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章

    “汪汪, 汪汪!”

    “喔喔喔,喔喔喔!”

    “……”

    远远的,潘垚便听到了徐家方向传来的鸡鸣狗叫声, 伴随其中,还有男子凄厉的呼痛,女子尖利的骂声。

    “是秀兰的声音!”徐正民也听到了,一下就急了,“该不会真是那鬼又来捉弄人吧, 快快,小大仙快快。”

    嘴里喊着小大仙, 徐正民拔脚就往前跑去。

    修行人耳聪目明, 尤其是听采宫, 潘垚听着女子中气十足的骂声, 还愣了愣。

    这徐家伯娘瞅着,应该是没有吃到亏呀。

    不过, 鬼物诡谲,尤其是上、床鬼这样会钻空子的,没瞧着它往徐正民身边一躺, 就躺了六七日么, 不吭不声, 耐心也充足。

    冷不丁地,这鬼还是很吓人的。

    潘垚跟着往前跑去,斜背的军绿色小书包翻动,小辫子在半空中划过痕迹,只见她脚步轻巧, 像山间的小鹿。

    李耀祖:“欸欸, 等等我哎!”

    ……

    片刻后, 三人在徐家门前的龙眼树下刹住了脚,瞅着眼前这一幕,几人都瞪圆了眼睛,颇为震惊了。

    “叫你来我家偷东西!叫你来我家偷东西!”

    胡秀兰扯人的头发往后拽,气势汹汹。

    潘垚看去,只见她下盘稳当,薅着别人的头发就像年节里抓鸡的把式,熟练!

    被薅住发的男子头上还挂着一坨线面,鸡蛋黄,线面白,葱段青翠……妆点了年节的喜庆。

    “嗷嗷嗷,痛痛,松手松手!”男子眯着眼睛呼痛,一脸的痛苦。

    突然,只听“撕拉”一声,他那被刚出锅面汤烫过的脑袋,就跟鸡鸭滚水里走一朝一样,好褪毛得很,当即,胡秀兰薅下了一把发,也松了控制人的力道,某种意义上,确实算是松手了。

    抓着头发,胡秀兰愣了愣神。

    乖乖,这头皮也忒脆了些吧。

    男子捂着脑袋,呜呜咽咽,横了胡秀兰一眼,到底惊怕,软着手脚转过身,瞅着又要往前跑去。

    “哪里走!”胡秀兰回过神来,当即又是一声喝。

    潘垚三人都忍不住屏了屏呼吸,就见胡秀兰丢了那薅下的发,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助跑,一个起跳,来了个一脚踹,当即就朝男子的腰部踹去。

    “咚!”重物砸地。

    “噗!”男子脸着地,吐出了一口闷气。

    “叫你上我家来做贼,”胡秀兰跳到男子身上,对着那头发又是一阵抓挠。

    “偷什么不好,偏偏偷这身皮衣……你不知道吗?老娘我这些日子,最烦的就是这皮衣了!见一次打一次!”

    尖利的骂咧声起,应和着院子里鸡寮的鸡鸣声,还有乡间小路上那夹尾呜咽的狗叫声,徐家小院热闹极了。

    瞅着这热闹,潘垚转了转身,又瞅了瞅旁边的徐正民。

    就伯伯脸上的这几道抓痕,伯娘还是留情了嘛。

    李耀祖缩了缩脖子,也瞧着徐正民。

    徐正民:……

    他又慌又别扭,当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啥。

    “都、都瞧着我作甚?”

    李耀祖拍了拍徐正民的肩膀,语重心长。

    “哥,听小弟一声劝,回头啊,你和嫂子好好认个错,说点软乎的,这事不丢脸。”要是自己也被打成这样,那才是丢脸。

    潘垚附和,“不错不错,亏妻者百财不入,听媳妇的话会发财。”

    徐正民:……

    他也不敢不听了,真的。

    另一边,胡里德捡了丢在地上的碗,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正民回来了?”

    “正好,你去村子里喊一声,瞧瞧是不是还有别家也进了贼。这大过年的,花销的地方多着呢,家家户户都会留一点钱在身边,别自家娃娃和爹妈没花着,先叫贼星给扒拉走了。”

    “是,大哥考虑得周到。”徐正民一瞥胡里德,被他拐脚的姿态惊了惊,“大哥,你这脚——”

    “好啊,你个小贼,偷东西还不够,竟然还伤了人!”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地上的男子身上,徐正民眼睛一瞪,捏了拳头想要将人拽起算账。

    “不是不是,”胡里德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

    该怎么说呢?才一照面,自己啥都还没干,就先扭着脚了。

    丢脸,有几分丢脸!

