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诸君侍出宫后,节省下来一大笔开销。
梁夏把户部尚书跟兵部尚书叫进宫。
她将言佩儿递上来的折子给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看。
上面写的是朝廷应该负担起将士们体恤金的事。
两人对视一眼,兵部尚书上前回话,“从先皇二十五年起,朝廷便以‘战事少有’为由,不再往外拨钱。”
算起来的话,朝廷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没给伤病残兵发抚恤金了。
梁夏明知故问,“那这些残兵由谁养着呢?”
兵部尚书回,“由沈将军自己出钱养着。”
李钱诧异,问出声,“这么多人,要怎么养?”
“这些年,沈将军在京郊买了地,分给残兵,由她们种植。”
沈琼花本身就是个带兵打仗的人,对残兵感同身受,原本是上马定江山的人,如今成了要别人养着的废物,将士们心理多少会出点问题。
与其让她们什么都不做,不如给她们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这样将士们觉得自己有劳动的价值,也有动力活下去。
“亡兵的遗孀,沈将军连同我们兵部着人挨家核实,条件困难的,沈将军便将人接走。”
男人们养蚕织布,孩子们送进学堂。
因为小孩太多,沈琼花自己掏钱建了座私人学院,请老师前去教授。老师由沈府每个月单独发月钱,学生们则免去束脩费。
沈君牧长大后,也跟三个姐姐陆陆续续去过学院,教小孩们习武。
沈家从一开始做这事到现在,差不多十八九年了吧,第一批受到照顾的小孩,年长的将近二十五岁,年幼的如今还未出生。
边疆只是没发生大的战事,但来来回回的小摩擦从来就没断过,每年都有不少将士因为守着那条不可被踏过的边疆线而丧命。
她们没了,沈家便接手照料她们的遗孀。
年少者,沈家动用人脉,帮着找份工,让她能养家糊口。
丧妻者,愿改嫁的,沈家送一笔银钱。不愿改嫁的,由沈家照拂。
年老者,沈家还要拨出一部分人去照顾日常起居。
尤其是年纪大的人,动辄生病伤风,每日花费的药钱诊费,零零总总加在一起,长年累月也不是个小数目。
如今见梁夏问,兵部尚书如实说,“太医院每个月,轮流休沐时,会自发安排太医前去给老人们看诊。民间有好几家药铺,愿意免费向沈家提供药材。”
“诸多店铺的掌柜,容许十三岁以上的孩子前去当学徒,没有月钱,但管吃住。”
“从沈家羽翼庇护下离开的孩子,长大后要么参军要么以别的方式帮扶残兵。”
她们都在伸把手,扶着沈家撑着沈家,像是风雨中扶直的旗帜,沈家在,那份主心骨就在,这也是为何沈琼花人心所向的原因。
沈家值得。
可一句值得,几乎榨干了沈府多年积蓄,连累了沈家上下近乎两辈人。
众臣心里都清楚,如果走到绝路,沈琼花当真要反,那绝对一呼百应。
李钱惊到说不出话,怪不得沈府连个像样的花盆都没有,原来不是不养花不赏景,而是把这份钱省下来了。
这点钱可能不多,但说不定就能替老人抓一包药,替小孩买一身过冬的衣服。
李钱胸口震荡,久久难平。
琼花她,配享太庙啊。谁当皇帝都得给她磕一个,要不是她在前面咬牙撑着,大梁怕是苟不到现在,将士们早就跑完了。
将士一跑,人心一散,再厉害的王朝也不过是顷刻间就能倾覆。
梁夏垂着眼,“沈琼花大德,是朝廷无能。”
她抬脸看户部尚书,今日找她们来就是处理这事的,“从今日起,由户部接手上述所有开支,兵部协从统计。”
兵部尚书一愣,跟户部尚书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撩起衣摆跪下,“吾皇仁善,此乃天下之福。”
往后谁再说小皇上心思深沉,兵部尚书第一个站出来骂人。
梁夏想了想,跟户部尚书说,“沈家花的这些钱,算是替国分担,不能白让沈家吃这个闷亏。”
现在跟以后的钱由朝堂负担了,那之前的呢?
沈家因为大义,连祖产都变卖了,总不能以一句“沈将军大德”就轻飘飘揭过。
言语上的夸奖要有的,物质上的表示也得给。
户部尚书很赞同皇上的想法,这样能让更多为国鞠躬尽瘁的大臣看到,皇上是惦记着她们的,不会让她们白白吃苦付出,从而更加激励人心。
“只是……”户部尚书迟疑了一下,跟梁夏说,“这笔‘补偿’,是从国库账面走,还是……”
还是从梁夏的私人金库走。
向来皇上为了表示嘉奖或者心情大好,随口便是“赏珍珠几斗绸缎几匹”,那这个赏要谁出呢?
