墙壁是乳白色的,墙上的荧屏播放着宣传片,不是关于奥运的体育精神,就是同一个地球的和平号召。
巨大的显示屏后面就是扶梯,一直坐到三楼。
又一道安检门。
这里就要严格多了,鹿露本人只是过一下机器检测,林泮、铁姨和于二还被带到房间里搜了个身。
即便如此,也只有林泮跟着她进了会议室,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候。
“这是要来大人物啊。”鹿露一边和他交头接耳,一边寻找自己的位置。
座谈会的格局简单明了,前面主席台,左右两边三排座位,她在左手第一排最后一个位置,有自己的名字。这可比让座位方便多了,鹿露如释重负地坐下,林泮就坐到她后面的秘书位上。
两分钟后,熟人来了。
“你到的挺早。”东方康拿起自己靠近主席台的名牌,随手搁在倒数第二的位置,坐了鹿露的邻座。
鹿露:“……我好像不用问‘你怎么在这’。”
她都来了,宇宙医疗作为医药界的巨鳄,怎么都会有一席之地。
东方康微微笑。
鹿露倒是挺高兴能看见他,他们已经很熟了,总比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要好,说小话都不行。
“今天这么大阵仗,是谁要来啊?”她马上开始聊天模式,“你知道吗?”
东方康凑近她耳边,小声说了一个名字。
鹿露:“那是谁?”
“联合主席会秘书处的副秘书长。”
鹿露眨眨眼,不太懂这个以前没有的职位是多大分量,但不重要,是很重要的人就对了。
座位陆续满座,东方康一个个为她介绍:“长寿天合的代表,人权委员会副会长,法律办公室代表,医疗部的副部长,残联会代表,促进人类保障会议长……”
鹿露磕磕碰碰地消化,这座谈会邀请的是各行各业的代表人士,有医药企业的,也有法律相关的,还有听起来保障人权的组织,医疗部门的官方人士,等等。
人认过一轮,副秘书长就低调地入场了。
真的非常普通,如果不是东方康提醒她,鹿露以为那就是个工作人员,但人家就坐到了主席台的位置,然后拿出平板和电子笔,戴好眼镜。
会议就开始了。
主持会议的人来自法律起草委员会,顾名思义,是联合政府下辖的专门起草制定法律的部门。按照主持人的说法,就是上一次联合政府会议提出的医疗法案修改得到通过,要求在三年内起草新的医疗法案,今年就是第三年了,他们已经起草了数稿,对外征集过几次意见,今天就是定稿前的最后一次座谈会,倾听社会各界人士的意见。
鹿露接过下发的平板,试图钻研不长也不短的法律条文。
……看不太懂。
她把目光投向了东方康,发现他只是随手翻页,压根没细看。
抄作业失败,只好自己钻研。
主持人:“大家有什么意见和想法,可以直接提出来,今天的座谈会就是为了充分听取社会经验,进一步落实新法律保障民生的主旨……”
与会的各界人士都不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会议了,早有腹稿,陆陆续续发表意见。
药企说第三条中加大医保集采的药物范围,但有很多药品是药企的独家专利,这方面该怎么平衡。残联代表问为什么没有针对胎儿的基因治疗,胎儿在母体中就获得医疗支持,可能就不会出现残障情况,对残障人士的帮助不该是在发生以后,应该在发生前。人权保障的代表反对,认为胎儿还不具备人权,这属于浪费医疗资源。
鹿露看他们每个人都发言了,也想发言。
但没在这种场合说过话,有点紧张,怕说了不该说的话。
东方康看了她眼,伸手按亮了她座位的麦克风。
主席台看见她的灯亮了,扫眼资料,问:“鹿小姐有什么想发言的吗?”
鹿露:“……”
她小小吞了口唾沫,像是被数学老师点名做题,“那个——”
年轻青涩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会议室,惹来或明或暗的瞩目,她吸口气,说:“我觉得应该加强限制类药物的管控,以防药物滥用的情况进一步加剧。”
天知道,她在东方乐的私人岛屿留下了强烈的心理阴影,每次回想起男男女女亢奋扭曲的脸孔,她都不寒而栗。
快管管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吧!
和他们在一个圈子里混,鹿露压力很大。
多大决心
座谈会上午九点开始, 到十一点半基本都发言了一圈。
只有东方康没开腔,靠在椅背里有一搭没一搭刷着新闻,姿态端正中透出一股慵懒, 好像只是应卯, 对今天的事和今天的人都毫无感想。
鹿露看到很多人向他扫来目光,试图探究却无功而返。
她也好奇:“你不打算说什么吗?”
