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上,礼部尚书站出来说话。
“考卷已经全部汇总,有专门人员连夜抄写,预计八日能抄完。”
“按着以往时间,三月十四日,名单能统计出来,三月十五日可春闱放榜。”
礼部管春闱的事情,抄写考卷是防止有人利用字迹或者在卷面上留符号递暗号的方式作弊。
礼部划了三大间屋子留整理卷子,一间留誊抄,一间留批阅,一间留统计。屋子周围放了八口大缸,防天干走火,并由一队二十人的侍卫来回巡逻,确保屋子附近不会出现丝毫纰漏。
这期间,所有参与春闱的官员,吃住都在礼部,不得外出。
苦是苦了些,可都是为了天下学生,苦得值!
“除了春闱,关于先皇遗葬诸事,礼部也在筹备。”
像皇上这种人物,死了是不可能今天死明天就埋的,这期间各种准备繁琐复杂,等弄完五六个月都过去了。
以前的皇上都有死后一两年才下葬的。
提到先皇下葬,就免不得要提提后宫君侍们了。
“后宫诸君侍,除玥太君后外,其余人等品级礼部已经着人统计,三品以上的有五十人,五品以上的三百九十八人,五品以下的约两百人左右。”
“按着规定,君侍只有五品以上者,才可在先皇的送葬队伍里随行。其余人等,近日皇上便可分配他们的去处了。”
这些君侍里,有人是进宫多年没侍寝的,这样的就可以发点银钱送出宫。侍过寝的,可以送去皇庄养老,亦或是送去太庙礼佛,要么就是去皇陵守陵。
总之,这些人除了有孩子的人以外,其他人是没资格在宫里颐养天年的。
而原季君后又是个嫉妒成性的疯子,手段狠辣,导致先皇后宫中无一人有子嗣,所以君侍们只能全出宫。
礼部尚书说到现在,总算是要提到重点了:
“臣统计名单,发现一件事情,沈将军之子沈君牧,原嫁进中宫,本应按太君后的品级随行。”
“可大婚当日,先皇驾崩,妻夫仪式并未完成,且沈君牧没有宗室许可,并未在皇室族谱上留有姓名。”
礼部尚书朗声道:“按着规定,沈君牧并不属于后宫君侍,无资格送葬随行,也无资格居住在后宫聆凤宫中。”
“请皇上,按礼法行事,着沈君牧即日出宫。”
先皇成亲那日,喜事变丧事,昨日的红绸第二天就变成白绫了,而宗室梁佩被梁夏气到跳脚,哪里管得上什么君后的流程不流程。
沈君牧要是小官之子,梁佩可能还会把持君后做点文章,可沈君牧是将军之子,是她没办法掌控的人物。
众臣听完,两两眼神对视。
最近先是冯相跟御史台的事情,后来又是春闱,她们倒是把这个给忙忘了。
沈君牧当初进宫,不少大臣都猜到了为何,不过是先皇不放心沈家,留个“质子”在宫里罢了。
当时她们还觉得,老皇上如此羞辱践踏沈家尊严,但凡沈琼花是个不忠君的暴脾气,都会直接提刀杀进宫里自立为王!
如今先皇去世,新皇登基,沈君牧若是留在宫中,依旧有挟制沈家的作用。
有人偷偷朝皇位上看,想知道小皇上会怎么选择。
沈家忠心毋庸置疑,可沈家的权势也不是假的。她像只帝王身边的老虎,哪怕知道她不吃人,可她虎视眈眈地坐在那里就已经让人害怕。
手握兵权跟人心所向,是老虎的两颗利齿,随时她都可能被人挑拨,从而暴起咬死身边人。
如果沈君牧留在宫中,则像是在老虎脖颈上勒了个带刺的项圈,一旦老虎有所动作,沈君牧在宫中就会很难熬。
痛失爱子舆论压身,虽然对老虎来说不致命,可也会伤其要害。
“之前言府,不是看见皇上带沈君牧一起出宫吗?”