    还好还好,他的大妹一如既往地能干!

    胡里德瞧着胡秀兰,那是自豪又欣慰。

    ……

    听到还要被算账,地上被扯掉了好一些头发,还被面汤烫伤的男子悲从心来。

    他拳头徒劳无能的往地上一砸,混着泥巴沙砾,呜呜哭了起来。

    有疼哭的,也有被抓住了,眼瞅着跑不掉而懊悔的,当然,更有被吓哭的。

    “有鬼,你家有鬼——呜呜。”

    要不是被鬼吓着了,腿软没劲儿了,他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就被人逮着了?

    还是被一个女人给打了!丢脸,太丢脸!

    头发还被薅没了!

    这下,还得去公安局里吃年夜饭了。

    悲从中来,眼泪都掉了好几颗。

    “还在胡说八道,”胡秀兰气得不行,“你家才有鬼,再胡说,我让你进局子前再吃一顿排头。”

    拽着头发,将人像乌龟倒扣一样压在地上,胡秀兰眼睛一瞪,冲徐正民喝了一声。

    “愣着作甚,去拿绳子去,我把他吊起来打!看看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胡秀兰种栽卖栽,很是有一把力气,将人的手往后一别,惹得身下这人又是一阵呼痛。

    徐正民愣了愣,视线落在地上的男子身上。

    没胡说呀,他们家里确实有鬼呢。

    上/床鬼,冷冰冰的,软软的像棉絮。

    这——

    这贼也瞧到了?

    徐正民眼里有着幸灾乐祸,这也是个倒霉的,该,叫你当小贼!还偷到他家来了!

    ……

    “绳子来了。”李耀祖积极。

    潘垚一把拉住李耀祖,瞅着地上的贼,有些不放心,压低了声音小声道。

    “叔,把人捆起来,回头送警察局就好了,小心别闹出人命来,快过年了,见血也不好。”

    “成,听小大仙的。”李耀祖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潘垚会有这样一说,不奇怪,也不是多事。

    这时候的乡下地方都剽悍,乡邻也团结,尤其是遇到外来的贼时,抓到了,那是真的会吊起来打,鞭子棍子齐上,打个半死,再挂在那里过夜。

    一来恨贼星行窃,二来,这也是给贼人们来个下马威。

    好让他们知道,这个村子不好偷,人也不好欺负,他们心狠着呢。

    抓到小偷会真打,不死的话,人也得半残,行窃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把眼睛擦亮喽,看看走这一趟值不值,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人都爱抱团,一些贼人也是有贼帮的,相互间也会互通消息,哪个村子是硬茬子,他们也会避着走。

    见到绳子,男子挣扎得更厉害了。

    “老实点!”徐正民拿了绳子捆了人,手一拽,瞧到他身上皮衣的狼藉,当即,虎眼一瞪,嗓门拔高,嚷嚷声中有骂人的方言,还有要他赔偿的话。

    “六百块钱呢,我还没上过身,就这样被你糟蹋了?”

    只见皮衣上有面的汤汁,狼狈极了,这倒也罢,洗洗擦擦,将就将就也能穿,可这偷子挣扎得厉害,拿手肘撑地匍匐挪动,而地上有粗粝的石子,这样一来,两厢一摩擦,油光水亮的皮衣上便有了许多划痕。

    徐正民心疼得不行,“我还没穿呢。”

    媳妇在闹不痛快,白天晚上的不说话,本来这件事也是自己理亏,他又不是没心肝的,怎么好意思在媳妇没消气之前,穿着衣裳嘚嘚瑟瑟?

    当然,他现在知道了,那时秀兰不在家,和他躺在一处的是一只鬼。

    徐正民打了个激灵。

    ……

    李耀祖也心疼,何止六百,是三千呢,他也就只穿了这一个冬季,每一回都珍惜得很,脱下来以后,都得拿着擦皮鞋的油擦一擦这皮衣。

    油光水滑的,鸡寮里最艳丽的那一只大公鸡,那都不及这皮衣的光泽。

    转给民哥的时候,簇新簇新,还是油光水滑的。

    眼下,要多灰扑扑,就有多灰扑扑。

    “不不,是三千块。”李耀祖不坑人,“民哥,回头我就把钱给你,这衣服,就当我这几天搁你这儿了。”

    徐正民诧异,不卖他了?