“我和你不一样,你是自己人,我么。”东方康笑笑,和她耳语, “是人家磨刀霍霍的猪羊,当然得老实点。”
鹿露老实不客气道:“你们就算是猪, 也是猪八戒, 就算是羊, 也是羊力大仙,少装可怜了。”
东方康微微一笑, 却没有反驳,打定主意不开口。
鹿露觉得他这种“老实”不是真老实,而是一种底气, 家大业大,根深叶茂的底气。
不过, 那位一直在台上做笔记的老人也不说话,偶尔喝茶润喉, 大多数时间只是沉默地倾听。若非外头严格的安检和各方人马的敬畏, 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她大概也有她的底气吧。
十一点四十分,会议暂告一段落。
吃饭的点儿到了。
主办方发起盒饭, 一人三个餐盒,一盒菜, 三荤两素一汤,一盒主食,有米饭和面包两种,一盒水果点心,估计餐标价值不低。
“下午应该是一对一聊,你如果不想参加,我们挑家好的餐厅吃饭。”东方康如是邀请。
但鹿露还是第一次吃这种盒饭,感觉正新鲜,也不想走:“我不去,我就吃这个,你吃不惯吗?”
“我怕你吃不惯。”他见她已经拆开盒子,恨不得马上吃的架势,也就重新做回座位,“那我也留一会儿好了。”
鹿露发现有梅干菜烧肉,十分精细,连忙吃口,含混道:“你要走就先走呗。”
哇,梅干菜的味道真不错,果然政府部门的食堂吃得正宗。红烧鱼就很一般了,肉质平平,没有大餐厅的鲜嫩,幸亏没有鱼刺,不然就是大大的差评,菠萝肉估计是考虑到了外国人的口味,做得很怪,她吃一口就吐了。
米饭不错,香甜。
东方康拿起一片面包,抹了附赠的果酱,慢条斯理地吃着:“我不走,回头人家还要见我呢,你要不要一起?”
鹿露:“不要。”
“拒绝得这么快,是想说宇宙医疗的坏话?”他笑笑,打量手中的吐司,好像在观察嫣红的果酱抹的是否均匀,“鹿露,我们可没有对不起你。”
鹿露摇摇头:“我都弄不清宇宙医疗的事务,能说什么坏话?”
“那是想说违禁药物的问题?”东方康打量她的表情,倏地一笑,“你知不知道市面上最被滥用的药物是什么?”
“是什么?”
“俗名叫绿糖丸,其实是一种中枢止痛药,是长寿天合的专利。”东方康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对面神容严肃的女性,轻声道,“那是长寿的副总裁。
鹿露差点米饭呛喉咙里:“咳咳咳——”
“小心点。”东方康拍拍她的后背,“没事吧?”
“没事没事。”饭没吞进去,刚滑进食管就被磕了出来,林泮递来一张纸巾,她赶紧捂嘴吐掉,气息未稳,“你的意思是——”
东方康笑笑:“没什么意思,放心,他们不敢吃了你,和宇宙医疗比,长寿天合还算不上威胁。”
他朝对面的副总笑笑,对方压平嘴角,冷冷扫过他们二人,眼底闪过疑窦,却没有发作。
鹿露喝口汤压压惊。
“瞧。”东方康微微耸肩,果真没把对方放在眼里。
鹿露礼貌地笑笑,不予回应。
饭毕,工作人员前来收拾,鹿露看隔壁有人进了会谈室,估计一时半会儿轮不到自己,便下楼转悠,权当消食。
各个地方都有人,有的在打视频电话,低声商量什么,更多的人在互攀交情,刺探口风,什么“这次医改是板上钉钉,影响不小啊”“没想到能通过二次审核”“可不是,以后大家的日子不好过了”。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鹿露居然能听懂一些,但没什么兴趣加入。
不是没人留意她,事实恰好相反,她过于年轻的样貌与会场的气氛格格不入,明显不是高级打工人,多半是出身优渥的富家子弟,被父母长辈丢出来历练。
她和东方康的熟稔证明了他们的猜测,只是一时想不出哪家药企姓鹿。
“鹿小姐。”一个中年女性笑着过来认识,“你好,我是生育援助的夏洛蒂,很高兴认识你。”
鹿露在他们发言的时候,会稍稍查一下对方所在的机构,生育援助协会是她比较关注的一个组织。这是一个半官方半民间的公益组织,顾名思义,是为民众提供生育方面的帮助,包括生育技术、争取政策支持、改善生育环境等等。
举个例子,目前单亲父亲抚养孩子的压力比较大,他们就一直呼吁政府对单亲父亲——也就是生母放弃抚养权只提供卵子的情况进行补贴。
这次医疗改革就有提升生育补贴,鼓励生育方面的条款。
鹿露对现阶段的生育环境还很迷惑,仿佛误入镜花缘,距离感十足,反而毫无看法。
“你好。”她点点头,“有什么事吗?”