“有人说沈君牧跟皇上同去送别了冯相。”
“那你说皇上此举……”
有人开始打眉眼官司。
提起这些八卦,不少大臣都偷偷凑到一起,借着天色黑,仗着梁夏可能看不见,就勾着头聊天。
皇上为何去哪儿都带着沈君牧呢。
这事只有两个解释:
一是皇上通过钳制住沈君牧,变相威胁沈将军,让她别有异心。
还有一种可能,皇上她对沈君牧有意思。
毕竟两人年龄相仿,都是十几岁的人,心生情愫很正常。
如今皇上面临着选择,权还是情,只能选一个。
选权的话,沈君牧就不能出宫。
他这个身份,唯有做为先皇遗孀,做为太君后的身份,沈家才不至于变成第二个御史台,才不会像冯阮那般只手遮天。
冯阮的例子活生生摆在眼前,哪怕她没舞弊买官,依旧不能留在京中,而是借着委以重任之名,被名奖暗贬“发配”东北,通过此事足以看出小皇上的心机。
她既容不下冯阮在京中当这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又怎么会让沈府成为武将里的第二棵树呢?
若是选情,皇上只能放手,由着沈君牧出宫嫁给旁人。
沈君牧做为将军之子,如果进宫,沈家权势滔天,对于新皇来说不见得是好事。
看似有两个选择,可对于高高在上坐在皇位上的人来说,能选的只有一个:
权。
帝王,向来不能有情。
李钱站在梁夏身边,也在想,要是他选的话,他会选什么呢?
他要是梁夏,选了权,那以后跟沈君牧之间只能是“父女”关系。
两人要是有点什么亲密接触,便是□□后宫的不伦之罪,沈君牧此生注定不能有孩子,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而且将来梁夏还会为了平衡朝堂权势娶自己的君后,那沈君牧只能永远躲在暗处,见不得光。
可如果选了情,那便是放手这只青鸟,从此他天高海阔跟自己再不相干,君跟臣的界限分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没有其他可能。
李钱愁啊。
他虽说愁,可实际上心底已经潜意识做出选择。
李钱会选“权”,让沈君牧以太君后的身份留在宫中,这样既能钳制沈家,还能跟心爱之人日日相见,就像现在这样有何不好?
至于沈君牧未来如何,这样不伦的非议跟见不得光的关系对他有什么影响,李钱下意识避开去想。
面上,他是皇上,他保全了大梁安危。私下,他跟心爱之人日日缠绵相见,满足了自己。
对他来说,两全其美。
而沈君牧这个留在宫里的“质子”,则彻底成了帝王的工具,钳制沈家的工具,以及泄私-欲的工具。
他是个物件,是朝堂跟情-欲的牺牲品,唯独不是被真心喜爱过的小公子。
那株青翠的竹,那颗干净的笋,最终会如同潮湿阴暗环境里蘑菇一样,慢慢腐烂坏掉。
系统跟李钱绑定一起,李钱心底潜意识的想法它都能感觉到,如今突然出声:
[梁夏与你不同。]
李钱道:‘有什么不同,这根本无解啊。’
如今边疆有异动,江南可能有起义,正是需要沈家人的时候,皇上不可能在这时收回兵权。
沈家兵权不能收回,沈君牧这个“质子”就显得格外重要。
这是拴虎的项圈,是约束沈家人的软肋,怎么能轻易松手。
李钱做为皇上,并不觉得自己的这种选择卑劣无耻。莫说是他,就是别的帝王也会这么做。
系统清冷机械的声音,却像是看透人心跟算计:
[武将和文臣不同,做为一个优秀的帝王,要会放手跟信任,你觉得无解,在于你不信任沈琼花,在于君不信臣。]
帝王最是多疑,多疑的本源来自于对自己能力的不信任以及夸大对方的威胁。
李钱虽不是一个优秀合格的帝王,但他身上有身为皇上的通病,多疑跟忌惮。
可梁夏却跟他不同。
[梁夏让你挑选春闱考卷,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若换成是你,你会让身边最贴身的大总管去插手春闱考卷吗?]