总不能全要户部出吧,设立户部分管国库,为的是将钱用于国家社稷跟利民大业,要说修桥赈灾,户部出钱可以,可皇上随口给出去的赏赐,不在国跟民里,户部不能给。
而且沈家这笔将近二十年的支出并非小数目,皇上就算不能全给也会给个七七八八,国库最是缺银子的时候,拿不出这笔钱。
但她是官场老狐狸了,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小皇上,得让她自己想。
梁夏沉默,“……”
梁夏好不容易接管的“遗产”啊。
当皇上之前,梁夏哪里有钱,她那点私房钱全投资果子的“炮弹计划”了。
她现在的金库是她那便宜娘死后留给她的。
“从私库出吧。”梁夏肉疼。
尤其是等户部将她满满当当三间私库,搬的只剩下零星两三件物品时,梁夏勉强扶着门槛才站稳脚。
梁夏朝空荡荡的殿内看过去,一手扶门槛一手捂胸口。
朕的钱。
朕那么多的钱。
全没了。qaq
梁夏想哭,但扁着唇硬生生忍着了。
李钱也看得于心不忍,这前后冲击太大了,相当于满满粮仓,眨眼间只剩粮食两三捧,谁看了不难受。
尤其是梁夏是个会过日子的,自己都没舍得大手大脚花钱。
“您想想,也没流进外人的田里是吧,这钱横竖都送给了沈家,将来也会用在沈小公子身上。”
李钱是懂安慰人的,“沈府有了银钱,小公子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到时候不仅有玉簪,连玉衣都能买得起。”
沈君牧从小到大没享受过什么富裕日子,今□□廷下金银雨了,不比那什么烟花雨要实在珍贵。
李钱一咬牙,直接道:“您就,您就当是提前下聘了!”
这总行了吧。
梁夏眨巴两下眼睛,揉了揉胸口,“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好受多了。”
金银是身外物,夫郎是随身携带物,两者一比较,好像就没那么心疼了。
“朕那凤辇,”梁夏揉着心口,跟李钱说,“收拾干净,将来放在宫门口,谁坐都行。”
李钱一愣,满脸惊喜,谁坐都行?
那可是凤辇啊,谁不想试试!
梁夏幽幽开口,补完后半句,“十两一次。”
李钱,‘告辞。’
李钱感慨,皇上穷疯了。要是今天之前,他绝对说大夏“穷疯了吧”!都开始抢钱了。
他朝空荡荡的殿里看,咋舌摇头,大夏穷疯了,她明明可以直接抢钱的,居然还让她们坐一次凤辇。
要知道皇上攒钱也不容易啊,全靠底下大臣的孝敬。
如今不年不节的,底下的大臣也不太好送礼。
梁夏不能看,越看金库越难受。
梁夏让户部尚书跟兵部尚书去办这事,两人也是个有主意的。
“换成银票的话,大臣们哪能看见皇上给沈家补偿了呢。”
这都不是赏赐,这是沈家应得的,不过是沈家过去花的钱,回来了一些而已,没人好眼红的,也没人有资格眼红。
“依你的意思是?”户部尚书问。
她原本觉得金银装了这么多箱子,太过于笨重,不如换成银票,由沈将军拿着去兑换,可兵部尚书不这么认为。
她们行军打仗之人,奖励品向来要摆出来,让所有人都能看见,这才能起到激励人心的作用。
得了赏赐,也会倍觉得有面子,觉得是披在身上的荣耀。
兵部尚书提议,“全装箱子里,着人敲锣打鼓送去沈府,让咱花姐长长面子,她苦熬了这么多年,可算是熬到了尽头。”
户部尚书一个文臣,不是很懂她们这些武将的想法,“当真可行?”
“自然当真!”兵部尚书表示,“你到时候且看着就是,她肯定很高兴。”
于是两人带上圣旨跟在队伍里,敲锣打鼓带着侍卫们,抬上几百个箱子朝沈府去。
浩浩荡荡的队伍,响响亮亮的声音,隔三条街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引得全城百姓出来围观。
沈琼花一开始还看热闹呢,听见动静笑呵呵跟身边长随说,“这谁家娶新夫,阵仗这么大。”
长随到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快步跑回来,顿了顿,斟酌开口,“将军,朝咱家来的。”
“啥?”沈琼花的大刀往地上竖的时候,差点一滑插在自己脚背上。
她虎目睁圆,满眼难以置信,“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领队的是户部尚书跟兵部尚书,带着吹打班子,抬着百口箱子,朝咱们府上来了。”
沈琼花嘴唇都抖了起来,“下、下聘来了?”
这才回家几天啊,小皇上就急着下聘来了?!还让两个尚书给她当冰人上门说媒,是怕她不同意吗,连兵部尚书都找来了!
卑……那啥!
无……那啥!
沈琼花忠臣一个,骂不出口。
长随问,“那咋办啊,现在带小公子前往边疆躲一躲还来得及吗?”
聘礼都到门口了,躲哪儿去?躲去天涯海角吗?
“这是先别跟君牧说,”沈琼花皱巴着脸,“我怕他头脑一热,直接就答应了。”
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啊。
两人现在感情好,说不定什么都能许诺,可将来呢,梁夏总是要丰盈后宫的。
长随闻言挠了挠后脑勺,心说小皇上跟先皇又不同。
小皇上是在百姓堆里长大,登基这么些天,干过最奢侈的事情就是一顿吃三碗面,碗碗都有肉,别的全按规制走,没铺张浪费过。
毕竟她赏李钱都赏瓜子的,这样一枚钱恨不得掰成两瓣花的皇上,应该干不出先皇那样淫-奢的事情。
沈琼花朝外走,“我去应付一二!”