    潘垚也意外,“叔,你又不卖他了?”

    李耀祖瞅了胡秀兰一眼,尴尬地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凑近潘垚,小声道。

    “我哪里好意思啊,要是早知道,民哥和嫂子是为了这事吵起来,我准一早就把皮衣拿走了,再把钱还来。”

    “你瞅,嫂子瞧我的眼神,是不是写着狐朋狗友四个大字?我可受不住!”

    潘垚一瞧,还真的是!

    不单单胡秀兰,就连胡秀兰的大哥胡里德,他的神情也不是太友好。

    两人是兄妹,都生了一双狐狸眼,这会儿,那细长而微微有些上挑的眼睛瞧着李耀祖,黑得清透,有些不痛快,却又因邻里的交情,不好痛快地骂上一场。

    这不,骂不得李耀祖,就迁怒了旁人,怒气去了脚下的小贼身上。

    穿着皮衣的贼星又挨了两脚踹。

    “老实点!”

    “呜呜——”

    贼人委屈,他很老实了。

    潘垚偷偷一笑,也挨着李耀祖,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耀祖叔厚道!”

    “客气客气。”

    得小大仙一声夸,李耀祖乐呵得不行,转瞬,视线落在那身皮衣上,他又垮了脸。

    他的皮衣——

    油光水滑,跟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皮衣。

    值三千块呢,这就破了烂了?

    “赔!你得赔钱!”李耀祖越想越不甘心,后牙槽一咬,准备朝这毛贼身上也剥下一层皮来。

    “赔赔赔!”触底反弹,听着这一个两个的都找他赔,被绳子反扎着手脚,徒劳无功,只能挪动着身子的小偷,也就是江新伟,他瞬间怒了。

    “我还没找你们家赔偿呢,你们养了小鬼在家,吓破了我的胆,还不知道把我吓出什么毛病了,我这会儿就心口痛得很……我、我、我要和警察举报你们!你们迷信!你们养小鬼害人!”

    “哎!”胡秀兰捋袖子,眉毛倒竖,“还敢胡咧咧!”

    这时,寻了大队长的徐正民瞧到了,三两步跑了过来,一把拉过胡秀兰,瞅了江新伟一眼,小声对胡秀兰道。

    “他没胡说,咱们家是有鬼。”

    胡秀兰眼睛一瞪,连徐正民都想收拾了。

    徐正民:“真的,喏,我还去芭蕉村寻了小大仙,人小大仙心善,担心在家里的你,这不,她搁了庙里的活,特意来咱们家走一趟……就是来抓鬼的。”

    胡秀兰朝潘垚看去,“不是找耀祖的?”

    “不是不是,”胡正民想起什么,脸色都白了些,“吓人得很,你道我为什么没去接你?这鬼,它晚上冒充你和我睡一张床,吓死人喽。”

    胡秀兰也惊了惊,“还有这事儿?”

    “骗你作甚?大过年的,我说鬼吉利啊?”

    “呸呸呸!”胡秀兰吐了几口口水,心慌慌的,觉得自己的心口也痛了。

    潘垚打了招呼,“伯娘好。”

    “别担心,一定让你们过个安心年。”

    “哎哎,阿妹你也好。”胡秀兰嗓门小声了一些,也温柔了一些。

    听到潘垚这句话,她提起的心又落回了肚子里了。

    有小大仙在,什么鬼都不怕。

    “那就麻烦小大仙了,要进屋里坐不,这外头风大天冷的,你去屋子里看看,伯娘给你煮个蛋茶,多搁点糖,保准甜滋滋的,小娃娃都爱吃这一口。”

    “正民,把这小贼也捆堂屋的柱子那儿,别让他跑了。”

    潘垚还未说话,这时,地上的江新伟杀猪一样嚎起来。

    他一边嚎,一边往前拱,想要远离徐家的屋子。

    “不不,我不进去,真有鬼,你们家的床铺底下有鬼,冷冰冰的,碰上去又绵软绵软。”

    想起这事儿,江新伟面白如纸,有冷汗落下,眼球颤动,张皇又无助。

    都说鼠有鼠道,蛇有蛇道,他们做这些做贼的,自然也有自己的门道。

    今年这一片地界中,白鹭湾可是颇有名气。

    不止有香江的富商亲戚回来,便是白鹭湾这一处,那办鸡寮的李老板就阔得很,听说豪掷了千金,又买摩托又买皮衣的,就穿身上的那一身,就值三千块钱!