‘不会。’李钱毫不犹豫。
不管身边这个大总管是谁,科考的事情他都不会让对方插手,不仅不会让对方挑选考卷,还会防备着对方,以免出现泄题的可能。
但梁夏与他不同。
李钱陡然回过神,梁夏与他不同。
[弱者只会畏惧猛虎,可强者却能御虎。]
[梁夏,是强者。]
系统像是在提醒什么:
[宿主1020,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止手段,更有帝王的胸襟跟容纳强臣的气度。]
其实还有对他人的尊重,跟对情爱的理解。
可系统做为“帝王养成”系统而不是“磕cp”系统,这些就没必要点醒李钱了。
等众臣讨论完,已经快辰时,初春晨光乍现,缓慢从群臣身上落到梁夏身上。
光虽不强烈,可却撕破凌晨的漆黑,让亮照进来。
梁夏听完,垂着眼睫,双手搭在膝盖上,安安静静文文气气的像个刚从书院里出来的学生。
等下面没了动静,都在等她开口发话之时,梁夏才看向沈琼花,“沈将军觉得呢?”
今日朝会,所有人都在围绕着沈家之子沈君牧是去是留在议论,唯有当事人的母亲沈琼花从头到尾没出声。
沈琼花在等,等皇上的意思。
梁夏却将主动权交给她,足以信任,“你觉得沈君牧该不该留在宫中?”
这话不是在问沈君牧,而是在问兵权。
轻飘飘的语气下是沉甸甸的权势。
刚才小半个时辰,表面上讨论的是沈君牧这个人,其实从头到尾都是以沈君牧为载体,谈论的是他身后的沈家,以及兵权的去留。
情爱在这里面,占了仅仅不到两分。
无人在意梁夏是否喜欢沈君牧,更无人在乎沈君牧留在后宫中是何下场。做为朝臣,她们在乎的是兵权,是沈家权势跟大梁的安危。
沈琼花惊诧地抬起眼看梁夏。
晨光自东方起,梁夏背北朝南面向群臣,清晨光亮从侧面映过来,打在梁夏身上,从她的左肩缓慢到右肩,最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光亮里。
十六岁的小皇上,白净文气的脸在光里泛着柔意,不像个人,而像端坐在那里的神。
信任跟包容,让她自信从容,平静温和。
沈琼花到今日才看清楚,梁夏这身文文气气的气质不是靠书卷堆砌起来的,而是由内而外散发。
她身居高位,无需高声呵斥、不用厉色严词来捍卫皇上威严。她是操纵棋局的人,是大梁的皇,所以她稳稳地走着每一步棋,平和地看着她的每一个臣民。
这便是她之前在御史台已经摆明证据的前提下,依旧要让三司会审冯阮的原因,她做为君,要给臣一个公正公平和公道。
能给冯阮的信任,自然能给沈家。
满朝文武无一人吭声,都在等沈琼花的回答。
沈琼花胸腔震荡,感慨颇多,这种信任,这种来自君王的信任,沈家依旧多久没感受到了,一时激得她眼眶发热鼻头泛酸。
沈家因握有兵权,面对的都是忌惮跟防备,这种毫无保留的相信,足以让武将为之抛头颅撒热血。
为臣一世,图的不过是君的相信二字。
沈琼花出列上前,撩起紫色官袍单膝点地,低头垂眸,“臣,觉得沈君牧可以出宫。”
这是对沈君牧背后沈家兵权的回答。
求子出宫的母亲,回答了关于兵权的问题。
沈家忠心,不在于一个沈君牧,他留在宫中与否,沈家都是大梁的护国柱。只要沈家一人活着,就会用自己的脊背撑起大梁这片天。
沈家无,天仍在。天若塌,沈家无。
梁夏却露出清浅笑意,温声说,“我也这般认为。”
她笑,“君牧,应该出宫。”
这是对沈君牧这个人的回答。
本该稳住兵权的新皇,回答的则是关于情爱的问题。
哪怕只占两分,哪怕无人在意沈君牧这个人,梁夏都会在意。
那株鲜活的竹,那颗清新脆口的笋,就该活在阳光下,肆意地享受清晨雨露跟晨光披身,而不是腐烂在见不得光的地方。
她喜欢沈君牧,喜欢的克制守礼,带着尊重跟爱护。
这份喜欢,就像蔡甜喜欢窦氏一样。
十几年的邻里相处,本可以越过那条线进入到一个新的关系里,可蔡甜始终站在线外,守着她觉得自己该守的礼,留给窦氏应有的尊重。
梁夏是她的学生,不管是学识还是品行,都被她教的很好,对待喜欢的人,是如出一辙的克制。
而她偶尔跳脱的性子,又是受到松果两姐妹的影响。
沈琼花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始终垂着头,哑声应,“臣,遵皇上旨。”
随着沈琼花这句话,李钱脑海里响起一声清脆的电子音,是任务完成的声响。
李钱愣住,李钱都傻眼了。
‘不是早完成了吗?’