视死如归的步伐,往将军府门口一站,大刀往边上重重一竖,沉着脸看向对面的队伍。
她杀伐决断的气势外放,人如危险的猛虎,生生吓得前方的吹打班子噤了声。
兵部尚书抱着圣旨颠颠地跑过来,满脸的笑啊。
沈琼花瞪她,笑得跟朵花一样,感情不是你儿子进宫!
兵部尚书跟沈琼花咬耳朵,沈琼花脚步未动,但却努力朝旁边撤身子不愿意听这噩耗。
“你躲啥啊,这是好事,”兵部尚书指着那看不见长度的箱子,“瞧见了吗,这都是皇上掏私库给的。”
沈琼花差点脱口而出,“我不——”
“要”字还没说完,就听兵部尚书说,“算作你沈家这么多年养残兵的一点补偿。”
“啥?”沈琼花的身子又弹了回去,靠近兵部尚书,双手抱着刀柄,“你详细说说,这些都是给我的?”
不是给她儿子的?
兵部尚书把圣旨读了一遍,旨上内容无非是以后朝廷会继续往兵部拨钱,用作抚恤用。同时沈家的那些庄子,沈琼花要是愿意,朝廷派人去接管了,银钱上,多退少补。
朝廷感念沈家多年大德大义,皇上特意掏——空自己的私库,当作给沈家的一点补偿。
沈琼花出来时,虎目睁圆,生生吓退一群人,如今听完圣旨,双眼含泪,连连感慨,“我皇万岁啊。”
沈家终于迎来的出头日,兜兜转转奋斗许多年,总算是回到了二十年前!
“别停啊,”沈琼花开心坏了,伸手摸着这些装金银的箱子,觉得脸上倍有面子,让那唢呐班子,“借着吹借着吹,声音吹大点。”
户部尚书,“……”
她这种低调的文人,跟她们这些高调的武将,互相看不惯是有原因的。
谁知沈琼花只是借着势,趁机跟百姓喊道:“皇上说以后朝廷发抚恤金了,让将士们日后尽管放宽心,咱背后,还有大梁朝廷呢!”
不再是,空无一人。
有了银钱,沈琼花也不铺张,府里只修缮了几个漏雨的地方,然后府中上上下下换了身好衣服。
“剩余的银钱都留着,万一应急用得到呢。”
沈琼花还是怕战事乍起,到时候国库缺钱,这笔银钱可应急。
这也是她收下银子的原因。
沈琼花事后悄悄问长随,“那天兵部尚书她们来送银子的时候,皇上没私下里给小公子捎什么话吧?”
那天太高兴了,她都忘了防备。
长随摇头,“没有。”
沈琼花脸上露出笑,笑意刚舒展开,就听长随说,“不过皇上让人给小公子捎了一食盒吃的,说是太君后亲手做的。”
哦,她好像看见食盒上还放了只青色的纸兔子,活灵活现的甚是可爱,当时都一并送去了小公子房里。
小公子回家后食欲就一般般,但那天吃完糕点还多吃了两碗饭,在庭院里舞了半个时辰的枪,才脚步轻盈地回去洗澡睡觉。
沈琼花,“……”
沈琼花的笑僵在了脸上。
放心早了呢。
小皇上八百个心眼子,简直防不胜防!
日子转眼便是大半个月过去,这期间里,梁夏人没来过沈府,但糕点是三天两头送来。
沈琼花就纳闷了,这太君后,怎么就这么闲呢!
跟糕点一起送来的还有那群纸兔子,颜色各不相同,梁夏还挨个起了编号,写在兔子背上。
从一到九,送了九次糕点。
这群兔子被沈君牧放在房间里摆成一排,只需别人看,不许别人摸。
沈琼花不服气,小皇上能折的,她也能!
晚上,沈琼花盘腿坐在床上,对着微弱的油灯光亮,认认真真学折兔子。
可她两只手跟个秤砣,又重又沉,能征服大刀的一双手,死活拧不过一张纸。
五指明明都是分开的,但一拿起纸,就跟突然变成鸭掌一样,手指半点不听话,不管如何尝试,她都折不会那纸兔子。
明日是君牧生辰,沈琼花放弃,掌根抹掉额头上的汗。
沈夫郎走过来,“学会了吗?”
沈琼花摇头,将床单上折痕满满的纸挨个收起来。
沈夫郎洗漱完了,拍拍她的肩,笑着说,“妻主,有些事情就像折兔子一样,你这个当娘的再努力,也做不好。”
他道:“……该交给别人做的,就放手吧。”
沈琼花抿紧唇不吭声,又低头重新尝试,“我再、再试试。”
她还想努力努力。
可惜,折不会就是折不会。
沈夫郎知道沈琼花跟什么较劲,也不管她,反正他要早早睡觉,明天是君牧生辰呢。
沈君牧生辰,三月十五日。
同样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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