    三千块呢!

    不是三百!

    前几年,一个万元户都能上报纸,三千块买一身皮衣,还是乡下地方,搁前两年,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摩托车风驰电掣,阳光下,皮衣在风中能反着光。

    摩丝一打,梳上一个大背头,别提多潇洒了。

    当即,江新伟就心动了。

    他来到了白鹭湾。

    做他们这一行的,那也是有技巧的,要踩点,要知道谁家有钱,徐正民做的是花卉生意,平时虽然穿得也不是顶精神,但赚没赚到钱,哪能瞒过小偷的鼻子?

    不夸张的说,他们比狗鼻子都灵!

    “我瞅着你出门了才进屋的……都怪那身皮衣晃眼,跟猪油蒙心一样,嗐!我就不该瞎臭美,瞅着衣柜的梳妆镜,竟然还扮上了!”

    江新伟懊悔连连,直道那皮衣邪门,瞅着瞅着,居然就入迷了。

    潘垚:……

    对上李耀祖有些不安的眼神,她摇了摇头,示意那皮衣真没问题。

    是人心贪,被好看和衣服代表的财气晃花眼了,只道自己穿上,也能是个阔气的人。

    李耀祖放下心来了。

    ……

    江新伟多瞧皮衣几眼,想着自己的头发也长,摩丝也有,要是穿一身皮衣,回头再整个摩托,那家什不就齐全了?

    哪里想到,徐正民是离开了,媳妇却回来了。

    关键是,胡秀兰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边还跟着她大哥,大哥人高马大的,一瞧就是个硬茬,不宜硬碰硬。

    “我急啊,左瞧右瞧,没地方躲,心一狠,就往床铺底下藏了藏。”

    按理,瞧着屋子那般遭乱,主人家该是怀疑的。

    听到胡秀兰在骂徐正民,床铺下的江新伟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夫妻俩才吵了架,听这话里的意思,媳妇是回了娘家,瞅着屋子乱糟糟,还以为是丈夫邋遢不收拾,真是万幸。

    江新伟松了心神,静静的躺在床铺底下,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只等大舅哥吃了面条,大妹子送客,他再偷偷地出了屋子,带着一身皮衣,兜里揣着钱和金,神不知鬼不觉。

    “凉飕飕的,呜呜……”想起那时的事,江新伟吓得鼻涕眼泪又下来了,“我不要去你们屋子里,还是送我去公安局吧,带我走,我情愿去吃牢饭。”

    “冷风一直往我脖子里灌,一阵又一阵的……”

    他还在寻思着,难道这屋子破洞了?

    下一刻,想起了什么,心下又是一个兴奋。

    漏风好啊,说不得,屋子里有一块活动的砖头。

    好好的房子,为何要有活动的砖头?做贼的都知道,那不是砖,是藏钱的地儿!

    发财了发财了,又要发财了!

    兴奋着脸,做着发财的美梦,才转过头,他就贴上了一个人形的东西。

    “白白的,绵软绵软,碰上去嗖嗖的冷……它还转过头,冲我笑了下……眼睛小小的,鼻子却大,像人又不像人……妈呀,你家有鬼,养了小鬼在床铺底下!”

    江新伟又嚎了起来,死活不肯进屋了。

    潘垚:……

    瞅着这又是鼻涕又是眼泪的,还两腿打摆子,她都要同情上了。

    这样冷不丁地被吓着,还真有点吓人。

    “这么说,你藏在床铺底下,耳朵竖起,眼睛朝外头看,听着外头动静的时候,那鬼东西正和你背靠着背了?”

    潘垚笑了笑,眼里有着促狭,一本正经道。

    “我知道它为何要冲你笑了。”

    众人听了过来,也好奇,“为何?”

    “背靠着背好温暖,你们是好兄弟了呀!好兄弟长长久久,友谊长存,它呀,这是喜欢你了,准备跟着你回家,以后都跟着你贴贴了呢。”

    “嗷嗷——”院子里又是一阵惊叫,地上的人乱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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