系统机械地开始播报:
[“女帝养成任务”任务二:让梁夏顺利掌权,原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现任务进度百分之百。]
[掌权任务中,冯阮占比百分之三十,御史台占比百分之六十。]
李钱“嚯”了一声,有点难以置信。
他还以为御史台占三十,冯阮占六十呢,不然为何外人都说冯相一手遮天,感情她才占三十啊!
要不是大夏说御史可怕,李钱完全没往御史台上想,要是只除掉冯阮,冤枉了冯相不说,还会把权势都倾斜到御史台身上。
那往后朝堂可就成了御史们的一言堂,皇上像是被绸带束缚住手脚,无法自如伸展,不能随意开口,俨然成为御史台的傀儡。
嗳?不对啊。
李钱疑惑,‘怎么还有个百分之十?’
冯阮跟御史台朝堂之争结束的时候,李钱都默认任务完成了。
那时候他一心扑在春闱上,都没查看任务进度,谁知道一直还卡个百分之十没进展。
[沈琼花占比,百分之十。]
朝堂权力怎么可能只是文臣的权力,文武百官文武群臣,自然是有文有武。
只是文臣两方势力斗在朝堂明处,显得很重要罢了。
武将的势力,只有在战乱异变时才能显现出来。
今日梁夏放沈君牧出宫,所给予沈琼花的信任,换来了沈家的忠心,所以这百分之十才完成,才算真正把控了整个朝堂。
‘如果按着我的想法,把沈君牧留在宫中……’
李钱眼皮抽动,牙疼地嘶了一声。
如果皇上非要把沈君牧扣在宫中,沈家面上不敢违抗,但肯定君臣心不和。
沈家忠心,所以只占百分之十,可若是皇上不仁,那梁夏只能拥有所谓的百分之九十,做不到完全掌权。
李钱有些羞愧。
怪不得系统让他跟大夏学气度呢。
系统继续播报:
[恭喜宿主1020,完成任务二,即将发放任务奖励。]
[原奖励积分两百,扣除预支的十个积分,现奖励积分一百九十,请宿主1020前往背包页面核实。]
李钱核实完成,‘这次积分能兑换些什么?’
播报完成,人性化的系统又回来了:
[你想兑换什么?]
李钱想了想,‘给大夏和沈家那小子换点什么东西,这次是我狭隘了,想法也不对。’
虽然只是想想,可依旧觉得心有亏欠。
[知道反思就是个好皇上。]
系统安慰李钱:
[梁夏要送沈君牧一场烟花雨做生日贺礼,你可以花十个积分,给烟花雨增加绚丽的特效,让其更唯美梦幻。]
不愧是私下里养“三千”佳丽的系统,就是够纯爱浪漫。
李钱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说。
他本来想让梁夏跟沈君牧分开的时候,脚滑踩衣摆往前亲一口呢。
……他果然不干净,想法不单纯,心思不清澈!
李钱深刻反思。
跟磕纸片人的系统不同,李钱那都是实战经验啊,自然上来都是别人对他投怀送抱直奔主题。
就是搞小心思,也是别人对他,他哪有这个纯爱经验。
李钱清咳两声,觉得不错,‘就这么办。’
系统翻看任务:
[请宿主1020查收第三个任务。]
李钱看过去。
[任务三:让梁夏顺利平乱,让大梁境内无忧。]
[内部的稳定,可以为征服外部打下基础,请宿主再接再厉,将梁夏养成千古一帝指日可待。]
这话系统说着心虚,李钱听着也心虚。
确定是他养成梁夏吗?
他怎么感觉梁夏在养他。
比如:如何教一个亡国之君当个好皇上。
李钱惭愧啊,李钱都想花十个积分,让梁夏跟沈君牧脚滑亲个嘴,算是他报答师父的“养成教导”恩情。
毕竟就大夏那克制的性子,靠自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君牧……
李钱感慨,沈君牧那个小木头,指望他开窍得等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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