“鹿小姐是生面孔,我心里好奇,想聊两句。”夏洛蒂倚靠着落地盆栽,拿出电子烟把玩,“你怎么想到管控限制类药物的?这个事儿大家年年提,年年不见效果,都成走流程了。”
鹿露一本正经:“因为年年都提,我再提有什么问题?”
这么说,只是应付差事?夏洛蒂暗暗揣测着,忍不住问:“鹿小姐,恕我冒昧,你这么年轻……是家族余荫吧。”
“对。”她爽快地承认。
夏洛蒂:“我和医药界的人还算熟悉,你是——”
鹿露摊摊手。
对方懂了,笑笑:“冒昧了。”她做了个点火的动作,示意自己要去抽烟,“失陪。”
鹿露点点头,她就穿过走廊到后面的院子里吸烟,三两下的功夫,又和另一个在抽烟的女士聊上了。
她动动鼻尖,感觉自己闻到了政治的气味。
大开眼界,不过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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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关系。
鹿露溜达完毕,上楼继续坐着等见面,无聊就玩会儿游戏。
她最近喜欢玩一种3D版的连连看消消乐,图形旋转调整角度,练成一块立方体就能消除,看着简单,其实很考验空间想象能力,有点上头。
音效“biu”“biu”“biu”也非常有节奏感,一声接一声,把打算上来搭讪的人都弄糊涂了。
——看起来,像是谁家不想露面,随便叫个小辈过来应付场面。
那就没有必要浪费今天的宝贵时间了,还有更重要的人和事需要做。
鹿露意外地获得了清净。
打了十几局游戏,脖子疼肩膀也疼才停下。
而林泮看她停下手,及时递上一杯龙井奶茶,并道:“东方先生已经进去了。”
“那是马上就要到我了?”鹿露看看表,哎哟,已经三点多钟。
林泮点点头,迟疑片刻,还是为她抚平褶皱的裙角:“应该快了。”
鹿露便关掉手环,喝口奶茶提提神。
不过,东方康过了很久才出来,还有一位秘书模样的人送到门口与他握手:“感谢您今天拨冗前来,宇宙医疗是医药界的顶梁柱,以后还要你们多多出力。”
说得像宇宙医疗已经投诚了似的。
连鹿露都好奇地瞅了眼,莫论其他心思各异的人。
但东方康只是一笑,和他握握手:“留步。”一个字都没解释。
秘书却很殷勤,送到电梯门口才停步。
紧接着,他返回会议室,和善地弯腰和鹿露说话:“鹿小姐,您久等了,这边请。”
鹿露连说“没事”,跟着他进了会谈室。
这其实也是一间会议室,只不过只有一张小桌,副秘书长就坐在那里,虽然已经连续和十多个人聊了几个钟头,她脸上也分毫不见疲色,唯有冲泡过几轮的茶水宣告着会谈的漫长。
“你好,鹿小姐。”副秘书长是个普通至极的老太太,齐耳短发,普通正装,戴一对蓝色耳环,但既不是蓝宝蓝钻,而是十分普通的塑料,“我听说过你的事,身体好些了吗?”
鹿露点点头,还没想好怎么开腔。
副秘书长似乎也没打算多寒暄,开门见山:“你临时参加这次会议,是有什么想当面问我们的吧,今天开这个座谈会就是想开诚布公地聊聊,你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鹿露想了很久。
说实话,她拥有世间最顶尖的财富,享受着最好的医疗资源,法案改革的好处与她全无关系,反倒可能有所损害,但这点损失她看不见,也不觉肉痛。
她其实没有任何感触,也分析不出什么利弊。
今天出现在这里……“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改革的决心有多大。”她如是问,“是付出大代价也要做成,还是可能就不了了之?”
副秘书长稍稍愣住,随后放下手中的电子笔,交叉手指:“这是一个好问题。”
她斟酌道:“我个人对此抱有极强的决心。”
“为什么?”
“从宏观角度讲,人类社会已经到了一个分界点,在卫星城,国与国之间没有了界限,不同的意识形态同时存在,但这是地球危机时代的产物,现在,我们的科技越来越发达,贫富差距却越来越大,如果不能主动地去改变,人和人之间的裂隙就会越大,最终可能演变出一个非常糟糕的社会形态,这不是我们追求的理想社会。”
副秘书长缓缓道,“从个人的角度说,衣食住行是每个人生活绕不开的事,我们这代人已经彻底消灭了贫困,人人有饭吃,有衣服穿,有精神娱乐活动,但离消灭疾病还有很远的距离——这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问题,我们解决了一部分人的看病问题,之后就要解决所有人的看病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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